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又来了,送了一堆盒装水果,花花绿绿的还印着外文,外面看着挺不错,打开一看,苹果都蔫儿了,火龙果也都快长霉了,我直接送办公室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了。那个,孙晓伦今天从加拿大回来,我一会儿去机场接他,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家了。我先做B超啊。”
她急急忙忙爬上床,一查发现卵泡数量又增加了几个,都快四十个了。怕卵泡过多取卵的时候引起腹水,江晖给她减了半支药。
黄新娜下来,说:“丽丽姐,那个老跟你PK的女人呢?给她看看咱们的卵泡长得有多好!”
林丽笑道:“今天好像没见到她。你一个年轻人,当然厉害啦,不能跟我们中老年人比。”
黄新娜吐舌头顽皮一笑,拿着医生开的单子,一溜烟跑了。
下一个轮到林丽做B超,凭良心说,男医生的手法反而比女医生轻柔多了。
“内膜0.7A,左侧最大卵泡1.0乘1.1,13个极小卵泡。”江晖说,助理在旁边迅速记录。
林丽边穿裤子边问:“大夫,卵泡大的大小的小,会不会大的长好了,小的还来不及长大啊?”
江晖说:“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现在才刚开始促排卵,情况会怎么样还很难说,也有可能小卵泡长得快。”
“大夫,”一个声音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也有可能只有一个成熟卵泡啊?”
林丽才发现,焦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诊室,插嘴讥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尤其是发现焦云又换了一款限量版包包,林丽更是气不顺。
江晖诧异地看了一眼插话的焦云,不知道她和林丽间有什么过节。精神放松是做试管婴儿成功的重要因素,他有责任让病人平静且充满希望:“以我的经验,周期开始的时候募集的卵泡,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可以长大,而且几乎同时成熟,所以不要过于担心,要有信心。”
“江大夫,您说得太有道理了。”林丽大声说给焦云听。
焦云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是啊,后面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上次B超,只有十个小卵泡,这次就长到了15个,比某些人还多两个。”说完,焦云得意扬扬地用眼角蔑视林丽和陈小兰一眼,扭着屁股出了诊室,扬长而去。
林丽在后面干瞪眼,咬着后槽牙说:“江大夫,这次能不能给我多开点促卵泡的药啊?”
她绝不能输给那个贱人!
江晖心里一动。唐颖爸爸住院了,江晖工作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钱都借给了唐颖,身上已经所剩无几,每多开一支药,就可以多拿点回扣。大部分病人都巴不得医生少开药省点钱,而林丽居然主动要求多开药,机会倒是难得。
江晖犹豫了一下,还拒绝了:“你的卵泡情况还不错,现在的药量比较合适。如果一味追求卵泡数量,吃过量的药,可能会过度刺激的。”
陈小兰略微忸怩了下,还是上了B超床。她的情况仍然很不妙,除了左边那只稍微像样的卵泡外,其他卵泡还是没有发育。江晖皱起了眉头,已经加大了促卵泡药的剂量,还是看不到什么效果。见大夫沉思不语,陈小兰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安。
“这样吧,我再给你稍微再加大一点药量,看看能不能再刺激其他卵泡长大,但是药量不能无限制增加。”
“大夫,我的身体很好的,没关系的,只要能怀上小人儿,其他怎么样都没关系。”陈小兰急切地说。
“身体不好,也生不出健康小孩,要达到一个平衡才行。”开完药,江晖心下高兴,又多了一点进账。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在医院的主业能多拿点奖金,下班搞副业就不用那么辛苦,没准还能有点时间陪陪唐颖。
林丽和陈小兰拿着药方下楼,来到收费处。林丽知道何元盛把他家所有的钱都赔光了,陈小兰现在做试管婴儿的费用都是从嘴边抠下来的,她连晚饭都不吃,就靠中午在老万家的那顿免费午餐扛着。刚才医生又加了药,只怕她更是承担不起。想到这个,她便抓过陈小兰的药方,一起把钱交了。陈小兰每天是一千五,自己的每天是一千,一共三天的药,小一万块没了。
陈小兰仔细折叠好收据,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充满感激地说:“丽姐,谢谢你,我会尽快还你的。”
知道她每个月就那点工资,所以林丽并不把她的话当真,说:“没关系,也就半件衣服钱。等你家小人儿长大了,我就跟他说,你阿姨用一件衣服就把你给换回家了,那是啥感觉!”
