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赵松的爱人还在他明天下去慰问这件事上饶舌,说全局这次只选了你一个处级干部,该不是要提你当副局长了吧?老郑那个位置可是一直空着呢。老郑半年前死于脑溢血,死前老郑是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局长。赵松不接爱人的话茬,他心里还在悠着担保的事,他老觉得担保要出什么大事。这时儿子垂头丧气地走进来,说今晚没给热水冲不成澡了。赵松没好气地说:“冲冲凉水澡又怎么了?”儿子也没好气地说:“我凭什么要冲凉水澡?爸,要冲你冲去!”赵松本来就心里发热,叫儿子这么一顶,心里就更火烧火燎了,说:“我是要冲凉水澡!”说完一头扎进了卫生间。爱人把儿子熊了一顿,然后冲卫生间喊:“洗什么凉水澡!你明天出门,你想找感冒呀?”赵松赌气地想:感冒了好,发烧明天就有借口不走了!此时他这么想确实是因为赌气,可洗着洗着他就打起了喷嚏,这以后他倒是盼明天能真的感冒发烧。转天一早,赵松睁开眼后,摸摸头不烧,再摸摸胸也不烫,一下子泄了气,心想找感冒都感冒不成,昨晚那些喷嚏算是白打了!
过了夜市,袁坤的步子加快了。他边走边想,有日子没见许行长的面了,上一次请他去农场钓鱼,大概是六月二十几号。
许行长住平房,在外头看房子很普通,可一进里面就豪华了,五六间屋子装修得像宫殿。
院门未开,就传来了狗叫,袁坤骂了一句,许行长说:“虎头,外面是袁局长,你怎么六亲不认呢?”门打开后,袁坤边往里走边说:“虎头不认没关系,只要你认就行。”许行长穿着休闲装,笑眯眯地说:“空手来的,还办事吗?”袁坤回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再喂你,你说你成什么了?”许行长照他后背就是一掌,笑道: “老东西,嘴还挺损!”进了客厅,袁坤四下看看,问:“弟妹呢?”许 行长说:“你来,我还敢让她在家?”挤挤眼又道,“到北京旅游去 了。”袁坤坐下说:“不会游到别人家去吧?”许行长一咧嘴:“旧的 不去,新的不来。”许行长已经结过两次婚了,现夫人才三十出头。
开心之后,袁坤问起了赵松给白石光担保的事。许行长道:“明天到日子。”袁坤说:“姓白的现在没在东升。”许行长摸着后脑勺说:“我知道。在不在都公事公办。”袁坤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许行长斜过来一眼,嗽嗽嘴:“我猜你也是为这事来的。”袁坤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还贷期再宽限十天半月,怎么样?”许行长又膘了他一眼:“老兄,我怎么听说你这阵子在跟李局长争什么八千万工程?”袁坤说:“这没你事,肉烂了还在锅里。”许行长说:“噢,原来你是这个意思。”袁坤看他一眼说:“这次是真的,你别稀里糊涂。”许行长道:“我也没往假上想啊。”袁坤说:“那就说定了。”许行长说:“没问题,你老兄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袁坤拿起眼前的玉溪烟,神出一根闻闻,许行长捧来一炫火说:“哎老兄,你那还有新婚房吧?再借一套。”袁坤吐口烟,扭脸道:“又有新蜜了?”许行长一摆手:“我前任小姨子,过几天要来师专进修英语。”袁坤说:“师专没房子?”许行长说:“咱不是欠她姐姐的嘛,从小姨子身上还还情观!”袁坤想想说:“等你办完我的事再说吧。”这时,门铃响了,许行长站了起来。
来客是马义,手里拎着一个纸盒。袁坤和马义是初次见面,许行长介绍说:“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工程一局局长袁坤;这一位是……马先生。”许行长是有意把马义介绍得模模糊糊。袁坤又呆了一会儿,说:“许行长,马先生,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
