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巴姆·豪坡特太太在自家临街二楼的窗户外挂了一个接生的招牌,楼下是一个酒馆儿。侧门上也有一个标志,一只手指向一段脏兮兮的楼梯。尤吉斯三步并作一步地登上楼梯。
豪坡特太太正在煎洋葱猪排,门半开着一放出烟气。尤吉斯刚一敲门,门就自动敞开了,他瞧见她正举着一个黑色的瓶子对着嘴喝着。他又用力敲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把瓶子放下。这是一位胖胖的荷兰女人,走起路来像是海面上的一艘小船在游动,脚步声震得壁橱里的碗筷咣啷咣啷响。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蓝色罩衣,长着一口黑牙。
“什么事?”她看见尤吉斯,说道。
他一路疯跑,此时正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他蓬头垢面,神色惊慌,看上去就像是从坟墓里跑出来的鬼。“我老婆!”他喘着气。“快去啊!” 豪坡特太太把煎锅放在一边,在罩衣上擦了擦手。
“让我去接生吗!”她问道。
“是的,”尤吉斯仍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刚刚接生回来,”她说。“我连饭还没来得及吃呢。不过……如果急……”
“是的……很急!”他喊道。
“那好吧,也许……你能付多少钱?”她问。
“我……我……你要多少钱?”尤吉斯结结巴巴地问。
“二十五块钱。”
尤吉斯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他说。
那女人仔细地打量着他。“你能付多少?”她问道。
“一定要现在付吗……就现在?”
“是啊,找我接生的人都是付现钱的。”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尤吉斯惶恐不安地说。“我碰上了……麻烦事……所有的钱都没了。不过,我一有钱……就付给你……一分也不会少。我能干活……”
“你干什么活儿?”
“我现在还没有活干。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我……”
“你现在有多少钱?”
尤吉斯几乎不敢回答。当他说出“一块两毛五分钱” 的时候,那女人冲着他大笑起来。
“一块两毛五分钱还不值得我戴上帽子呢,”她说。
“我就这些钱了,”他结结巴巴地乞求道。“我一定要找到人……我老婆要死了。我实在没办法啊……我……”
豪坡特太太又把煎锅放到了炉子上。她转过头,隔着烟气和吱吱的煎炸声说:“先付给我十块钱现金,其余的下个月再付给我。”
“我付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尤吉斯大声说。“我说了,我只有一块两毛五分钱。”
那女人又转过身去干活儿。“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她说。“你骗我。像你这样高大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有一块两毛五分钱?”
“我刚从监狱里出来,”尤吉斯喊道,他都准备给那女人下跪了。“以前也没有钱,家里的人都快要饿死了。”
“你的朋友呢,他们不能帮你一把吗?”
“他们也都很穷,”他答道。“这些钱还是他们给的呢。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了……”
“家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卖吗?”
“我什么也没有,我跟您说……我什么也没有,”他大喊大叫道。
“你就不能借点儿吗?你常去买东西的商店就不能借给你点儿钱吗?”看见他摇头,她接着说:“听我说……如果把我找去,你绝不会后悔的。我能救你老婆和孩子,过后你会觉得这钱花得太值了。要是他们都死了,看你以后后不后悔?找我你算是找对人了……你可以到街上打听打听,他们会告诉你……”
豪坡特太太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用煎肉的叉子指着尤吉斯。尤吉斯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绝望地挥起双手,转身就走。“没用了,”他喊道。可是他突然又听到了身后那女人的声音。
“那我就要你五块钱好了。”
女人跟了上来,继续说服他。“五块钱你都不肯接受,你简直是个傻瓜,”她说。“这样的大雨天,再少给钱谁会去啊!真是的,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收过这么便宜的接生费呢。我连房租都付不起……”
尤吉斯怒气冲冲地咒骂起来。“我没有钱,怎么给你?有钱能不给你吗!我告诉过你我没钱。我没钱!听到了吗,我没钱!”
他再一次转身冲出去。他已经下了一半楼梯,这时豪坡特太太冲他喊道:“等一下!我跟你去!你先回来!”
