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没了心情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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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处楼群后,圆圆的太阳喷射出炽热的光芒。

袁坤、潘经理等一群人,拥着苏南视察集中起来的车辆和设备。苏南凝神望去,视野里的车辆摆得整整齐齐,设备也码得井井有条,庞大的钢铁群能让人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走近钢铁群,苏南看看左右,带着一脸笑容,顺一条窄缝走进去,时不时在铁家伙上拍拍敲敲。跟在他身后的大尾巴拉得老长。转到另 一头时,苏南想说点什么,却被一声问候堵住了嘴。“苏部长,你 好。”说着话从一台杏黄色的十六吨吊车底下颤出一颗脑袋,苏南稍稍吃了一惊。爬出来的人满身油污,脸上也不干净,一双大手看不到本色。“苏部长,您忘了,是我,我叫张国民。那年在大偷沟工地,您坐过我的推土机。对了,还有那年在部劳模表彰会上,是您亲手给我披挂的大红绸子。”苏南想了半天,才把记忆深处一个模模糊糊的山东汉子跟眼前的这个人对上号。嗯,是他,他的家乡口音还是那么浓,苏南笑呵呵伸出手:“张师傅,你还在我记忆里呀!”张国民抖抖油手说:“谢谢苏部长,我手脏手脏。”袁坤跟潘经理碰碰目光,似乎都纳闷张国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国民是老标兵,他在一局的知名度不比袁坤低,只是这几年才不被人们挂在嘴边上。苏南一指吊车问:“现在开这家伙了?眼神还盯劲吧?”张国民道:“老早就开它了,眼睛啥的都还中。”苏南点点头,又问:“张师傅,你这台吊车,平时的使用率高不高?”听了这句问话,袁坤有几分紧张,生怕张国民实话实说,把今天这出戏唱砸了。张国民一叹道:“酶,苏部长,不瞒您说,这台吊,净落闲了。”苏南嗯嗯地点头,气也喘粗了。潘经理心里一热,其实全公司里,就属张国民这台吊车最忙。张国民笑道:“苏部长,那您忙着看吧,我就不打扰您了。”苏南说:“好好好,张师傅,您要多保重呀!”等张国民再次钻到车底下,苏南回过头看看大家,拖声长叹,朝停在不远处的奥迪走去。

送走苏南一行人,潘经理来找张国民。面对张国民,潘经理的喉骨滚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张国民放下扳手说:“不叫出车,闹心,就来收拾收拾。潘经理,我是昨晚才听说有八千万这档子事,今天赶巧碰上了老部长,说了几句违心话。”潘经理的鼻子直发酸,叫了一声:“张师傅[”张国民苦笑道:“说了一辈子实话,偏偏在离退休不远时说了瞎话。潘经理,你领大伙儿好好干吧,干出样来,也就没人愿意说假话了,大伙儿看你还是不赖 的。”潘经理转过脸,他不敢看对方。

下午,苏南转了二局几家二级单位,每到一处说话都十分节省,搞得周围的人心里发毛,尤其是李汉一,言行小心翼翼。苏南上午视察一局时,他应袁坤之邀派去一个处级“观察员”,所以苏南在那边的视察细节,他一清二楚,他怀疑苏南在自己的“战区”没走出兴奋感与那个张国民有关,他有理由相信那一刻张国民从车底下钻出来这个细节,是袁坤或潘经理事先精心设计好的鬼把戏,专门演给苏南看的,因为很多人都知道苏南对有过大会战经历的老工人们一向都讲感情的。

苏南从二局回来时,正赶上龚现在换浴水。龚现额头上布满细汗,白大褂前襟被蒲色的药水泅湿了一大片。“好闷。”苏南解开衬衫扣子,说:“小龚,怎么不开空调?”龚现甩甩湿手,不好意思地说:“我弄不凉。”苏南乐了:“晦,小邹,你给小龚示范示范。”邹云拿过遥控器,边德边说,龚现连连点头。“好累!”苏南说。龚现转身说:“苏部长,我给您按摩按摩就解乏了。”苏南道:“看你一头汗,我还好意思?”龚馄拢起一络爹发说:“不是真汗,热水嘘的。”苏南站起来:“那好吧。”走进里间。

