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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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专毕业好几年了,他虽挂了一个支部宣传委员和团支书的闲职,可实际上,只是一个行政二十五级的工段统计员。

三十出头,身高一米七四,身材拔挺五官端正的梁刚,属于标准的帅气男人。

自新工人到来后,不论夏连长和胡指导员时期或现任领导阶段,他都和新同志相处很好,平时对大家的关心,也相对其他连队干部多一些。

大部分新同志,特别是女同志,都对他印象很好。可没有想到,这个被大多数女同志看好的团支书。趁混乱把一个大姑娘按到了通铺上,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胸前,另一只手,企图解开她的裤扣……

看清了意欲不轨的人是梁刚,廖星丽气愤地扑上去,挥起手臂,重重一记耳光甩在他白净的脸上,怒骂道:“畜牲!”转身朝门外奔了去。

陈伦怒不可遏地提着梁刚的衣领,把他朝门外拖去。

被拉得踉跄跌撞的梁刚,手捂着不断流血的头低声哀求道:“小陈,何必嘛,你我都是年轻人,当面留条线,以后好见面。我舅舅以往对你照顾不少,以后也会继续关照你的。”

陈伦一言不发拖着梁刚走到大门外,从球场上传来的两声枪响,把他想对混战的人们喊出:“不要打了!我抓到了一个流氓!”的两句话堵了回去。

急促的脚步声中,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战士,把混战的工人围了起来。徐排长朝空中鸣了一枪,大声喝道:“所有人立即住手。任何人敢于违抗命令,以破坏生产的反革命罪论处!”

场革委会主任沈红革,场长蔡贤能,保卫股全体人员,相关部门头头,全来到了新、老工人混战现场。

看到拖死狗一样拖着梁刚,喘着粗气从大工棚里走出来的陈伦。沈主任气得麻脸变成了紫色,伸手指着陈伦,咬牙切齿对杨云河说:“这姓陈的小王八蛋,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老子看在他打山火时表现不错,已经多方关照,可他现在简直无法无天到极点了。堂堂党支部委员,像抓犯人一样被他抓着。你们还不采取行动?把他给我抓起来!”

蔡场长淡淡说道:“还是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吧!”

沈红革冷笑道:“请问营长同志,新工人揪着党支部委员、团支部书记的衣领。死狗一样拖着的实际情况,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了,还有什么需要弄清楚?”

蔡场长不软不硬地回答:“我看也只是抓着了衣领,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俩人为什么原因抓扯在一起,你总得搞明白吧?”

“没有必要搞清楚弄明白,我看到的,就是表现不好的新工人,抓了党支部委员意图行凶!”沈红革对杨云河再次发令:“杨股长,命令你马上把那个陈伦捆了!其余打架的人,全部关到场部礼堂。今晚上必须查清打架的原因,把挑起事端的人交局保卫科处理,或送地方公安局。”

杨云河两腿并在一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马上执行!”

几个如狼似虎的警卫扑了上去,把一副莫明其妙表情的陈伦按在地上,用细绳子五花大绑,为表示对沈主任的忠诚,杨云河还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两脚。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们,全部愣在了原地。十多个负了伤的人,被押到卫生所包扎。

看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卫把陈伦捆了,押犯人一般往场部抽去。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廖星丽,推开抱着她的梁琳,径直走到沈红革跟前。两眼直视着他平静地问道:“请问沈主任,这里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你们凭什么捆陈伦?凭什么把他抓走?”

沈红革牛眼一瞪:“年轻人,说话要负责任!你居然敢问我们这里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我怀疑你对革委会领导下的三场心怀不满!你想干啥?”

廖星丽转过身对众人悲愤的大声说道:“同志们,新工人弟兄和老工人师傅们。既然这里是共产党的天下,可就在刚才,那个平时道貌岸然的党支部委员,趁混乱,把我压在了床铺上。把肮脏的手,伸到了我衣服里,抓着了不该让他抓着的部位,而且还把我下装扣子解开了。如果不是小陈及时制止,我真不敢想象,将会发生什么后果!”

说着,廖星丽悲愤已极大哭出声。

含泪的控诉,引来了人们的震惊,惹出了周围年轻女工们眼中的泪水。梁琳等人扑上前去,抱着廖星丽和她一起大放悲声。

林和尚把头上的帽子摘了,狠狠往地上一摔,挺起胸,迈着稳实的步子,往沈红革和场领导跟前走去。

郑土匪把手一挥:“新工人同志们,不能任由披着党支委外衣的色狼,白白侮辱我们的阶级姐妹!”

