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家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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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宾馆处于市中心,由解放初期的老宾馆改建而成,环境优雅,古香古色,房间都很宽大,天花板也挺高。会议室里摆着一个长条桌,铺着墨绿色台布,中间摆满了鲜花,映衬着桌边的每一张笑脸。这个座谈会由汪国鹏的公司促成和发起,囊括了中国经济界最有实权的机构,包括中央财经领导小组、计委、体改委、人行,以及财政部、外经贸部等,还有一些属于官办但又资本味道十足的公司,例如方克冰所在的云创公司,以及名噪一时的健华公司。

方克冰和田希云也在座。后者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盛会,他真没想到,方克冰回国后已经在干这件事儿,而且看起来能量颇大,竟然早就聚集了这么一群高层次的人,悄悄地鼓吹和筹划,准备建立这资本市场。如今他们从地下转为地上,自己恰能跻身此处真是幸运,商界精英济济一堂,为中国证券市场的建立摇旗呐喊,于是他神情专注地听着人们发言。方克冰却眺望着窗外那片绿色,似乎陷入了沉思。万寿宾馆的庭院里种着几十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茂盛,郁郁葱葱,树冦巨大如华盖,俯瞰着这栋灰色的楼房,给它增添了浓郁的色彩。在高楼林立的京城,难得看见这样的美景,那浓淡深浅多层次的绿色,在窗外化为了漫天的幽幽绿雾,令人目眩神迷,酩酊欲醉……方克冰突发奇想,这次会议不也类似华尔街的“梧桐树决议”吗?

那是1792年的一个春天,在华尔街68号的一棵梧桐树下,众多股票买卖经纪人聚集一处,讨论了有价证券的交易条件和规则,签署了举世闻名的《梧桐树决议》,构建了日后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雏形。时光过去了将近两百年,才能细细领略其间的耐人寻味吧?

如今一个划时代的会议也悄然在这里举行,与会者的发言挺踊跃,气氛也很热烈,大有为证券市场的建立扬眉吐气之概。方克冰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亲眼见证这一切。

人民银行的副行长蔡智宏来得较晚,他发言时,拿着一份过期的《人民日报》,先读了一段报道,大意是说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董事长凡尔霖访华,小平同志接见他时曾说:你们有个纽约股票交易所,我们中国也可以试试嘛!蔡智宏又说,由汪国鹏和方克冰发起,几大信托投资公司参与起草,搞了一份“设立北京证券交易所”的方案,大家今天可以议一议……

方克冰早有准备地站起来:“这个方案客观地说,只是个粗线条的框架,我们只是想告诉大家,随着金融体制改革的深化,设立北京股票交易所的时机已经成熟。”

接着,他简略地念了一下这个方案,又说明了建立北京证券交易所的设想及其意义,还有为什么要建在北京?并且分析了时机是否成熟?然后才请大家进行讨论。

人们开始七嘴八舌,有人说:“这可怎么讨论呀?我们又不懂股票……”

还有人说:“马克思曾经说过,如果没有股份制,就无法想象美国南北大铁路能建设起来。我们不妨从这个论述上,去寻找一些理论依据嘛!”

人们都轰笑起来,又有人说:“好家伙,把老祖宗都抬出来了!”

汪国鹏见状,便站起来说:“这是一次金融界的盛会,这么多政府的综合部门和企业界人士,集中在一起讨论资本市场的建立,这还是第一次。在此之前,我感到经过这两年的金融改革,目前真是到了黎明前的黑暗。许多问题积在那里:大的宏观调控体系,财政,计划,金融,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一个摩擦系数最大的阶段。越是这样,就越有可能发展,因为有需求。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方向对头,我们应该是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干,你就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不下水,总在上面做动作,没用;但下水,就难免牺牲两个人,多喝几口水,要付出代价。这件事我从始至终就没在外面,一直在里面。我觉得改革嘛,有的喝几口水能救过来,有的喝几口水就喝过去了,不要怨天尤人,这就是现实。所以我主张,现在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在干的过程中,才能锻练队伍,才能反馈信息,摸清实情,还能积累经验……”