邹云喝了一大口饮料,坐在那儿纹丝不动。秘书一般在这种时刻,容易左右为难,总要找借口回避。邹云就不那么六神无主。他认为不该溜掉的时候你溜掉了,会给领导造成不必要的被动和麻烦,甚至有些事情一辈子都说不清楚。这时门被笃笃笃叩响。“请进。”邹云站起来,推门而人的是李院长。“邹秘书,苏部长休息哪?”苏南在里屋说:“捏筋捶骨哪!”李院长望去,那门半开着,他看见苏南的两只脚吊在床边有节奏地上下颤晃。邹云说:“坐,李院长。”苏南说:“李院长,你是来问我明天能不能 开始检查吧?”李院长掏出一把单子,说明天查什么后天验哪些 大后天……一口气把体检日程安排了一个星期。苏南说:“没病 也吓出病了。”李院长挺挺脖子道:“这还是我安排得紧呢,不然一星期的时间哪够?”邹云心想,今年的李院长,就比去年的李院长会办事了。

晚饭桌上,李院长说:“苏部长,晚上八点我们医院团委举办首届天使杯卡拉OK大赛,您是团委的特邀嘉宾。”说完递来一张精美的请柬。苏南摆弄着请柬说:“李院长,这是小青年们的意思?”邹云插进话:“苏部长,李院长可是越活越年轻啊!”李院长冲邹云笑道:“小邹呀——”苏南放下请柬:“嗯,他是实际年龄与心理年龄不符。李院长,不知给不给老朽出场费呀?”李院长说:“到时我代表全院医护人员,送您一首歌。”苏南夹起一根黄瓜条:“什么歌这么值钱?”李院长说:“《把根留住》。”苏南笑出了声,邹云和李院长也乐颇了脸。

邹云没去看卡拉OK大赛,他跟苏南说去李汉一家说说白石光的事。苏南问什么事,邹云说白石光做生意差点资金想贷款,银行要个担保单位。苏南没再深问。邹云知道自己的话恰到好处。

邹云在电话里跟李汉一约好后,到街上一家超市买了盒礼品咖啡,开车来到李汉一家。李汉一住老局长楼时,邹云去过两次,现在这新局长楼他还是头次来。新局长楼是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建筑面积怕是超过了两百平方米,邹云楼上楼下看过后,感慨颇深:“东升的住房是宽敞。”李汉一就借题发挥说:“邹秘书,你要是来东升,也住这样的房子。”邹云笑眯眯地盯着他,“这么说,李局长给我留了一套?”李汉一给邹云倒茶:“水到渠成,房子算什么事。”邹云愿意跟李汉一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动脑子说不出来。

茶水下去半杯后,邹云开始谈正事:“李局长,又要给您添麻烦了,有件事想请您帮帮忙。”李汉一说:“你太客气了,邹秘书。”邹云把担保的事说出来,李汉一脸上没露出难色,他心想这件事是福还是祸呢?从亮处看,这是件有利于争夺八千万的好事,帮白石光这个忙,就等于亲了一下苏南的脸。然而,李汉一又不得不想,既然是件看不出什么破绽的好事,邹云会忘了袁坤?嗯,看来叫自己出面担保是苏南的意思,邹云充其量是个跑腿的。李汉一想从邹云嘴里再抠点什么,试探道:“苏部长……”邹云马上说:“李局长,动静最好别搞得太大,苏部长总跟我讲李局长是个办事稳重的人。”李汉一点点头。临走前,邹云把白石光的名片留给李汉一。

