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严厉打击刑事犯罪专项行动”动员大会一完,何东阳马上召开市政府第四次全体会议,通过了《西州市人民政府工作报告(征求意见稿)》,要求报告起草组根据大家的意见抓紧最后的修改,尽快提请市委常委会审议后,提交市三届人大五次会议审议。并对做好当前工作及西州市“两会”准备工作提出具体要求。
眼下紧要的工体基本安排好了,何东阳觉得该到省里去一趟了。这一段,他总感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包括高天俊,对他也没过去热火了,尤其是谢明光,见了面脸上诡秘的表情,有些渗人。还有,祝开运的秘书陶心武,过去总会隔三岔五打来电话,也没什么具体事情,闲谝半天,何东阳心里觉得踏实。这好些日子,陶心武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他倒是打过去几次,都说正在开会挂了。何东阳就觉得怪怪的。问丁雨泽最近再听到什么了没有。丁雨泽说没有。何东阳就不由得笑笑,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敏感点没错!我们不可以有意树起很多“假想敌”,但我们决不能轻视周边的真敌。越是平静的湖面,你看不到的波涛才真正汹涌在下面。官场讲究的就是个氛围,你一旦觉得这个氛围不对。就这个时候,他必须去一趟省城,把这些日子以来堵在胸口的那个结给解开,即便解不开,也得在祝开运面前把自己的态度表明。再不去就没有时间了,只能到两会结束了。可万一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他何东阳岂不前攻尽弃了?前些日子,韩菲儿还提醒过他,他再不去省城,真的会有一万。
不行,他必须要见到祝书记。
当然,这次去省里,还有一项任务。他要还了韩菲儿的那个人情债。人情债真是个很沉重的东西,压得人受不了。什么时候不还,什么时候都觉得欠人家的。可有时候,就是想还也还不清,即便拿什么东西冲抵了,可心理上也还觉得欠。还不清也得还啊,不还,就会觉得债务越重。
这次,何东阳没带宋银河,带的是吴国顺。从工作角度上讲,他应该带宋银河。可何东阳知道,宋银河一走,办公室那一摊子就乱了。宋银河习惯了针鼻里穿线都得亲历亲为,别人穿,他怕耽误时间,还怕从这个鼻孔穿到那个鼻孔。这么多年来,在宋银河微观管理模式下,办公室人的工作主动性大大丧失。不说别的干部,就连像吴军这样的副秘书长,都是只谋官不谋事。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笑在脸上。他就是要看看大家都怎么表演,看够了,看清了,这手术动起来就不觉得有心理负担。很多外出,宋银河都留守。从个人感情上讲,觉得带着吴国顺当然好,能说到一起,也能想到一起。问题是有些外出活动与吴国顺没有直接的工作关系,带了不太好,让人知道了会说闲话,如果将来把吴国顺调到政府后,带他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次带吴国顺,不仅仅是私人感情,还有一件公事要办。前面把那五家企业关闭后,不能说任务就完成了,此后,以市政府名义发了一个《关于进一步加强环境保护工作的意见》的文件,这个文件里把治理现有工业污染源作为解决突出问题的主攻点,重点治理重金属、化工等行业污染问题,加强环境执法监管,严查无证排污、超标排污、超量排污行为,对不能稳定达标和没有治理设施的排污企业一律停产治理,对治理无望和非法排污企业依法关闭。这只是整治西州环境污染的开端。在这个意见之下,何东阳早就安排吴国顺和发改委衔接,起草对污染严重的企业全面取缔的文件。这次带上吴国顺,顺便去省里衔接一下,最后靠实后,待明年全市经济工作会议之后,马上下发全市,一个一个取缔。何东阳有这样的决心和信心。
车子驶上高速,何东阳转过头,问旁边坐着的吴国顺说:“舒扬最近啥情况?”
“还好!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想得要好得多,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下地走动了。”吴国顺说。
何东阳哦了一声,问:“还那个小王照顾着?”
吴国顺答道:“嗯,我给她找了人,可小王说自己也没啥事,等她上班了,再找人过来照看。”
何东阳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心里为舒扬难过,也为自己难过。手头上的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很少抽出空来去陪陪舒扬。可即便有空,他也没办法常去医院,那里看病的人多,招人眼。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公寓,通过手机短信或打电话两个人厮守一阵子。何东阳在想,舒扬过一阵子出院后,怎么办?住哪儿?谁来照顾?这些都是问题。如果有套房子,让舒扬住着,他来去也就方便些了,偶尔也能照顾一下。曹天举以前给过他房子,算是借他用,他也婉言拒绝了。现在需要了,可曹天举却不在了。
何东阳停了半天,又问道:“最近邓红怎么也没过来过?”
