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中午,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邵兵,陪着曾同一部队服役的老上级、几年前转业的现任省委副秘书长郭林和省纪委奉令到东邑暗访的两名老战友正在家吃饭,传来一阵怯怯的敲门声。
这时侯会是什么人找上门来?邵兵朝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李兰喊道:“李兰,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门,去看是不是有人找你来了?”
“我双手不空,你自己去看一下嘛!”从厨房里传来李兰有些无奈的声音。
“不用劳你亲自动驾去开门,我去为你效劳吧!”一大早在公园钓了几条两斤来重鲜活鲤鱼,兴冲冲提了来和新领导喝酒,无意间撞到了今天的家宴,在厨房里当了一阵帮手的马铁,站起身来朝门边走去。
门开了,曾在本城制服过好多起杀人凶案,见识过各种惊险场面的马铁大吃一惊倒退几步,抑止不住声音的颤声问道:“你-你找哪个?”
门外,一个披头散发,从轮廓上可以看出原本很漂亮的脸上布满了血迹,两只眼睛肿得几乎成了一条缝,鼻子里不停往下流着血水。一身西式套装被扯得几乎不能遮住里面的毛衣,浑身沾满了泥土和污垢的女人,声声呻吟扶着门框,两只睁不开的眼朝屋里望着。嘴里喃喃嗫嚅道:“马铁兄弟,邵书记在不在家?”
“你是-?”听对方喊出名字,马铁两只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跳了出来。
“我是汪文碧,你认不出来了?” 惨状妇女呻吟道:“请你叫邵书记出来说句话好不好?”
“什么?你是汪书记?”马铁大吃一惊,赶紧上前将那几乎不能站稳的妇女扶着,焦虑的问道:“汪书记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是哪个龟儿子对你下了这么重的毒手!”转身看了看屋子里正喝吃的人们悄声道:“我扶你进去,邵书记正在陪客人吃饭。”
那妇女迟疑道:“领导在家陪客人吃饭,我进去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身为共产党的基层党委书记,向政法委书记反映情况天公地道!”马铁不由分说扶着浑身血污的汪文碧进到了屋里,将她搀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对正劝郭林喝酒的邵兵喊道:“邵书记,请过来一下!”
邵兵本来不想过来,但听马铁的声音里有了很浓的火药味,以为这家伙遇到了什么恼火的事,赶紧放下酒杯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目不忍赌的妇人,大吃一惊,瞪大双眼对马铁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被打成了这副惨状?赶紧送医院呀!”
见邵兵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汪文碧流着眼泪哭述道:“邵书记,我晓得这时不该来打搅你,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了你门下呀!”她指着血肿的脸和眼睛,伤心的说:“看,我一个入党近三十年的老共产党员,为了一件小小民事纠纷,被竹南区法院执行庭几个人打成这样,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
“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被打得这么惨?”
“什么人这样无法无天?”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郭林和省纪委的同志一齐走了过来。面对一个妇女遭到如此残酷的摧残,心里不约而同生出了些许忿恨。
马铁趁机向人们介绍道:“这位女同志七十年代初就在市经委下属企业担任法人、经理,是对本市工业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女强人,也是现任轻工总公司经理赚党委书记汪文碧。”
郭林听完马铁的介绍,赶紧转身从餐桌上端来一杯热茶递到汪文碧手上,和蔼可亲的说道:“大姐你喝口热茶,平静一下再慢慢说。”
汪文碧接过茶杯,连说了两声谢谢!正待要将杯子往嘴边凑,却突然随着脸色的剧变全身猛烈抽搐,那还没来得及放到嘴边的茶杯“咣!”一声掉到了地板上,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从她那仅变成了一条缝隙的眼睛里,已变形的鼻子里,蓬乱的头发掩蔽着的耳朵里,浸出丝丝血水。
郭林赶紧对邵兵吩咐道:“快!快叫救护车!”
