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点30分到省城,何东阳一直等陶心武电话。来时就已经联系好的,到宾馆后何东阳又打了电话,陶心武说来了一帮美国客商,祝书记正会见这些人。什么时候能完现在不好说,要何东阳等他电话。何东阳怕耽误事,就让吴国顺和丁雨泽去省发改委和环保局办事,自己则留在宾馆等电话。
何东阳坐沙发上,突然就感觉浑身困得要命。于是不停地抽烟,抽完了还觉得困,就躺到**,但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躺一会起来看看手机,看没动静,就又躺下。后来干脆把手机握在手里,过一会儿就看看手机屏幕,手机还是没响动。他看看时间,都3点30分了,索性他就躺下来,眯起眼睛,回忆半道上那个梦。那个梦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回环往复,变得越来越清晰,搅得他的心里直发毛。这个梦究竟昭示着什么?难道祝开运对他失去了信心?或者说是有了别的想法?越想心里越乱,这乱,倒不是祝开运给他的,也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可如果是这样,那陶心武对他的态度又怎么讲?这样想着,何东阳噌地从**坐起来,他分明听到手机熟悉的铃声,急忙看手机,手机仍静静地躺在手心。他长出一口气,又躺回去,骂自己这几天犯神经病了,老是疑神疑鬼的,总感觉有人要向他下黑手,居然想到了祝开运的头上。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迷糊过去了。何东阳是被短暂的手机铃声吓得坐起来的,手机屏还亮着,以为是漏了电话。一看,原来是短信提醒。短信是陶心武发来的,“首长又有事,等电话!”
何东阳看完,有气无力地笑笑,扔了手机,又倒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光顾着低头拉车了,不去抬头看路,长时期不给祝开运汇报工作,是不是祝开运已经对他有了什么看法,故意让陶心武找了一个借口不想见他?要真的是这样,问题可就严重了。还有一种情况,可能问题出在陶心武身上,说不定他压根就没跟祝开运通报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何东阳想回个短信问问,还没拿起手机,他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这事儿怎么问?问他是否把自己的意思跟祝书记汇报过?如是,还不把陶心武给全得罪了。官场中最难的活儿不是干实事,而是揣摩领导的心思。有些事,你没弄明白,只能凭着自己的悟性慢慢来揣摩,就是不能再问,问了,你就可能犯大忌,说不定会彻底完了。
何东阳从**起来,坐沙发上,又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事情可能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再不想了!不想这事,就得想那事,这似乎成了官场游弋的必修课。不想行吗?你不想,别人就会想,等你想好了,早没你的位子了。所以,任何时候,都要把事儿想在他人前头,关键时刻,还要能想他人所未想。这样你才能在处处布有地雷的官道上进退自如。否则,你就是最早出局的那一个。
何东阳不想祝开运了,就开始想韩菲儿。想着是不是利用这个空儿去见见她。一想起韩菲儿,何东阳身体里就不由自主地迸发出了一股热流,心跳也随之加快。但很快何东阳就将这不该生出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强压了下去。他真的是不该有,韩菲儿顶多只能算作是父女般的忘年交,别的什么都不能想,想了就不是人,是畜生。可有些东西,是由不得人的,越是不能想,它就越被想起来。人啊!真是世界上最矛盾的一种动物。何东阳将烟头掐灭到烟灰缸,准备给韩菲儿打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儿。就在拨得只剩下电话号码最后一位数时,何东阳停下了手指。不行!还不知道祝开运见他的确切时间,万一见了韩菲儿,陶心武突然把电话打来,他甩下韩菲儿去见祝开运,那不是成心找难受吗?还是再忍忍吧!见过祝开运后,他心里也就踏实了,再去见韩菲儿,就没后顾之忧了。这样想着,何东阳仍起身出门,他想去外外透透气。闷在宾馆,心里发慌,外面走走兴许会好些了。
正下楼梯,还没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却见韦一光迎面走来。何东阳停了停,朝韦一光看过去,“一光,一光……”
韦一光一抬头,也看见了何东阳,勉强笑笑,道:“是何市长啊!真是巧啊!什么时候过来的?”
说完,两个人的手就握到了一起。互致问候后,何东阳看韦一光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副秘书长路明,何东阳熟悉。另一个在路明的介绍下知道是韦一光的新秘书。打过招呼,何东阳才又看着韦一光,说:“中午才来,你呢?”
