华尔街是梦想的代名词,集成功与财富于一身。因其优越突出的地理位置,具有挑战性和高难度的工作性质,以及丰厚的回报与世人的艳羡,一直是各国人才聚集的场所,尤其是中国学子们向往的地方。众所周知,倘若回国工作,哪怕是努力奋斗,他们的个人收入与职业生涯,也远远不如此处辉煌。但现在,田希云却想回国了!
他对同在纽约工作的好友,红颜知己杨柳青笑称:“我在华尔街,是让美国人在剥削我的聪明才智。我想把这些都带回去,以后再来剥削他们美国人!”
杨柳青也是冰雪聪明,理智冷静,情商智商都挺高。便笑道:“改革开放以后,你第一个在美国东部取得律师资格,年薪又这么高,你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曾经的合伙人就是现任美国总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的上司和同事都巴不得你留在美国,你为啥偏偏逆向思维?”
田希云淡然一笑:“我才不稀罕他们的挽留呢!实话对你说,人这一生,不能光想着自己,总得对国家,对社会,甚至对人类有所贡献吧?至少象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有这个光荣使命。我觉得,还是回去为好,回到中国,这贡献会更大!”
“那么你留在美国,就没有这些贡献了吗?”杨柳青故意刨根问底。
“当然也有,但我从没改变过回国工作的想法。干脆说吧,我从来就没想到过不回去!”田希云索性坦承,“尤其是在方克冰来了之后,详细了解了国内的一些情况,我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我要回国去干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是在中国建立资本市场吧?”杨柳青似乎有意跟他对着干,“哎,你是不是疯了?在中国,谁要说股票市场还有些许好处,谁要敢跟领导阶层提这件事,那他说不定就会身败名裂!倘若不信,请看矛盾同志所著的《子夜》。”
“你说得也对。所以,我们要用心做个局,想办法把这物件捎回去……”田希云望着窗外思恃,“这物件往大里说,是资本交易机制,往小里说,就是股票交易所。”
他们正身处华尔街美联储大楼的底层咖啡厅。整栋大楼都不对外开放,只有这里提供简单的食物和饮料。田希云觉得这里的牛排还不错,滋润嫩滑,有益健康,又能填饱肚子。杨柳青也喜欢吃这儿的水果,尤其是那红灿灿、水灵灵的草莓,新鲜爽口,十分诱人。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窗照射进来,洒满了咖啡厅。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块巨大的红色招牌,就横挂在宽敞的大门上方。咖啡厅外人声鼎沸,挤满了午餐时间出来放松的华尔街雇员。他们个个都西装革履,却喜欢夹着三面治,捧着可乐杯,在阳光下愉快地交谈。咖啡厅里倒很安静,可以让他俩舒舒服服地讨论人生,安排命运。
“我觉得你就像堂吉柯德,硬要挺着长矛刺风车!”杨柳青聪慧地笑起来,“别忘了咱老祖宗马克斯说过的话:资本从头到脚的每个血孔里,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你想把这资本主义的核心物件捎回去,真是千难万难呀!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干成?”
田希云并不正面回答,却剑走偏峰:“你喜欢古典文学,那你应该知道,世俗生活中很少有文艺作品中那些自由、独立、革命、牺牲……等等崇高的情感。尽管已经在美国立足,但我们仍然是小白领或打工族,日常生活不过是拼命工作,然后吃喝玩乐,或者看一场电影、搞一次派对那样的精神享受;人生计划也不过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在内心深处,我们仍然向往着什么?那是超乎吃喝拉撒睡的形而上的东西,我们需要被崇高的情愫和意义所打动!”