省纪委的老战友对同事吩咐道:“你马上到竹南区法院找杜院长了解情况,我陪邵书记送这位女同志到医院抢救。”
郭林神色严峻的对邵兵说:“看来你这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肩膀上担子不轻哟!”
正把汪文碧从地上扶起来的马铁不咸不淡搭腔道:“在本市当政法委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说打击罪犯保护人民,就是能把你手下那些害群之马管好,也算对全市人民做出了莫大贡献!只要你敢于将混迹在政法队伍里的那些土匪给予制裁,全市人民会如同尊敬战争年代的英雄一样尊敬你,会自发的用心将你供奉!”
“然而,要想铲除政法部门的害群之马,你首先得做好下课,妻儿遭毒手、全家所有直系亲属跟着倒霉的思想准备!”不知什么时侯从厨房来到客厅,正将一条薄毛毯往汪文碧身上盖的李兰冷泠说道。
身材单薄、书生气极重,白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郭林,皱着两道淡淡的眉毛问道:“东邑市政法部门情况真有那么糟糕?上届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怎么个情况?”
李兰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答道:“上一届政法委书记是西南农大的老牌本科生,多年来一直在县上从事领导工作,在老书记没有逝世前,是本市县委书记里唯一的市委常委。老书记逝世后,本和朱炳文书记关系不同一般的他,在即将被任命为市委组织部长前两天,调到了政法委任书记。这位同志是全市出了名的老好先生,对工作、对同志都无可挑剃,属于典型的事业型干部。”
“他就任政法委书记后,情况怎么样呢?”郭林继续问道。
李兰正要开口回答郭林的提问,门外传来了凄厉的救护车警笛声。
当天下午,省纪委的同志就把汪文碧被殴打的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明明白白。事情其实很简单:汪文碧斥资数万,将老母亲位于竹南区闹市的一楼两底、面积约一百五十平米陈旧门市装修好后,公开对外出租。区重点小学一位姓姜的音乐教师同嫂子多次到那装修漂亮的门市看过,认为租下来办一家利润很高的音乐小屋会很赚钱,便以年月金三万八千元人民币的价位将门面租下了。
房子租到手,音乐教师仗着大伯是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姐夫在文化局当执法大队长任、姐夫的姐夫在教委当副主任,老公的弟弟是市计委权力部门负责人。夜郎自大的连开张必备的营业执照、治安许可证、消防许可证、文化市场许可证、税务登记证以及一切必须办的手续都没办,兴致勃勃在一家餐厅请了两桌客,将一些职能部门头头脑脑请来海吃山喝了一顿,便正式宣布音乐小屋开张营业了。
年底,为保证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在省委、政府首脑人物亲自督促下,各地由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或市长牵头,成立了由公安、文化、卫生、消防、安全、工商、城建等部门参加的联合检查小组,开展了为期十天的安全隐患大检查。
东邑市也成立了检查组,本该由范百川挂帅,却因他到省委党校短训,改由代市长袁成任组长,市委常委、副市长王剑青、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邵兵为副组长,相关职能部门领导为成员的检查小缓。对境内城镇乡村事故隐患进行了认真检查,并当机立断对一些安全隐患严重,有可能酿成惨祸的单位下达了限期整改、停产停业整顿通知。
检查组发现;汪文碧出租屋所开那家名为“幽泉”的音乐小屋,不但因为房子为木泥结构的老式建筑,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引发火灾,造成人员、财产巨大损失,而且没有应该具备的一切合法手续,属典型的无照经营。断然决定这家音乐小屋立即停业,限期整改并到有关部门办理好合法手续后,再考虑能否继续经营。
收到了限期整改通知书的音乐教师胡琼英,很有些不以为然。凭着几个在市内掌管实权的亲戚,一向目中无人,根本没把政府有关规定放在眼里。以为什么手续都不办,也照样可以营业赚钱的她,向来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错误的认为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再出点钱,将那些检查小组的人请到餐厅一聚,给每人塞个红包,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继续开张赚钱。
可是她一向运用自如的如意算盘,此番却拨不动了,因为检查组由全省出名的掰蛮匠袁成亲自任组长,副组长王剑青也是个不殉私情、不好说话的人,新来的政法委书记邵兵,更因为刚到地方,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经过三番五次托人求情送礼,得到的答复仍然是必须按检查组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将火灾隐患消除,并立即按规定办理一切经营手续,否则一切免谈。
每天晚上一直悄悄经营着的“幽泉”小屋女主人火了:什么他妈的整改不整改,老娘租的房子就这鬼样子,凭什么不让开门营业?就是不按你们的意思办,看你几副颜色敢把我怎么样!
