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没了心情

走调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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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汤圣水,到局里汇报工作去了。

科长一走,科里的人就小憩了,副科长高朔的舌头,开始缠着两个女人扯闲篇。

王千叶气鼓鼓地说:“说啥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家云云差哪了?胖点怎么了,当是旧社会呀!”

高朔呷口茶水,说:“现在有些事呀,你真就气不得。就说去年职工羽毛球赛吧,我老婆在半决赛里碰上了我儿子的班主任,你们猜我那儿子怎么跟我老婆说:‘妈,我求求你,让我们老师点吧!’我老婆上来那股邪劲,谁也不好使,到了把我儿子的班主任给淘汰了,燕得还挺狠。结果过了没多久,我儿子因上课说了一句话,而且是被动状态下说的,胳膊上的三道杠就变成了一道杠。那次我儿子哭了好几个钟头,口口声声要跟我老婆划清界线,害得我老婆这通检讨这通哄哟。你们说说,有辙吗?没辙!干生气!”

和岚望着王千叶,耸耸肩道:“跟我那儿子的遭遇比起来,你儿子这还叫幸运呢。上个月,我儿子的小鸡鸡好好地就胖了起来,胖得跟个红辣椒似的,老拿手抓,一尿尿就哭。我吓蒙了,紧忙抱医院去看,大夫说是病毒性感染。回来后我问儿子,在幼儿园时是不是拿脏手摸鸡鸡玩了?儿子瘪着嘴说自己没玩,是阿姨玩来着。我听了肺都快气炸了,真想去扇阿姨几个耳光子,后来我家那口子问我还想不想要儿子了?我就后怕了。你们说说,一个役结婚的大姑娘,真够德行的了!”

高朔一个劲地汕笑,像过足了什么瘾。

王千叶是在气阿姨不叫她儿子上台演节目,说她儿子太胖。

“你要说有十个八个孩子不上去演,咱也挑不出什么,可偏偏就剩下两个,那个还是个弱智,你说说阿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对孩子的身心健康有好处吗?”

“你平时给阿姨上贡吗?”高朔问。

“逢年过节的,还少了往她们家拎?”王千叶脸色煞白。

正在这时,汤圣水回来了,坐下就说:“同志们同志们,准备再次奉献爱心吧。”

“没听说哪地展呀?”高朔扬起头。

“又怎么了?”和岚无精打采。

汤圣水就说工会要在这一两天里发起一次“献爱心救救‘小草草”,活动。

“小草草”是农场一个职工的孩子,四岁半,没妈,得了一种烂手烂脚的怪病,现在在北京治呢。

“一人捐多少?”高朔问。

“随便吧。”汤圣水说。

“一会儿救灾一会儿希望工程一会儿手拉手一会儿救救张大妈一会儿又可怜老余头,有完没完?我们不是百万富翁,我们还要过日子还要给阿姨们送礼,没钱!”王千叶还在火头上,满嘴飞弹。

汤圣水觉得不对劲,瞅一眼王千叶,说:“吃枪药啦?哪那么大气?”

“哼!”王千叶使劲一赚桌上的电话。

和岚便悄悄给汤圣水使眼色。

这时高朔把一裸子校完的稿子搬到汤圣水的办公桌上。

汤圣水还在琢磨王千叶哪来的这么大气呢,想问问她手里那份校稿怎么样了,可舌头好像给什么绊住了,硬僵僵的没了弹性。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汤圣水装满了钢笔水后,扭头问高朔:“赵艳来电话没?”

高朔压着嗓音说:“没有。”

赵艳是科里三个女性中最年轻的一个,二十出头,中文本科生,是从局报社借来的。她一个星期前去了锦州一个二级单位复核文稿。

“她也该回来了。”汤圣水自言自语。

救救“小草草”的倡议书一见报,机关大楼里一片同情声,各处室都忙着敛钱。报完医药费回来,汤圣水挺当回事地说人家都行动了,咱们是不是多少也捐点呀!

“‘小草草’还真够可怜的,不捐点还真过意不去。”王千叶优优地说,样子跟昨天判若两人。

高朔斜身子探手,拔了办公桌下的台灯播座,把电动剃须刀插上去。他是个分分厘厘上都找节约的男人,每次都把电动剃须刀拿到办公室来充电。

“看来你儿子的事圆满了?”高朔冲王千叶一笑。

“叫演个男声小合唱了。”王千叶挺知足。

“送礼了吧?”和岚问。

“美的她!”王千叶大嗓门,“我那口子找人了。”

“大家看看,咱们是统一一个数呀,还是自己随便捐?”汤圣水若有所思。

高朔赶紧埋头工作。

“哎呀,今天是十六号吧?”和岚取出几张浅黄色的购物奖券,“今天开奖,我去天星商场碰碰运气,要是中彩,回头我请客。”

和岚走后不久,高朔接了妻子一个电话。他妻子在局人教处工作。

“你们捐了吗?你打算捐多少?”

