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成天读报纸、文件,早晚练拳,步行二公里,越过大桥到县城闲逛,陈伦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学校放假了林娅带着孩子回老家。
洪涛和大部分同学也都回家了,只有金贵和几个局机关的子弟,成天追随着陈伦学拳。
位于山坡上的县城正街,有一家集体所有制的茶馆。茶馆的负责人,是一位来自重庆巴县的三十多岁女性。虽个子不高并丰满过余,但圆圆的脸上五官端正,男人一样的浓眉下面,两只会说话的眼睛盼顾生情,吸引了每天一大帮年轻人把小茶馆坐得满满的。
闲来无事之际,金贵带陈伦到这家茶馆来喝过几次茶。一来二去,竟和天天泡茶馆的一帮痞子成了朋友。不过在成为朋友之前,先有了一场恶战。
事情因金贵而起。那天陈伦和金贵正在茶馆嗑瓜子,四个民工打扮的年轻人,引着一名颇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女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大呼小叫地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老板娘刚把茶和瓜子端上来,几个人便纷纷出手,饿痨鬼一样将瓜子成把的往嘴里丢,伸长了脖子一口喝干盖碗茶,一个劲嚷叫老板娘加水。
那中等个子女人,脸上有一道不很明显的疤,但却没破坏姣好的容颜。白中透红的脸色,白皙的双手、得体的衣著和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可以看出她来自内地,有一定文化教养,而且绝不是农村人。
金贵看着那女人厚棉衣遮不住的丰满,吞着口水自言自语道:“这屙屎不生蛆的地方,难得看到长得漂亮的女人。看她那高高耸起的胸,里面内容一定丰富,真想伸手进去摸一把!”
隔壁几个粗壮汉子脸色大变,为首那肤色相对不是很黑,身穿毛领皮夹克的高个子“呸!”一声吐出烟头,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搁,起身走到金贵身边,挑衅地问道:“小杂种,你他妈人不大,鬼不小,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看看低头嗑瓜子的陈伦,再看看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高个男人。金贵吓得脸色发白,哆嗦双手按着茶碗,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指了指正在店里忙碌的老板娘,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高个子男人疑惑地看着金贵:“你什么竟思?哑巴?老子刚才明明听到你在说话呀!这会怎么打起哑语来了。”
脸上的表情绯红后急速变白,又很快变得通红的女人,似怒似嗔地瞟了一眼金贵,再瞟了一眼陈伦,轻声说道:“看你们长得都很英俊嘛,咋说话那么难听!”
高个男人一只脚踏在金贵坐的板凳上,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屁巴虫,你得为刚才说的话,向刘姐道歉。不然……”
“道歉?”金贵脸上有大滴的汗水跌落,向陈伦投去求救的目光,可他却无事人一样只顾埋头嗑瓜子。心里虽有深深的怨恨,却说不出口,只好站起身,弓着腰像只虾子一样,朝着那表情复杂的女人点头致意:“对不起姐姐,因为在高原上很难见到你这样的美人,弟弟我一时激动,说漏了嘴。还望请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弟弟计较。”
“人家长得漂亮,管你球事,你凭什么激动?”
“鸡巴娃儿,看样子就是一个没有开叫的小鸡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人小鬼大,尸娃子回煞!”
几个民工指着手足无措的金贵,放肆地嘲笑着发出开心的大笑声。那女人眉头一挑,瘪着嘴说:“没开叫的小鸡公,老娘不喜欢。除非他再长几年……”
高个子男人仰着头,发出粗野的笑声,再次拍着金贵的肩膀:“小鸡公,你是不是想打蛋了?”
金贵的脸胀得通红:“我…….我没有那意思,只是看姐姐长得实在漂亮,情不自禁……”
“哈哈!情不自禁?”高个子大声笑着回身望着那女人:“刘姐,你让这小鸡公情不自禁了!”
女人似笑非笑骂道:“你讨厌!”
陈伦突然起身,飞快把高个子男人搭在金贵肩上的右手腕扭住,稍一使力,高个子男人立即弯下腰“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各位,杀人不过头点地,未成年人一句玩笑,值得你们这帮臭虫大动干戈?更何况人家已经赔礼道歉,万事不要过分。见好就收吧!”