众人听了这话又交头接耳,可能觉得此人太大胆,发言也是海阔天空。他一直在说,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可现在真能这么干吗?方克冰却觉得,在他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具有汪国鹏那种敏锐的明察秋毫的目光,实在是绝无仅有。他也站起来发言,继续阐明自己的观点。

他说:“我是搞风险投资的,我们公司也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创投企业。中央在前几年就指出,对于变化迅速、风险较大的高科技,可以设立创业投资给予支持。这给我国风险投资的发展提供了政策上的依据和保证。但由于资本市场没建立,国内还没有真正的股市,在这样的金融体系下,缺乏大环境的配合,我们真是举步维艰!公司成立后,也不止是涉足创投业务,五花八门包括房地产什么都在做,因为公司要生存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能做出怎样的选择?直到今天,人们对风险投资还很陌生,理解起来也有一定难度:不是贷款付息,不是入股分红,创投模式既源自西方的海洋文化,又是现代商业社会的产物,它的基因里就蕴含着冒险、创新和不断进取之精神。创投是商界精英的舞台,而它的幕后就是证券市场。所以在这历史关口,我必然要大声为它呼吁——证券市场的建立也不仅是为了创投业,它还将大大改变我们的生活!”

方克冰说完,见田希云朝他竖起大拇指,又微笑着推荐说,这位是留学美国的博士,曾在华尔街拿高薪。他们在海外就先走一步,棋高一筹,写了一份建议书,请他也发个言吧?

在众人的掌声中,田希云也慨然站起来说:“毫无疑问,证券市场是金融经济发达的产物,也是商品社会发展的重要标志,我们相信中国必然要走这一步。我们预言,证券市场将给中国金融业带来巨大的活力,同时它的健康发展也将大大推动金融改革和国民经济现代化的进程。问题是,在中国怎么建立资本市场?我想,没有上面的支持,没有一把尚方宝剑是不行的!我们几个所谓的华尔街精英,专门回国想干这件事,但缺乏敲门砖,不得其门而入……”

汪国鹏微笑着打断他:“对不起,我不太赞成你这个说法。说是没有尚方宝剑?尚方宝剑有过啊,那就是小平同志有关搞活经济的讲话,还有中央有关深化改革的决议,这些都并没失效嘛!我认为这事儿现在就可以搞,但是组织问题要解决。不管怎么样,也得有一个向上通的正式渠道啊!去年我跟克冰吃猪肚时,就谈起这件事,后来又找很多人来聊过,但我们都有自己的一摊子,找不到专业人士来干这个。现在你们回来了,正好啊!你们就来干这个……”

真是一语定乾坤,后来的议题便围绕这一点来进行,讨论得更加热烈。

蔡智宏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做总结性发言:“从目前形势来看,在中国建立股票市场,这件事至少是应该研究了!但作为金融体制改革来说,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不仅是个经济问题,在理论上也存在障碍,因而显得特别敏感,甚至会引起国际关注。这件事也远远超出了我们人行的管理范畴,是否做?怎么做?目前只是可行性研究,进一步往前走,就需要上报中央,让上面来决定。我建议,应该写一份更详尽的报告,上报中央……”

会议最后决定,由人行牵头和主持,责成方克冰、田希云等人组成一个起草小组,负责起草《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的设想》。如此,这件事算是走上正规,大家都挺兴奋。

会议结束后,人们走出来,又纷纷赞扬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好,汪总做事就是这样,风风火火,大刀阔斧,义无反顾,这样才能成事儿呀!还有人打趣汪国鹏和方克冰说,你俩那顿爆肚很传奇呀,真是吃出成绩来,吃出一个资本市场了……

方克冰一本正经地纠正:“不是爆肚,是酱猪肚。”

汪国鹏却只笑了笑,拉着方克冰走开:“走,到我办公室去坐坐!”

他的公司就在这家宾馆办公,包了一层楼,总经理办公室也在最里头。房间的布置很简洁,桌子和沙发都结实、宽大,色彩也挺朴素和淡雅。唯一显眼的就是那几排顶天立地的书柜,整齐有序地摆满了各类书藉。方克冰常来这里,一来就跟汪国鹏聊很久。每次看见这几排书橱,他就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与之比起来,书是读得太少了。他的确忙,但汪国鹏也一样啊!