“哦,没来过!”吴国顺笑笑,心想何东阳这不是明知故问,只要邓红来的时候,非得把胡亚娟拽上来。胡亚娟都没来过,自然邓红也没来过。这话应该问自己才对啊!
何东阳接着问:“你就打算这样子两地分居下去?”
吴国顺叹了口气,说:“我最近也在想这个事,想等两会结束,你坐正了,再考虑。”
何东阳笑笑,看着吴国顺说:“这与我坐不坐正有什么关系?”
丁雨泽插话道:“市长,我觉得吴局说得对,只有你坐正了,我们心里才有底啊!”
吴国顺接话道:“雨泽说得对,你成正果了,我们跟着就踏实了,那时候再让邓红过来也不迟。”
何东阳呵呵地笑着说:“胡说!如果我坐不正,你们还连日子都不过了?”
吴国顺和丁雨泽也都呵呵地笑着。
何东阳很欣慰地继续道:“还是先买套房子吧!我们前一段出台的限价令,每平方米年度内涨幅不能超过4%,房地产商们个个红着脸像要吃人似的。今年只要能将房价稳住,我看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吴国顺笑笑,说:“房子,我已经基本看好了。哪天请你参谋参谋?”
何东阳瞪吴国顺道:“哦,我西州这个大管家当得都快累趴下了,你还不饶我啊?”
吴国顺看了丁雨泽一眼,嘿嘿地笑着不说话。笑完了,吴国顺又说:“你说,舒扬咋办?”
“什么咋办?”何东阳不解道。
“他出院后,总不能住宾馆或是住宿舍吧?这样也不方便。”吴国顺的这名话是在透何东阳的话。这个不方便,到底是舒扬不方便,还是何东阳不方便,那就看何东阳怎么理解了。
“也是……”何东阳只说了这两个字,后面就没话了,停了停,又道:“再说吧!”
然后三个人又漫无边际地讨论了一阵子有关曹天举的案子。吴国顺说:“我分析,如果老曹的老婆没有嫌疑,他的情人没有嫌疑,案子就一个点,那就是钱。只要顺着钱查下去,一定会发现重要线索的。”
丁雨泽笑着说:“我看,吴局才是公安局长的最佳人选!”
“去的你!”吴国顺说完,立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盯了一会儿丁雨泽,又望着何东阳。何东阳一句话不说地望着车窗外。吴国顺心想难道何东阳要让他去公安局当开路先锋?凭他们的关系,何东阳如果有这想法,应该会提前透个信的啊,如果不是,那丁雨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丁雨泽又道:“刘海滨已经查过了,他老婆没嫌疑。至于情人嘛……现在树倒猢狲散,去哪儿找?你说的从钱上下功夫,倒是一个突破口。”丁雨泽说到情人时,马上想到了何东阳与舒扬的关系,就把话折过去了。
何东**本没管丁雨泽说什么,吴国顺的话一下子把何东阳的思维引向了一个清晰的方向。如果抛开了情杀,仇杀,那还有什么理由杀人呢?如果杀了曹天举可以得到一大笔钱,那说明这笔钱应该已经在罪犯手中控制着。那样的话,运达集团账目上应该有一大笔资金流动过,它的流向,应该就是侦查的目标了。对!一定是这样的。何东阳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吴国顺说:“你说得有道理!小丁,你马上把刘海滨的电话打通。”
何东阳在电话里一说,刘海滨兴奋地说他们也是这样推断的,现在就在运达集团查账。挂了电话,何东阳长长地出了口气,又把头扭向车窗外。远处高高低低地山峰在眼前蜿蜒,还能清晰地看到山顶白哗哗的积雪,让人心里顿生一阵清爽。过了一阵子,何东阳突然说:“小丁,这次从省里回来,你私下里摸摸底,选个秘书吧!”
