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滨一到何东阳的办公室,何东阳就开门见山地说:“说吧,曹天举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海滨说:“经法医鉴定,曹天举是体内含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有毒物质,就是这种物质要了性命的。”
何东阳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明白了!看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确知曹天举清醒后真相大白,于是采取了杀人灭口的办法。那样,案件就永远沉下去了,死无对证。
何东阳叮嘱刘海滨:“对曹天举近期接触人群展开拉网式排查,一定要查清不明有毒物是什么,还有这毒物是从哪里来的?另外,曹天举的死因暂不对外公布,就给对手一个错觉,认为案件一了百了,以防打草惊蛇。”
何东阳隐隐有一种预感:曹天举死亡背后定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存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有时候强烈得竟让他坐立不安,只想迫切揭开这个盖子,挖出事实的真相。可刘海滨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撬开盖子的办法。这让他很是焦灼。但何东阳相信,终有一天,这盖子会揭开的,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的。可又一想,人都已经死了,揭不揭开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何东阳来说,有什么比失去曹天举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商界领袖更重要的呢?他精心打造的一盘棋,大战还没拉开,老将却突然亡故。现在的运达集团表面虽然仍在正常运行,其实上上下下,各怀鬼胎,人心不稳,还能创出个什么呢?更别指望它成为西州乃之西夏全省的品牌。
何东阳正在为曹天举的离去惋惜难过。高天俊突然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何东阳关于打击违法犯罪专项行动的想法,上次汇报时高天俊只点了下头,还有后面的两项工作,没顾上汇报就被别的事儿冲淡了。这次高天俊叫他,估计与此有关。
何东阳一进门,高天俊就拿着一份文件说:“你上次提的那个专项行动,还是想到点子上了,我刚收到省委的明传电报,对近期全省发生的一系列恶性案件,省委非常重视,要求各地州市结合实际,制定方案,切切实实打掉一批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犯罪分子,包括黑社会。”
何东阳点了点,顺着这一思路,将话题转到了刘海滨扶正的事:“刘海滨还是个主持,工作起来就缺乏权威和力度,影响后边打击严重违法犯罪活动专项行动的开展。书记是否考虑把刘海滨扶正了,也好让他更有利的开展工作?”
高天俊听了何东阳的理由,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木然,不像是肯定,也不像是否定。看起来,好像在大脑里快速检索着刘海滨的各种信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脸上有了光彩,点点头说:“这小伙子很年轻!我听说过去一直跟着曾安民干,也是个破案高手。”
何东阳笑着点头道:“是的。高书记对西州的干部可谓是了如指掌啊!”
何东阳已经意识到,在公安局长的人选上,高天俊早就做了充分的了解,心里谋划多时了。该在哪个人头上划圈圈,早就是想好的。何东阳相信高天俊刚才摆出一副深思的样子,完全是做给何东阳看的。高天俊到底把公安局长的圈圈到了谁的头上,并没有给何东阳一个明确的指向。他心里的人选是谁?难道不是刘海滨,是王斌强?说完,笑完,高天俊突然就把话头转过去,问:“你看,省委组织部要求我们推荐的几个人,你是个什么意见?”
何东阳还是老话,让高天俊拿主意。高天俊当然不,还是要何东阳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何东阳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高天俊听后也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观点。又问何东阳在干部调整上还有没有别的想法。何东阳本来还不想把自己其他的想法现在提出来,觉得时机不到。但市广电局局长何明年的影子噌地就跳到了他眼前。是该给他挪个位位了,否则,何明年还以为他何东阳从来就是一只软柿子。