一把撕毁了检查组的整改通知,也不到有关部门办理营业手续,不管不顾每日照常开门营业。还放出话来说如果有人敢于前来封她的门、收她的东西,“将誓死捍卫公民利益,同那些恶意破坏改革开放的家伙斗争到底”!
十天后,检查小组发现这家音乐小屋不但没有整改,而且一直公开经营。经请示王剑青同意,毅然将大门封了并贴上封条,通知业主到区工商局经检大队、消防大队接受处理。
胡琼英这下着急了,赶紧找到那些在有关部门当着一官半职的三亲六戚讨要主意。
公安局胡副局长听了她的哭诉,召来一名在法院执行庭工作的老表,一番认真商讨后,嘱咐她好汉不吃眼前亏,任由检查组封了音乐屋。胡琼英听了大动肝火:“这门被检查组关了,我的房租岂不白给了?”
胡副局长听了后,瘦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对她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胡琼英听后立即眉开眼笑连声“对!要的!还是大伯有水平,出了个好主意。”
当天下午,胡琼英将正在上班的汪文碧十万火急请到了“幽泉”小屋前,指着门上贴着的封条对她说:“这房子属于不能正常使用的危房,已经被有关部门封了,现在我不但无法经营,反而还造成了数十万投资闲置,本来想把官司打到法院叫你赔偿损失,但考虑到你也不是有意蒙我,就不要你赔偿损失了,只希望你立即把我交的租金如数退还就算了事。”
汪文碧当然不会平白无故退还已租出近三个月的房租。两人说得不欢而散。
几天后,胡琼英那在广东一带跑买卖的老公回到家,带着好几个人到汪文碧所在公司大吵大闹了一场,野蛮的将办公室不少物品砸烂了后扬长而去。临走,那有如电影中黑社会头子的男人,还用手指点着汪文碧的脸,很是威胁、辱骂了一顿。
几十年来在东邑市一直受人尊重,从没和任何人红过脸的汪文碧,当时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并为此在**躺了三天。
三天后,当她强撑着来到办公室上班时,竟目瞪口呆的接到了区法院限她十日内到经济三庭接受调查的传票。
原来,有好多“市高干”出谋划策的胡琼英,以非法出租危房为由,把汪文碧告到了法院。
就在汪文碧复印原始协议,书写应诉的有关材料,信心十足的为捍卫自身合法权益、打赢这场官司做着相应准备时,法院经济三庭提前通知她到庭接受调查。
尽管还没有做好准备,虽然离传票上通知的时间还有好几天,完全可以不理会经济三庭的通知,但汪文碧还是在接到电话通知后赶到了法院。
在经济三庭,根本没有经过法庭调查,那姓杨的法官便直言不讳动员她将租金退还了事,以免到时候既退租金还交一笔诉讼费。汪文碧当即表示了激烈反对意见。法官见她坚持不愿退还租金,阴沉着脸打发她走了。
今天上午,正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的汪文碧,再次接到了法院让她到经济三庭的通知,因工作实在太忙,她提出改天再去法院。法院方面听了她的陈述,没有过多说什么就放下了电话。
可就在她刚放下电话不久,执行庭的人便赶到了公司办公室,语气极为强硬的让她立马上放下工作随他们到法院。
因工作实在太忙而脱不开身的汪文碧,刚说了工作很忙无法马上走开,能否改天再到法院去,执行庭那位那位胡副局长的老表便火冒三丈冲她骂开了。
因对方的语言极为不恭并夹杂着一些下流成分,汪文碧按捺不住同他争吵了起来,结果那老表怒气冲冲扑上前一拳把她打翻在地,掏出手铐将她双手紧紧铐上,如同对待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抓着她头发拖出了办公室。
