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当天,葛玉莲带他到小关庙后面一条僻静的街道,几弯几拐到了一个有小天井的旧院,掏出钥匙打开一间约二十五平米的旧式木地板房。轻声对陈伦说:“这是我用几百元钱买得的一套公房,名字已过户到名下。只需再收拾一下,他就可以长期居住了。当然,她也会尽可能抽时间到这里来。
屋子很旧,地板上有不少油渍,墙上糊和天花板上七零八落的旧报纸、屋角触目惊心的蜘蛛网,让人鼻子难受的浓霉味,昏暗的白炽灯,使得这屋子暮气较重。
不过,如果把墙和天花板、地板重新整理,再摆上几件像样的家具,应该比旅馆的房间好。
可是,卫生间、厨房呢?没厨房于陈伦不要紧,自到蓉城以来,一日三餐都在伙食团或餐馆里吃,厨房可有可无。但没有卫生间,解手麻烦不说,更重要的是不能每天洗澡,他却不能容忍。不管刮风下雪,每天必须洗澡。不洗澡就难以入眠,是多年的习惯,根本无法改变。
巷道上有一间约三平米的小灶房,属于搭配给这间房的附属品,灶房里可以做饭烧水。天井尽头有男女公用厕所,除了早晚有可能排队,平时解手都还方便。
晚上,如果不愿出门,家里准备两只痰盂,第二天早上把排泄物倒进厕所即可。
毕竟,这是葛玉莲的一片苦心,房子虽然不好,但在人均居住面积仅几平米的蓉城,能搞到这么一套房子,没有一定关系,不付出一番努力,根本不可能。陈伦心里真的好感动,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对她有了更浓的爱意。
接过房门钥匙的第三天正好周末,葛玉莲回家陪儿子了。陈伦独自到九眼桥找了几个民工,仅一天时间就把天花板和墙上的报纸撕了,重新上了一层淡蓝色的涂料,并买回蓝色碎花塑料地板胶铺在地上。到商场买了一只大立柜,一张双人床,一台时兴的东芝彩电,以及餐桌和椅子等全套家具。
考虑到每天要烧水洗澡,偶尔也可能在家里做饭。他还买了全套餐具和两个漂亮的大浴盆,平时放在床下,晚上拿出来盛上热水即可洗澡。洗完了把水端出去倒在天井里,再把盆收回床下。虽不很方便,但也只能如此了。
出门不远有一个煤店,只需交了钱,自会有人送蜂窝煤来。买菜也很方便,出门转个弯就是菜市。菜市上还有不少炒菜馆,更有好多家卖羊肉汤和蒸羊肉的餐馆。如果不想做饭,餐馆里的菜味道相当不错价格也不贵,五元钱就可买一只蒸熟的鸽子。
木材按预定计划发运,除了偶尔到公司转转。大部分时间,陈伦或在灌县火车站,或躲在小关庙的家里看书。
葛玉莲似下了决心要和家庭决裂,只要陈伦没有出差,她也就不回家。早上骑车上班,晚上回来顺便就在菜市上买好了肉、鱼及蔬菜等。俩人一起做好饭,喝几杯小酒慢条斯理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后,并肩到太升路或其他地方散步,有时也会转到锦江河边。
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沉浸在幸福中,渐渐淡忘了过去的不快和苦难。陈伦有了葛玉莲就是妻子,这小房子就是家的错觉!
他真的把葛玉莲当成了妻,当成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心里有了和她走到生命终结时的意愿。
公司发的钱和自己挣的外快,加起来约有二万多元。他存了二万整数,剩余的几千元,随手扔在柜子的小抽屉里,让葛玉莲要用钱时自己取。
冬天来了,陈伦感到应该添置几件像样的新衣服,征得葛玉莲同意,俩人这天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前往青年路购物。
在人民商场门前向左拐时向青年路时,葛玉莲抢先过了街,陈伦紧跟在后刚骑到街中间,一辆公共汽车飞驶而来,眼看就要把陈伦吞噬。幸好司机及时刹车,汽车的惯力把他连人带车撞到了地上。
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拍一下身上的尘土。满面怒容的女司机已从车上跳了下来,指手划脚呵责道:“你会不会骑车?如果不是我措施得力,你这瓜娃子今天就见上帝去了!”
