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回西州的路上疾驶。何东阳闭着眼睛,脑子里全都是韩菲儿的影子。她光滑而洁白的美体,柔和而绵长的低语,梦魇般地缠绕着他,只要眼一闭,就跳了出来,撵也撵不走。韩菲儿虽然有个部级老爸,原来她的生活并不快乐。她心底里潜伏着一个“父亲情结”,她跟父亲之间有着难以愈合的罅隙。这可能就是她对自己产生好感的根本原因。韩菲儿还说出了父亲的一个秘密,她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在金州。看来,她出生在一个并不简单的家庭里……何东阳摇摇头,干脆把眼睛睁开,看着窗外。即使这样,也还是在眼前晃悠。于是,何东阳就有意跟丁雨泽和吴国顺说话,说话时没了,话停了,就又来了。直到接起刘海滨的电话,韩菲儿才彻底消失了。
刘海滨电话汇报:经查,两个月前,运达集团有6000万资金汇入“西北煤业开发集团有限公司”的账上。
“什么?西北煤业开发集团有限公司?那马上去查这个公司!”何东阳急道。
“已经派人去查了,明天应该就有消息了。”刘海滨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还有些其他重要情况,电话里不方便,等市长回来,我当面给您汇报吧!”
何东阳说声好的,就挂断电话。他有些兴奋,可以断定,曹天举的死一定跟这6000万有关。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逮住那家公司,案子就真相大白了。这样想着,何东阳看了窗外荒凉的景致,又闭上了眼。这时,祝开运的话又响起在了耳际,“东阳啊!我对你这近一年来的工作,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何东阳心里笑笑,但祝开运一个“但是”,就把话题转了过去,“你应该学过哲学,事物发展过程中自然会出现纷繁复杂的矛盾,面对诸多矛盾,首先要学会取舍,在取舍中找到最佳平衡点,才能有益于问题的解决。你现在是市长,是政府全盘工作的决策者,有时候需要快刀斩乱麻,可有时候还需要点慢劲,柔劲,可能对工作更有利。”
何东阳不停点头,不停地咀嚼着话里深含的用意。祝开运又道:“我们常说,团结出干部,团结出人才,团结出生产力。所以最大限度地搞好班子团结,才是工作不断前进的根本。但团结并不是讲一团和气。当然,权力一旦失去制约,没有了相互的碰撞,同样可能贻害无穷。”
何东阳一下子明白了,韦一光说的话是对的。陆宗成一定是在祝开运面前提说过他的什么事。祝开运对他是已经有了成见。幸亏今天来了,一见面,何东阳就把近一年来的整体工作做了汇报,并有意对祝开运可能产生误会的几个点做了说明。随着祝开运脸上浮起的阴云慢慢散开了,何东阳脊背渗出的那股子凉才渐渐消失。看来,祝开运并没有完全丧失对他的信任。临走时,祝开运走又说:“西州的情况是很复杂,要把刘铁军留在西州的爪牙全部铲除,才可能为两会召开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环境。”说完,定定地看着何东阳,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何东阳马上表态道:“书记的话我记下了,西州的情况的确很复杂,我已经做了部署,一定要将打黑除恶进行到底。”说完,祝开运看着何东阳,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祝开运是要将纪长海置于无处可藏的境地。纪长海可能没想到,祝开运这一段的平静,正在为下一步掀起大风浪做功呢!
车子刚进西州市区,何东阳就接到了安红英的电话。安红英在电话里轻柔地邀请何东阳下午吃个便饭。但何东阳心里还是一怔。安红英这个电话打得还真是时候,如果再早打,他还在省城,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推掉。何东阳本来想好了,下午随便吃点,好好休息休息。他这趟省城走的,不仅心里多了很多曾经没有的东西,感到有些累,又有一些东西似乎被减轻了,又感到有些轻松。此刻接到安红英的电话,不觉想起上次雪灾时,祝开运来吉源视察,安红英在汇报工作中,不时地提及他,说:“按照何市长的安排,我们采取了……取得了……挽救了……”她知道安红英是把所有的功劳都往他身上堆,何东阳听着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给安红英送去了感激的目光。那一刻,他彻底放弃了对安红英的戒备心理。从吉源回来,何东阳一直想瞅个机会请安红英吃顿饭,表达一下自己感激的意思。后来安红英倒是上来过好几次,只是在会场里互相打个招呼,然后在宴会时碰过几杯酒。完了就各忙各的事,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这次她主动上门,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再说啦,两会马上要召开,安红英必然是人大代表,下面是个什么动向,对他的反映如何?他待在上面是很难听到实话的,他还可以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他在电话里笑道:“大县长的饭,我肯定要吃,不吃你还能饶了我?”
