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没有跟着刘长风去医院,而是直接开车去了江川县。她要去鹰沟湾水库大堤,去感受它的危机与壮观,去采访何东阳和安红英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带头人。刚才,她看着大堤决口视频,心一下被拎了起来,当她看着奋战在抗洪救灾一线上人们的所作所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尤其是看到决口被堵,何东阳被江川的乡亲们高高举起的刹那,她鼻子一酸,泪水由不得夺眶而下……
她真的很难分清她的泪水是为大堤被保而洒,还是为何东阳而流?
感情这东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尤其是女孩的感情,狂野起来如天马行空很难控制,她对何东阳,便是如此。大前年,何东阳在金州市担任常务副市长时,针对金州市机构重叠办事效率低下的弊端,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制,该合并的合并,该撤消的撤消,一下提高了办事效率。她听到后前去采访,由此认识了何东阳。报导发出后,在全省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她由此也对这位富有人格魅力的中年大叔有了一种难以忘却的情怀,一旦有机会,她就想接近他。
车载音响里正放着徐千雅的《我和西藏有个约会》,声如天籁,美到了骨子里。“你在哪里?我在这里……你要不来,我就过去。”歌词朴实贴心,说的都是大实话,听着不仅舒服,更能燃烧起一种不顾一切爱一场的**……“你要不来,我就过去”。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遍,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便大声骂起了自己:于飞,你真是个女神经、女流氓、闷骚女……
来到江川,雨虽早停,天气还是阴沉沉的,没有西州那么晴朗。远远地,她看见了那座高高的大堤,还有大堤上忙忙碌碌的身影,她的心一下沸腾起来了,将车停到一边,赶紧上了大堤。大堤上有老人,也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妇女,无论是机关干部,还是普通百姓,每个人都已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有的背着沙袋,有的扛着石块,有的抱着麦草捆,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守候着自己的家园。这种劳动的场面于飞很少见到过,此刻她完全被眼前的场景融化了,情不自禁地从一个老奶奶手中接过一捆麦草,扛到肩上就向大堤的延伸处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睃巡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希望他最好能从迎面走来,两个人在不经意间突然相撞在一起,然后哩……然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那才是人生中最美的境界,浪漫中不乏古典,古典中不失感动。即使没有下文,划上一个休止符,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然而,他始终没有从她迎面走来,难道最美的风景就这样白白被错过,空留下无尽的遗憾在大堤?失望中,于飞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拿着铁锨在铺沙土,她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一眼,她从那张被汗水和泥浆弄得搞脏不那几的脸上,认出他就是何东阳。她激动得几乎有些口不择言,大声喊了一声:“何东阳!”
叫出后,她吃惊自己怎么突然改口不叫他何市长而是直呼其名?
何东阳突然抬起头来,看清叫他的是于飞,便有些惊奇地问:“于记者,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于飞不觉有些脸红,竟然吞吞吐吐地说;“我……只兴你来,我怎么不能来?我来采访。”
何东阳哈哈笑着说:“我们的大记者历来不吃嘴上的亏。好!好!来了我们非常欢迎!”
她一乐,马上放下麦草拿出手机说:“既然说好,就来几张,把你的大花脸拍下来留个纪念。”何东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于飞抓拍了几张,随着气氛的渐渐融洽,人就立马恢复到了以往的开朗和阳光中,高兴地说:“你知道吗?你们在大堤上堵决口的视频省委刘书记也看到了。”
“啊?不会吧,他怎么能看到。”何东阳不觉有些吃惊。
“我告诉你,刘书记早来西州了,他在视察西州大桥事故现场时问你干什么去了,高书记说你来了鹰沟湾水库,本姑娘一搜就搜到了你,拿过手机让刘书记看了视频。”说完,沾沾自喜地看着何东阳。
何东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传得这么快,网络时代,好事坏事都藏不住,不知道视频中的我面目多狰狞?”