陈伦松开手,在高个子背上轻轻一推,使得他张开双臂踉跄着扑向那张大了嘴的女人。就在即将扑在女人怀中时,女人一声尖叫,跳起身硬生生躲过。高个子重心不稳,一个漂亮的饿狗抢屎,扑向带着女人余温的板凳,重重摔在地上。
场面立时大乱,几根板凳从不同方向砸来。陈伦灵活地在茶馆里跳跃,小儿玩游戏似一般偷空出招,或拳或掌或腿。几个人连他的毛都没挨着,却不同程度遭到袭击。一瞬功夫,都捂着受伤部位呻吟开来,继而坐在地上耍赖,哭着闹着要陈伦赔医药费。
凶神恶煞变得可怜巴巴,瘫坐在地上要医药费,让陈伦既好笑又好气。想起了儿时在黄家院,在自由街小学和人打架的情景。
那时,被他痛揍了的孩子,大多会坐在地上耍赖,哭天杀地地向他要医药费。可这些大男人,竟也坐在地上要医药费,真不可理喻。
几分钟前蔫茄子一样的金贵,立时神气起来,摇晃着脑袋走到刚从地上爬起来,嘴唇跌肿了的高个子身前,轻轻在他脸上拍着讥讽道:“哥哥,你咋那么不小心?地上捡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高个子男人捂着嘴,不怒不恼:“打不过,怪我本事不如人家,这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今天输了,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老子想让你跪在地上说对不起!”金贵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高个子“哼!”了一声,斜看着陈伦:“男儿膝下有黄金……”
陈伦好生反感金贵的作派,走过去一把将他推开,伸出手对高个子说:“大哥,刚才失手多有得罪,请你哥子见谅,但愿我们能成为不打不相识的梁山兄弟!”
高个子疑惑地站起身,看着陈伦诚挚的眼神,大为感动:“兄弟,不,大哥,你说得太好了。梁山兄弟不打不相识,只要你不嫌弃,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转过身,指着几个坐在地上耍赖的人说:“以后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和兄弟,在这地方有什么事情,只要你一声招呼,兄弟们绝无二话。”
坐在地上的人立时停止了哭闹声,同时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出门在外,福祸难料,以后还望大哥多关照。”
陈伦招呼大家重新坐下,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正相互介绍时,门外传来了一片嘈杂声。一个额头上顶着个寿星似大包、藏民打扮的年轻人,手提一根光滑的木棍,带着二十多个同样提着木棍的痞子,推开想要阻止他们的老板娘,闹着叫着冲了进来。
额上有包的人望着夹克高个子,大叫道:“邱哥,刚才是哪两个人吃了熊胆,和你们闹事?老子打死他个狗日的!”
陈伦瞟了一眼吓得全身发抖的金贵,正想站起身来,被称做“邱哥”的高个子伸手拦住了他,对那群人喝道:“刚才是一场误会,你们都回去吧,该干啥干啥!”
额上有包的人,凑过脑袋仔细端详着“邱哥”肿胀的嘴唇,急切地问道:“邱哥你的嘴咋回事?是哪个龟儿整的?说出来,老子马上为你报仇!”
一直坐在旁边静观事态发展的女人,面露厌恶之情挥手道:“去去去!既然邱哥叫你们回去。带着人走了就行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邱哥”指着陈伦对那气势汹汹的人说:“这是陈哥,我们刚化干戈为玉帛的好兄弟,过来认识一下,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转脸笑着对陈伦介绍道:“他姓王,因为额头上那个大肉团,得了个外号叫寿星佬,属于父汉母藏的杂交。虽没有读过书,但很讲义气,相当够哥儿们。”
“寿星佬 ”瞪大双眼看了陈伦和金贵,指着金贵忿然说道:“这鸡巴娃儿不是森工局那个吃软饭、骗女人肉体和钱财而闻名的金龟吗?你咋和这种货色交朋友?谨防坏了兄弟们的名声!”