“明白了!”杨柳青斜眼看他,“你说这话时,就像个文艺小青年。可你已经三十六岁了,你不觉得自己对这种崇高的刻意追求,有点儿矫情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追求和向往这些词儿,在我看来仍然具有魔力,哪怕它经历了漫长和艰苦的岁月考验,但至今由人们再喊出来,还是如此富有震慑力!”田希云认真地说,“我对这些词儿的解读,是不能被世俗的浊流所裹挟,而对生活丧失正确的判断能力。我也无法在红尘滚滚的华尔街,一边拿着美国人的高薪,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一边还在思考人生的意义。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在目前商品社会和消费主义对人们的泛滥刺激下,我希望能超越普通的生存环境,让自己得到升华……可能这种选择,对许多人来说是匪夷所思,但对我来说却是唯一:我要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否则我此生都会于心不安!”
杨柳青沉默了片刻,爽朗地笑起来:“你猜怎么着?其实我挺支持你。世界的金融中心也会转移,说不定哪一天,会转到咱中国去?而你就是开路先锋了!”
田希云长舒一口气,望定她缓缓地说,“你猜怎么着?其实我挺需要你的支持。我甘愿粉碎现有的一切,回中国去重新创业,干一件不合时宜的大事,内心也不会一点儿都不忐忑……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个不切实际的空想,甚至要抱着掉脑袋的危险!而我感到最可怕的,却是我的朋友和信任的人也不赞同,那就太糟糕了!”
杨柳青的脸色微微发红,继而坚定地说:“你的选择没错,总有一些空想能成为现实,总有一些坚冰需要去打破。为此可能会有所失,但我相信,你肯定也会有所得!”
两人不再开口,脑海里都闪过了一些灵感的火花,思想的碎片……
杨柳青的这一生,也在不断粉碎自己现有的一切。她热情豪爽、崇尚自我,从云南支边回北京后就扶摇直上,曾在北京大学政治经济系当副教授。她酷爱这份讲马列的工作,更喜欢著书立说。她谈过几次恋爱,但每一段情感都不能长久。她相信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然是个自由之身,这种情形并不比一个女子所遇非人更坏——她将始终是自己的中心。
杨柳青是将门之后,父亲是共和国的一代将军。星光闪耀,照彻门庭,她从小就一直都很顺,虽然儿时有些男孩子脾气,但谁敢欺负她?谁又敢小看她?直到落户云南建设兵团,每天上山去割橡胶,她才感到生活的那一份艰辛。尽管如此,她也不像别的女孩子那么娇气,或者吃了苦之后只知道流泪。她属于把泪水流到肚子里,然后擦干了眼泪再接着干的女中豪杰。但她也不是那种只知道埋头拉车的傻逼,从一个同学手里借来的《资本论》,让她在空闲时有了新的瑕想。毫不夸张地说,当她读了第一章的前几页,就开始问自己:我们的剩余价值都哪儿去了?知识青年是不是被剥削了?此后她割完橡胶,就会坐在树下发呆,其实在苦苦思考:为啥我们一年到头如此辛苦,赚来的钱还不够买一件自己喜欢的毛衣?
西南边陲的大山连绵不断,遮天蔽日的树木望不到蓝天,也看不见阳光。但她读着《资本论》,心里却一天天敞亮起来。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乌云终究遮不住太阳。
五年后杨柳青回到北京,在明亮宽畅的教室里学马列,兴趣更加浓厚,知识面也更加广泛。再重读《资本论》,她有一个重大发现:许多人并不知道,这本老马同志最著名的厚厚的书,只是他理论的几十分之一,或者是马克思体系的一个总纲。他还有许多著作也谈资本,论人性,有多少人认真研讨过?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她不想不求甚解,便一直读到硕士,俨然成为圈子里最有水平、最有权威的马列主义研究者,如假包换。这些大部头理论虽然放之四海而皆准,但用来指导自己的生活就不灵了。所以她到美国来讲学,到现在还一直单着。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田希云提议出去走走,说我送你回学校吧?杨柳青在一所大学讲课,顺便做博士论文。不远万里传播马列,居然有外国人喜欢听,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走出咖啡厅,外面是另一个世界。天蓝得透明,晴空如洗。阳光照进了狭窄的华尔街,洒在两旁的大楼上。那些整齐漂亮的绿草坪上,开放着鲜艳夺目的花朵,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一阵清风从哈德逊河面上吹过来,花草都轻轻摇摆着枝叶,仿佛在向他们微笑。
杨柳青看见一个小姑娘欢笑着,扑向妈妈的怀抱,不禁也笑起来,还指给田希云看:“你瞧,那些美国孩子多漂亮,真是会动的洋娃娃……我好喜欢他们!”
