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没了心情

梦景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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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头呆脑的你们,还有东张西望的你们,所有来到这座城市淘金的无业游民、梦想在迷蒙的宽虹灯影里大发横财的乡下人,站到我身上来吧,这个位置会成为你们窥视这座城市的最佳看台!上来吧,还客气什么呢?就像那些城里人一样,随便一点好了,不必担心我会使这就要枯萎的青春身子,宰你们口袋里少得可怜的纸钞,或是图谋你们为远方恋人也许是情人准备的那份情感。我是外地人在这座城市里留下心酸往李的代言人,也是那些在寻求好日子路途中时常跌倒者的形象大使。噢你们上来吧,真的不必客气,我这个来自乡下的五小鸭是不会跟你们开国际玩笑的。我说话算数,再说我此时在这座城市里,也就剩下说话算数这么一点点真实的东西了。

——本文主人公独白

下午三点多钟,表弟曹明打来电话,说是拿到钱了,晚上想请我吃饭。听表弟说话的声音,就能猜到表弟现在很高兴,也很幸福。同样我也很高兴很幸福。但我却没有答应表弟,我推说晚上有客户要应酬,其实是不忍心让表弟破费。他挣到的这笔钱,是他放弃了回老家休暑假做家教挣来的。表弟现在是这座城市里农大三年级学生,表弟当初之所以要考到这座城市,都是冲我来的。几年前我曾花了一大笔钱,在这座城市的一所民办学校里读了职高。尽管从职高出来后,我的运气似乎总不好,净在找活干的路上磕磕碰碰,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这座城市的看法,我觉得这座城市很好,能长久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直至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从头到脚融人这座城市,该是多么惬意呀。想必是因为我在这座城市里,表弟到来以后显得很有信心,不像我刚来那会儿,总是有种举目无亲的恐慌感。我在表弟到来后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我在表弟的吃喝拉撒睡上把心都操皱了,尤其是在他耗钱耗得凶的学业上,我曾多少次把自己的腰包掏空了,有时还得伸手跟别人借钱补短儿,不然表弟的学习哪会这么顺利?这一点不仅表弟心里明明白白,就连老家的亲人们,也都是茶壶煮饺子肚里有数。现在表弟要请我吃饭,我除了高兴,心里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想表弟可能是被他今生挣到的第一笔辛苦钱,刺激得兴奋过头了。表弟声音颤抖着说,姐你不知道,除了说好的那三百,她又给我加了二百块钱奖金,她说我讲课认真,孩子有收获。表弟说的那个“她”,就是我现在的老板也是我现在的情人罗普成的妻子,叫艾水芝。这对夫妻养了两个孩子,儿子罗晓华这会儿在英国读高中。表弟现在辅导的是他们刚刚上初中的女儿。表弟的付出,被艾水芝肯定了,叫我这心里也暖供烘的。但我还是没答应表弟,我说她赏给你的二百块钱,你留着买点什么,剩下的都寄回乡下吧,等姐忙过这几天,姐再找你。在这座城市里,表弟通常情况下都不跟我顶嘴,所以我把态度亮给他后,他的嘴巴上就不再有婆婆妈妈的声音了。

表弟也和我一样,一来到这座城市,就被这座城市的魅力迷住了,特别是今年,表弟的感受又深了一些。一个多月前他曾跟我说,姐,真是的,看看人家城里人都是怎么活的,咱们在乡下那些年,算是白糟蹋日子了!姐,今年暑假我不回家了,我要留下来打工,一来能挣到钱,二来就是想真实地体验一下城市生活。我觉得表弟这么想对头,就支持他留了下来。开始时表弟窜大街走小巷到处找短工做,可是跑了几天也没跑出名堂,表弟只好垂头丧气来找我帮忙。我没时间出去东跑西颠,就冲我的情人罗普成开了口,求他帮曹明找个事做。罗普成说那天跟你艾姨在一起吃饭时,她不是提过给孩子找家教的事嘛,你找她问问吧。于是我就打了艾水芝的手机。转天,表弟就把自己送到了艾水芝家,让这个女人看了。三天后艾水芝给我打电话说,我把他留下来了,薪水问题我们也谈妥了,你就放心吧。

城市是男人的,要想在城市里站住脚跟,首先得学会在男人身上扎根。

一这话是小梅跟我说的。小梅是我在“湾岛倩影制衣公司”认识的一个姑娘,她也是从乡下来的。小梅后来真的在一个男人身_L扎住了根,那个男人是做木材生意的,有一天把小梅领出了这座城市,从此以后认识小梅的人就再也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据说小梅老家的人还到这座城市找过小梅。小梅无影无踪了,但我不相信那些叫人心寒的种种传说,我认为那个做木材生意的男人是个好男人,不会坑害一心想改变穷酸命运的小梅,他一定是把小梅领到了一个比这座城市更好的地方,让小梅过上了 比梦想还富裕的日子!