安红英在电话里笑道:“谢谢市长给面子,华岳宾馆666号,我们在那儿等着。”
何东阳一听华岳宾馆,就觉得安红英在官场混太有天赋了。她没订在西州宾馆,也没订在东方国际大酒店,却偏偏订在了华岳。可见她早已挖清了自己的心思。看来,安红英不但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高手,还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又想起安红英话的“我们”,心想安红英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这个女人,还从来没有求自己办过什么事。即便有什么事,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于是笑笑,说:“哦,你都订好地方了?这不是逼宫吗?”
“哪敢!请市长吃饭,总不能现炒现卖吧!”
“还有谁?”
“你希望有谁?”
何东阳哈哈哈地笑道:“有你就行!”说完挂了电话。
这时,丁雨泽的手机也响了。接起电话嗯了几声,压掉转过身说:“市长,民政厅王厅长过来了,宋秘书长问下午的饭你要不要参加?”
“要罗市长去就行了!”何东阳有些不耐烦地说。
丁雨泽吞吐道:“上次,雪灾,王厅长给我们解决了很多事儿……”
何东阳点点头,心想丁雨泽这小子现在进步真还不小啊!这种细节都懂了。于是笑笑说:“你告诉老宋,让罗市长先过去顶一会儿,我晚上过去。”
丁雨泽会心地笑笑。
何东阳来到华岳宾馆666号,见面才发现,压根就再没外人,安红英身边就多了个邓存斌。何东阳带着吴国顺和丁雨泽,笑着跟安红英握手,道:“我以为还有别人呢?原来是存斌啊!”邓存斌笑着赶紧上前跟何东阳握手,“市长好!”
大家都笑笑,心里面都明白,何东阳早已经把他们当自己人对待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安红英招呼何东阳就坐,邓存斌忙着催服务员上菜。
席间,安红英跟何东阳频频碰杯,何东阳也不拒绝。到了恰到好处时,何东阳突然问了安红英一句:“最近怎么样?”
安红英不知道何东阳是问她自己怎么样呢,还是问吉源县的工作怎么样,或者是别的什么?愣了一下,给了一模棱两可的话,“还好!”说完,马上往何东阳身边靠了靠,说:“只是有些情况,我觉得非得给你汇报,怕迟了耽误事,所以今天……”
何东阳笑道:“我说你怎么瞅这么准,刚进市区,你电话就来了。”
安红英笑笑,看了丁雨泽一眼。
何东阳止住笑,问道:“说说,什么情况?”
“最近一段时间,有人在下面频繁活动。其他县区我只是听说,但我们县已经有人在暗地里做工作了,我怕是可能会影响到你,所以心里着急,一时没了主意。”安红英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很明显,并没有要防其他人的意思。
何东阳的脸马上变得阴郁起来,沉沉地点着头,说:“看来,暴风雨马上要来临了。”说完,笑笑,看着大家,说:“大家都吃菜,别停着。”
安红英凑到何东阳耳边,说了三个字:杨天文。
何东阳盯着安红英看了一会儿,半天没表态。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朝安红英道:“我单独敬你一杯!谢谢你!”安红英高兴地举起手里的酒杯,兴奋地碰向何东阳,然后两个人一饮而尽。安红英面若桃花,目光里流露着对何东阳的无限崇敬,道:“据我判断,杨身后的那个人可能是谢!”