周端午学着林和尚,把帽子狠狠摔在地上,挺起胸大踏步跟了上去,

血气方刚的年轻工人们,同时把帽子狠狠摔在地上,自发的分三列排成整齐的横队,迈着整齐的步子。跟在林和尚和周端午身后,大步向前走去。

郑土匪振臂高呼:“揪出色狼,释放陈伦!”

所有新工人一齐吼道:“揪出色狼,释放陈伦!”

林和尚走到沈红革跟前:“沈书记、蔡场长,刚才廖星丽同志的控诉,你们一定听得很清楚吧?正处于伟大的**中,由无产阶级革命派掌权的西道森工局三场,发生了企图强奸女同志的恶性事件。身为场革委正副主任、总支正副书记的二位领导,竟把强奸未遂罪犯保护了起来,把见义勇为的好同志抓了起来!现在我代表全体新工人同志,正告你们,立即释放陈伦同志并向他道歉,赔偿精神损失!同时,严惩混入党内的犯罪分子梁刚。如果,二位拒绝我们的正当请求,三工段全体新工人,将联合三场及其他伐木场所有新工人,请求森工局领导和林业厅领导,甚至省革委领导解决此事!”

不识好歹的杨云河,指挥徐排长和警卫战士,站成两排护卫沈红革和蔡贤能,铁青着脸交待:不能让人混乱中伤到了沈主任。并挺身站在最前面,气势汹汹指着林和尚的鼻子:“挑动干群关系,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你想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

林和尚一把推开杨云河的手:“杨股长,你少在这里提劲!什么鸡巴保卫股长?不抓强奸犯,反而把抓强奸犯的人捆起来。到底你们在破坏大好形势,还是我们在破坏大好形势!你真当我们都是大字不识的愚昧之人,随便玩弄于股掌?”

梁琳扶着哭肿了双眼的廖星丽走上前来:“有本事,你们把有新工人,把受侮辱的廖星丽一起抓起来。”

杨云河口气依然很硬:“能到这里来当工人,是组织上看在你们父辈对国家建设有过贡献,给予的极大关照。否则,你们早就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形同改造了。在这里,虽然同样是工人,但和老工人就是不一样,你们就像上山下乡的知青,到这里是来改造……”

还没来得及把“世界观。”三个字说出口,周端午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他脸上,没容他有任何反应转身煽动道:“同志们听到了吗?保卫股长说我们是来改造的,把我们和牛鬼蛇神等同了。”

所有新工人都涌了上来,几个性情刚烈的大龄青年伸手就要抓打杨云河,情形变得极为混乱。自以为见过世面的沈红革,直面这种势态心里也慌了,他拉了拉蔡场长悄声说道:“照这样发展下去,可能会出大事的,你看如何平息事端?”

蔡场长也不正面看他,冷冷说道:“很简单一件事嘛,立即放了陈伦,把梁刚交局保卫科调查。”

“可是,凭那女工的一面之词,就把工段支部委员抓起来?”

蔡场长转眼看着他:“沈书记,一个未婚女青年,能当着众人的面,痛诉遭受的侮辱,这还有值得怀疑的?如果梁刚是清白的,保卫科自会有他们的调查结论。”

徐排长快步跑了过来,着急地请示道:“二位首长,新工人情绪太激动,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蔡场长一字一句命令道:“我以总支副书记、场革委副主任的名义,请你立即放了三工段陈伦。同时火速电话通知局保卫科、武装部,请他们迅速来人协助调查。”

徐排长答应道:“是,马上放了陈伦……可……”望着一言不发的沈红革,他欲言又止。

蔡贤能一声冷笑,转过脸注视着沈红革:“看来,我这副书记、营长、场长的话不起作用,还得你亲自下命令!”

沈红革脸上一阵抽搐,狠狠盯着徐排长咆哮道:“龟儿子装什么怪!按蔡场长的指示立即执行!”

徐排长阴沉着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对着吵闹着的新工人大声叫道:“同志们请静一静,场领导已经决定,立即放了陈伦,把梁刚交局保卫科。请大家尽快回到宿舍,回到工棚。”

沈红革牙齿咬得“咯咯”响,拉过杨云河吩咐道:“你去把三工段的连长和指导员这两个笨蛋给我找来。叫他们马上把人带回去,不然明天就辞职到工地上去参加劳动!”