“嗯……”高朔不想在此时谈这件事情。

“我们处每人十块。这次你别三块两块了,也捐十块吧,大家都说‘小草草’是自己职工的孩子。”

“嗯,我这就去。”

“你说什么呀?”

“好好好,我马上去。”高朔挂了电话,冲汤圣水说,“科长,我出去一趟,有点事。”

等高朔匆匆忙忙去了后,王千叶站起来,一脸讥讽地说:“什么事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科长,他们躲咱俩捐。”说罢打开包,翻出五块钱,拍到汤圣水办公桌上。

“你就不再要求要求进步?”汤圣水逗着王千叶。

“嫌少哇?”王千叶一咧嘴,“还有一毛不拔的呢。科长,您呢?”

汤圣水拿出记事本,写上王千叶五块,然后说:“比你多吧,怕你下不来台;比你少呢,又没个领导的觉悟。你说该是个什么数?”

“你还别拿我打马虎眼,我这人压根就没上过台,没下台阶那一说。”王干叶走过来,“您最好捐个三百五百的。”

“你是不是想叫我爱人跟我离婚呀?”

“就你部所谓的爱人,哪好?还不如我呢。”

“那咱俩能有戏吗?”汤圣水仰起头,“有戏我捐个万八千的。”

“下辈子吧!”王千叶乐呵呵地坐到椅子上。

十一点钟左右,高朔和和岚脚前脚后地回来了。

闲话过后,汤圣水说:“这次咱不统一了,根据自己的情况随便捐吧,刚才千叶捐了五块。”

和岚瞥了一眼王千叶,打开杯盖,问汤圣水:“头,那你捐多少?”

“看你们了,咱怎么也得比你们多是不?你说呢老高?”话说得很艺术,暗示了领导和群众要拉开档次。

“您先带头吧科长,完了我们才能学习嘛。”和岚嘻嘻哈哈道。

“老高……”汤圣水笑笑。

高朔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高科长,这次你怎么也得捐个三五十吧?”王千叶说。如果只自己捐,别人没行动,她心里不平衡。

“啪”,高朔把一张汇票单拍到汤圣水的桌上,说:“我捐三百!”

和岚神脖子看汇款单。

王千叶的目光也抬起来。

“科长的。”和岚抓起汇款单,“哇,稿费呀,三百!”

捐钱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淡了,大家的精神头都在稿费上了。

“你又发什么了?”高朔问。

“就是那篇《会说话的小狗》。”汤圣水说。

汤圣水一直在写童话,这几年陆啼续续发表了十几篇。

“科长,你得请客。”和岚兴奋。

“光见我拿点稿费,咋不见我点灯熬血呢?”汤圣水说。

“我要是能见到,你老婆还不跟我玩命?”和岚挤眉弄眼。

“科长,去买双皮鞋吧。”王千叶帮腔,“现在谁还穿三接头呀,老土。”

汤圣水低头看看自己的脚,馗尬地摇摇头。

“你说那童话我怎么就不会写呢?”高朔嘀咕。

“谁都能写,那人人不都成了作家?”王千叶接话。

“科长,你倒是请不请?”和岚一针见血了。

这时电话响了,高朔接了。

“科长。”高朔说。

拿过话筒,汤圣水有种杀出重围的感觉。

晚上回家,汤圣水没跟爱人提三百块钱的事。他想,请一顿,图个肚子实惠嘴光榴,真不如把这笔钱捐给“小草草”,每人算一份,当请吃了,省得高朔和和岚总那个劲儿的。科里四个人,四七二百八,这么一除后,他又猛然想起了赵艳,觉得也该有她一份,便五六三百了,没零头。

翌日一上班,汤圣水就去邮局取款,回来直奔局工会。工会的人吃惊非小,说你们科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进步了呢,不是要地震吧?