“混帐!”听到这里,邵兵一拳击在桌子上,两眼喷火的喝道:“这帮家伙简直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就这样的素质、这样的人,还配头顶国徽、身穿制服、肩扛天平?”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还在后面!”省纪委的同志继续说:“将汪文碧拖出了办公室后,那帮没有人性的家伙根本没有考虑她是老党员,没有考虑他们残酷对待的是国有企业法定代表人,一个有着相当高威望、对东邑经济发展功不可没,曾得到过相当一级领导高度评价的女强人。不顾她已昏厥,如同拖一条没有了知觉的死狗,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至少奔走了三十米,直到这家公司职工们扑了上去要和他们拼命,才慌忙将汪文碧塞进警车拉到了法院。
到了法院后,那帮家伙竟将仍昏迷的汪文碧拖到七楼走道上,把她双手铐在走道口的窗户铁栏杆上……
直到一个小时后,自发赶来的公司职工在楼下吵闹起来,惊动了徐副院长。方才命令执行庭长解了她的手铐,把她交给了那几十个围在法院大门前的职工。”
郭林紧锁眉头对邵兵说:“这件事我本不便插手过问,但既然遇到了,不妨给你提点建议:你必须立刻向朱书记、袁市长汇报,同时责成市、区法院立即由一把手带队、所有领导全部参加,马上到医院向正在治疗的汪书记表示歉意和慰问,尽可能求得她的谅解,同时要采取非常措施,停止那位执法违法、利用职权为亲属办私事的责任人的工作,责令写出书面检查,听候组织处理。”
转过身他又问省委纪委的同志:“这件事你们向省纪委和陆书记汇报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汇报。”那位纪委负责人如实回答道。
“那--- ---好吧。暂时不忙向陆天明同志汇报也好,但必须马上报告省纪委周书记,再有,先听听市委朱书记的意见也不迟!”郭林自言自语道。
当邵兵把法院执行庭有关人员越权执法,不按法律程序办事并行为粗暴,造成一位女同志受伤住院治疗的情况反映到朱书记那里时,他有些生气:“这些法院的人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用那种手段对待一个女同志?你以政法委的名义,主持召开政法各单位负责人参加的会议,责成法院调查处理好这件事,同时警告他们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再出事就只好让他们到省委陆书记那里去交待;那几个行为粗暴鲁莽的执行庭人员,必须叫他们认真反省过错,写出书面检讨才行;至于受伤的汪文碧同志,我对她比较了解,她是死了的老书记主持工作时树立起来的典型,有一定工作能力,平时表现也不是很差,就是得理不让人的犟劲叫人讨嫌。这次她吃了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让她们主管局出面做做工作,要她顾全大局,本市发生的事就在本市内解决,不要动不动就闹到上面去,事情闹大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对于执法部门的工作,我们还是要看主流,要尽可能给予支持,才不至于出大的乱子!”
袁成听了法院工作人员执法违法的情况汇报,脸色变得铁青,尽量克制情绪语调平和的问道:“朱书记对这事有什么指示?”
邵兵不敢有丝毫隐瞒,把朱书记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极度疲乏的有气无力道:“即然朱书记已有话在先,你就按他的指示处理这件事吧!”
邵兵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东邑市政法委书记的官帽,确实不好戴!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出了这么多怪事,今后怕是没有一天舒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