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到劳改农场,十八个人被送进上入监队接受入监教育,陈伦和看守所二窗的冷雄飞被分到五组。
组长嘎多吉,身高一米八二的藏族帅小伙,因械斗误伤人命,判刑十二年。学习组长刘斌,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尖嘴猴腮的小老头,石渠县中学教师。借辅导功课为名,把两名女学生肚子搞大了,判刑十年,
入监队大多是从各地看守所来的新人,在这里进行三个月入监教育,再分到各生产中队劳动改造。
和看守所相同的是,这里的大门白天晚上从外面紧锁。和看守所不同的是,各组的房门只晚上锁,白天大开着门任自由出入,犯人更可以在大坝里随意走动。
吃饭不用炊事员送到门口,在伙食团外面窗口排队领饭。用水、如厕更是比看守所方便多了。
如果有钱,还可以向值班干部报告,或许能得到批准到街上去购买生活用品,更可以买回食物和香烟。除了白酒,只要小镇上商店里有的物品,都可以买回来。
看守所不允许和外界联系,这里可以和家人联系,可以写信,也可以到镇上的邮电局打电话;亲朋好友可来探亲,也可以在干部监视下,陪着探视的亲人用餐。
每组都有一个炉子,烧得旺旺的供全组人取暖。也有犯人自购了小锅,在炉子上改善生活。
到入监队的第二天,每人发了一件棉衣,一套深蓝色的和尚领衣服。没有被子和垫絮者,可领到被子,也可以申请领到垫絮。
陈伦正式被捕后,生技股已把他的所有物品送到看守所。和同监人犯相比,他算得上最富有的人。
到入监队当天,陈伦和一帮新来的犯人正在铺床,一个身材高大,满面络腮胡的二十多岁男人大声叫着“陈哥”闯进了陈伦所在的监舍,激动的在陈伦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声音哽咽道:“陈哥啊,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听声音,陈伦已知道是二场的杨泽明,转身紧紧和他搂在一起,哽咽道:“兄弟……”
每天一大半人外出参加劳动,只要有钱,可从当地人手中买到猪肉、羊肉、牛肉及其他动物肉。也能买到糌粑、酥油及各种食物。陈伦被捕时,身上还有五十多元现金,这些钱,现在派上用场了。
所谓入监学习,和看守所的学习差不多。无非要求犯人必须认罪服法,在这里认真接受改造,争取脱胎换骨重新众人做人。
或许劳动力紧张,陈伦他们只在监舍里学习了半个月,便到建筑工地上参加劳动了,建筑工地是已修了一半的新监舍。据说修好以后,这里将成为直属农业队、出监队和女犯队的监舍。
陈伦和冷雄飞各领到一架板车,从河坝对面的山脚,把大块石头拉到正在砌墙体的工地。规定,每人每天必须完成二十车。
,在看守所闷了一年多、饿了一年多。刚开始,很久没有劳动过的陈伦感到全身无力,装了半车石头就感体力不支,几趟下来已全身虚汗、两腿发软。
幸好这里的粗面馒头、大碗牛肉烧洋芋,基本上能吃饱肚子,还可以掏钱买到食物。没有了饥饿感,很快就适应了。
参加劳动一周后,在工地上遇到一名当地人提了大块猪肉叫卖。看着那白红色的肉,陈伦不由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拥有一口锅,把这肉煮了吞进腹中。
和冷雄飞商量一番,十块钱把近二十斤猪肉买了,藏在棉衣里带回监舍。当天晚上炒了一大锅,邀来刘斌、嘎多吉和几个同是森工系统的人,饱饱吃了一顿,直到每个人都喊再也吃不下了。
剩下约有十来斤肉,陈伦和冷雄飞商定:星期天休息时,托人到外面买点蔬菜,好好做几个菜,再打一次牙祭,把肚子里的馋虫全部赶跑!
第二天早上,全队集合点名时,随时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的指导员双手背在身后,操着变了调的普通话训斥道:“有人擅自在工地上买了瘟猪肉回来,什么目的?自己不想活了,还想连累其他人?嘎多吉,叫你们组那个陈伦的,马上把偷买的瘟猪肉交出来,送到伙食团保管,改天让农场的兽医来看看,如果不是瘟猪肉再还给他!”
眼睁睁看着一大块肉被提走,陈伦心痛无比,却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情!
拉架子车运石头属于高强度、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肚子虽能吃饱,但油荤太少,一个月只能吃两次猪肉,每次半斤,平时也会有一些牛羊肉搭配,但总感到肚子里缺油水,总想大块红烧肉。
物资生活比起看守所,虽有天壤之别,但相对在森工局生技股时,差得太远了。不过,能吃饱肚子,也算不错了。
精神生活?和看守所不同的是可以看到报纸,了解当前形势,知道国家现在的政策变了,历时十年的运动结束了。今后的工作重点,将是经济建设。周总理在四届人大上提出的四个现代化建设目标,再次提到了高度!