回到办公室后,和岚神着昨天的话题,仍不死心地缠着汤圣水请客。

“请完了。”汤圣水一拍胸口。

和岚一愣怔。

“不信去机关大楼看看大红纸。”

和岚疑惑地转转眼珠,溜溜地出了办公室。

“科长,”高朔说,“赵艳来电话了,今晚的火车。”

“嗯。”汤圣水打开记事本,拿出昨天王千叶捐的五块钱,还给她。

“什么意思?”王千叶问。

“统一行动了。”汤圣水说,“五六三百,我把稿费捐了,只当请大伙儿吃饭了。”

“这比吃到肚子里有意义多了。”

高朔一直绷着的面孔松下来。

“科长,这多不好意思。”王千叶不自然地说。

“有啥嘛。”汤圣水满不在乎地说。

工夫不大,和岚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喜兴着红脸说,“科长,你真伟大,年底我选你模范党员!”

“你是党员吗?"王千叶直愣愣问。

“就是。”高朔一笑,“我选科长还差不多。”

和岚吐吐舌头,说:“应该给咱报社写篇稿,宣传宜传。”

“那你还不赶紧动手?”王千叶说。

“高科长,还是您写吧,您在报社有知名度。”

“写吧,高科长,怎么着也能闹个三五块稿费。”王千叶不疼不痒地说。

汤圣水去厕所还没回来。

“哪能说写就写,又不是编小说。”高朔说罢本能地膝一眼汤圣水的办公桌,“新闻稿,没个好角度,不好写。”

“是咋回事就咋写观,新闻就是实事求是的东西,再好的角度也不能偏离事实吧?”王千叶不屑一顾。

“这你就老外啦。”高朔说,“我说的好角度是指……”

“赶快写吧,”和岚沉着脸说,“再不动手就成了旧闻了。”

王千叶听出来和岚是在跟自己犯劲,就故意气她,说:“高科长,指什么呀?接着说。”

“指。……”高朔唆一眼气哼哼的和岚,道,“看我这记性,想着报药费还是忘了,我得赶紧先把药费报了,口袋里都光了。”

和岚喊住高朔,说:“高科长,等等,劳您驾帮我也把药费报了。”

高朔硬着头皮走回来,接过药费条一看,说:“才四块六呀?”

高朔苦笑而去。

赵艳回来后一听说捐款的事,就不干了,她明白汤圣水肯定又被这三人算计了,尤其是满身俗气的和岚和爱占便宜的高朔。

“汤科长,我怎么能瓜分你用血汗挣来的钱呢?”赵艳说着,从包里摸出六十块钱,放在汤圣水桌上。

汤圣水左右看看,忙拿起钱,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点稿费嘛,你就给我一次为大伙儿服务的机会好了。”

“能挣稿费的又不止你一个。”赵艳冷冷地说。

高朔极不自然地打开一本书。

“当我请客了还不行嘛。”汤圣水知道赵艳的脾气,语气近似央求她了。

“凭什么你老请客,上个月你不是请了一次吗?”赵艳越说声音越大。

上个月汤圣水得了八十块钱稿费,结果请下来八十没打住,还添了四十多块。

汤圣水急得直搓手。

“给你。”赵艳又把钱拍到桌子上。

“是啊,小赵言之有理。”高朔拿着六十块钱走过来,“科长挣点稿费,哪那么容易?科长,往后你做事呢,再冷静冷静就没麻烦了。”

王千叶倒是一脸开心,把手里两张五十元面额的票子甩得畴畴啪啪乱响,还不住地拿眼睛瞅和岚,说:“赵艳,给姐姐破一张五十的。”

和岚坐不住了,打开坤包,拉开一层拉锁,神出一张百元大票,往桌上一丢,说:“谁还没几张破纸?不过咱得把话说清楚,科长,我呢,不捐六十,捐二十五大毛,下剩您的钱您到工会去要吧!”说罢翻抽屉倒笔筒抠衣兜将将巴巴凑够两块五毛钱。

汤圣水戳在那儿像个木头人。许久,他冲赵艳凶开了:“小赵,你也太不给我老汤面子了1不就是三百块钱吗?值得这么吵吵嚷嚷鸡皮脸吗?大伙儿在一个科里工作是缘分,怎么就不能和和气气地相处呢?整天斗气玩,以为我老汤心里舒服是不?都互相理解一点,宽容一些,能掉肉啦?三百块钱能买大家一个乐呵,能买大家一个支持,能买咱们科一个形象,我就给大伙儿作揖了!”汤圣水冲动得满脸涨红,两眼也潮了,两只手直哆嗦。

一番话把大家的舌头压住了。

赵艳则一脸惊愕地望着汤圣水。

汤圣水松口气,聋拉下脑袋,拖着步子出了办公室。

屋里死一般静寂。

(史志科每人捐款六十元》见报了,高朔没署真名,而用了“本报通讯员”。

“今夭我请客!”高朔抖着报纸说。

“一碟煮花生米的稿费,逗我们玩哪?”王千叶撇撇嘴。

“就让高科长表现一次嘛。”和岚放下手里的活。

“以后要一块热闹热闹也行。”’赵艳说,“咱规定死了, AA制。”

“等我这顿完事了再说。”高朔激动起来,“今天晚上咱去‘仙一客来’!”