从李汉一家出来,邹云直奔袁坤家。袁坤的房子不是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一局的日子不如二局好过,袁坤拿不出造小楼的钱。邹云跟袁坤熟,袁夫人跟邹云也就不见外,说说笑笑像是接待亲戚。袁坤见邹云迟迟不甩话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夫人支出客厅。袁坤主动说:“龚主任的房子落实了,两室一厅,钥匙在我这儿呢。”邹云舔舔嘴唇。袁坤嘴里味一声,说:“我不知道这钥匙怎么交给龚主任,是我派人送?还是叫李院长来办?”这个细节邹云事先倒没考虑,他陷人沉思。“我说老弟,给出两室一厅,切我一块肝呀!你可不能叫我瞎子点灯白费蜡!”邹云犹豫道:“当然是影响面越小越好,同时还要显出你的功劳。”袁坤说:“我也是这意思。”“这样吧,”邹云一伸手,“把钥匙给我,我来办。”交钥匙时,袁坤说:“这我就踏实了。”邹云往手包里塞钥匙时,袁坤又说:“我给配了几件家具,不过分吧?”邹云望着他, 一笑道:“我想龚主任不会生气的。”房子的事到这里点上了句 号,接下来袁坤把话题夯到八千万上,流露出惶惑,邹云没法给 他定心丸,就说刚开始还早着呢。

袁夫人端来一盘哈密瓜,每块小瓜上都播着一根竹牙签。 “尝尝,新疆带回来的。”邹云冲她说:“真好看,没吃就感到甜了。”袁坤伸手说:“来来来,吃!”邹云捏住一根牙签时,袁夫人说:“小邹,这大暑假的,小莹就在家闷着,也没出去转转什么的?”邹云把一口瓜咽下肚说:“她的事不用我操心。”袁夫人说:“叫小莹来东升住几天吧。”袁坤挥挥牙签道:“东升有什么好玩的。”邹云说:“她妹妹来了,北京就够小莹陪的了。”袁坤想想说:“这样吧,叫小莹带她妹妹到三亚度假村去住几天。”袁坤说的三亚度假村,是袁坤跟当地一家公司合伙经营的,去年夏天袁坤就想让小莹去住几天,被邹云打马虎眼挡过去了,因为那地方太招眼。

邹云回到医院,见苏南没在病房,猜想老人家是跟年轻人OK到一块去了,没兴趣的话他早回来了。邹云的神经一放松,就想该给小莹打个电话了,到东升后还没听到过她的声音呢,再’说也该问候一下小姨子。电话打通了,他先是跟小莹说了不到一分钟,之后又跟小姨子聊了三四分钟,长短都是些家常话。

邹云觉得身上豁叽叽的,心说该冲澡了,就找出**和背心进了卫生间。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邹云抽抽鼻子,肺叶对这味道不反感。他脱光后扩扩胸,走到浴盆旁,感觉盆中的水平静得像一橡茶色玻璃,幽暗的光泽忽见忽不见。他弯下腰,抬起右脚,就在欲进盆子的一刹那,他愣住了,悬空的右脚跟着落回原处。他咬咬嘴唇,来到对面墙下,那里有一盏莲花喷头。他调好水温,站到喷头下,边洗边想自己从喷头下到浴盆里,要走多少年的路途?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远离了现实时,笑了笑,劝自己还是把心思集中到怎么处理那把钥匙上。等他关喷头时,一个处理钥匙的办法就在他心里形成了,这一回他要跟苏南正话反说。

苏南回来时,邹云正在沙发里打吨。苏南脸色红润,邹云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苏南说:“今天可是锻炼透了。”邹云笑着说:“苏部长,冲个澡吧。”苏南脱下白色T恤衫,拍拍肚皮说:“冲一下,好热。”苏南没进浴盆,而是在邹云刚刚用过的喷头下冲了冲。苏南穿条大裤权子走出卫生间,脖子上缠着毛巾。苏南说了些OK的场面,情绪爽得跟年轻人似的,邹云便抓住这个空档,拿出钥匙说:“苏部长,袁局长可真会拍你马屁,他给龚主任解决了一套房子,钥匙却送到203来了,叫我给龚主任。”苏南摘下毛巾擦擦额头说:“那哪是拍我马屁,我看是拍你马屁呢!”邹云说:“找麻烦呢,明天我把钥匙给李院长,叫他看着办吧!”苏南笑道:“那样不合适吧?在一些方面你比我了解袁局长,这事你也别叫他太为难,你处理一下就行了。”邹云给苏南端来温茶,苏南说:“小邹呀,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办公了,安安静静检查,你跟袁局长、李局长他们要是有什么事,就尽管去办,回北京歇两天也行,你自己安排吧!”邹云挠挠头说:“苏部长,这次出来也不知怎么了,老想家。”苏南说:“那你就回去待两天。”邹云听出苏南让他走的意思,想还是回北京吧。