提起何明年,还得从何东阳刚到西州时说起。那次,省电视台台长贺敬东到西州来,何东阳心想贺敬东虽然是自己的同学,但总归还是上级领导,于是让丁雨泽打电话晚上参加接待。说白了,新市长请你过来做陪,那是对你的抬举!谁料,何明年居然在电话里很客气地拒绝了,说自己这会儿还在乡里搞数字电视推广活动,回来可能就晚了,怕耽误晚上的接待。丁雨泽把何明年的话如实做了汇报,何东阳一声没吭。最后就把西州市电视台台长包顺全叫来了。当时,何东阳没多想,觉得何明年是个实干型的人才,还高看了一眼。可后来,何东阳才知道,那天何明年的确在乡里,却不是搞数字电视推广活动,而是陪着谢明光在乡下钓鱼。下午不到下班时间就回来了,然后就跟着谢明光在西州宾馆吃饭,吃完饭麻将打到了夜里12点。何东阳心里很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并没有发作。他一直在暗暗地观察,观察何明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后来省里推行数字电视村村通工程,何明年却迟迟没有动作,市里受到了省里的通报。这下,让何东阳抓住他的把柄美美地收拾了一顿,而且是当着很多部门一把手的面。自此,何明年似乎老实了很多。但何东阳很快就又在《西州新闻》中发现了问题。谢明光的新闻时间长度跟他的一样,有时还比他的时间要长。他知道这一定是何明年干的。他本来是要找电视台台长包顺全问个究竟,最后打住了。包顺全这个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是个老实人,很纯粹的艺术人,不擅长官场角斗。很多事情都是何明年说了算。如果说这些事情他还能忍,但雪灾发生的当天晚上的《西州新闻》就让他忍无可忍了。他是在吉源县宾馆看的新闻。《西州新闻》每天分两个时段,一般情况下8点和10点的新闻是重复的。按规定,除非市委书记当天有重大活动,未能赶在8点前的新闻制作,就要在10点的新闻里补进去。可让何东阳没想到的是,10点的新闻里突然加进了谢明光在东河县做秀的镜头,而且,新闻时间之长,情景之细,都是前所未有的,简直就是为谢明光搞了个专题片。何东阳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果然,第二天谢明光就变成了“英雄”。这一切,何东阳断定是何明年的杰作。后来,何东阳跟包顺全侧面了解过了,的确如此。何东阳甚至怀疑网络上很多高歌猛进的帖子,极有可能也是何明年的泡制的。本来他是想等两会结束后,再动何明年。看来,这个人现在不拿掉,很可能会坏事。可两会召开在即,这个时候不易树敌大多。想必高天俊为了求稳,不会答应。但无论高天俊是什么态度,这个话他得说出来,也好让高天俊心里有个数。
何东阳以广电工作在全省滞后为借口,提出将何明年调整到粮食局局长的位子上。同时,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让包顺全局长、台长一肩挑。
何东阳说完,高天俊定定地看了何东阳一会儿,说:“两会马上要开了,我想还是以稳定为重,这个时候动干部,说不定会有不良反应,我看除了公安局长,其他人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快下班时,高天俊打电话让何东阳过去。
高天俊笑着说:“东阳啊,银河同志的调整,就按你的意思办。银河同志也算是老人手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我们不能不为干部的前途着想,不能让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同志没个正常的待遇啊!”
“书记说得对!”何东阳突然就生出一番感动来,这感动不仅仅是自己的意见得到了高天俊的采信,更重要的是在替宋银河感动。在一个地级市,能占得一个副厅级的高位,这是多少人终其一生的梦想。宋银河凭的就是他那份对事业的认真执着和按部就班的勤勉务实。假如何东阳不提名,高天俊可否想起宋银河这个老实人?未必!
接着,高天俊有点为难地说:“公安局长的任命问题,我想了,还是等两会结束后再议吧!先让他主持着。你说呢?”
此时的何东阳,已有刚刚的感动突然变得莫名起来,他怔怔地看着高天俊,想问个为什么,但又觉得问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看来,在哪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何东阳张开的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木然道:“……也好……”
高天俊感受到了何东阳情绪的变化,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官场上的很多事情全在“微妙”二字,是解释不清的,也不能解释。理永远只在拍板者心里。高天俊呵呵地笑笑说:“专项行动的事,让政法委专门开个会,也算是在两会前敲敲鼓,振振威。另外,各县区信访部门干部,要全部下去维护稳定。这个你再落实一下。尤其是在选举上,昨天省委祝书记还特意打电话来交待,坚决不能出岔子”
回到办公室,宋银河早早就等在门口,似乎有什么急事向何东阳汇报。何东阳看了宋银河一眼,说:“老宋进来坐!”
“你的事基本定了,剩下的就是往省委那边正式报了。”何东阳坐下来,淡淡地笑着说。
宋银河笑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半躬着腰,嘴里全都是感恩戴德的话。何东阳压了压手掌,宋银河这才坐回去。问:“还有事吗?”
“哦,是有些事。”宋银河看着何东阳,说:“年底了,办公室有些事我想跟市长汇报汇报。”
何东阳马上伸出手摆了摆,宋银河马上打住,看着何东阳。何东阳说:“我早不给你说了,办公室由罗市长分管,你直接找他汇报就行了。”
“这个……我是找过,可他让我自己看着办。”宋银河怯生生地说。
何东阳笑笑说:“那你看着办不就行了!”
宋银河见何东阳笑了,也跟着笑了,说:“有些事,还得请领导拿主意。”
“那说说看,哪些事得领导拿主意?”说着何东阳翻起了桌子上的文件。
“一个是,办公室好些年轻同志都提出解决职务的问题。有些科员也到升副科的时间,有些副科长、科长也都四五年了。办公室这些年压的干部太多了。”宋银河很严肃地说道。
何东阳哦了一声,点点头说:“这种事,你看着跟组织部衔接好,看着办就行了,要我拿什么主意?还有吗?”
