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男爵提出这样一个很远的约会地点,是否希望她去不了,以便在他作出一切许诺后免去这一责任,不得而知;不过从他的举止上很可以怀疑,他对于负责陪她去跳舞一事并没多大热情。
可他几乎不了解自己所面对的年轻女人有多么坚定。她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这种有了某个想法就要坚持到底的意志似乎是那温和性格的一种特征。与这个神秘浪漫的人物一起去参加舞会是她热切的愿望和目标;不过怀着这一目标的她依然觉得既担忧又兴奋。她对那个名字奇怪的男爵怀着最深深的敬畏、柔情与谦卑;不过她仍准备着坚持自己的意愿。
这样在那个重要日子的下午,玛杰莉费力地从山谷爬上山坡向约会地点走去。这时传来无数鸟儿悦耳的叫声,她越离开广阔的草地走向树林鸟儿越多。
她已克服了一切困难。经过认真考虑是否对父亲讲之后,她断定告诉他就会去不了。因此她想出这一办法:当晚离开家去看望她生病的奶奶,奶奶住在离男爵家不远处;但她要次日早饭时才去。这之间有12小时可以与男爵去参加舞会,谁又会怀疑此事呢?可她后来很乐意承认无法为这一欺骗行为辩护,但当时她就是不去想想。
她到达“三道尾”时“奇领唐林”处的太阳已降落——这儿是各条小路的汇聚点,铺满杂草,它们除了被家兔和野兔吃掉外从未用镰刀割过。头上的鸟鸣几乎停止了,只有几只更有胆量的大鸟还在叫,包括布谷鸟,它们在每年的这一惬意时刻并不害怕夜晚。她刚走近那个十字路口时似乎没一个人,但她一站在那儿就听见一种轻微的碰撞声,随即她的守护神出现。他重新打扮后完全变了样,她简直认不出来。他没有穿平常那种衣服,而是穿着一件敝开的轻便大衣,一套黑色轻薄的西服,一件开襟背心;衬衣前面有一长褶边;系着白色的领带;皮靴光亮,并不比手套粗糙;这身衣服使他看起来像一只鸟儿,头上的帽子似乎可以像手风琴那样一开一合。
“我这是为跳舞特意打扮的——当然不能穿得更糟。”他说,干巴巴地笑着。“你也很快会这样的。”
“你干嘛要选这个地方约会呢,先生?”她问,环顾四周,获得了自信。
“我干嘛选这里?哦,因为有一天我骑马经过这儿时注意到附近有一棵中空的大树,上次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想到这将有利于我们约会。你告诉你父亲了吗?”
“还没有,先生。”
“你真糟糕,玛杰莉。那你是如何安排的?”
她简短地说了自己的计划,他对此没作评论,只是把她当小孩一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矮树来到一个地点,这儿的树子更老,彼此的距离更远。其中就有他说到的那棵树——一棵榆树,它巨大,中空,扭曲,无顶,侧面有一裂口。
“现在钻进去吧,”他说,“不然天就黑了。你在那儿会发现所有需要的东西。无论如何,如果你不进去,跳舞就得省掉它们。我会在这儿守着,你尽量抓紧一些。”
“我要这样做吗,先生?”迷惑的少女问。
“进去吧,你会明白的。你准备好后就在那个洞口挥挥手帕。”
她弯着身子钻进空隙。树内的洞穴形成一个很高的圆形空间,直径有四五英尺,日光从顶部照进去,也从一个离地约6英尺高的圆孔照进去——这个圆孔标明了此树在最旺盛时一根树枝被砍去的地方。树的内侧表面是浅黄褐色的朽木,温暖的晚霞从顶部反射进来,使洞内弥漫着柔美的光辉。
但玛杰莉几乎没花时间去注意这些。她的眼光落在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上。有一只长方形的白色大纸盒靠在树内,在它上方的一个裂片上挂着一只椭圆形的小镜。
玛杰莉立即明白了意思。她从裂口钻进树里,把盒子的盖打开,发现里面有一样平整的神奇东西,白得可爱。原来是一件舞裙。
这一艺术的奇迹,简短说来,是一种如蜘蛛网般的美妙之物。它质地轻薄,制作考究,优雅地镶以十多个荷边。
玛杰莉拿起衣服,情不自禁地吻起来。如果谁先前告诉她有这样一件衣服,她就会说:“不,不可能!”她退后一点,又向前一点,脸发红,笑起来,举起双手。把这舞裙的制作者说成是一个能干人显得保守了些:他是一个天才,她正把自己沐浴在他所创造的光辉之中。
然后她记起外面的朋友告诉过她抓紧,于是急忙穿着打扮起来。在拿起舞裙时她发现了绸缎做的拖鞋,一副手套,一张几乎全是花边的手帕,一把扇子,甚至还有头上戴的花。“啊,他怎么会想到这些!”她说,紧握着自己的手,差不多激动地哭起来。“还有镜子——他多好啊!”
