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监队干事,就刑满后回单位或原籍征询陈伦的意见,告诉他森工局曾发来公函,要求他刑满后回去工作。当时他不假思索的冲口说道:“回原籍!”
回原籍,回到生养了他的楠山县去。尽管在那里他度过了可用“凄惨”二字形容的童年,在半饥饿中充当保姆及未成年离开;虽不知道以“刑满释放人员”身份,回到家乡以后,是否会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是否会不如森工局的较高收入。甚至他不知道含辛茹苦多年的母亲,是否会接纳他,却仍坚定了回到内地的决心!
潜意识里,他认定了只能回到内地,才有可能改写人生,彻底忘却高原上十多年的艰辛和苦难。
必须在释放证明规定的上报户口时间前,赶到西道森工局,和林娅了结拖了六年的死亡婚姻。否则,回到内地,也不能心安理得的生活和工作。
在高墙大院里,孤立无援度过了整整五年,陈伦没有得到过林娅一个字的来信。没有得到过她文分资助和一件衣物。
陈伦心里清楚,以他被判刑的罪名,没有理由也没有颜面求得林娅的同情谅解,更没有资格得到她的资助!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吞,你一个流氓犯,好意思开口向妻子要钱?
他心里非常清楚,和林娅之间的爱已灭亡,情已不复存在。没有肢解婚姻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儿子。算来儿子已经七岁,应该读小学了,不知小家伙是否健壮。像他,还是像她?不管像谁,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她和他精血结合的晶体,身上有他和她的基因,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离婚,对于独自拖着儿子熬过了艰难岁月的她,是残酷还是解脱?陈伦心里一片茫然,他甚至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出狱以后立即想到了离婚!却非常坚决要求自己,立刻和林娅办理离婚手续。
把两口箱子存放在桥头小餐馆,在兵站家乡人帮助下搭上了一辆前往西道的货车,陈伦于走出劳改农场几个小时后,出现在久违的西道森工局四场。
走进仍是一大片破旧建筑,几年过去面貌不改的四场,立刻有人认出了陈伦,热情地和他招呼,邀他晚上一起吃饭。还没有到子弟校,已好几个人跟在他走在了一起,非要请他到场部小食堂喝酒。
好不容易谢过了热心的朋友,陈伦大步来到子弟校,来到梦中回来过无数次的家门前。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幽灵般无声无息进到屋里,坐在外间的小椅子上,环顾着这曾经温馨的家,百感交集。
原本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呀!却因为他的不珍惜,因为他荒唐、丧心病狂的行为而毁灭。他不再是几年前在这里颇受尊敬的陈伦,而只是一个让人背后指骂,当面嗤笑的劳改释放犯!生活在这里,他将在人们的冷嘲热讽中度过,儿时的白眼和岐视,将在这里重复!林娅如果和人发生了纠葛,人家会毫不客气的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劳改犯的老婆,有什么资格和我吵?”
儿子和同学有了矛盾,会如他小时候一样,被人不屑一顾地骂道:“你爸爸是个劳改犯,你长大以后也会成为劳改犯!”
不能!绝对不能生活在这个愚昧闭塞的地方,不能再和那些没有文化的人为伍,更不能让林娅和儿子在他人的白眼中度过漫长的人生。
离婚!只有离婚,才能让她重新拥有幸福,让儿子过上正常人生活。只有让她摆脱这不幸的枷锁,才可能拥有未来!
沉浸于想像中,连抽了两支烟,既没看到林娅从里间走出,也没有看到从外面跑回来的儿子。陈伦扔掉了烟头走进里间,默然扫视着那红色平柜,棕色两抽桌和几口大木箱,小巧玲珑的床头柜。
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床仍然是那张床,罩在**的,依然是那湖蓝色小花的塑料布。所有家具仍如以往,只要陈伦一周没有回家,上面就会铺满灰层。看来,个人卫生极为干净的林娅,仍没有收拾屋子的习惯!
二十分钟过去了,外面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陈伦赶紧从里间走了出来。
牵着已身高至肩膀的孩子,说笑着从外面走进屋的林娅,猛然看到里屋走出的陈伦,竟神色慌乱起来,通红了脸蛋颤抖着身体,和儿子同时愣在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红光满面的孩子首先开口,操着浓重的内江口音问道:“你是哪个?是爸爸吗?”
浓黑的剑眉,大得出奇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厚实的嘴唇,还有两只耳垂上的大肉团,甚至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陈伦的浓缩版。丝毫不用怀疑,这满口内江话的小家伙,是他亲亲的儿子!
“这是你爸爸!”林娅突然清醒过来,松开拉着孩子的手,冷冷丢下一句话,径直向里间走去!把相互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丢在外间。
“你是我爸爸?”孩子手指陈伦小声问道。
陈伦一把将他拉到怀里,在他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你看我像你爸爸吗?”
小孩儿在他怀里奋力挣扎,小脸憋得通红:“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爸爸!”
里间传来林娅呵责的声音:“胡说!天天让你照片,你怎么不晓得他是不是爸爸?”
小孩儿停止了挣扎,认真看着陈伦的脸,眨巴着双眼说:“你就是照片上的爸爸。只是,没有照片上的胡子了?”
陈伦摸了一下光光的上嘴唇和下巴,轻声回答道:“因为爸爸在读大学,大学里不准留胡子,所就剃了。”
“大学里的人多吗?都是你这样的大人?有没有我这么大的人?我以后长大了也要上大学吗?”小孩儿提出一连串问题。
陈伦还没来及回答,里间再次传出林娅的声音:“滚到里面来,废话那么多干啥!”
小孩儿看一眼陈伦,慢吞吞往里间走去。到了门口回过头对陈伦伸了伸舌头。
吃过简单的晚饭,陈伦和林娅有了一次长谈,开诚布公提出了离婚。听陈伦提出离婚,林娅冷笑道:“你不提出离婚我也会提出来的,五年了,我一个人带着你的儿子,在人们的嘲笑声议论声中度日如年,生活得太艰难了,这婚早就该离!毕竟,我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离?儿子归哪个?”
“你既无存款也没家产。这屋里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你的,只要看得起的都可以拿走。至于儿子嘛,当然应该跟我,不能让他从小就遭受同学的白眼!”
“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证?”
“明天就可以去!早点办了早点好,我也应该对对自己有一个交待,应该让儿子有一个呵护他的父亲了!”
“你真的没有其他要求了?”
“其他要求?当然,如果你还算一个有良心的人,适当经济补偿也是可以的。”
“经济补偿?”
“整整五年,我独自抚养你儿子,受了好多苦流了好多泪?你难道不应该补偿?”
“你认为应该补偿多少钱?”
林娅从头到脚打量着陈伦,冷若冰霜的脸上挤出一丝嘲弄的笑:“从你的穿着看根本不像个犯人嘛!看样子这几年有人给你经济资助哈!”
“闲话少说!你到底想要多少钱?”
“陈伦就是陈伦。狗走天下改不了吃屎!在劳改队都有不少女人关心吧!”
陈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到底想要多少钱?”
林娅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吼啥子?一个劳改释放人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吼?不多,只要你出一万元就行了。”
“好!明天办离婚证时我给你出欠条,保证在一年内付给你一万元现金!”
“一年之内?时间是否拖得太长了?半年!半年内你付清一万元。离婚后每个月支付儿子生活费五十元。”
“好吧!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