何东阳这些日子以来的预感再一次得到了印证。谢明光的确已经开始了对他新一轮的伏击。很明显,谢明光是要在两会上整出点事来。看来,他再也不能这样被动下去了,必须要主动出击了。会前他也得下去转转,然后想办法挖出点过硬的有关谢明光的软肋。你要想堵住我的路,我先让你无路可走!何东阳咬咬牙,可谢明光的把柄在哪儿呢?以前何东阳在私下听到的多,但正儿八经要站得住脚,就必须得真凭实据,道听途说只能是毛毛雨。但官当到这个级别的人,谁能没点事情,就看有没有人去深挖了,只要挖,你就一定有。
这时,包间门推开了,进来的是吴国昌。他笑着跟何东阳握过手,何东阳又一一介绍完毕。互递了名片。门又开了,进来一美女,端着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瓶跟桌子一模一样的酒。吴国昌说:“谢谢市长和各位赏光!我代表华岳酒店,给各位领导敬杯酒,祝领导步步高升,祝朋友心想事成!”说完,就一个一个挨着单独敬。
该敬的酒都敬完了,吴国昌笑着大家打声招呼走了。何东阳又端起酒杯,起身说:“再次感红英、存斌的盛情,我敬大家一杯,然后我去给省民政厅王厅长那个应个点!”说着大家纷纷端起酒杯跟何东阳碰。何东阳看着吴国顺说:“国顺、小丁,你们留下来跟安县长他们再交流交流,我和伍健过去。”
吴国顺笑笑,说好。
“安县长,我送送市长吧?”大家都起身陪着何东阳到了宾馆门口,邓存斌看着安红英,安红英心领神会地说道:“对,存斌送送市长!”
何东阳看着安红英,微微顿了一下,道:“不用了吧!”说完钻进了车。邓存斌也紧跟着上去。
“市长,还有个事情,刚才没顾上给你汇报。”邓存斌道。邓存斌做事向来比较沉稳。他现在要说的这件事,关系重大,心里还拿捏不准,所以没当着吴国顺和丁雨泽的面讲。
何东阳笑笑,说:“什么事?”
“是这样的。”邓存斌说话的语气有些兴奋,又有些慌乱,“从吉源县公安局看守所长闫长荣口中得知,白嘉元的死可能跟一个人有关。”
何东阳惊了一下,马上转身问:“谁?”
邓存斌凑到何东阳耳朵上低声说了一个字:“谢!”
何东阳兴奋地说:“有凭据吗?”
邓存斌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何东阳听。原来邓存斌有个表兄黄一兵在吉源县看守所工作。上周,黄一兵突然到邓存斌家,说有个事憋在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压得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于是就一股脑儿倾吐出来了。说一个月前,所长闫长荣因为请所里几个关系要好的一起吃饭。席间,闫长荣喝大了,当着他们几个面说:“老……老子怕谁?在吉源……的地盘上,老子……想让谁死谁就得死。白……白嘉元,不牛逼得很吗?活着的时候连根顶鼻子棍棍都不舍得送我,现在呢?见阎王了,哈哈哈……兄弟们,不是给你们吹,市里……谢,谢书记。谢书记认识吗?老子铁哥们,见老子都得客气三分……”
黄一兵那天也是无意,就把闫长荣说的话用手机录下来,准备第二天等他清醒了看看自己的醉态。本来是闹着玩的,可第二天醒来就放着自己可笑。就这样,笑着笑着,他就笑不起来,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由袭来。他突然生出把录音马上删除的想法,但又觉得这东西留着说不定哪天会派上用场。犹豫了半天,就去上班了。一天都心事重重的,总会不由自主地去看自己的手机。怕这录音被别人听到。晚上回家,他就把这录音拷到了电脑里。这才暂时放心了。可这件事却一直压在心头,他有时候连做梦都能梦见白嘉元对着他狂笑,常常半夜里惊醒。
“录音呢?”何东阳问。
“还在我表兄家里。”
“这事他再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
何东阳嘴角向上提了提,发出一阵冷笑,道:“好!”又停了一会儿,问:“这事,安县长知道吗?”
邓存斌摇摇头,说:“我只是给她说闫长荣可能跟谢关系不一般,别的没说。是她要我把这个情况也让你知道,好让你及早准备。”何东阳心里对安红英又多了一层温暖的感觉。
“那就先不说了。”何东阳说:“是这样,你明天晚上带黄一兵过来见我,记住把录音带上。”
邓存斌点头称是。
何东阳像赶场子一样,应付完了省民政厅的王厅长,晚上回到公寓,就一直在想那个录音。按邓存斌转述,录音内容似乎并没有直接将谢明光与白嘉元之死必然地联系起来。但至少可以证明一点,谢明光与闫长荣关系不一般,而闫长荣一定与白嘉元的死有关。能把这一点咬住,关键时候拿出来,对谢明光也是一个不小的震慑。这样想着,何东阳心里又踏实许多。
何东阳正想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何东阳以为是张筱燕没事过来串门,看了看表,已经11点了。张筱燕怕别人说闲话,很少在11点以后敲过他的门。会是谁呢?何东阳下楼,开门,愣了一下。原来是常务副市长罗永辉,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手提袋站在那儿。罗永辉从来没有来过他的公寓,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笑道:“哟,罗市长!这是?”