“邱哥”转眼注视着陈伦,疑惑道:“陈哥,这位小兄弟,真的是那臭不可闻的金龟?不会吧?看他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嘛。”
陈伦脸上火烧火燎,斜眼瞟着金贵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碗淡淡笑道:“我知道他大名王金贵,至于是否那个臭不可闻的软蛋,确实不知道。不过,以他这穷酸屌样,如果能骗到女人的身体和钱,那还真是有本事,以后我都要向他学习。”
“寿星佬 ”大为不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女之间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无非你情我愿。依他这年纪,如果真能骗到女人的身体和财产,要吗那些女人愿意被他骗,要吗他有过人的本事。”陈伦看着那一直盯着他的女人淡然一笑。
“邱哥”皱了一下眉头:“算球了,管他是不是骗子,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哪怕他有本事把县委书记的女儿骗上床,都与我们无关。今天和陈哥相识算是有缘,中午一起到国营食堂喝酒,把所有兄弟都叫上。”
太过陈旧的国营食堂,座落在县城唯一街道的中部,近六十平米的大屋子,摆着十来张油腻肮脏的桌子。每张桌子前有四张黑乎乎的长板凳,几个穿得藏汉结合服装、脸上有显眼高原红的女服务员围坐在一起,时而藏话时而汉话地开心聊天。
两个看不出实际年龄,脸上有着深深皱沟,饱经风霜的肤色有如非洲兄弟,歪坐在厨房门坎上的男人。青筋暴突、粗糙的大手握着铜烟杆,半闭有着大团眼屎的浊眼吸着兰花烟。
惨淡的阳光照在阴森的屋里,照在肮脏的桌凳上,照在姑娘们黑红的脸上,也照着两支烟枪里喷出的袅袅烟雾。
见来了一大群客人,姑娘们伸着懒腰、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招呼他们就座,问吃什么。
“寿星佬 ”大手拍在桌子上:“凉拌牛肉、炖牛肉、烧牛肉、炒牛肉都端上来!白酒舀五斤,拿大杯子倒酒。”
“邱哥”歉然地对陈伦笑道:“他是个急性子人,其实心很善良,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以后你可以感受到的。”
“没事,我也是一个急性子,心里想到什么非得说出来不可!直性和急性人心好。”
众人一齐坐下,把两张桌子挤得满满的。唯独金贵缩着脖子,神色迟疑地在陈伦身后站立着,“邱哥”皱着眉扫了他一眼,对众人吩咐道:“你们挤一下,给这位小兄弟腾个位子吧。”
“寿星佬 ”厌恶地瞪着金贵:“这种人,趁早少交道的好!”
“少废话!看在陈哥的面子上,给他让一个位子。”
“寿星佬 ”站起身来:“把我的位子让给他吧,今天这顿酒,老子不喝了!”
陈伦伸手拉着“寿星佬 ”:“大哥不要生气,你我今天相见算是有缘,一定得好好喝一杯才行。”转过身,从兜里摸出五元钱递给金贵:“今天这顿饭,你就不参加了,自己找个地方解决肚子问题。晚上再见!”
众人注视之下,金贵捏着那张钞票,低头慢慢走出了国营食堂,心里恨恨地骂道:“陈伦你龟儿子太不给我面子了。我金贵跟着你混了二个多月,像你养的一条狗想踢就踢、想骂就骂,现在还这样对我。总有一天,老子会让你为今天的行为后悔!”
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直到国营食堂关门了,陈伦和“邱哥”一行人才跌撞着握手道别,约定了明天上午茶馆不见不散。
自此,陈伦每天上午都会到茶馆,和“邱哥”那帮人在里面嗑瓜子,天南地北胡吹到中午,或吃碗面条继续吹。或到国营食堂叫上几个膻味很重的炒菜,喝得二麻麻再回来喝茶,直到晚上茶馆关门。
同屋的苟副书记,见陈伦早出晚归不干正事,板着脸提醒过他多次。让他随时保持清醒头脑,如果和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后果将非常严重。
对于苟副书记的教诲,陈伦不置可否,哼哼哈哈应付了事。恰好有天晚上苟副书记陈年关节炎发了,在**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嘴酒气的陈伦从县城回来,看着他的痛苦样,从床下摸出几瓶自己泡的药酒,热情为他搓了一阵疼痛部位,又倒了一杯让他喝下,拍着胸口说:“不是吹牛,绝对保证不到天亮就会不再疼痛。”
苟副书记感激之余心存疑惑:“你这药酒里有些什么成分?主要的功能是什么?什么人为你开的方子?怎么喝了后嘴里发麻?不会出事吧!”
陈伦大大咧咧地说:“药方为我家祖传,成分主要是田七,象皮,然铜,王不留行,枸杞,海马,蜈蚣,四脚蛇等,主治跌打损伤,外擦内服都可以,喝了嘴麻是正常现象。明天你就会感到周身有使不完的劲,恨不得朝树上捶两拳!”
“真的有那么神?”
“不信?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陈伦刚从伙食团买回馒头稀饭,苟副书记叫住他竖起大指姆说:“陈股长,你真神了,那药酒确实是好东西,我的腿一点不痛了。可以往只要痛起来,至少得好多天才能减轻。”
陈伦满不在乎地吹牛道:“小意思,比你严重好多的病人,只要喝了几次我的药酒,都会立刻见效!毕竟是祖传秘方嘛!”
“这药很贵吗?”
“不是很贵,也就二三百元一副!”
“我的妈,那不是相当于你半年工资了?”苟副书记嘴张大的差点合不拢。
“我妈老汉都是当权派,一家人都工作了,这区区二三百元钱算个屁。你如果还需要喝药酒,在我床下放着自己倒,不过,千万不能喝多了哈。”
“谢谢!谢谢!”苟副书记鸡啄米似直点头。
“不用谢,以后还望你多加关照,争取早日加入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成为无产阶级的先锋队之一员。”陈伦一本正经的表情。
“年轻人,争取向组织靠拢是好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