陈伦满脸通红、张口结舌的的望着女司机,正不知说什么好。女司机竟对着车上的乘客大叫道:“有没有因为急刹车受伤的客人?如果有受伤的,马上下来,让这个肇事者带到医院检查。”
话音刚落,车上歪歪扭扭走下来两个年约六十岁的老人,一个捂着胸部满脸痛苦的呻吟道:“我胸口撞在座位上了,现在好痛哟!”
另一个头戴肮脏狗皮帽子,身穿老棉袄、胡子花白脸色腊黄的人,双手抱着头部:“我的头撞惨了,现在发晕,想吐!必须马上到医院检查!”
女司机挑衅地看着陈伦:“这两个病人我交给你了,你负责把人家送到医院治疗!”
脑子里一片茫然,陈伦扶起自行车,看着两个可怜兮兮的老人:“去就去嘛,该检查就检查!身为大男子汉,我不会躲的。”
女司机正要返身上车,葛玉莲推着自行车返回来了,一把拉着女司机喝问道:“你凭什么把这两个病人交给他,他凭什么负责治疗他们?”
“因为他横穿街道,汽车急刹,造成了两位大爷受伤,他不负责谁负责?”女司机理直气壮。
“这里不能横穿吗?有禁止横穿的标志吗?大街上你把车开那么快,严重超速。因急刹造成人员受伤,居然要人家负责?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关你什么事?你在这里帮什么腔?”
“他是我爱人,怎么不关我的事?”葛玉莲冲口而出的话,让陈伦脸上立时发烧,心里却泛起一丝暧意。
很快围起来的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就此事发表看法。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陈伦太老实。自己被撞了不找司机麻烦,竟还承认负责治疗两个耍赖的人;所有人都指责女司机在闹市超速,属操作不当。陈伦不但不应负责治疗受伤的人,反而应该向女司机索要医药费。
围观的人太多,女司机和葛玉莲的争吵升级为对骂,并有好几位年轻女性帮着葛玉莲骂司机。街面停了长长的两串车龙,交通受到严重影响。喇叭声、叫骂声,附近商铺里传出的音乐声,令陈伦脑子里有如灌满了浆糊。
交警来了简易问过情况,不轻不重说了陈伦几句,让他以后骑车时小心,不要胡乱横穿街道。然后板着脸训斥了那两个捂着胸部和头部的老人,让女司机把车赶紧开走,以免造成更大堵塞。
可女司机不依不饶,非得要交警记下陈伦和葛玉莲的工作单位,说是万一那两个老人伤势过重倒在了车上,她负不起责,只能找陈伦。
交警的表情颇有点啼笑皆非,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向女司机发火,把她拉到一旁耳语了一阵。见女司机仍不肯罢休,只好掏出笔和小本子,一本正经询问陈伦和葛玉莲的单位、住址。
葛玉莲火了,指着那两个偷眼注视事态发展的老人说:“看那两个人脸色,不是肺心病、冠心病才怪,凭什么你急刹车让他们摔了撞了,要我们负责。今天有本事把我们铐到公安局,要想知道我们单位和地址,绝不可能!”
围观者中,有人大声说:“交警和公交公司是一伙。经常一起开舞会跳贴面舞,那关系不是一般哟,什么事都要帮公交司机说话!”
“凭什么撞了人,还要人家的单位和地址?”
“他妈的!那小伙子太老实了,如果老子遇到这事,倒在地上打十八个滚,起来至少耍半年!”
看着人们激动的表情,耳听人们七嘴八舌的指责,交警脸上挂不住了,大手一挥对葛玉莲和陈伦说:“你们走吧。以后骑车注意安全!”