于飞说:“很潇洒,很感人,真的,当时在场的领导们记者们都看了,刘书记还一个劲儿的夸你哩,他是这样说的……”接着便清了清嗓子,学着刘长风的腔调说:“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关键时刻见人心,这个何东阳,还真有两下子。”
何东阳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完才说:“不是我何东阳有多么大的能耐,这都是我们的干部和群众齐心协力的结果。于飞,你可能不知道,当时大堤决口后,真是命悬一线,所有在场的人,包括我们的安红英县长,包括那些开着卡车冲向决口的司机,包括大堤上所有的党政机关人员和村民,他们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与其说是我们用几辆装满石块沙袋的大卡车堵住决口,倒不如说,是大家豁上自己的命才堵住了决口。”
于飞听得热血沸腾,频频点着头,泪水在眼里打起了转转。
何东阳为了冲淡一下气氛,便转换话题问:“现在还不能松懈,为了保证大堤安全,还得得再筑一层。对了,刘书记还在西州吗?”
于飞突然灿烂地笑了一下说:“应该还在。他去医院看望受伤群众去了,我就开车直奔江川而来了。”
此刻,省委书记刘长风也直奔江川而来了。
刘长风到医院里慰问完了那些伤残群众后,心情非常沉重,当即,就在医院的会议室里开了一个现场办公会,参加会议的除了在家的几个市委常委外,还有省安监局局长兼任省事故调查小组组长的汪海,另外还有一些媒体记者。刘长风开门见山地说:“刚才看了22名受伤群众,再想起躺在太平间的21名死者,我的心不光流泪,还在淌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顷刻间就被大桥坍塌事故剥夺走了,他们是父母的儿女,他们又是孩子的父母,这样算下去,不知要给多少人带去一生的不幸。究竟是这座桥真的经不起这么大的风雨?还是质量问题,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省事故调查小组必须排除任何干扰,绝不能掩盖问题隐瞒真相,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公正客观,事实求是,尽快做出调查结果,给社会,给受害者家属,给媒体一个交待。这项工作主要由汪海同志牵头负责,天俊这边,除了积极配合省事故调查小组的工作之外,还要做好罹难者家属的善后工作,对受伤治疗者,要不计任何成本,全力以赴进行抢救,要尽最大的努力避免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说:“这次普降暴雨,给我省造成了极大的灾害,尤其是对农作物的灾害更为严重,西州也同样难免,我希望你们一定要想为老百姓所想,急为老百姓所急,想办法做好灾后重建工作。”
现场会用了短短二十分钟就开完了,散会后,已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刘长风就在医院职工食堂吃了一顿便饭,然后对高天俊说:“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就此别过。”高天俊想留下来让刘长风休息一下,刘长风说:“不了,车上眯一会儿就好了。”
刘长风上了车,对司机说:“去江川县,看看鹰沟湾水库大堤,然后再做安排。”刘长风之所以没有对高天俊说去江川,就是怕让一大帮人陪着,既浪费大家的精力,也不便自己更好的了解实情。
刘长风在车上眯着,他并没睡着,满脑子都是事儿,需要他静静地去思考和过滤。三年前,他从东南省调到西夏省,从党校老同学于多运的手里接任了省委书记。于多运被调到中央某部委担任主任,虽是平调,毕竟去了北京,又是重要部委,自然很高兴,交接完手续后,于多运请刘长风到了他的家里去小酌,昔日的老同学,今日再相会,自然很亲切,临别时,刘长风客气地说:“老同学到了北京,可不能忘了西夏省,以后还请给予多多支持和关照。”于多运笑着说:“那是必然的。如果老同学以后有什么用得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在西夏省当了六年省委书记,可能因工作关系得罪过不少人,如果长风以后听到什么,还希望多多包涵。”这句话听起来很有一种互利互惠的意味,刘长风很不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但是,于多运毕竟是老同学,也就笑了笑说:“那是当然的,当然的。”
后来,刘长风果然听到了群众对于多运有许多不好的议论,尤其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于多运在临走时,一星期内突击提拔了六十八名官员,有处级干部,也有厅局干部,被号称为西夏省委大院下了一场官雨。可这场官雨,给他这位新任书记带来的却是很多的被动呀。