送走袁坤,马义瞥惕地问:“他来干什么?”许行长淡淡一笑:“那你又来干什么?我看你俩的目的差不多。”马义放心了,点点头说:“白石光给您来过电话吧?”许行长说:“打了好几个,求我延长借贷期。”马义捻着手指道:“许行长,明天能执行吧?”许行长打个哈欠说:“法院那头,你不是跑完了吗?”马义点点头。
安装公司账号被冻结时,山西人把七十万现金也追回了山西,一个矮个子跟胖子说:“还真及时,狗日的账号上就剩这点钱了。”被当人质扣押的白石光,一听就明白了,这场骗局的策划人是马义,他在账上留下七十万是他想到了山西人要回来找事。
山西人放了白石光。他没有回东升,坐飞机来到沈阳,又从沈阳租车杀到千文。正值下午四点多钟,阳光满街。白石光在一家商店买了把锋刃极快的折刀,就找大秋去了。
大秋不在办公室,隔壁的女人问白石光有什么事。白石光说我姓韩,是来送油款的,说完拍拍手包。女人说你等会儿吧!几分钟后,大秋就出现了。大秋一见是白石光,脸色马上就变了,一副进退不得的样子:“是老弟呀,我还以为谁呢!”白石光关了门,停在大秋身后说:“生意做成了,我是特意来请大哥吃饭的。”大秋转过身,颤着音说:“我请我请!”白石光掏出烟,抽出一根递给大秋说:“那就喝点去吧?”大秋看看手表。
两人来到得仙意酒楼,这里是大秋的“老地方”。进了浮月阁包间,大秋叫小姐先找两个小姐来,白石光一拦说:“今天有事,没工夫让小姐们高兴。”小姐望着大秋,大秋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小姐请两位点菜,大秋把菜谱推给白石光,白石光拿起菜谱说:“小姐,我们得商量商量,请你先出去一下,等商量好了,喊你进来。”小姐退出去,白石光腾出一个茶碗托盘,看一眼大秋,掏出折合刀,打开,用左手大拇指试试刃口,然后再把这只手上的小拇指放进托盘,咬紧牙根一发力,“嘈”地一声切下半截小拇指。大秋一阵眼晕,他重温到了昔日自己断指的情形,身子一阵**。殷红的血盖住了盘底,白石光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脸上 白得没有血色。他放下刀,用餐巾纸裹住断茬,闪跳的目光直逼 大秋。大秋早闭上了双眼,脖子一梗一梗像要呕吐。白石光把 托盘推过去,说:“小弟今天请大哥吃一道‘红汁小泥肠’。”大秋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大秋说:“都是马义的馒主意,说弄成了,四六分成。.晦,也搭我这几个月点背,手头紧,十几套商品房压在手里出不去,另外我妹妹正在戒毒。晦,不管怎么说,大哥对不起你。这么着,三百万你带走,马义的钱我先压着,管他呢!”白石光硬咽道:“往后咱们还是朋友!”大秋低下头。白石光问:“怎么不五五分成?”大秋道:“他说你们那边还有人合伙。”白石光又问:“你也没想想,到时怎么跟我交待呢?”大秋说:“马义说这三百万,是北京一个大官帮你担保的,公家的钱就那么回事,到时你不会有什么事,叫我看情况再分你一二十万。”
许行长动手后,袁坤气得没了脾气。
袁坤拨通了许行长的电话,许行长抢先说:“老兄,还满意吧?我可是等你的钥匙了。”袁坤憋了半天,说:“岂有此理!”许行长的声音迟迟才传来:“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照你的意思办的。”袁坤道:“我哪是那个意思!”许行长说:“你什么意思嘛?你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你那天为什么那个意思?”袁坤的舌头没劲儿了,就是有劲儿此时也没理由怪罪许行长,因为过去跟他办事,这个意思那个意思,意思惯了,他的思维都有了套路。