要说在男人身上扎根,我的本领实在有限,花招也不多,小儿科的水平。我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不算短了,前前后后换了七八个地方,干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但直到前年的冬天,我才在现在这个老板罗普成身上,扎下浅浅的一点根。在此之前认识的一些男人,他们那种在女人身上的敬业精神,使得我对这座城市的未来充满了奇妙幻想,叫我这样一个啃着窝窝头从田埂上走来的农家女时常是感动得浑身酥痒。然而叫我失望的是那些曾经跟我“好”过的那些男人,过后差不多就都不喜欢我了。我想,这多半是自己身上的土腥味还太浓,呛着人家城里男人了,叫他们闻不习惯。还有就是自己的气质,也不比才露尖尖角的影星和给大腕们垫场子的三流歌星出彩,再加上不会妖气不会扭泥不会放浪的蔫巴性格,也不敢比那些坐台的小姐们,就我这个样儿哪能一下子就被城里男人的眼睛吃到心里去呢?

我在大街上行走的样子,就像一条刚产过卵的鱼,疲惫不堪了还得瞪大眼睛寻找贴在广告牌上、电线杆上、车站牌上、树上和厕所墙头上的小广告,我得尽快找份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食物,没有食物就意味着挨饿,而挨饿就会摧垮我对这座城市的所有信念和幻想。我去了两个地方,人家都没相中我。后来我在一家医院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歇脚时,一个熟人把我这张神情酸苦的脸认出来了,我很伤感地跟这个女人讲了我的遭遇,她听完后说,正好,我的一个朋友这会儿在医院躺着呢,刚才还说想找个干净懂事的乡下姑娘陪护呢。再跟你透露一点吧,这个病人家里有的是钱,病人的性情也很温柔,很好陪,我看你也挺内向的,说不定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呢。康薇(这是我的名字),机遇呀,你就先领下这个活吧,这样也好把你眼前的困难暂时解决掉!

没想到我的命运就在此处拐了一个弯儿。我陪护的女人叫艾水芝,她身上的病多种多样,有急性的也有慢性的,她这次住 进医院是因为心肌缺血。陪护的活我干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我 认识了艾水芝的丈夫罗普成,一个民营企业家,他自己开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印刷厂。我后来去罗普成的厂里工作,不是罗普成硬要我去的,也不是我找他说了小话,而是他妻子艾水芝促成的。艾水芝出院那天,问我想不想到她丈夫的厂里干一番事业,我没多想就说愿意。艾水芝笑着说,你真懂事,也蛮可爱.普成会喜欢你的!

罗普成拷我的时候,我正在厂内的公用厕所里。罗普成在拷机上的留言是:速到明湖饭店南楼13105房间。

我禁不住一笑,‘心说他这又是沾到了哪位先生的光呢?罗普成是那种不花钱要办事,少花钱多办事的生意人’,他对每一分钱都很专注都很算计,不像有些城里男人,好在一些场合大手大脚地摆谱,好用钱来哗众取宠。在罗普成身上我多多少少能看到一点我们乡下人的朴素作风。’

说罗普成节俭,确实不是一般有钱人能攀比的,他最叫我铭记的一件事,是他那次在处理一盒剩饭上的举动。那时我好像刚领过一次满月的工资,一天中午,他来到我们业务部,目光三转两转,就锁定在了一张办公桌上。当时桌上摆着我们几个人刚刚吃过的厂里提供的免费午餐——三块钱一份的盒饭。罗普成盯着那个饭菜剩得最多的饭盒,半天没开口说话,吓得我们也都不敢往外出长气。那盒饭是“臭豆腐嘴”剩下的。“臭豆腐嘴”叫齐香,得来“臭豆腐嘴”这个绰号,是因为她的口腔卫生在公共场合总是不达标,老是散发着一股叫人难以原谅的臭豆腐味。罗普成也烦她嘴里的这股子臭豆腐味,曾当众半真半假地说过,齐香的嘴要是再这么一如既往臭下去,以后厂里每天就得大面积喷洒香水了。

罗普成旁若无人地拿起“臭豆腐嘴”剩下的盒饭,操起里面的筷子,什么也不说就吃了起来,吧卿吧卿把土豆丝拌米饭,吃出了山珍海鲜的味道,叫在场的几个女人全都傻眼了。齐香的身子在罗普成嘴里发出的吧卿中,渐渐地筛糠了,眼内圈被欲出难出的泪水浸泡得发红。罗普成吃完剩饭,并没有像我猜想的那样,把饭盒摔到地上或是“臭豆腐嘴”脸上,填脸说些难听的话,他只是说饭菜的口味要是不适合,以后可以调换一下。等罗普成一离开办公室,“臭豆腐嘴”就掩面大哭,不知是因为感动了还是懊恼,总之她的哭声叫人听着底气十足,是那种有节奏有冲击力的哭腔。我们几个女人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这副模样的“臭豆腐嘴”,时不时的还要去看一眼被罗普成吃得净光的泡沫饭盒。从那天以后,齐香不但把免费午餐盒饭吃得连一粒饭粒儿一滴油珠子都不剩,还缺心眼似的到处寻找根治口臭的特效药,也打听民间的偏方,她说如果能找到治口臭的神奇妙药,就是花个万儿八千的她也不在乎。她说不除掉这嘴口臭,对不起谁都行,就是不能对不起罗老板,这么多年来她丈夫都没吃过她的剩饭剩菜,可是罗老板吃了,罗老板的德行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