田希云喜欢杨柳青的性格,她就是如此率真,她的微笑也挺眩目。杨柳青如同所有高智商的女人一样,五官端正,但相貌平凡,最多称得上是兰心慧质。其打扮也是清水挂面,经常素面朝天,她们从不在这上面耗时间,费功夫,却自有一种令人动心的优雅气质。
“喂,你在想什么?”杨柳青心思细密,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却大咧咧地问。
“我在想华尔街……”田希云也微微脸红,忙说,“你瞧,这里似乎有两个世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所以有人说,纽约是天堂,也是天狱!”
街上挤满了人,多数是坐地铁上下班的白领打工族。经过一天辛劳,他们都急忙往家赶,想尽快回到那个温馨的家园。但在这一刻,田希云却更希望自己能回国,他也想看到家人的笑脸,那种笑容会让他感到,世界充满了希望,生命也充满了活力。
田希云控制住难言的激动,轻声说:“杨柳,我们必须尽快回国!”
“当然。”杨柳青又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我们还得找一些帮手……”
田希云早就打算找林亦明好好聊聊,干脆也劝他回国,跟自己一起干,人家却总是没空。原来就在这几天,林亦明所在的纽约证券交易所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股灾。
这是个黑色星期一。清晨刚上班,胖乎乎的值班经理就惊慌失措地跑来,拍着手对众人说:“不好了!我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卖单,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卖股票,却没一个人买!”
大家都盯着他看,交易厅里一片沉寂,似乎谁都不想打破这安静,耳边只听见记录交易时间的老式挂钟,在分秒不停地滴答响着。林亦明也很不安,前阵子股票有较大下跌,后来却陆续收到超量的买单。此时再出现这种情况,的确很反常。
林亦明刚来纽约证券交易所不久,但他人缘极好,因为亲和力是他强项,很快就能跟经纪人打成一片。仿佛最牛的大腕儿级别的王牌经纪人,还有涉世未深的电话推售员,都一下子成了他的好哥儿们。他喜欢经纪人这个智慧与数字组成的群体,羡慕他们开豪车、拿高薪,以及无论行情好坏,总能拿到佣金的本领。现在他却发现,这帮牛人都要崩溃了!尤其是那些专业股票商,似乎直接承担着买单的压力,他们的任务就是利用自有资金,在市场上出现不平衡时起调节作用。但在1987年的这个秋天,当纽约股市正式开盘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无力承受了——80%的股票都在抛,数量之大让人震惊,到了无法正常交易的地步。
证券交易所的主席约翰逊,就是陪同过方克冰参观的那一位,立刻找人摸了摸行情,测算结果让他震惊不已:哪怕是以往最热门的股票,价格的下滑也让人不可思议;有些报价简直使他目瞪口呆,竟比上周星期五跌了十个美元都不止!约翰逊立即把华尔街最大的十多家证券公司老板都请来开会,征询他们的意见,看还能不能继续开市?大家都拿不定主意——毫无疑问,如果继续开市,所有的股票价格都将继续下跌,证券公司只能买进不能卖出,很快就没有资金来周转了。但若停市,则会让人们更加丧失对市场的信心。两害相权,最后决定继续开市。
一小时后,报价单显示,道、琼斯指数下跌100多点!
“糟了!”与林亦明邻座的一个经纪人对他说,“我们要大祸临头了!”
林亦明不敢随声附和,也不敢妄加评论,他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儿。
那个胖经理又冲过来,声音嘶哑地说:“你们都这么想才糟糕呢,明白吗?你们赶紧的,去卖力向客户推销股票,用投资前景来努力说服他们……知道吗?你们得想办法挽回局面,要时刻牢记这一点,把自己手上的股票全都卖出去,否则就全完了!”