听交警让自己走人,陈伦心情轻松了下来,低头推着自行车跟在葛玉莲身后,快步往青年路走去。
刚走到电影院门口的自行车存放处,正在办理寄车手续,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葛玉莲的自行车龙头。一个着劳动布工装、身体墩实留着平头,五官还算端正,却因一脸横肉而显凶恶的中年男人,瞪大双眼恨恨问道:“上班时间你跑到这里来干啥?”
葛玉莲眼睛掠过一丝慌乱,赶紧锁好自行车,把挎包取下来背在身上,强笑着回答道:“我到这附近的药店调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调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刚才明明看到你在那里和人家吵架,而且说是帮你爱人吵架。不错呀葛玉莲,什么时候改嫁的?从哪里又钻出个爱人来了?”
葛玉莲脸色立时变白了,指着陈伦说:“哦!你说刚才和公交车司机吵架?我是帮他,随口胡说而已,不然人家会说我帮干忙!”
墩实的男人扫了一眼陈伦:“他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要帮他?”
“他不是我什么人,长住旅馆的客人,每个月至少要在我这里买一千多元药品的上帝。今天陪我一起来调药,帮我搭货回去。遇到事情,我凭什么不可以帮他?”短暂的慌乱之后,葛玉莲的口气强硬起来。
“我清楚记得你好几天晚上没回家了,专门到摊子上去找你,可你的同事说你们是轮流上班,今天该你休息。既是休息,调什么药?”男人的语气咄咄逼人。
“算了!我不想和你在这里争,你不要面子,我还得要脸!”葛玉莲突然提高了声音,打开自行车的钥匙,推起自行车就走。
男人狠狠盯了陈伦一眼,快步追了上去:“往哪里走?”
葛玉莲也不理他,自顾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那男人放低声音叫骂着,手忙脚乱推出自己刚寄好的自行车,极为潇洒的飞身上车追了去。从那男人出现就心跳加速的陈伦,望着两个人消失的背影,满脸复杂表情。
虽已经不再住和平旅馆,却因为工作需要,经常跑林业厅和提运站。每天陈伦都会到那里转转,和旅馆工作人员相处依然友好。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他骑车到和平旅馆去,发现葛玉莲没有上班,第三天再去,仍然没有看到她上班。
没有了葛玉莲的消息,陈伦担心她回到家后,和男人发生争吵或打架,让男人打坏了,所以不能上班。可是担心归担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她不至被打残!
第三天下午,实在忍不住对葛玉莲的担忧。陈伦来到药摊前,和那位一脸福相的大姐闲聊,假装关心的问她为什么连续几天一个人上班。
同样姓陈的大姐,是个爱说的人。听陈伦和她同姓,话就更多了。
她告诉陈伦,葛玉莲和老公打了架,已经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幸好双方单位领导出面做了工作,她老公家的兄弟姐妹一齐劝了好久,才终于使她消了气。昨天和老公、儿子一起回崇庆县老家去了,据说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她还告诉陈伦,葛玉莲老公叫洪世林,文革中是初中红卫兵组织的活跃份子,下乡当过知青。因为打架不要命,也因为偷鸡摸鸡掐蒜苗等劣迹,大部分人都返城了,仍留在乡下继续改造。若非他妹夫当公安局副局长的爸爸帮忙,或许只能一辈子留在农村。
和陈大姐聊了一个多小时,陈伦知道葛玉莲身体没受到伤害,放下心往家的方向走去。在一家蒸菜馆端了几份菜、提了一瓶白酒回到屋里独自喝着时,开始认真思考和葛玉莲之间的事,应该继续大胆往前走,还是应该就见好就收,就此打住?
从陈大姐的话中,得知那姓钟的并非善类,一旦知道了他和葛玉莲的事,难免会有一场恶战。以自己在蓉城无亲无故的现状,和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天棒抗衡,无疑于鸡蛋碰石头。
可是,让他放弃葛玉莲,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几个月来,他的身心已和她融为一体,几天不见,就会非常难受。他不敢想象,如果和她分手,今后的日子将会是什么样!
怎么办?严峻的现实令陈伦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