陈伦等人参加劳动不到一个月,从高音喇叭里传出国家特赦释放战犯的通告。很快,监狱里关了很多年的政治犯,民改叛乱份子,得到了特赦或假释。
工地上坐满了一些两鬓斑白、黑色脸膛上写满岁月沧桑,弯了腰,行动迟缓、表情木讷的各色人等。背着、提着装在口袋里的行李,在尚未峻工的新监舍空坝里,等着大卡车把他们遣送回原籍。
在监狱里度过十多二十年岁月,老人们脸上木然的表情、茫然的目光、疲惫的躯体,令陈伦心里嘘唏不已:他们也有过年轻和意气风发的时代,却被命运无情捉弄,使得在人生十字路口错走了一步。于是失却了自由,在重兵把守的高墙深院里,度过了漫长人生。现在,当终于熬出头迎来了自由时,可已然老了!
老了的他们,回到社会上,能做什么?直面生存的压力,以他们老弱的身躯,能够承载多少?
人,千万不能走错路,一步走错,悔恨终生。
半个月后,值班干部通知陈伦,他那块被暂存于伙食团的肉,可以取回去自己处理了。正在洗澡的陈伦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让冷雄飞去拿肉,晚上全部煮来吃了,以免再次节外生枝。
冷雄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伙食团,伸手向当黑炭似的当地人犯炊事班长要肉。黑炭在厨房里东找西翻好一阵,从库房角落里捡起一块干硬的肉皮,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操着蹩脚的汉话说:“这就是你们那块肉,只不过,肉让耗子啃光了,只还有皮子可以炖一锅萝卜。”
当过造反司令、因“打砸抢”指挥武斗的罪名被判十年的冷雄飞,气得两只眼球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飞起一脚踢在黑炭手腕,指着那飞向半空的肉皮,愤怒责问道:“老子交给你一块十来斤重的肉,现在就剩下这皮?你真他妈不是人!”
黑炭低声咆哮着,从灶台上操起一把小斧,吡牙裂齿向着冷雄飞扑来,那凶恶的眼神和架式,非要砍死他不可。
昏暗、狭窄的空间,限制了行动,冷雄飞转身逃出厨房,站在坝子里大声叫骂道:“日你先人,偷吃了老子的肉,还想杀人?你龟儿有本事出来!”
话音未落,黑炭已举着斧头冲了出来,恶狠狠朝冷雄飞扑去。冷雄飞一声嗤笑,灵活地将身体一闪挥起右臂,狠狠一记重拳击在黑炭面部,右腿同时快速弹出,脚尖正中他胸部,只听一声低嗥,黑炭狗熊似的沉重身躯,重重仰面摔倒在地上。
正在坝子里晒太阳的犯人,全部跑了来看热闹。有几个平时和黑炭关系好,总在他那里得到好处的当地人,嘴里叫骂着听不懂的语言,同时扑向冷雄飞,恨不得把他生吃了。
从大门外挑水回来的杨泽明,眼见情形危急,把水桶往地上一搁,横着扁担大喝道:“你们干啥?今天哪个龟儿如果想打群架,老子手中的扁担不认人!”
头上湿瀛瀛的陈伦,听到打闹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正朝打架的地方冲去。大门开了,怒气冲冲的指导导员带着两名战士奔了进来。
不由分说把冷雄飞双手铐了,押到阴冷潮湿禁闭室。嘴上叼着烟卷的指导员,对满院人喝斥道:“以后如果有人再敢打架斗殴,从重处罚。”
不问为什么打架,不问谁是谁非,先入为主把人铐了,这也未免太黑暗了吧!可是,你能怎样?在这里,指导员就是天,他说的就是法!真理的准绳,法律的标准?都由指导员说了算!
一个新来的犯人,竟敢和伙食团炊事班长打架!虽然同样都是犯人,但炊事班的人就是不一样。因为,炊事班有油水。手握实权的指导员,不管是否因为利益驱遣,事实上却一向对炊事班的犯人多有偏袒!
不要说你十来斤肉给吃了,就是一百斤肉被吃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那肉是代表人民政府的管教干部,严令伙食团暂时保管的,伙食团只负负保管,但没有责任保证肉不被老鼠吃。
既被老鼠偷吃了一块肉,就让它吃了吧。你他妈一个刚到入监队的犯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和老犯人动手!不关你龟儿小监才怪!关不死你算你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