方克冰走到书柜前,随手取下一本书来看,是一本大部头的《资治通鉴》。他一边翻书一边说:“这么厚,过去是给皇帝看的吧?我可没时间,去看这种大部头的书。”

汪国鹏在一旁笑道:“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一部经典的作品会完胜一位显赫的帝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已化为尘土,但这些书却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永垂青史。”

方克冰把这本书放回去,又看看别的书目,“老兄,那你给我推荐一本好书吧?”

汪国鹏走到办公桌旁边,认真地说,“何谓好书啊?每个人的经验和阅历不同,好书的标准也不尽相同。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当你阅读一本好书时,归根结底是在阅读我们本身。那些生动质朴的语言,只是让你去观照和审视你所处的社会,或者去想象与感知他人的生活,认真透视那些坚韧倔强的灵魂……但在事物的运筹中,自我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粒微尘。”

“你说的太深奥了!”方克冰的目光仍在搜寻那些书藉,“我只知道,一本好书会让你变得更加睿智,也让你的人生更加厚实,这种优势甚至在你的工作中也能体现出来。”

“哎,这话我赞成。”汪国鹏举起一只手,“记得有一个思想家和诗人说:除了在艺术和知识上,任何人也不要再去寻求什么优势,能超过别人。为了这点,我要送你一套丛书。”

他拿起桌上的一套新书,递给方克冰:“你瞧,这是他们刚送来的,我也是编委之一。”

方克冰接过来看,这套丛书名叫《走向未来》,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他欣喜地翻了翻,“我听说过这套丛书,好像卖得挺火?没想到你也参与其中。”

汪国鹏拉他坐下,感叹地说:“那是我在国务院的一个政策研究发展中心,出版人来找我,说想出这套书,他们经费不够,我还个人掏腰包赞助过呢!因为我觉得这套丛书的分量很重很重,我们的读者需要,我们的社会也需要。与其说它在市场上卖得挺火,不如说它在思想界取得了巨大影响。你是知道的,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做个文化人儿!”

方克冰当然知道,汪国鹏是学历史的,却“不务正业”地华丽转身于财经金融,实在很神奇!他如果去当文化人儿,搞历史研究,估计也会是个优秀学者,或者已经著作等身?其实任何人都有一个从简到繁的人生履历表,只是汪国鹏的人生道路更加耐人寻味。经过了几十年否定之否定,他的“简历”背后那些人情故事,提起来也极富情趣。这一番沧海桑田变化,至少说明到“广阔天地”去“经风雨、见世面”的重要性,那真是一段无悔的青春……

汪国鹏二十岁即到革命圣地延安去插队,三年后调入省博物馆工作。村民们都赞扬说,这娃的普通话特别好听,嘴皮子翻得快,说话咯崩脆,当个解说员真是太便宜!也许口才好的确是汪国鹏的特点,而过人的特点就一定是成才的基础了。从知青到省博算是一大跨越,随后他又到西北大学去读历史系,毕业后再分回省博,中国正经历文革结束及社会经济开始转型的历史关口。此后他又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当研究员,从此走上政治生涯。这段时间的历练与沉淀,对他以后的工作作风、生活态度、思想性格的形成,可谓影响颇深。多年的历史研究,使他养成了以历史眼光来看待一切事物的思维习惯,也即“以史为鉴”的胸怀与气魄。从故纸堆里发掘出的那些将相能臣们的兴衰荣辱,也给了他在做人做事方面的诸多借鉴。熟读历史的汪国鹏对若干治国修身的名言,也都时刻铭记在心,或许这就是他今日棋落金融界的天命所归?

