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建公司车库外,有一条宽宽的巷子,通到后面的护城河。
沿河边走到一棵巨大的黄果树下,是北门的水码头。过了水码头的小石桥,就是环城马路,环城马路对面是煤建公司下属的北门煤坝。
北门煤坝后面一幢新建的青砖瓦房,是陈伦妈妈现在任厂长的豆腐干厂。豆腐干厂生产的豆腐,每天供应城市居民。城市户口居民,每个月可以凭票买一斤豆腐。
除了生产豆腐,豆腐干厂主要生产供应军队的小豆腐干,专供省市县有关部门的大豆腐干。
小豆腐干很厚实,四四方方一小块,每一块上面都有精美图案,在卤水里煮得黄亮亮香喷喷,再用蓑草串起来,二十五个一串,五十个为一挂。
一挂小豆腐干五角钱。在当时,要想吃到这厂里生产的豆腐干,没有相当关系和商业局革委会领导的批条,根本不行。
从卤水锅里捞出来,用蓑草穿成了一挂挂的小豆腐干,晾在厂门前大坝里粗壮的楠竹上,等水分全部晾干了,再收回到仓库里,第二天会有军车来拉走。
大豆腐干很薄,相当于五元钱人民币那么大一张。图案没有人民币那么复杂,但也相当漂亮,同样在卤水锅里煮了出来,只是不用蓑草串挂,直接铺在竹编的大烘笼上,放到红红的碳火上慢慢烘烤,那烘出来的香味,好远都能闻到。
除了大小豆腐干和豆腐,厂里还生产豆花,有时也会特供一些豆浆给政府机关领导。
军车拉走了大部分小豆腐干,按国营和集体单位的规模,小批量供应一部分大小豆腐干,满足企事业单位的需求。
厂里会按照县革委或商业局的旨意,每天截留一些小豆腐干以备急需。而大豆腐干,大部分由县领导直接批条,很少一部分归商业局领导掌握。
陈吉素手中也掌握着一点机动豆腐干,不过,那数量少得可怜,最多也不过一天十来挂小豆腐干,几十张大豆腐干。
不过,她还掌握着大豆腐干的边角余料。那些边角余料,同样从卤水锅里捞出来,为了大豆腐干整齐漂亮,将不规则部份被菜刀切了下来。
每天,都会有几十斤这些黄亮亮、香喷喷的边角余料由她支配。
陈伦清楚地记得,自搬到新家和妈妈调到豆腐干厂,家里经常会来很多人。
这些人大多数是来求妈妈的,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买到一挂小豆腐干或几块大豆腐干。
妈妈有时会在下班时,从厂里提几挂小豆腐干回来。一路上,引来很多人羡慕的目光,引得不少人使劲吸着鼻子说:“好香!”
有一段时间,每当中午陈伦给妈妈送饭到厂里。她会让他等着,待她饭吃完后,把那个带盖的大搪瓷缸带回家。
每次,妈妈吃完饭,让他用热腾腾的豆腐水洗搪瓷缸时,一位姓莫的叔叔都会抢过去,在帮他洗好了缸子再递回来,轻轻对他一笑。
搪瓷缸里一般装满了白嫩的豆花,也有时,会是塞得满满的大豆腐干边角余料。
每次到厂里,坐在财会室的小慧阿姨,会拉他到办公室坐一会,盛来一大杯豆浆逼他喝完。
小慧阿姨不到二十岁,还没结婚,听说男朋友在部队,很快要转业回来和她成婚。
小慧阿姨虽是出纳,可是没有读过多少书,完全靠她在商业局当革委会二把手的爸爸,才能坐进轻闲的财务室。
小慧到陈伦家去过几次,发现他看书看得很快,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在她看来,一个只读了二年小学的娃娃,不可能看得懂那么厚的书。
可是,和陈伦聊了几次以后,她惊奇地发现,这个比猴子还瘦的家伙,小脑袋里竟装了好多知识。
她由此断定:这娃娃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绝对不会是生活在小县城的普通人。
陈伦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生好灶火,把苞谷羹或稀饭煮好在灶上温着。到天井里抓举近四十斤的石锁五十下,在地上做一百个俯卧撑,两手十指为爪在洗衣服的石板上抓五百下,马步、弓步冲拳一千。
做完这些热身基本功后,小跑到煤建公司巷子后的河边,再到水码头大黄果树下,动作非常严谨地打完两套长拳,再打完一套小洪拳。回到家时,妈妈已为妹妹和弟弟穿好衣服。
上午,带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让她们安静玩耍,不允许把衣服整脏。
大部分时间安排大妹妹照顾弟弟和小妹妹,如果不听话就罚跪地上,威胁三个小家伙不准告状,千方百计偷来时间看书。到上午十一点半,煮好饭,把妈妈买回的菜淘干净,等她回家炒菜吃饭。或把饭菜做好送到厂里后,再回来照顾弟弟妹妹吃饭。
吃完中午饭,洗碗,扫地,哄三个小家伙午睡,挑水装满水缸,马上抓起一本书看。妹妹和弟弟醒了后,带到河边转一会,小心保护三个小家伙不跌倒、不掉进河里,不相互打架。
转了半小时后,回家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妹妹弟弟玩,抓紧时间看书。到五点半,煮好饭,洗好菜等妈妈回家。
晚上,一家人都睡了,再跑到水码头黄果树下,胡乱蹦跳一阵,对着粗大树干猛打一阵,直到全身出汗。
十二岁的陈伦,在幸福街三十八号的日子过得平和、充实。可说不清为什么,每过一段时间,他会感到心里莫名难受,有想对着天,对着地,对着所有人大吼一通的欲望。甚至有一种想以扁担为武器,冲进人群砍杀一番的意愿。
不过,很多时候他是平静的。平静时,想得最多的是,以后长大了,或当作家,写出很多好看的书,或当图书保管员,天天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