没有人发笑,或者指出他的前后矛盾,众人都赶快忙碌起来。今天的日子不好过,但死活都得扛下来。有人在盘算编什么理由,好让客户下决心买进。也有人在抓紧整理文案,看能否找到什么来刺激一下市场活力?还有一些人冲向楼梯,猛抽了几口烟,好让自己能熬过这困难的一天。林亦明也好比惊弓之鸟,早就拨出了十几通电话。恐怕没人知道,他手里下跌的股票比谁都多,而客户们都在向他发难,埋怨他动作太慢!林亦明的衬衫揉皱了,乱发冲天就像刺猬头,嗓子也快哑了……他比别人更不好受,刚把老婆孩子接到美国,他需要养家糊口,还要缴纳房贷和税收。本来生性乐观的年轻人发现,这个黑色星期一足以毁了他在华尔街的前程!他开始不计后果地去招呼客户们,希望他们散尽千金来投入这场赌局。
然而厄运刚开始,灾难还在后面。又过了一小时,股价掉到2000点!这是人们的心理支撑点,超过这个临界数值,股市就很难反弹!经济部主任、交易所总经济师,这些平时很难见到的大人物都出现了,叮嘱谁也不准行动。林亦明身边的人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大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指数下跌。幸亏不久,居然出现了反弹,重回2100点,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接近中午收市,这波大动**已经传到华盛顿。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卢德打来电话,跟约翰逊商量对策。后者反对政府干预,说除非总统提出停市,我才会考虑。而刚刚上任的卢德却不够经验丰富,竟然对此发表讲话,说不排除短暂停市,来处理这种订单的不平衡。
股市一向听风就是雨,立刻对此做出极大反应,又在交易所掀起了新一轮的狂卖风潮。下午一点过,连那些基金和保险金也加入了抛售行列。在这重炮轰击下,本来岌岌可危的指数又跌到1900点!最后的防线崩溃了,到处一片喊卖声,就像狂风暴雨十二级巨浪。电脑自动报价系统应接不暇,报价显示时间比成交时间晚了许多,谁也不知道价格掉在哪里?事态又将向何发展?无数的未知加剧了恐慌,人们全都昏了头,似乎世界末日已快来临……
林亦明的邻座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便拉着他说:“走,去交易厅看看!”
可想而知,那里的情景更是惨不忍睹。交易台前,所有的经纪人都声嘶力竭,高举右拳,大拇指朝下,发出“卖”的信号,但却没有一个买主!快要收盘时,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道、琼指数创造了一天下跌500余点的新纪录,下跌幅度达22%……
林亦明下班后已是筋疲力尽,突然收到“请走后门”的通知。原来前门正在上演新闻大戏,无数的媒体记者与好事者围观者,竟有上千人拥在那里,每个经纪人都会遭遇连珠炮般的盘问袭击。多数人掩面而逃,也有少数人忘乎所以,在那儿慷慨陈辞,次日却后悔莫及。
林亦明走出交易所,又听到隔壁教堂用高音喇叭传来了布道声:“上帝早已预言,世界末日快要到了!你们这些吸血鬼,专门坑害老百姓,上帝警告你们……”
一个在街头卖热狗的小摊贩,也幸灾乐祸地对林亦明说:“我早知道有这一天!”
还有恶作剧者高呼:“快看!有人跳楼了!”
林亦明和其他人都抬头往上看,这才发现交易所和证券公司的窗户平常都是密封的,根本不可能有人往下跳。后来他才听说,这次股灾中确实有人跳了楼……
收市以后,约翰逊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像个英雄似地宣布,明日继续开市。
然后他又沉重地告诉记者们:“交易所差一点就崩溃了!”