应该说,当年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汪国鹏面前,那就是成为一个历史学者,他也在最短时间内展现出了一个年轻学者的修养与素质。但他又很快展现出另一种与现实更加紧密的才华——在历史研究所的高大屋宇下,他的思想自由地展翅飞翔,从历史的荒原直到今天对国民经济的思考;他开始关注国计民生、金融政策,并写下了一系列关于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的论文,使自己的金融才干首次崭露头角。八十年代初,他彻底脱离历史专业,带着几番磨练,数载心得,告别书斋,开始从事极具现实挑战性的农村政策研究,走向了如火如荼的经济第一线。

多年的政策研究和协调机关的历练,把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打造成思想成熟、理论精通的专业人才,他的身影也不时出现在高级官员的眼中。虽然汪国鹏无心插柳,但领导们却有意栽花,使之茁壮成长。而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中国的改革是以农村为中心,汪国鹏也有很多表现机会。自1984年后,改革的重心又从农村转到城市,也即企业改革、搞活“国企”,新生的股份制企业越来越多,融资的需求也逐渐迫切。汪国鹏恰在此时出任一个信托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所谓时势造英雄,这样的大背景又给了他一个展现才华的舞台,让他开始了金融实践之旅。他对经济发展的趋势有很强的洞察力,他的胆识更是非同已往,他的公司也充满了创新的活力。专业、权威、务实、是部下对他的好评。在公司的各种会议上,他都不是个拿着别人讲稿念的主儿,常会一个思路接一个思路地道出自己对中国与世界经济的理解。“人不自信,谁人信之?”这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而一个如此自信的人,也一定会在自己的领域大展宏图。

都说人生的关键时刻就那几步路,这几步汪国鹏都走对了,走得风生水起,握云拿雾。他也因此积累了自己的声望、人脉、资历和阅历,以及问鼎高层的政治资本和能力。如今在中国的证券业即将大潮涌动之际,他又推波助澜,甚至成了敢为天下先的弄潮儿!

还在这家信托投资公司草创之际,汪国鹏入主万寿宾馆不久,便发现中国虽有商业银行却没有投资银行,各类非银行的金融机构也才刚刚起步,资本市场还没真正形成。他与方克冰推心置腹地谈了很多次,下决心去大力促成。他在当时的金融界已有一定影响,能够为金融改革的创新提供理论基础,使同行们找到证券业崛起的信心源头,因而才能促使有关部委,发起今天这个《金融体制改革和北京证券交易所的筹备研讨会》。虽然后一条议题因为时机不成熟,几乎没怎么去议,但前一个议题却恰到好处地促成了一个起草“白皮书”的班子,汪国鹏很高兴。

此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方克冰说:“老弟,你肩上的责任很重呀,相当于你们要去设计一个中国证券业的整体框架,你跟那位夏博士,可要多多出力啊!”

“放心,我辈定会不辱使命。”方克冰诙谐地笑道,“你就等着我们的胜利消息吧!”

1988年的夏天很炎热,各路好汉云集一处,快马加鞭地起草这份《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的设想》,日后为了方便,众人都将其称之为“白皮书”。

起草小组由八人组成,方克冰出面牵头,田希云实际操作,此外还有人行计划司的司长和一个职员周锐,经贸部一个部长助理,一个经济学教授,及云创的两个工作人员。田希云把林亦明也拉进来了,大家均无异议,说纽约证券交易所的经济师?请还请不来呢,真是久仰啊久仰!田希云还想把杨柳青拉进来,她却说自己不太懂操作方面的事,只能参加一些方向性问题和大的定位。倘若有谁问,中国的股市姓社还是姓资?你们至少可以把我搬出来抵挡一下。田希云开玩笑地说,这就是你学了一肚子马列主义,对中国股市发展所能做的贡献了!

田希云和林亦明回国后都没工作,靠过去那点积蓄渡日。田希云单身还好说,林亦明便有点儿熬不下去,他要养家糊口啊!健华公司挺欣赏他,他们正想搞个证券公司,邀请林亦明加盟。林亦明举棋不定,杨柳青便劝他说,如果你进了一家公司,很难站在全局角度去推动这证券市场,起点不够高。田希云也说,真要干这事,还是需要一个民间性质的自己的组织,至少都是民办官助。看来在汪国鹏和方克冰的支持下有这可能。因此他和众人都积极投入。