宋银河急忙说:“还有,就是今年省里的年怎么个拜法?”
“过去都怎么拜的?”
“苏一玮市长在的时候,省里主要领导都是他亲自去的,我不太清楚。不过,下面的处长副处长们,每人搞点我们本地的特产,超不过千八百块钱。”
何东阳点着头说:“这个先不急,等两会完了再说应该也不迟。”
宋银河点头说是。正欲转身,何东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对了,上次那几个上访户,暖给供上了吗?”
“供上了,是吴秘书长协调的。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那小区住着几个混混,是他们每年顶住不交取暖费。今年供暖公司就准备往法院起诉,没想到那几个混混居然威胁公司王总说,他如果想做曹天举第二就去告。这不,供暖公司无奈,才全部停暖的。”
何东阳一听,马上放下手中的文件,眼睛亮了一下,说:“这个情况,你跟刘海滨通个气。”说完,又说:“算了,还是我来说。”说着拿起电话。
宋银河刚出去,丁雨泽就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何东阳看了一眼丁雨泽,丁雨泽马上道:“市长,这位是曹天举的儿子曹嘉明。”何东阳怔了一下,马上起身走过来笑着握手问好。
曹嘉明,何东阳听曹天举说起过,好像是在美国哪个大学专攻经济学。曹天举说自己慢慢老了,还是希望儿子回来接管这一摊子,可儿子死活不肯回国。说回到国内没有创业的环境和条件,想留在美国。那时候,何东阳有过一个想法,这小子如果回到西州来,对曹天举来说,又多了一支强硬的翅膀。曹天举死后,何东阳听说曹天举在美国的儿子赶回来了。但一直没有见过。
何东阳看着眼前这个精干的年轻人,一定还处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之中,又不知道他突然来找自己是什么事,一时不知道话该从什么地方说起。等丁雨泽端了茶过来,放在曹嘉明面前的茶几上,何东阳才叹然一声,无话找话道:“你父亲是个好人!”这话一出口,何东阳马上就觉得不咸不淡的。然后看了一眼曹嘉明,何东阳是要听曹嘉明说什么。
曹嘉明很痛苦地用双手抹了一把额头的长发,说:“何叔叔,不,我还是称您何市长吧!”
何东阳嘴角动了一下,没吭声。
“我父亲在没出事之前,给我打过好多次电话。他在电话里提起过你很多次。他说他能看出来,你是一个想干事,敢干事,能干好事的市长。他说等我回来时,一定要拜访一下您,跟您交个朋友。运达集团因为你的支持,现在正向快速发展的方向迈进。因为我今年已经毕业了,他劝我回国来做帮他,可我拒绝了。我父亲最好一次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吧!他说,美国再好,毕竟你的根在中国!”曹嘉明说话时眼里涌动着泪花,说完,眼里的泪花又慢慢被吸收了,继而目光里闪着坚强和决绝。
何东阳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曹嘉明喝了口茶,然后紧紧地握着杯子,说:“我父亲走得很惨,也很离奇。我原先是想把父亲安葬了,我就回美国。可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决定留下来。我要看着杀害我父亲的凶手露出水面,我要接着父亲没有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何东阳心里一阵喜悦,这个接受了西方市场经济思想熏陶的年轻人,如果执掌运达这艘大船,相信一定可以扬帆远航。他原本坍塌的希望,在看到曹嘉明决定的这一刻,突然变得那样明朗。他欣喜地看着曹嘉明,不住地点着头,说好。
曹嘉明说:“我这次就是专门来向你报道的,请市长像支持我父亲那样来支持我!”
何东阳不知怎么了,猛地就被曹嘉明的这一翻话感动了。感动的可能是曹嘉明身上这股气,也可能是曹嘉明在美国与中国之间选择的理性,也可能是他曾经一惯认为年轻一代的颓废,在曹嘉明身上却被真实地否定了。他感慨曹天举有这样一个懂大理识大体的儿子。何东阳莫名地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眼里不禁渗出了很多潮湿的东西。
何东阳走神了。
“不过,我有两个小小的愿望。”
何东阳回过神来,怔了一下,说:“你说,你说。”
曹嘉明定定地看着何东阳说:“一个是,请求何市长能给我父亲一个交待,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第二个,我是小字辈,今后还得靠你引领我往前走,所以,我想跟你交个朋友。这也是我父亲生前的愿望。”
何东阳起身,紧紧地握住曹嘉明的手,这两双手是颤抖的。当这两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未来的西州将会发生什么事。何东阳说:“你父亲的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当然,我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