美国的各大银行都明白这一点,当晚就紧急开会,商量要不要救市?否则华尔街的资金就会干涸!整个华尔街都会停摆!但答案是否定的,证券交易所只能自己救自己。
第二天,交易所开盘后,一反前一天的惨状,开始大幅度反弹。然后好景不长,又遭遇新一轮下滑。中午收盘时,指数比前一天还要低。眼看面临崩溃,各大证券公司纷纷要求停市。约翰逊也曾动摇过,但最终坚定不移——他已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坚持到底。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半小时过后,奇迹出现了!期货市场首先出现了稳定的回升,然后带动了股市,最终由阴转晴,大批订单蜂拥而至,价格也稳步回升。
后来林亦明才知道,是联邦储备局主席给所有商业银行打了电话,要求他们支持证券业。该局也出面买回一大批国库债券,向银行注入大量资金,促使银行调整利率。市场上充足的资金增强了人们的信心,两天时间也让不少人冷静下来,又重整旗鼓地投入……
田希云得知消息,在那寸土寸金的摩天大楼空隙间找到林亦明,他刚好如释重负地走出来,说是获得一个假期,想带老婆孩子去休假。过去的一年里,林亦明就没好好休息过,他欠家里人太多太多。现在他只想抛开一切不管,去海边钓鱼,享受天伦之乐。
田希云忙说:“不行,你哪天都可以去钓鱼,今天却要跟我走,商量一件大事。”
林亦明听他道明来意,就毫不犹豫地放下买钓鱼杆的打算,立刻跟他走了。正是华尔街最热闹的时辰,午休的打工族像潮水般沿着哈德逊河岸涌来,各式酒吧和餐馆也人满为患。走在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田希云跟林亦明边走边谈,他不是个急性子,这时却话闸大开,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倒出来。林亦明一边专心听着,一边思考,两人似乎心意相通……
“你真想回国?我也想回去!这两天在证券交易所,可把我憋坏了!”林亦明贪婪地呼吸着河风吹来的新鲜空气,情不自禁地说,“我正在想,啥时候咱国内也上演这一出?那我们可要大显身手了!咱在这儿什么没见过?眼睁睁地就看着那金子流走了……”
田希云听他细说了刚过去的那一幕,也很兴奋:“是啊,凭什么美国有的,咱中国就没有?亦明,倘若你真有雄心壮志,咱俩就回国好好干一番,闯出个新天地!”
他俩兴致勃勃地走了几条街,又穿过连接金融中心与世贸中心的通道,来到世贸中心的二号楼。门口那两排整齐漂亮、叶子苍翠的棕榈树,映衬着亮灿灿却冷冰冰的玻璃大楼,给这栋著名的建筑增添了丝丝缕缕的自然风光。走进一楼大厅,这里也装饰得极为豪华气派,一道气势磅礴的巨大瀑布从二楼泻下来,像水晶一样悬挂在空中。杨柳青坐在休息区一张白皮沙发上,显然刻意修饰过:一头齐肩的中长发润滑黑亮,一件深蓝色打底的绣花中式上衣,裹住她那苗条的身躯,看上去很知性。发现他们,她就站起来笑道:“走,今天我请客!”
林亦明高兴地叫起来,“好啊,咱们几个早该在一起搓一顿了!”
他们乘坐迅速上升的电梯,随着人流来到世贸大楼的一个餐厅,这里正在举行一月一次的“中国特别节”,简言之就是吃中餐。三人占据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中国菜,然后就大快朵颐。田希云兴高采烈地吃着糖醋鱼,杨柳青咀嚼着炒豆芽,林亦明则拿筷子夹着麻婆豆腐,心情都挺复杂。来美国的时间不算短了,思乡的情绪跟这些美味一样,总是挥之不去。而美国的主流社会,居然也开始接受中国菜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大逆转?他们今天又能否做出正确的决定?他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会随之改变,或许,还将有奇迹发生?
不由自主的,他们先聊起了各自的青春岁月,以及在国内的美好时光,又提到很多彼此都认识的熟人;最后一致认为,学生时代最值得纪念与回忆……
“这说明我们老了!”田希云叹道,“几年前来美国,我们还是热血青年呢!那时留学太容易,这儿的大学还给我们发奖学金……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我们该走了!”