就在袁坤跟许行长通话时,李汉一也在办公室里正跟邹云通话。李汉一选择这个时候跟邹云谈担保情况,是经过周密考虑的。自从邹云把担保的事掖给他,他就一直没再跟邹云提过这件事,他是在等生米做成熟饭后再跟邹云联系。他先是对邹云讲了封账号的前一天,他迫不得已找了袁局长,请他到一个姓许的行长那里通融通融。而现在李汉一说道:“我想袁局长肯定 没少使劲。没谈下来,也许是事情太复杂吧!”邹云听出他话里有话,他现在把袁坤扯到担保的事情上,说明他这些天里借担保之事,没少打袁坤的主意。自己曾暗示过他担保的事不能往外漏,他李汉一会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只能说这个人办事会找借口,会看火候,更会周旋。
李汉一说:“邹秘书,您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妥善处理的,不会闹得沸沸扬扬。”邹云没表什么态,只是说:“那就让李局长费心了,有新情况咱们再联系。这几天苏部长安排了不少事,不然我就过去看看了。”李汉一说:“邹秘书,担保这点事,你就不必挂在心上了。”邹云又客气了几句。
袁坤一直在办公室坐到天擦黑才回家。他草草吃过饭,就进了书房。女儿给他送来茶水,他望着女儿的脸,感觉她还没有摆脱今年高考落榜阴影的纠缠,心里不由得酸起来。很想跟女儿聊点什么,这些日子对她的关心太少了。他摸着女儿的头说:“看你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还在想那事?就差几分嘛,还有明年呢。”女儿说:“爸,我就是运气不好,你看人家小菲,去年进了北京。有北京户口是合适。”小菲是随父亲工作调动进京的,小菲走之前是袁坤家的常客。女儿靠住他,可怜巴巴地说:“爸,干脆你也找找人调北京算了,我要是进了北京,明年保准能考进名牌大学。”袁坤仰起头,女儿的目光叫他直想流泪。“你们当官的就是自私!”女儿扔下这句话后扫兴地走了。他回味着女儿的话,不知不觉中就想到了李汉一的女儿小虹,心一阵紧揪!
是啊,袁坤想,能去北京也挺好的,在东升这块土地上,自己每迈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忙忙碌碌中,也没把一局搞出个太平样来,事事都累不到点子上。他苦笑一下,意识到一局的日子马上就没法儿过了,乱套的那一天就是二局得到八千万那一天,到 时自己这个局长还怎么干呢?
上床睡觉时,袁坤打定了主意,明天进京见苏南!
同在这个下午,白石光跟马义的账也算清了。白石光是下午五点多回到东升的,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找了个公用电话跟赵松联系。他在山西和千文时都给赵松打过电话,想跟他解释一下有关情况,可就是听不到赵松的声音。他拨通了经理办电话,接电话的人说赵经理还没回来。他交了电话费,到路口拦了辆红色“面的”。上车后,白石光觉得脚底下有什么东西滚动,弯腰拾起来一看,是一大瓶雪碧。“里面是汽油。”司机说,“中午两个醉鬼带上车的,说是去放火烧什么站。你说这不是找病嘛,他俩下车时我把瓶子骗来了。”白石光哼哈地听着,忽然意识到这瓶汽油对自己很有用,就说:“师傅,把这瓶油给我吧。我出差刚回来,我的摩托车里的油不多了。”司机说:“只要不去放火就行,拿去拿去。”
下车后,白石光抬头望着马义的办公室,身上直发热。这小子在不在呢?他边上楼边想。到了马义办公室门口,正赶上马义出办公室,白石光把他顶进了屋里。“你可回来了!”马义强作笑脸。白石光关了门,锁好:“怎么,难道说你不希望我回来?”