陈小兰笑起来,说:“闻大哥还不知道你把衣服鞋子都退了吧?他也真是好人,要是我拿那么多钱买衣服鞋子,元盛还不得打死我。”
林丽撇嘴道:“那是他欠我的,谁让他自作主张同意拿掉我身上器官的,这次算是便宜他了。哎,一会儿你陪我去药店吧,焦云的卵泡居然长得比我还多了,说什么咱们也不能认输,听说维生素B和一种进口的DHEA可以帮着长卵泡,到时候咱们一人再搞一套吃。”
“D什么?”这洋名把陈小兰搞得七荤八素。
“DHEA,说是美国进口的,全天然的山药提取物。”
“很贵吧?我就不用了,多买几斤山药来吃就行了。”
“那哪能一样啊,你吃一斤山药,也就半片的药量。”林丽其实并不清楚山药和进口药的换算关系,只是随口乱说,她卵泡不肯长,林丽比她还着急,“你一天几斤山药下肚,不老跑厕所才怪呢。”她逼着陈小兰一起去了药店,买完药,两个女人分了,各自回家。
焦云挎着花花绿绿的新款包包,婷婷袅袅地走在挤满了患者的走廊里。包上粗大光滑、闪闪发亮的玫瑰金包扣,显示它和山寨便宜货有着本质的不同。每过几天就换个新款包包确实有点费钱,但一想到林丽看着那些新包包时发绿的眼睛,她就觉得这钱花得值。
大老远,焦云就看见林丽坐在诊室门口,左边依然是那个农村女人,右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三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林丽故意无视焦云晃来晃去的新包包,只顾与陈小兰和黄新娜聊天,倒是陈小兰朝焦云露齿示意。
黄新娜见林丽的眼光只瞟着焦云手上的包,也仔细看了一眼。她平时不喜欢花钱买名牌包,过生日的时候孙晓伦倒是送过两个,她虽没有林丽对这些奢侈品牌门儿清,也还算是识货,她咬着林丽耳朵说:“我有两个在价格上能PK掉她的,下回给你拿过来。”
林丽也咬着她耳朵说:“把你最贵的那个拿来,哼哼,咱们要全方位碾压她!”
焦云见新包被故意视而不见,心想:哼,一会上了B超床,再压你一头也不迟。
“焦云,左边7个,右边8个,可以打促排卵针了。”
“黄新娜,左边19个,右边16个,可以打促排卵针了。”
“陈小兰,左边一个1.8乘1.9,右边……右边一个1.8乘1.8,可以打促排卵针了。”
“林丽,左边15个,可以打促排卵针了。”
林丽见旁边的焦云面色一变,心里是得意地笑。看来美国进口的山药精挺管用,陈小兰多长了一个卵泡,而自己则多长了两个,和爱臭显摆的焦云打成了平手。
焦云本来稳操胜券,准备在B超上大获全胜,没想到林丽的卵泡数量这么快就跟自己一样多了,而且总体上还比自己的大,心里自然不服气。
陈小兰羡慕地看着有好多卵泡的另外三个女人,心想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李军难得按时回家,他脱下制服,换上夹克衫,瘫坐在沙发上,翻开当天的晚报。
“爸,那个女的又来了。”女儿从房里出来,咬着铅笔头说。
李军走到窗边,往下张望。可不是嘛!从二楼窗子看得很清楚,那个瘦瘦的女人坐在马路沿上,就着矿泉水啃白面包,一只京巴狗走到她旁边,她掰下一小块面包递过去,那狗早已吃惯大鱼大肉,对普通面包压根儿瞧不上眼,凑近嗅了嗅,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李军开始头疼起来,这女人是牛皮糖做的吗?
他打开房门。
“爸,你上哪儿去?”后面女儿追着叫。
“爸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女儿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爸爸走向那个女人。女人站起来,双手紧张地扯扯衣服,和爸爸在说什么。隐隐约约听到爸爸不耐烦地说:“……不行……规定……负责任……”
那个女人双手把衣服下摆拧得跟麻花一样,低着头,声音很小,女儿在二楼听不清楚。一会儿,那女人大概是哭了,不停地用手背擦眼睛,爸爸还在说话,激动地挥舞着胳膊。
“乖宝贝,看什么呢?你爸呢?”