“可惜这华尔街,满街都流淌着金子,我们却带不走。”林亦明深有感触,“前两天,证券交易所刚经历了一场股市风暴,几乎崩盘,又起死回生。我见证了这一切……”
田希云一拍桌子:“但我们能带回去一个大东西,那就是资本市场。方克冰说,中国的经济改革必然要触及到金融改革,我们可以大干一场了!”
他转头幽默地问杨柳青:“喂,马克思大弟子,你怎么想?”
杨柳青没有立刻回答,她喝着清凉的矿泉水,似乎想让自己冷却下来。然后才深谋远虑地说:“回国的决定当然是正确的,甚至是个聪明的抉择。但我们必须承认,这里面也有风险。你们要回国去干这件事,好比豆子从发烫的火盘跳到了火碳里,蹦得很高,但也挺烫手……至于这件事能否成功?谁也说不好,可你们俩却要舍弃太多的东西,包括高薪及远大前程。”
“是啊,我也明白这点,这事儿对我们影响很大——事业、家庭,还有心理上的承受能力。我曾多次跟一些人商量过,也有人热情高涨地想跟我回去,后来却不了了之……”田希云神情凝重,“但我已经考虑好了,说回去就一定回去,要下定决心。尤其咱们还要干那件事,时间不等人啊!越早回去越有利,你放弃得越多,人家对你的信任度也就越高嘛!”
“说得好!干事业就要有付出,不怕打烂自己的坛坛罐罐。”林亦明也拍了拍桌子,“其实在美国的生活就那样,每天在那个名利场打拼,休假时再带老婆孩子去享受海风和钓鱼,以后几十年的日子都这么过,不会有大变化了!还不如回国干一场,或许能闯出一条新路?”
“我支持你们,因为成功的机率也很大。”杨柳青一口女中音,不温不火,“国内正在搞经济改革,有商品市场和劳动力市场,怎么会没有最重要的资本市场呢?所以我预计,中国的证券交易所即将诞生,五到八年内,这件事一定能搞成!”
田希云深表赞同,林亦明也深受鼓舞。
杨柳青又聪慧地笑道,“但你们光有这番报国热情还不够,还要把自己的退路想好——万一、不幸……你们又该怎么办?”
田希云看了林亦明一眼,“我是没有退路了,亦明,你怎么样?”
林亦明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还要什么退路?希云,你我今天就约好,回国一起干,五年内不言退!如果五年还干不成这件事,你我再各奔东西!”
田希云风趣地笑道:“好,此事若不成,咱们也别赖在金融界了,我就在北京城东修自行车——我一直喜欢修理各种小东西。那么,亦明你呢?你又在城西干什么?”
林亦明想了想:“我就在北京城西卖包子——我特别喜欢吃包子。”
“你俩都放弃了自己的高收入,也不留恋快到手的绿卡,自断后路,回国创业,这种精神值得我学习啊!”杨柳青慨然说,“我也入一股吧,跟你们一起回国,欢迎吗?”
田希云和林亦明互看一眼,异口同声:
“当然欢迎了!”
“那我们就是三剑客了!”
杨柳青诙谐地说:“好,那咱们三个人啊,就算在这世贸大楼下三击掌相约了,以后若此事不成,我就在秀水市场摆地摊卖服装——我喜欢服饰打扮嘛!”
田希云深感欣慰,林亦明也兴高采烈。
杨柳青又心思细密地说,咱就这么空着手可不行,应该带点什么回去,比如说,一份给中央领导人的建议书?田希云拍手称好,说就叫“关于促进中国证券市场建立的政策建议”吧?林亦明急不可耐地打开公文包,掏出纸和笔,说成立那个促进中国证券发展委员会时,我也提过这建议。咱就别再空口说白话了,现在立刻起草吧……
三人草拟完“建议书”,走出这栋摩天大楼,已是傍晚时分,阳光仍然灿烂。田希云瞥见一群鸽子在蓝天上打旋,飞快地掠过那楼与楼的间隙,不禁愉快地笑了——纽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