吵闹、冲突的混乱场面,暂时得到了缓解,林和尚把廖星丽和梁琳等人叫到一边,小声商量可能发生的意外。

几个人紧急商议后,一致认定,沈红革绝不可能轻易认输,事件平息之后,他可能会各个击破,把今晚起号召作用的人分而治之。

梁琳沉思道:“今晚的事,我们没错,沈麻子在三场称王称霸,是因为这里交通不便,消息闭。他自以为山高皇帝远,可以猴子充霸王。”

林和尚闭了一下困倦的双眼:“我们必须尽快和其他工段的新工人取得联系,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或声援。大家必须要抱成一团,场部如果要叫任何一个人去问话,都不能去,要去,也至少五个人或十个人以上。”

梁琳关切的望了一眼周端午说:“你刚才打了杨股长一耳光,他肯定会记恨你,以后千万得小心。”

林和尚点了点头:“我认为周端午如果有地方去,不如趁早离开。否则,姓杨的将随时找你麻烦,弄不好,制造个手枪走火之类的事就惨了!”

周端午沉重的答应道:“这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要不是受老爸牵连,打死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当工人。打了姓杨的出口气,总算没白来一趟。老子今晚就走!”

梁琳提议道:“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给周端午……”

包括郑土匪在内,几个人倾其所有,把身上所有钱一齐塞到周端午手上,几双眼睛深情注视着他叮嘱道:“保重!”

周端午一声不响起身往工棚走了,望着他的身影,郑土匪突发其想:“不如所有人一齐到局机关静坐,如果局里不解决。就到林业厅去,说不定,通过这次事件,我们有可能留在省城,或调到一个条件好点的局。”

廖星丽有几分厌恶地瞥了郑土匪一眼:“都是你惹的祸,成天顺手牵羊不为偷,这下好了,连累大家……”

郑土匪立时语塞,尴尬地把脸转向一边。

片刻,有人发出了呼声:“陈伦回来了!”廖星丽等人急忙站起身来。

几乎同时,伴随着一阵哨声,连长和指导员沙哑的声音传到了人们耳朵里:“请三工段的新老同志立即回工段,请大家马上回工棚。请大家相信,场领导会妥善处理好今天晚上的事。”

已经不能走动的陈伦,被两个警卫战士搀扶着来到了众人面前。

郑土匪和廖星丽迎上去,从警卫手中接过陈伦,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短短二十多分钟,这个精瘦的精悍小伙子,已被折磨得变了形。

不知是被生生扯掉或被剪掉了,约三分之二的头顶没有了头发;两只眼睛红肿充血,眼睛紫肿得成了一条缝。塌了的鼻子里不断往外淌着血水,大张着的嘴里,前面的几颗门牙都没有了……原本爱惜得很好的棉衣,已破烂得目不忍睹,大片白色棉花**,在夜风中飘逸。

看着气若游丝,站立不稳的陈伦被折磨得变了形的惨样。玩世不恭的郑土匪,刚强的林和尚也禁不住流出了眼泪。

“日他妈哟!简直比白公馆和渣子洞还凶!就这么一小会时间,一个生龙活虎的捧小伙子,就被摧残得没了人形!你们还是人吗?”林和尚的声音无比悲愤!

人们一齐围了上来,看着垂着头,浑身剧烈颤抖着的陈伦,新工人还是老同志,都在心里暗骂道:“这些人心太狠了!下手太歹毒了!”

“狗日的!比土匪和日本鬼子还狠毒!”

廖星丽手忙脚乱掏出手绢,流着泪在陈伦变了形的脸上擦着,哭着轻呼道:“小陈,陈伦你醒醒嘛!你可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活过来,不能让这些残害你的凶手阴谋得逞!”

新工人的情绪再次激动了。呼叫着血债血还,几十个人同时扑向那两个把陈伦架来的警卫。

杨云河和徐排长的劝阻,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沈红革脸上再次变成紫色,高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栗。

自知理亏的警卫战士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看愤怒的人们。蔡贤能上前几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陈伦,大吃一惊,急忙吩咐道:“马上把他送到卫生所抢救!人命关天啦!”

回过头,他铁青着脸对徐排长大声责问道:“好好一个人,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就被你们折磨得快要断气了!徐排长,你们警卫排到底是干啥的?”

眼见情形极为不利,沈红革马上转变态度,提高声音对杨云河吩咐道:“杨股长,请你马上送小陈到卫生所急救,如果卫生所条件不行,就派专车立即送职工医院,或请职工医院派救护车,派最好的医生前来协助!要告诉他们,陈伦同志是救火英雄!”

吩咐毕,转身对徐排长发火道:“徐排长,你手下的人是咋回事?什么人给了你们毒打工人同志的权利?现在,我命令你,马上集合全排的人,把毒打陈伦,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故意制造干群对立的人揪出来,交局保卫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