看看一张张热脸,汤圣水的身子也燥热起来,他此时此刻从 心底感激大家。

“高科长,是不是夫人出差了?”赵艳这是头次跟他开玩笑。

“有她什么事?”高朔说,“不过嘛,有些事蒙蒙她,能省去不少麻烦。要我说呀,这爱情都是蒙出来的。”

大家哄堂大笑。

“得啦,”汤圣水说,“越描越黑。等会儿我给嫂子打个电话,说你不是光请女同志就是了。”

“别别别,”高朔直告饶,“就说你请客吧,到时我点票子就是了。”

“那我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汤圣水乐呵呵说,“同志们,晚上‘仙客来’,我请客大家管够造!”笑声再次掀起。

汤圣水做梦也没想到,当初捐出去的那三百块钱,勾回来一个双文明先进处室称号,除了一张大奖状,每人还捞到了四十块钱的奖励。

“没有三百块钱,也就没有这二百块钱。”赵艳兴奋地说,“我建议咱们把这二百块钱奖给科长!”

大家都赞同。

“做好人,就是有好报。”王千叶说,理直气壮得不得了。

“这得说咱科长有眼光,里外会做人。”和岚一副深有感触的表情。

高朔的心里就复杂了。他虽说心疼那到了手又飞掉的四十块钱,但他更懊丧自己鼠目寸光,不及汤圣水会做人做事,三百块叫他吃了多少香头?于是后悔当初不该占那六十块钱的小便宜,更不该写那篇新闻,现在想来那不是帮他烧火成气候吗?

大家说归说,可汤圣水自然不敢独吞了那二百块钱。

汤圣水说:“这样吧,这二百块钱咱们也不分了,先放我这存着,等元旦前咱们大家出去撮一顿辞旧迎新饭,到时不够了我填补。”

王千叶叫好,和岚满意,赵艳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到时差口我补。”高朔突然说。

春节过后不久,也不知打哪儿传出了小道消息,说局里要调汤圣水到局宣传部当副部长,这时节大家的年劲还没散尽,没心思工作,正好赶上这么一档子传说,就捡起来嚼巴。汤圣水事先一点信儿也没得到,听大家这么七嘴八舌一俄俄,心顿时就毛了,可是又不知去哪儿找谁打听实情。他平时不怎么贴局里的头头,闲工夫都用来写童话了。

王千叶替科长欣喜,说日后忘了我们这些老妹子可不行,否则我揍扁你。

而和岚则关心科长走以后,高朔能不能正科?他一旦正科了,谁来顶他的副科?比来比去,她就觉得自己跟赵艳有戏。然而再一细剖析赵艳,想到她是从报社暂借过来的,因此她没戏。于是这几天里,和岚就紧着笑脸跟大家溜须,手脚也比往日勤快起来,就连王千叶吐在地上的瓜子皮,她也毫无怨言地去打扫。

高朔也闹心,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正科,他认为汤圣水走了后自己名正言顺就该是正科。他在为汤圣水一下子升到副处位置上闹心。冲眼下传的劲头看,这次汤圣水八九不离十了。局里看上了他什么呢?会写童话?那可是打哈哈。于是再次认为,汤圣水的官运都是那三百块带来的,于是他便越发后悔,想他汤圣水是丢粒芝麻捡回一个大西瓜,合适透了!

过了一阵子,大家才知道局里根本没有提拔汤圣水的打算,不知是哪位闲得没事乱放风,害得大家跟着瞎喊喊。于是乎和岚也就没情绪表现了,继续迟到早退混日子。王千叶则安慰汤 圣水,说不干更好,人一到处级呀,就容易忘本变质。如今大家 都和睦了,咱们在一块儿工作多好!要我看呀,当作家写童话,比当宜传部副部长来劲。当官的等到退下来,理都没人理,还有啥劲。越艳却仍像过去一样,干着自己的活,不参与婆婆妈妈的闲扯。

虚惊一场。高朔的心也安静了,他想,哪天得找个茬儿,把那该死的六十块钱退给汤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