“哦……我也是早上才来!”韦一光的笑仍显得有些牵强。
何东阳笑着对在韦一光耳边说:“跑得怎么样了?我听说你要高升到省城来。”
一个月前,韦一光刚从中央党校学习结束后,就传言韦一光要升了。当然,确切的地方,谁也说不准。一说省发改委副主任,第二说是西夏省最偏远最小的江梁市市长,还有一说是省商学院党委书记。大家都这样胡乱地猜着,说哪儿的人都有。中国官场就这样,只要有传言,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有这么回事,八九不离干。即便最后的结果与传言相去甚远,那仅能说明官场的变幻莫测。一个小时之前你可能还是书记,一个小时之后,很可能就变成了别的什么。这就是风云变幻,这就是官场奥妙。
韦一光脸色顿时暗了下去,略微低低头,摇摇,然后又抬头看着何东阳说:“何市长,你在大厅少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洗把脸就下来。”
何东阳就觉得韦一光的表现有些反常。韦一光是谁?从来都是踌躇满志,目空一切,跟谢明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今天的韦一光,却像是被秋霜打过的茄子,没了一点昔日的光彩。何东阳的第一感觉告诉他,一定是安排的位子不遂心。
在宾馆咖啡厅靠墙角的地方,韦一光哭丧着脸说:“定了,商学院党委书记。”
何东阳端起咖啡辍一口,说:“怎么会这样?”
韦一光也喝一口,苦着脸说:“我琢磨问题不是出在陆书记那儿,而是纪长海。”
何东阳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韦一光,不解地问道:“纪长海,他怎么会挡你的路?”
韦一光痛苦地拿双手抹了一把脸,说:“我知道陆书记那儿肯定挺我。我先前专门到纪长海那儿走了走,他都满口答应了,可谁知道现在人说翻脸就翻脸。”
何东阳越发不解地看着韦一光,说:“到底是咋回事呢?”
韦一光叹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上次纪长海下来考核班子的事吧?”
何东阳点点头,等韦一光继续往下说。
“纪长海在来之前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很策略地提醒我照顾照顾周得财。当时我还纳闷,周得财这些年在金州,挖了不少银子了,还怎么照顾?电话挂了,我才猛地想起,那段时间,恰好市里决定投资1个多亿建‘三馆’。纪长海是一定是盯上那个大工程了。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要帮周得财拿下这个活。”
何东阳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只能先答应下来。”韦一光一脸愁苦。
何东阳哦了一声说:“那你没找蒋卫平沟通沟通?”
“哎……”韦一光说,“晚了,我跟蒋卫平提这事时,蒋卫平头摇得跟把郎鼓一样,我知道这事有了问题。但他始终都没说原由。我也不好再问,只好又在高冰那儿探了探虚实。高冰说那事儿他做不了主,得问蒋书记。我那时真是没了主意,不知道这话怎么跟纪长海说。这不,磨蹭了没几天,纪长海就下来了。他见到我的第一面,明显感觉到了他态度的变化。早上到金州的,考核一完,找蒋卫平和高冰谈过话后,立马说要走,谁也拦不住。我知道蒋卫平也让他失望了。”
“哦,我说上次他一来就阴个脸,连高书记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还以为以金州的工作不满意呢?原来是在金州着的气,到西州来发泄。那也就是说,纪长海找蒋卫平和高冰谈的也是工程的事?”
韦一光点着头说:“八九不离十!”
“难道还有比纪长海头更大的人在后面?那又是谁呢?”何东阳小声地说道。
韦一光摇摇头,说:“这个不好判断,但最近我从招标办了解的情况是,有个福建商人中标了。一时难以搞清楚那人的背景。现在搞清楚了又能怎样,事情都已经到这程度了,只能认命了。”
何东阳一下子又明白了,那天下午纪长海为什么突然转怒为喜的原因了。高天俊肯定把西州的保障房建设项目答应给了纪长海。何东阳怔了怔,马上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准备什么时候上任?”
“把个商学院党委书记,上不上任,有什么关系呢?”韦一光说完,若有所思道:“官场里的你我,真就像是一只飞速旋转的陀螺。没有人拿鞭子赶你,你却拼着命地自转和公转,可最终转向哪个方向,却不是由你来决定的。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现在也就这样了,只剩下怡养天年了。”说完,韦一光苦笑笑。
何东阳也陪韦一光笑笑,“你说得很对!也许今天我还在快速旋转,说不定明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儿。但有一点,我觉得比归宿更重要,那就是在陀螺停滞的那一瞬,至少明白他曾经飞速旋转过。人这一辈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曲曲折折的过程,但最终的结局都那回事。别想太多。”
韦一光没说什么,猛喝一口咖啡,大声说:“服务员,拿酒来!”