汪国鹏和方克冰又搞了几次创建证券市场的研讨会,参加者几乎囊括了愿意推动此事的各路将帅,计有四十余人,他们也来参加或旁听这白皮书的撰写,还提过宝贵意见。杨柳青也常去参与此事,却从没跟方克冰碰过面。具体执笔当然是田希云和林亦明,汪国鹏与方克冰都有自己公司的一摊子,但也常去光顾,参与拟稿。这份“白皮书”包括《筹建北京证券交易所的可行性报告》,《建立国家证券委员会的建议》,《建立证券管理法的基本设想》,等等…

这一天,汪国鹏约着方克冰去看望起草小组。当时的空调房还不多,为了图凉快,他们在近郊租了一处破旧的民房。两人把车停在胡同口,步行进去,发现那是闹中取静的一座清冷小院,笨重的大门因为长期风雨的侵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斑驳的院墙上挂满了干枯的长青藤,许多地方也露出了红砖。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唯独那排平房的窗下,种着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满树浓阴遮天蔽日,给了院子里一份清凉。田希云等人坐在树下的小方桌旁,汗流满面地起草文稿,桌上铺满了乱七八糟的稿纸,茶水壶和杯子只有放在地上。

田希云看见他们俩,高兴地站起来:“来得好,我们刚才还说到你俩……”

汪国鹏走过去,幽默地笑道:“说我们什么?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们弄几个风扇来?”

众人都笑起来,说跟这意思差不多吧,不是让你们雪中送炭,而是要热中送什么……

汪国鹏带了一个人来,便对他说,快去胡同口买几个大西瓜,提到这儿来,管够!

众人又笑起来,说汪总的脑子转得好快,几个西瓜就把我们打发了!

田希云把林亦明拉到汪国鹏面前:“你俩还没见过吧?汪总,这是跟我一起回国的林亦明,他可是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干过的中国第一人,放弃了高薪,回来跟我们一起干!”

“好啊,欢迎欢迎!”汪国鹏握紧林亦明的手,“不过,你虽然在国外干过,在华尔街干过,但毕竟和中国的情况还有很大区别,要有个思想准备。”

林亦明热情洋溢地说:“没关系,我们不是找到组织了吗?汪总您跟克冰是总张罗,人行也派了周锐来负责政策上的把关与协调;希云在法律方面,我在交易所的运作和管理方面,都受过专业训练,也有一定的实践经验。还有这么多来自有关部门、金融体系、研究机构和方方面面的人参与此事,在客观上形成了最好的组合,我们一定能成功!”

田希云也说:“是啊,我们从专业角度,阐明了资本市场为何应该建立,和建立资本市场的重大意义。因为资本市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企业制度改革、投融资的体制改革、税收体制改革、会议制度改革等等相关的改革,都会被带动起来,还包括证券监管的体制……这白皮书的完成,是多领域专家合作的成果。也是多个政府部门协调的成果,更是民间和政府相结合的产物。在中国的重大改革项目中,这还是第一次吧?”

其他人也纷纷说:

“好多事儿哪能做到这个程度?”

“对我们的影响也挺大……”

汪国鹏也肯定地说:“好啊,这种办事的思路和方法,我们还将延续下去。”

说话间,汪国鹏的手下抱着几个西瓜进来,他就高兴地招呼大家吃西瓜。田希云到厨房里去拿刀和切菜板,方克冰跟进去,发现这是几间不大的平房,水泥地面,陈设简单,就跟农舍一般。几张行军床随意地置放,铺盖凌乱,可能晚上有人就歇在这儿?

“这工作条件也太简陋了!”他有些不安地问田希云,“怎么不找个好点儿的地方?”

田希云笑了笑:“还是将就吧,这查资料,复印文件,写报告……哪哪儿都需要钱啊!”

方克冰心想,这事儿应该跟汪国鹏谈谈。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叠纸看下去,发现那是一段要人行交权的专论,里面写道:“……证券业跟银行业利益不同,就争夺社会闲散资金而言,属于竞争对手,潜在的矛盾冲突很大。刚开始成立时,可由人行金融管理司代行职责,一俟时机成熟,就应从银行系统分出来,而独立于国务院领导之下……”

他又想,起草小组就有人行官员参加,这事影响更大,更难推行。但却是大势所趋呀!