丁雨泽立刻脸上没了颜色,无力地转过身,望着何东阳,叫了一声:“市长……”脸上就越发地难看了。丁雨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到,让何东阳不满意,要重新找秘书。
何东阳呵呵地笑着说:“怎么?你想给我当一辈子小秘书?不想着进步了?”
丁雨泽一听何东阳这样说,才豁然开朗,知道何东阳是在替他的前程着想,立刻笑着爽朗地答应道:“好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一阵阵兴奋在身体里翻滚、激**着。
秘书的工作,就如同守护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童子,承受煎熬炙烤,什么时候丹炼成了,领导说你修成正果了,你才算是出人投地。这些年跟着何东阳,苦也吃了不少,现在终于熬出来了,再也不用通宵达旦在趴在那儿写第一手材料了。其实,自从任命为办公室副主任以来,丁雨泽心里一直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给何东阳重新配个秘书,赶紧把他从材料堆里脱出来。按常规,是很快。可何东阳却始终不吭声,丁雨泽自然也不敢主动提出。不过,丁雨泽早就留心选拔新秘书的事了,心里早已有了谱。
吴国顺呵呵地笑着说:“你看首长多关心你。这下从琐碎中脱开了,就要多替首长考虑一些大事了。担子不轻啊!”
丁雨泽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吴局!”
何东阳又说:“哎?小伍,东河的伍康跟你是什么关系?”
“……哦……伍康,他是我哥。”伍健吞吞吐吐地说道。
“伍书记是你哥啊?”丁雨泽大惊失色道,“你这家伙藏得可够深啊!”
“他是他,我是我,我又不靠他吃饭。不藏着,难道还要到大街上广告?”伍健气冲冲地回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听起来,跟你哥有仇似的。”何东阳说。
“仇也没啥仇,就是脾气性格不对路。我当兵时我哥还是个小官,我从部队复员回来,大家一看我这长相,都以为我是维族人。所以,我不说,也就基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哥那人,说白了就一文人,现在文人在官场能成大气候的有几个?过去在吉源县当县长时,就喜欢写写画画,文化活动搞得是风生水起,到头来呢?又把他弄东河那穷滩里去了……”伍健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每个人心里都汪着很多像水或油的东西,大多时候都被一扇窗或一扇门挡着,一旦打开,就自动往外流了。伍健虽然离开部很多年了,但他的军人豪爽的气质却丝毫没有改变多少,但这些年跟随领导,也学得了很多东西。他哥哥伍康是需要像何东阳这样的一个大树荫护着,才能仕途平顺。可伍康却不想在何东阳面前为他哥哥寻找一个突破口。这不是他做人的风格,觉得超越了他一个司机的职责。所以,自从给何东阳当了司机,他从来不谈家事,除非何东阳问得不行了,他除了说说父母老婆还有孩子,他的哥哥伍康,是一个字都不提。今天,何东阳开门见山直奔而来,伍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以为何东阳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他不想打掩护了,就实话实说了。可心里的东西只流出那么一小股,突然又觉得自己话多了,于是马上打住了。
“怎么不说了?”何东阳质问道。
伍健嘿嘿地笑着说:“就那样,也没啥说的。”
何东阳知道,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写满了这样那样的故事,除了情节略有差异外,别的都大体相同。尤其是官场里蹦跶的文人,个中滋味更是不用说。伍康可能就属于全西州最志不得意不满的县委书记了。想了一会儿,何东阳就不想了,闭起眼睛,把头靠到了椅背上。可脑子全没闲下来,他在设想着见到祝开运的各种场景,还有祝开运面对他的种种态度。最后也没想出个定论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何东阳不知道怎么,走进了金州市政府的会议室,一抬头,却看见高天俊、谢明光、韦一光,还有罗永辉,都坐在主席台上,他走过去却没找见自己的座位。他问高天俊,我的座位呢?高天俊指了指谢明光身后的一个空位。何东阳转过身,看见了舒扬,正朝着自己笑,何东阳还没反应过来,舒扬扑上来紧紧地抱住自己,痛哭道:我不要你离开我!会场里所有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猛地,何东阳看见主席台上跑过来几条狗,好像不是狗,是狼,痴狂朝自己扑过来。何东阳大叫一声就跑,跑啊跑,浑身都湿透了……
“市长,到了……”
听到丁雨泽的喊声,何东阳才猛得被惊醒,深深地出了口气,本能地抹了一把额头,全是汗。吴国顺赶紧把纸巾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