白石光离开千文前,跟大秋有约,要他暂时对马义封口,所以马义现在还不知道白石光身上掖着三百万的汇票。但马义还是觉出了不妙,目光直往门口馏。白石光把他逼到老板椅上,掏出汇票在他眼前晃晃,说:“三百万,我带回来了。”马义想站起来,却被白石光按了下去。白石光把汇票装进手包,然后把手包扔到沙发上,掏出打火机,拧开雪碧盖,把汽油顺着马义的头浇下去。马义傻了,等反应过来时,白石光已经住了手,他只浇了半瓶。马义抖着嘴唇道:“好兄弟,我错了,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行不?”白石光骂道:“王八蛋,你够毒的了,你知道被人坑被人骗是什么滋味吗?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也下得了手?”白石光两眼潮湿,把剩下的半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刀口好,我就找你这个死伴吧!”马义瘫了,拱起手说:“别别别,开个价怎么样?”白石光伸出裹着绷带的断指说:“那半截,我送给大秋了,你说这个价怎么开?”马义的身子又矮下去一截,绝望地说:“十万!”白石光摇摇头。马义又说:“十五万?”白石光笑了。马义往起挺挺说:“十六万!”白石光看看手中的打火机。马义闭上眼睛说:“十八万!”白石光说:“这个数你就心疼了?”“二十万!”白石光说:“你要是我呢?这个数满不满意?”“二十……一……二万?”自石光挺直了腰,说:“甭费口舌了,二十五万!”马义咬咬牙,把一只在桌底下摸紧的拳头,摆上了桌面:“行吧……”白石光说:“你还可以骗我,但最好先把全国的汽油都买到手里!”马义望着白石光,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惜钱,掉下了眼泪。
苏南跟袁坤谈得很愉快,他本想中午请袁坤吃饭,不巧来了外宾,就嘱咐邹云把袁坤照顾好。邹云领着袁坤进了机关食堂的小包间。桌上四菜一汤,还立了两瓶啤酒。邹云说:“袁局长,这里的条件赶不上东升,凑合吃点吧。”袁坤笑道:“东升能赶上北京的话,我还会往北京奔吗?”邹云打开瓶盖说:“袁局长,这么说上午您跟苏部长谈的是进京的事哄?”袁坤给他倒了酒:“小老弟,下来还得请你多关照呀!”邹云笑道:“袁局长,你这么客气我就不习惯了。”袁坤笑道:“是呀,你这么客气,我也不习惯,好像咱们刚认识似的。”邹云举起杯子说:“来,袁局长,祝你心想事成。干!”两瓶酒喝净后,邹云说再.上两瓶,袁坤拦住了,说下午还要去肿瘤医院看个人,以后再找机会喝吧。饭吃到尾声时,邹云问袁坤,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一局?袁坤要离开一局的理由很多,但他只说了一个不太硬气的理由,那就是为女儿明年能考 上大学创造条件。后来邹云又巧妙地把话题引到旅游上,最后 再扯到三亚度假村。袁坤说:“这次小莹姐俩没玩好,娱乐卡也没用上嘛。”邹云心想,是到了给他一个说法的时候了,就说:“晦,袁局长,别提了,去时小莹在飞机上解手,不小心把卡掉进便池里了。”袁坤道:“我说呢。”邹云听出他对这个结局还算满意。
下午一上班,邹云又习惯性地复读苏南这一整天里的工作议程安排。两点三十分,苏南跟人谈话,邹云不知那个人是谁,他的记事本在这件事上没有提示语。两点二十五分时,邹云来提醒苏南,苏南放下手里的活说:“坐吧小邹。”邹云坐下,苏南望着他说:“袁局长回去了?”邹云答:“他说下午去肿瘤医院看个人。”苏南点点头。邹云看看表说:“苏部长·一”苏南道:“到点了?那就开始吧。”邹云如梦初醒,愣怔地看着苏南。苏南说:“小邹呀,今天我想跟你谈谈东升的事,时间呢,你也知道,我想够用了。”邹云稳定下来,他清楚自己的命运将要改变,李汉一和袁坤你争我夺的八千万,也将随着这次谈话的结束而失去被争夺的意义。邹云为了吻合苏南今天的谈话情绪,确定了自己的情绪基调:沉稳、乐观!
苏南说:“袁局长要来京,等把他办来,一局二局合并了怎么样?”邹云说:“那样一局和二局的职工,从此就是一家人了。”苏南侧侧头,“嗯,还有呢?”邹云道:“减少内耗,利于竞争。”苏南点点头:“如果调你去东升的话,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邹云笑道:“苏部长,我很想下去锻炼锻炼。以前没跟您提出来,是我舍不得离开您。”苏南点点头:“到时给李局长当副手,没什么困难吧?”邹云道:“李局长这人挺好处的。”苏南说:“副局长、副书记,你掂量一下,干哪一头更适合你?”邹云心里的意思是干副书记,然而他却说:“也不知我能不能干好副局长的工作?”苏南笑着站起来:“那就干你心里想干的角色吧!”停停又说,“以后呢,我会常去东升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