早晨一上班,李汉一就给安装公司经理赵松打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来。昨晚,为考虑谁给白石光担保合适,他比往日少睡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敲定了赵松。赵松在二局是个不大显眼的人物。工夫不大,赵松到了,没说几句话就打听苏部长回北京没有,八千万不会飞到一局吧?昨天下午苏南转到赵松的地盘时,赵松察觉出苏南脸色不大好。李汉一说:‘·不提这西,今天找你来,是想试试你有没有软骨头病。”说着把一张名片递过去,“老肌友托来的事,给这个人担保三百万贷款。”赵松转着脑子,心想担保可不是吃顿饭的事,保砸了也不是奥青脸肿的皮肉苦,在这上倒霉的人可不少。不过赵松也能想通,给名片上这个人担保,保险系数低不了,就算万一鸡飞蛋打,李局长还能不给自己撑着?赵松收好名片说:“担保三百万,嘴里一粒枣核的事,放心吧李局长!”李汉一说:“枣核也是钱买的,别一不小心吐了出去,叫别人捡去发了大财!”赵松心有灵犀,稳稳地点点头。李汉一背过手:“那就抓紧时间跟他联系吧。”赵松说:“我今天就办。”

等回到公司,赵松又犯犹豫了,心说全局那么多二级单位,处长厂长一抓一把,李汉一怎么就让自己挑上了这副“重担”呢?看来他还没把自己列在年底进手术室的“黑名单”上,那会儿传说自己不灵了看来都是瞎嚷嚷。“黑名单”的说法源于年初全局各二级单位领导班子的考核结果。往年民主评议干部的结果,不公开透亮,老百姓只能逮些小道消息像滚雪球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五花八门,搞得被评议的人和参与评议的人,都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安心。今年李汉一改革了,搞公仆亮相,就是评议分统计出来以后张榜示众,谁半斤谁八两纸上一清二楚。赵松的相没亮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跑光”了,分数在第三名屁股后,人一下蔫了。因为传说李汉一搞公仆亮相,让老百姓心里痛快是一方面,真正的用意是为年底“大修理”各二级单位领导班子营造群众舆论。

赵松打通白石光的手机:“白经理您好,我是工程二局安装公司经理赵松,担保的事……”白石光说:“啊,赵经理,您好您好,给您添麻烦了。我现在古巷里办事。赵经理您看中午咱们出去坐坐怎么样?”赵松有应酬经验,说:“谢谢白经理,真不凑巧,中午我有安排。白经理,你看这样好不好,下午两点半,我去你们公司谈。”白石光停停说:“赵经理,这像什么话,还叫您来回跑,要不我去您那里吧?”赵松一转脑子说:“没什么没什么,下午我还要办别的事,顺路。”白石光说:“赵经理,那就这么说死了,下午见!”