罗永辉笑着,但那笑是杂乱的,带着尴尬和愧疚。但仍努力地笑着,“打扰你休息了吧?”
看来,罗永辉没走错地方,就是来找何东阳的。他心想,屁话!已经在打扰了,还说废话。从罗永辉的表情里何东阳判断出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跟他谈。可谈的机会很多啊,明天可以在办公室谈,有什么事非得今天而且在这个时候谈呢?何东阳客气地把罗永辉让到一层的沙发上坐下,并倒了杯茶。何东阳过去把电视打开,自己先看了起来。屋子里除了电视剧中的男主角和另一个男配角,为一件事互相争吵的声音外,空气仿佛是凝固的。等电视画面切换到另一个场景时,何东阳转过头来看了罗永辉一眼。
罗永辉这一段心情一直不那么爽。谢明光多次给他暗示,要借这次两会将何东阳掀翻,以报仇雪恨。罗永辉一直处还在犹豫,不知道谢明光到底有多大能量能让局势发生逆转?但理,有一点,他却是非常明白的,就是何东阳自从占了原来属于自己那个位子以来,从来没有给他穿过小鞋,相反,在很多场合下支持着他的工作。尤其是上次他以给父亲看病为借口,故意在紧要关头拿做何东阳。后来他知道何东阳肯定知道他根本没带父亲去北京看病。但从那以后,何东阳经常亲自或派宋银河去看他的老父亲,买这买那,这让他内心里慢慢地对何东阳不计前嫌的大度胸怀所感动。他有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这官,当多大了才是个够。如果能抓上些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就行了。他的确是抓了些。但当这次推荐正厅级干部时,他突然就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了。他也要再博一把。可这次的对手,显然是他们曾一度建立过同盟的谢明光。要说从职务层级上讲,谢明光是具有先天优势的。但从其他方面讲,也就不一定了。混到这个地步,谁没点曲曲道。他将抓的那些钱,拿出了一点,该打散的地方都打散了。现在只要西州能将自己推荐上去,问题就没多大了。所以,罗永辉虽然表面上答应了谢明光,但理,实际上怎么做,罗永辉心里自然有数。看了一眼电视,也没听出主角在讲什么,转眼去看何东阳时,何东阳也正好在看罗永辉。罗永辉急忙道:“有些情况,我想给何市长汇报一下。”
“哦?什么情况?”何东阳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今天一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向他汇报情况呢。
“最近谢在下面活动得挺厉害,怕是会影响到市长的顺利选举。他已经多次暗示过我了,我是坚决站在市长这边的。”罗永辉说得很认真,也很坚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选举是很严肃的政治活动,破坏选举活动,情节严重者,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这一点,罗市长比我清楚。不过,对某些人别有用心的行为,我想他会付出应有的代价的。你说呢?”何东阳先是笑笑,而后就一脸的严肃。
“就是,你说得对。不过还是要提前做好防备的好。”罗永辉又补充道。
“谢谢你提醒!”何东阳笑笑。
罗永辉也对着何东阳笑笑。
何东阳觉得罗永辉今天夜访,不会只为来给他说这些话吧?肯定不是,这些话只是后面的话铺垫和开场。果然,又是一阵沉默后。罗永辉说:“何市长,市里推荐一个正厅,你是怎么考虑的?”
何东阳明白罗永辉要自己说什么。于是马上心灵神会地说:“哦,这个,我前面就多次跟高书记亮明态度了,政府这边,我坚决推你!”
罗永辉笑得灿烂无比,不停地说着感谢何东阳的话。
何东阳道:“永辉啊,我这个人怎么样,近一年你应该看清楚了,相信今后,无论你是走还是留,都不会影响我们共事这段时间结成的深厚友谊。你说呢?”
罗永辉头点得跟捣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