一切都准备得很充分,所以用这些衣物打扮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15分钟后她穿戴好了,甚至穿上鞋戴上了手套。但更让她对于男爵的远见产生敬佩的是,她发现他竟然为自己准备了6双不同尺寸的鞋和手套;她从中选了一双合适的。
玛杰莉照着镜子,或者尽可能在镜里照看自己:镜里的形象太好看了。然后她忙把自己的旧衣物卷起来,装进盒里,将它尽可能高地搁在一个突出部位。她踮起脚尖,透过上方的洞孔挥舞手帕,弯着身子要从裂口出来。
但她却面临着怎样一个麻烦。舞裙如此轻盈,如此神奇,如此宽大,以致她要穿着新衣从那个刚才穿着旧衣进去的裂口出去是不可能的。她听见男爵的脚步把枯枝枯叶踩得啪啪响。
“唉,先生!”她失望地说。
“怎么——穿不好衣服吗?”他从树干背后问。
“不,穿好啦;可是我没法从这棵讨厌的树里出来!”
他来到裂口处,弯着腰往里探看。“显然你是出不来的。”他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处境;然后他又自言自语补充道:“真是富有魔力!谁会想到衣服会这么宽大呢!——等一等,我的小少女:我想到办法了!”他又更大声地说。
他使出浑身力气踢着裂口的两边,把几块朽木踢落了。但是他脚上穿的鞋并不厚实,他便放弃这一办法,去把倒在近旁的一根树枝拿来。他用大的一端把将玛杰莉及其所有妩媚包裹在内的一些树皮撬脱,直到露出较大的空隙,使她得以脱身出来而没把衣服撕坏。她宽慰地出了一口气:因这个可笑的姑娘已开始担心自己毕竟不能去参加舞会了。
他小心翼翼用带来的一件大衣把她裹住:大衣外面还罩上了一层东西,长得盖住了她的脚后跟。
“马车在下面的另一条路上等着。”他说,把胳膊伸给她。他们在松软干枯的树叶上走了不远就来到所说的地方。
马车、马匹和马车夫都在那儿,全都很安静,像树一样长出来似的。玛杰莉有些腼腆地抬眼看着马车夫。
“你不用在乎他。”男爵说。“他是个外国人,对什么都不会留意。”
她很快被扶上马车;男爵扣紧他的大衣,同车夫一起上了车,令她吃惊。马车静静地驶过这片长草丛生的景色,阴影也越来越浓。天色逐渐晚下来,玛杰莉所熟悉的那个地带不久被抛在了后面,她丝毫也不知道他们去的什么方向。星星闪烁着出现了,车夫点亮油灯,他们继续向前驶去。
一小时半后他们到达一个小镇,在一家主要的客栈停下,更换了马匹;一切事情轻易就办完了,显然他们的到来是在预料之中的。紧接着他们又上了路。她的同伴并没下车去和她说话;任何时候她往他那里看去,他都是笔直地坐在位子上,那神态就像一个有着艰巨任务要完成的人,并且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把任务完成好。可是玛杰莉不禁对她的处境感到某种害怕——真的,她几乎希望自己没来。她有一两次想到:“假使他是个邪恶的人,正把我带到异国它乡去,再也不把我送回去了,结果会怎样呢?”
但她具有一个特性,就是对于最初的意愿要坚持到底,她因此能抵挡住这些担忧,只偶尔例外。尤其有一件事使她对自己的同伴产生了信任:当她表示说自己为这样麻烦他后悔难过时,她看见他眼里含着眼泪。他也许推测到她心里感到不安,因为车子爬上一座小山时他们停了片刻,他走到窗前,和蔼地问:“你累了吗,玛杰莉?”
“不,先生。”
“你害怕了?”
“不——害怕,先生。只是路太远了。”
“已差不多到啦。”他回答。“现在,玛杰莉,”他放低声调说,“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最近我为本郡的一个男人帮了忙,对他我是能够信任的,他也像你我一样没人认识;他(私下)把自己的邀请券送给了我。所以我们是以他的名义去的。我这样解释,以免你偶然说出什么轻率的话来。注意耳朵尖一点,谨慎一些。”男爵说完又回到原位去了。
“这么看来他毕竟还是个邪恶的男人!”她心想,“因为他是以一个虚假的名义去的。”但不久她就产生了一种鲁莽的勇气,对此事不予在乎:因这样的邪恶正是现在所需要的使他成为她眼中英雄的一个因素。
他们沿一座小山下去,经过一间门房,然后上了一条林荫道;不久其它马车的灯光便照在他们身上,那些马车排着队停下,缓缓向前移动。最后他们停在一个拱形的大门口前,一群人围在那儿站着。
“我们是最后到达的人,因为路太远了。”男爵说,又走过来。“不过没关系,你至少有三个小时好好跳一下舞。”
踏板立即被放下,他们下了车。她觉得蒸汽仿佛从他们那几匹黑马的两测冒出来一般,上升到门廊的护墙上;一股股热气犹如火山冒出的烟雾从它们的鼻孔喷出来,吸引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