今天,当他目睹了大桥坍塌造成的惨状,在桥头上看到了于多运题写的“西州大桥”几个大字,他又一次想起了于多运临别时说的话,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车摇晃了一下,他睁眼看去,这条路好像被水冲垮了路基,坑坑洼洼的,车跑不起来,只好绕来绕去慢慢行。暴雨过后的田野,一片狼藉,玉米东倒西歪败在地里,蔬菜大棚有的坍塌了,有的已经浸泡在了洪水中,农人们正在地里抢救着自己的庄稼,他不忍心打扰,如果真去了,说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能有什么实际意义?没用的,那只不过是让大家停下手中的活来为领导作秀当陪衬,要想真正解决问题,除了自救,政府应该多从其它方面压缩一些资金出来加以扶持。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快到了县城,刘长风看到几十辆客车卡车拉着群众向城中开去,更多是徒步行走的人员,从附近的山上一群一群的涌了下来。刘长风看到一位老大爷扛着一个铺盖卷儿,步履艰难地跟在人群后面,他就让司机停下车,走上前去搀扶着老人说;“老人家,坐下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老人家说:“也好也好,老了,走不动了,我也正好想休息一下。”说着,咧开嘴巴笑了一下问:“你是哪来的大领导?”刘长风蹲在老人旁边,笑着说“老人家,我不是什么大领导,也是农民的儿子。我想问问你,你们这么多人是从哪里来的?”老人道:“还不是这天灾闹的。早上正下着暴雨,大家都以为鹰沟湾水库保不住了,县委县政府怕我们被大水淹死,就动员我们全部搬到了附近的王母山上去避难。后来,我们才从收音机里听到,我们县的安县长带着大伙儿在守护着大堤,后来何市长也来了,听说大堤决口了,他们开进去了几辆装着石块沙袋的大卡车堵住了。他们都是好人呐,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不是想着自己逃命,而是想着我们。现在大堤保住了,平安无事了,又通知我们可以返回了。”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也都围了过来听,听完,有个大婶耐不住性子说:“安县长还是女的哩,她可是我们妇女中的骄傲。”刘长风乐呵呵地说:“厉害,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老人家接着说:“可不是吗?这个女县长,还有何市长,是真正的好官。”老人说着伸出了一个母指, 然后又说:“我活了七十八岁,一共经历了三次大堤决口,一次是解放前,我还很小,大堤被冲跨后,江川县城整个儿被水淹没了,逃出去的就留下了命,没逃的差不多都被淹死了。第二次是一九五O年,那次政府动员得早,我们都逃到山上了,洪水决堤后淹了城,但是没淹死人,不过,损失也很惨重。这次是第三次,大堤已经决口了,又被堵上了,这真是个奇迹。如果没有何市长、安县长这些好党员好干部带领大家严防死守,恐怕县城早就被大水淹没了。”刘长风听着,不住地点着头。老人的话让他深为感动,正因为我们干部队伍中有这些急为老百姓所急,想为老百姓所想的党员干部,老百姓才信任我们的党,信任我们的政府。虽说这些年有个别党员干部吃拿卡要,贪图享乐,贪污受贿,严重败坏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地位,但是,只要我们从严治党,坚持党的优良传统,不忘初心,人民群众依然会积极拥护党的领导。
告别了老人,坐在车上,他又不觉想起了何东阳。记得三年前他刚到西夏省不久,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于飞采写的金州市转变机关作风的报导,他第一次对何东阳这位青年干部有了一个好的印象,后来他去金州搞调研,在听取政府工作汇报时,里面提到了一个新问题,农业产业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产生瓶颈,我们应该寻找新的发展思路。其中的许多观点很新颖,而且,也正是全省农村工作所面临的。当时他针对某一个问题进行深度询问时,市委书记和市长都答不上来,时任常务副市长的何东阳只好作了回答,而且回答得让他十分满意,他感觉这位青年干部有思想,有魄力。今年年初,在调整西州班子时,刘长风想让他发挥更的作用,就把他安排到西州来当代理市长。看来,在何东阳的提拔重用上,他是没有看走眼。
不知不觉间,车已来到了水库附近,秘书莫非问他需要不需要给何东阳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刘长风说,不用了,我们先上去看看再说。上了大堤,看着整个鹰沟湾水库已经被大水装得满满****,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片氤氲,越发感到深不可测。不难想象,如果大堤决口不及时堵住,将这一水库的水倾泻而下,将会给人民群众造成多大的灾难。此刻,当他看着不断加固加高的大堤,看着奔忙在大堤上的车辆人流,心里不觉一种感动,这是一种力量,是正义的力量,让他们凝聚在了一起,筑起了血肉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