何东阳马上对着服务员说不要,又朝韦一光说:“一光,这儿也不是喝酒的地方,晚上我们找个地方,我陪你喝。”
韦一光听了劝,不再说话。
何东阳知道韦一光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是不甘啊!在官场里拼打了一辈子,谁不想修成正果。可能顺利修成正果的又有多少人呢?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未如愿的情况下,政治生命嘎然而止。自己目前还仕途难料,却还得设身处地地去安慰落草的韦一光。他停了停,说:“离开了,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也许你暂时有点难以接受,但过一段,你可能想法会改变。商学院是个做学问的地方,把你的书法、收藏爱好重新拾起来,说不定比官场更真实,更充实。你说呢!”
韦一光笑笑,说:“你说得也对。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想了。只是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有人说,在中国的官场里,如果你没当过市、县、乡长和书记,那就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当过官。你说我都到这个台阶上了,只要再努挣一把,就过来了,可命运偏偏就跟我开了个玩笑。不想了,你呢?都还顺吧?”
何东阳看着韦一光,这话不知道怎么说。能顺吗?官场里的顺永远只是暂时的,瞬间的,这一刻的顺马上会变成另一刻的逆。现在他不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阶段吗?这样想着,何东阳突然想起祝开运,马上掏出手机,什么也没有。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说:“现在还不能叫顺。所有的事情都要比原先想的复杂得多。”
“只要能过了两会这关口,你就可能消停几年了。”韦一光说完,把头朝何东阳跟凑了凑,低低地说:“我在北京听说,祝开运已经对纪长海开火了。”
何东阳眼睛绷得大大地看着韦一光,“怎么讲?”
“你们西州市公安局长刘铁军被捕,就是祝开运打出的第一炮。”
“既然这样,那纪长海怎么还明着为自己的表弟捞好处呢?”何东阳疑惑道。
“这些都是我在北京听的。据说,刘铁军多少牵出了纪长海的一些事,但纪长海之所以岿然未动,是北京有人说了话。祝暂时无法出击,只能等待时机。在打击纪长海势力的过程中,祝开运跟陆宗成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善。”韦一光眉宇间露出一丝自豪,似乎刚才的不快,只因这一小道消息,让他暂时恢复到了以前。
何东阳虽然不知道韦一光话的来源,但结合现实,觉得还是说得有些道理。这不理印证了这一段时间谢明光春风得意的理由了吗?谢明光背后站的那个人就是陆宗成啊!看来,这次纪长海搞掉了陆宗成的一个人,那如果陆宗成放弃了韦一光,那肯定要力挺谢明光的。当然,相信陆宗成也不会违反组织原则,让谢明光取代他何东阳吧?
同时,陶心武对他态度的突然改变,不正说明,陆宗成跟祝开运近了吗?陶心武的态度,说白了就是祝开运的态度。这一段,陆宗成肯定在祝开运那儿说了什么。再加之上次雪灾的事情,一下子把自己在祝开运心目当中的印象破坏掉了。何东阳突然眼前明朗了很多。难道他上次去拜访纪长海的事被人传给了陆宗成,然后又传到祝开运耳朵里?要真是那样,就麻烦了!他一定要见到祝开运,借汇报工作之际,表示自己的忠心。这样一想,何东阳越发想立即见到祝开运,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动静。何东阳有点失落地握着手机,也没往口袋里放。又跟韦一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时,手机突然想了起来,何东阳猛地拿起手机,一看才知道是吴国顺打来的。他又一次失望地接起电话。
晚饭也是在宾馆吃的,外加韦一光一起三个人,正好六人。本来韦一光要去滨海明珠山庄。那里是省城新开的一家最高档的地方,在津河对岸。那里中西餐都有,中餐尤其以海鲜最好。可何东阳怕万一陶心武打电话来不及,就说这里方便些,韦一光只好答应。何东阳特意交待服务员备了茅台,韦一光今天非要跟何东阳一醉方休,可何东阳只意思了几杯,就让吴国顺和丁雨泽陪着喝,他怕万一要见祝开运,喝得晕晕乎乎,那不是自毁前程吗?韦一光在那儿挖苦何东阳,说他当市长了,架子大了,到后面竟然说何东阳看自己现在没权没势了,连杯酒不跟他喝了。无奈,何东阳豁出来又端了几杯。没多久,韦一光就彻底喝醉了。但何东阳急得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机,连一个短信也没有。快10点时,何东阳给陶心武发了短信。陶心武却一直没回。直到把韦一光安顿好,已经快11点了。回到宾馆房间。陶心武的短信才来,说:“不好意思!下午会一完,就是接待,刚完。明天吧!”
何东阳就把手机甩到了沙发上,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吴国顺轻轻地捡起手机,丁雨泽站在旁边不敢说话,马上过去给何东阳倒茶。何东阳坐下来,向吴国顺说:“你们去休息吧!”
吴国顺也不好再问什么,和丁雨泽一起回房了。
何东阳取了一支烟,点着,含在嘴里,走近窗口,看着灯火通明,霓虹闪烁的省城,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