邹云进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车堵出去好几里地,不然邹云早就进京了。小莹和小姨子正在吃饭,见他回来了,都放下碗筷说话,邹云一张嘴对两张嘴,手里的拎包都没空放下。小姨子不知东升是个什么样子,问得一脸兴奋。小莹打断说:“东升是个天堂,行了吧?”又问邹云,“还没吃饭吧?小兰,去给你姐夫拿碗筷!”她们的午饭是炸酱面,邹云问小莹:“有我的份?”小莹道:“小兰下的面,我看四口之家都吃不完。”小兰正进来,吐吐舌头说:“我就知道姐夫今天中午回来,这就叫灵感传递!”邹云看小姨子还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知道她离婚没离出疼来,就说:“小兰,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小兰扬起脸说:“烧鹅仔吧!”小莹笑道:“就知道吃和玩,小孩呀?”小兰说:“姐同志,别老拿这腔调说话好不好?我们可不是你的学生。”小莹叹口气说:“别贫了,快给你姐夫捞面吧,我再去切根黄瓜。”小莹在厨房叮叮当当时,邹云和小姨子有说有笑。都坐下后,小兰像冷不丁想起了什么,用胳膊肘碰碰姐姐,说:“姐,那事,你忘了?’,小莹说:“没忘。’,邹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这姐摘在打什么哑谜。小莹望着邹云道:“上午十点多,东升来个人,一局的,说是袁局长叫他来送点东西。小兰,你去把那个信封取来。”小兰取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倒出里面的东西说:“四张特制一的三亚度假村贵宾娱乐卡,卡上写着5000点;这两张白券,等于钱了,配上身份证到券上说的地点就能拿到往返三亚的飞机票。姐夫,你们的人太厉害了,是真方便领导呀!”邹云明白这是袁坤躲着自己搞的“地下活动”,那会儿离开东升时,自己跟他通过电话,他居然没提这事,而是一步到位了。他拿起一张卡细看,卡 面金黄色,设计得很讲究,像牡丹卡长城卡似的,他想自己去年 到度假村时,没见过这东西,看来这娱乐卡是袁坤他们开发的新 项目。小莹和小兰都盯着他的脸,他从她们的眼神里看出,去不去三亚她们已经商量过了。小莹低声道:“小兰想去。”小兰跟上说:“你不是也想去吗?光说我干什么。”小莹红着脸说:“我说等你再来电话时问问你,你现在回来了,你定吧!”小兰不满地膘了姐姐一眼,“这点小事也要姐夫拿主意?姐,给领导当老婆,有时就要挺身而出,替他们去犯这些美丽的错误。”小莹的脸上又盖了一层红。邹云一笑,心想去就去吧,也占不了袁坤多大的便宜。再从另一头说,不叫这姐俩去,袁坤势必要在八千万上胡思乱想,现在不能叫他对自己失去依赖的信心,自己在东升的路还长着呢。他说:“那你们就去开开心吧,好赖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小兰嘈地蹿起来,兴奋道:“英明!”小莹仰起脸道:“瞧你,就没个稳当劲。”小兰手中的筷子在酱碗里一戳,接着拔出来,愣呵呵直冲邹云的嘴捅去:“接酱,奖赏的!”邹云不备,本能地一闪,面酱抹进了他鼻孔里。

赵松没有坐车,而是骑着自行车前去赴约。他想在白石光面前装装穷,不会吃亏。方圆公司很好找,就在红领巾大街上,一幢两层高的小白楼,房产权在水利局手里,方圆公司租了整个二层楼。赵松和白石光站着握手坐着寒暄。一位小姐进来给赵松沏茶敬烟,忙完后笑盈盈退了出去。白石光把一份彩印的公司简介递给赵松。

等赵松的目光从简介里挪出来,白石光又把公司里的一些情况,用嘴补充到简介里,最后才把他这次准备上手的“一龙”柴油生意,叠边掖角地抛进赵松的耳朵。赵松不露声色地听着,其间呷了两口茶。白石光峻了他一眼,起来走着说:“当然哄,赵经理,我们多少也会对公司有所表示的。”赵松端起茶杯。白石光所说的“表示”,是给公司八万元担保答谢费,而且是现金,并可以一次**到赵松手里,不留什么字据。