院子里,人们一边吃西瓜,一边讨论得更加热烈,所提问题也更加尖锐……

林亦明干脆地问:“汪总,这事儿小平同志知道吗?他又是个什么说法?”

汪国鹏也直率地回答:“我这层次还见不到他老人家,但据说有人向他汇报过。据悉,小平同志说:你们去办吧,办了再看,办了不好,我们再改嘛!”

众人听了都很兴奋,互相交换着眼色,还有人说:“嗨,这不就是一把尚方宝剑吗?”

方克冰走出去,笑嘻嘻地问大家:“哎,你们听过说梧桐树决议吗?”

国内那几个人挺茫然,林亦明却应声说:“我知道这事儿,1792年,美国的股票交易还处于分散状态,炒买炒卖的小道消息满天飞,终于导致股价大跌……于是,纽约的24位股票经纪人聚在曼哈顿南部的一棵梧桐树下,决定成立一个新的股票市场。”

方克冰接着说:“是啊,我去纽约证券交易所参观时,就看见楼前立着这么一块铜牌,上面写道:这个买卖证券的中心市场,为1792年聚集在一棵梧桐树下的商人所建!”

他后一句说的是英语,但田希云已经反应过来,也会意地说:“哎,以后中国的证券交易所成立了,咱们院子里这棵梧桐树,就和美国那棵梧桐树一样出名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情绪也变得更加热烈高涨,如同那滚滚袭来的热浪……

汪国鹏和方克冰用他们的两辆车,载着这批人去一家高档餐馆吃饭,算是慰劳大家。席间又是一阵热议,众人兴高采烈,更让他俩认识到此事的重大意义,值得花力气推动。听得田希云说,他们过去自费掏腰包跑这事儿,为了游说体改委、政改办,还有一些大公司,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跑东跑西,四处奔波。汪国鹏笑道:幸亏你们认识方克冰,通过他又找到了我们!田希云笑笑说,我们知道事业的艰难,因此都没在美国拿绿卡,自绝后路。林亦明也说,人往往是被预期所驱使,开始想难点好,说不定以后这事儿就成了!所以我俩痛下决心,有一个世贸大楼的约定。汪国鹏听了又击节称好,说你们还是回国贡献大。尽管历史是多种因素的综合,但总有一些身影在历史远去的时候异常清晰,你们俩也会这样。林亦明具体负责技术操作层面的论证,为了列举证券市场应该具备的硬件条件,还精心地画了一张证券交易体系的程序说明图,汪国鹏看了更是大加赞赏。听说林亦明曾想去健华公司,他连连摇头说,别去那儿了,还是和我们一起干吧。跟大家分手后,汪国鹏不断赞叹,说找到这批人真不容易,他们就是精英,就是干才!

方克冰叹道:“但是现在条件太简陋了,我看还得想办法支持他们一下。”

“是啊,希云和亦明这拨人不容易,为了让国家的钱流动起来,却弄得自己捉襟见肘。”汪国鹏沉思着,“我们是该考虑一下,比如经费、场所,要把他们照顾好才行!”

“应该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方克冰坚定地说,“你我都是国企的老总嘛,好钢要使在刀刃上,这国家的钱也该用在国家的事情上……老兄,你就来拿个主意吧?”

汪国鹏点点头:“好,我回去再仔细琢磨一下。”

人们打主意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让它在脑海里慢慢形成,另一种则是在别人的启发下顿开茅塞。在这一瞬间,有个念头已经在汪国鹏心底冒出,但他还要再想想。应该说,这个奇妙的时刻促成了中国证券的起缘,由此日后才诞生了一个能量颇大的民办官助组织。

但在那一天,汪国鹏还没想好,未考虑成熟的想法,他不会贸然端出来。

方克冰见他沉思不语,就问起他的妻子:“三姐还好吗?她身体怎么样?”

汪妻从小跟方克冰一起长大,两人关系挺亲密,方克冰对她一直以“姐”相称。

汪国鹏亲切地看着他:“三姐很好,她也问候你和乔韵,让你有空去我们家玩儿。”

乔韵是方克冰的妻子,在一家部委机关工作。两人说好,过年去汪家吃三姐包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