“妈,你回来啦?”女儿伸出小手指指点点说,“那个女的每天在楼底下坐着,爸正跟她讲话呢。”
妈妈在窗口张望一眼,催促道:“快回屋写作业吧,写完我们去外公家吃饭。”
“外公怎么总跟老爸的上司一起吃饭打桥牌啊?!还老喝酒!”女儿嘟哝着说。
“你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赶紧做作业去。”
春风携着花香飘进房间,也带来那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话:“……求求你了……孩子……没有机会了。”
女儿自然没有注意到,她妈妈的脸沉了下来,脸上乌云密布。
李军的话也断断续续:“……孩子……不要了……跟我……没关系……”
不远处,那个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爸爸伸手想把她拉起来,那女人死犟在地上,就是不起来,两个人拉扯半天。
“哎哟,妈,你干吗掐我啊?!疼死我了。”女儿大声叫起来。
和陈小兰拉扯间,李军看见媳妇儿从远处走来,拧在一起的眉毛,拉得老长的脸,心想,哎哟,不好!他脸上堆笑,迎上去说:“媳妇儿,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哼,我早回来碍你事儿了?!这位是谁?”
没想到他居然好这口,李军媳妇儿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瘦瘦小小的,眼角有几条很深的鱼尾纹,头发凌乱,裤子上全是灰,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不晓得李军看上她哪一点了。
“这是我们拘留所一个嫌犯的老婆,她想做试管婴儿,非得让她老公出去取精。”李军赔着笑脸说,知道媳妇儿想歪了。
“是吗?”李军媳妇半信半疑。
“当然是了,媳妇儿你还信不过我吗?!”李军嬉皮笑脸地说,陈小兰,你说是不是要你老公去做试管婴儿?”
在看守所不可一世的李军在媳妇面前,就跟小绵羊一样,陈小兰觉得很新鲜。
见陈小兰久不作答,李军心里焦急,厉声说:“陈小兰,你实话实说,你说是不是要你老公去做试管婴儿!”
陈小兰心想,我求你这么久,从来都没给过好脸,经常话都不让我说完,现在还像审犯人一样,她心里有气,见李军媳妇眼神锋利地盯着自己,就是不肯开口。
李军急了:“你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吗?说句话啊!”
“哼!”李军媳妇儿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来回在李军和陈小兰身上逡巡。
“媳妇儿,你不会以为我和她有什么事吧?她长成那样,我怎么可能?!”李军急了,媳妇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马上就要雷霆交加了。
“李所长,您哪能这么讲话呢?!”陈小兰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声音细软而又有磁性,非常动听,“我晓得我长得一般,可能还有人觉得俺长得丑,但是也有人偏偏就喜欢俺这种有特色的。”
妈的,死女人!李军心里骂,别瞧这女人看上去傻呵呵的,关键时刻还真不是省油的灯。看着媳妇儿越来越冷的脸色,他的额头开始冒汗。
“李所长,如果您放我男人一天假,那我们就是去做试管婴儿;如果您不放假,那我们就不是做试管婴儿了,对吗?”
这话从逻辑上说没有错,但是李军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那意思说,如果你放我男人出来,我就承认来找你是公事,如果你不放,我就不承认。
“你男人现在还没定罪,只要交齐保证金,就可以出去做试管婴儿啊。”李军说。
“到底怎么回事?”李军媳妇受不了听不懂的话,这事儿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陈小兰露齿一笑,说:“大姐,是这样的,我和男人一直怀不上娃,都进了做试管婴儿的周期了,结果他被拘留了。还是李所长好,同意我男人出来供**。”
李所长媳妇听陈小兰一口一个**,撇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略微放下心来,跟李军说:“一会儿上我爸家打牌啊。”说完自己回家了。
李所长目送媳妇儿走远,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别以为能将我一军,到那天我就不放人,你又能怎么着?”
看他变脸比翻书还快,陈小兰愕然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当然也没有办法,只有把您昨天和大前天晚上,哦,对了,还有上星期三中午去乐平园2号17楼过夜,过、过、睡中午觉的事情告诉大姐。”
李军呆住了,心里猛地一惊,我堂堂一个警察,居然没发现被人跟踪。
“你居然跟踪我?!”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陈小兰就大叫:“喂,李所长夫人……大姐……”
李军媳妇儿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陈小兰。
李军惊惶失色,心惊肉跳,直冒冷汗,恨不得跳上去捂住陈小兰的嘴巴。
“好,我答应你,放你男人出来。”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李军媳妇儿脸色阴沉,正等着陈小兰的下一句话。听到李军的保证,陈小兰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扬声说:“你长得真好看!”
李军媳妇儿嘴角扯了扯,回身继续朝楼门口走去。李军觉得自己就像坐着过山车,从山顶上呼啸而下,眼看着要冲出轨道车毁人亡的瞬间,车又死死地刹住了,只剩下一背冷汗。
目送着李军媳妇儿远去的身影,陈小兰掩盖不住笑意:“谢谢李所长,明天我就去所里办手续。”
李军咬着后槽牙,哼了一声,转身追媳妇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