赵松想,原来不是义务担保,李局长那会儿可没点出这层意思。再想白石光的那种暗示,赵松心说饶了我吧,八万元我要是私吞了,还不天塌地陷!赵松心里敞亮了,他认为这个新情况,可以做篇好文章。在来的路上,他就琢磨担保这件事,自己一手包办不大合适,纸里包不住火嘛,最好能找个什么借口摆到公司班子会上镀镀金,把那些人也牵进来,将来万一有点啥说法,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至于李局长那里,想必不会有什么异议,掖藏好他的影子,怎么运作是自己的事。现在有了八万元好处费,事情就容易挑明了,担保的事可以演变成一桩创收的生意来做。

“白经理,不知担保日期要多少天?”“顶多二十天。”“白经理,一两天内咱们再联系,您看怎么样?”“赵经理,明天要是能办清担保手续,我明天就可以点出八万元现金。”赵松听出他要赶时间,便说:“我会抓紧,放心吧白经理。”后来白石光又有请赵松出去坐坐的意思,赵松又客客气气地推掉了,赵松想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小城的街景,总是那么没有新鲜感,在赵松的感觉里,自己的家有多大,小城似乎也就有多大。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考虑担保之事上班子会的时候,自己应当注意哪些细节,重点盯着哪几个人。车前轮颠了一下,他扬起头,无意之中看见了马路对面“事达通礼仪信息咨询服务中心”的招牌,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他对这家中心承办的业务并不陌生,去年开发区里一家合资企业赖了公司一笔款,一讨就说没钱还,赵松愁得不行。一天他在家里诅咒那家合资公司,女儿就给他介绍了这家中心,说那家公司到底有没有钱,有钱都藏哪儿了,人家能给你摸个黑白 分明。中心里的业务人员比克格勃还有能耐,手段奇特不说,国 内国外跟好几百家类似的机构挂了钩。赵松就将信将疑地前去 试试,结果三天后中心就揭开了那家合资企业的老底,钱一分不少地讨了回来.赵松当时惊叹不已!

赵松穿过马路,来到中心门口,锁好军走了进去。中心的业务门类不少,打探一类分公探私探,收费标准不一样。在赵松看来,中心有些业务明显是侵犯个人隐私权,或是在法律上站不住脚的,显然这个中心肯定有大背景,生意好也是因为能旁门左道地帮人“排忧解难”,而且是百分之百给客户保密。今天接待赵松的服务生,就是上一次接待他的那个圆脸小伙子。小伙子认出了赵松,脸上格外热情。赵松边想边往一页纸上开列调查名目,最后交了三百块钱定金离开中心。

按说李汉一吩咐的这件事,赵松似乎没必要查这查那,因为是福是祸,到头来他都无力左右,他查方圆公司背景,以及白石光这“一龙”柴油生意的相关情况,完全是一种下意识防范心理在起作用。

在转天的班子会上,过担保“生意”时,围会议桌的人没谁站出来剥皮砸核,赵松高悬的心落了下来。工会主席挺会钻空子,说正愁没钱往职工活动中心里添点东西呢,这下妥了;管后勤的副经理也趁机说幼儿园等钱干这干那。后来谈到担保细节具体操作时,赵松一退老远,在会上定了让财务科等相关部门手挽手去办。财务科是赵松的掌上“明珠”,赵松心里踏实。

下午临近下班时,财务科沈科长来见赵松,说手续都办到位了,拍拍怀里的皮包道:“老板,整八万,都在这里面。”赵松盯着皮包说:“不错,按上午会议上定的去办吧。”沈科长磨磨叽叽不走,赵松就问:“还有事?”沈科长笑道:“老板,您再跟杨厂长过个话,把我媳妇那笔学费报了吧,才几个钱嘛!”沈科长的爱人在二局机修厂,厂长是赵松的老同学。赵松一抬头道:“这家伙,还拖什么?行,下来我催催他。”沈科长高高兴兴地走了。赵松神神手指头,给李汉一打电话。那边的铃声响了半天才接起来,赵松从杂音里听出李汉一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于是压低了声音说:“李局长,担保的事都办妥了。”

孙驼给袁坤传来一个信息,说针对明年要实行的三岗制,李汉一已经在自己的农场里做文章了,准备建造上规模的蔬菜大棚和发展淡水养殖业。袁坤一想到三岗制,脑仁儿都疼,虽说局里已经成立了“三岗制领导小组”,可是没干出多少事来。想想离明年不远了,袁坤意识到自己也该在这方面动动心思了,整天盯着八千万,眼睛都盯花了,一局乱七八糟的事还多着呢。

袁坤打算明天开个全局二级单位多种经营经理会,摸摸这一路家底,到时分流下岗人员时,也好心里有数。

夜里下了小雨,早上袁坤上班时,天色还阴阴的,似乎还有雨要下。袁坤把工作布置出头绪时,已经快八点半了,他抓起老板杯去了会议室。八点四十分时,开会的人还没到齐,袁坤知道这些腰别BP机、手拿大哥大的经理们不好摆弄,谁主管他们,他们的笑脸就冲着谁,好像他们的笑很值钱似的。主管三产的副局长邓品,此时挨着袁坤坐着,时不时拿闲话来填充袁坤的耳朵。

会议开始后,二十几张嘴统一培训过似的,大谈市场疲软、产品积压和资金短缺,能捞到钱的好项目瞪两眼上不去,叫袁局长再往他们的锅里撒几把米,说水多米少粥是熬不稠的。袁坤本来气就不顺,听了这些怪话后压不住了,厉声道:“你们哭穷,穷哪了?你们这些人,谁家的房子装修得比我袁坤次?一个月里,你们能在家吃几顿饭?住宾馆,没个三星四星的,你们往里迈吗?我想你们都忘了茅台是国货吧?凌志福特大奔驰,你们哪个屁股下不是坐着金丘银包?唉,同志们哪,我看是没犯事,犯了事,是死是活,你们都比我有数!”邓品脸上挂不住了,猛地抬起屁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袁坤发了一阵傻,直到邓品走出会议室,才把手里的真空杯重重地瞰在会议桌上,四周的脸都惊呆了,会议室里只有刚刚那一赚的余音在回**。

中午到家,袁坤肚子里的气还没消净。吃饭时,爱人想逗他开心,讲她们单位里一个挺不错的大姑娘,找了二局一个带五岁男孩的娜夫,大家都不理解,于是有人问大姑娘为什么不在一局找对象,一局像回事的小伙子也不少嘛,大姑娘就说:“嫁一局小伙住平房,停水断电后爹娘;嫁二局娜夫住楼房,吃穿不愁亲爹娘。”听完后袁坤的脸更沉了,爱人耸耸肩,很没趣地吃起来。

小虹出事了。等李汉一闻讯赶到医院时,又被告知爱人己因过度悲伤昏死过去,正在急诊室里抢救。

小虹是李汉一的女儿,前年高考落榜,情绪一直不好,后来花钱进了市一中开办的高考补习班。班里一位女代课老师,求李汉一把她在外地工作的弟弟调进二局,李汉一没点头,代课老师就一直不给小虹好脸色,时常拿难题当众嘲讽小虹。有一次小虹被捉弄得够呛,站在那儿尿了裤子都不知道。从这以后,小虹就不再去补习班了。因为这时小虹的神经已明显不对劲了,发愣发呆发木反应迟钝,领到医院找专家一看,说是得了青春期综合恐惧症。治吧,天津北京跑下来,没治好不说,还加重了。有一回小虹傻笑嘻嘻地让李汉一背“五讲四美三热爱”,李汉一背到半道卡壳了,小虹乐得直拍手,讥笑他是小笨猪大草包,整天就知道臭美,还想考大学呢,做梦去吧!李汉一为了小虹,不知愁出了多少白发。后来听人说五台山和峨嵋山都有治这类病的高手,爱人就让弟弟陪着去了两山,奔波下来小虹还是老样子,倒是把家里存折上的钱折腾得差不多了。没办法,白天只好请个本地老保姆来照料小虹,这阵子小虹老是呕吐,爱人叫老保姆哄小虹去医院查查,一查是有了身孕,老保姆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起来后哆哆嗦嗦给小虹母亲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