他又回到房间。
“一想到有人在遭难,我心里就不好受,”她声音忧郁地说。“你就是一分钱不给我,我也会跟你去的。我会尽量帮你的。离这儿多远?”
“三、四个街区。”
“三、四个街区!我得浑身浇个落汤鸡!天啊,就凭这趟路你也得多付给我点钱!一块两毛五,这样的鬼天气!你一定要记住,尽快把二十五块钱剩下的给我。”
“我一有钱就给你。”
“就在这个月?”
“行,一个月内,”可怜的尤吉斯说。“怎样都行!快点啊!”
“你那一块两毛五分钱呢?” 豪坡特太太紧逼不放。
尤吉斯把钱放在桌子上,女人数了数,然后收好。她又擦了擦那双油乎乎的手,然后一边准备东西一边唠叨个不停。她身子太胖了,走路都困难,每走一步,她都要喘上一会儿。她甚至没有转过身子去就脱下罩衣,换上胸衣和外套。接着她又好一顿整理那顶黑色的帽子,到处找雨伞,把各种接生必备的东西塞进包里——尤吉斯心急如焚地在一边等着。他们来到大街上,他走在前面,离她三、四步远,不时地回头,用焦急的眼神催促着她快点赶路。可是豪坡特太太每一步只能迈那么远,而且还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吸一口气。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来到厨房,那群女人仍然惊慌失措地守在那儿。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尤吉斯听到奥娜还在喊叫。豪坡特太太摘下帽子,放在壁炉架上,拿过包,掏出一件旧衣服和一蝶鹅油,把鹅油涂在手上,搓了搓。这种鹅油用的次数越多,接生婆的运气越好。所以在家里她一直把它放在壁炉架上,或者连同脏衣服一起放在壁橱里,一用就是几个月甚至几年。
接下来,他们把她送到梯子下面。尤吉斯听到她吃惊地叫了一声。“天啊!怎么把我领到这个鬼地方来了?我可爬不上这梯子。那么小的活门,我可爬不进去!我可不上去……那会要了我的命的。女人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孩子……爬到阁楼里,就靠这把梯子?你们就不感到羞愧!尤吉斯站在门口,听着她骂下去,奥娜凄惨的叫声和呻吟声几乎被她的骂声所淹没。”
最后,在艾尼尔的安抚下,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开始往上爬,可是爬到一半又停下了,艾尼尔提醒她别把阁楼的楼板踩踏了。那不是真正的楼板——他们只是在上面的一块地方搭了几块旧木板,一家人就住在上面。这块地方倒是没问题,很安全,可是其它的地方只是几根托梁,下面钉了板条,抹了石灰,也就是楼下的天花板。要是踩到那块,肯定会遭殃。阁楼上暗得很,最好有人先上去端蜡烛。那胖女人不免又是一阵喊叫和咒骂,最后尤吉斯看到她的两条大象腿终于上到了阁楼上。豪坡特太太在上面一走,整个房子都在颤动。这时,埃尼尔走到尤吉斯跟前,拽住他的胳膊。
“好了,”她说,“你出去吧。听我的话……你已经尽力了,呆在这只会碍事。出去,别进来。”
“我去哪儿啊?”尤吉斯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她答道。“如果没有别的地方,就到街上去,反正别呆在这儿!今天晚上你就别回来了!”
最后,她和玛丽娅把尤吉斯推出了门,在他身后把门关上。现在正值日落时分,天变得越来越冷——雨停了,下起了雪,地上的泥水又结成了冰。尤吉斯只穿着单衣,浑身冻得哆哆嗦嗦,他把手插在兜里,走开了。从早晨到现在,他还没有吃东西,他感到浑身没有一点儿劲儿,饿得难受。忽然,他想起了他常去的那个酒馆儿,离这儿只有几个街区远,于是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说不上店主会对他大发慈悲,或者他遇到一位朋友。想到此,他快步朝酒馆走去。
“你好,杰克,”看见尤吉斯进来,店主热情欢迎——在罐头镇,人们把外国人和非技术工人都称为“杰克”。“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尤吉斯径直来到酒吧间。“我坐牢了,”他说,“刚出来。我一路走回家,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从早晨到现在啥也没吃。家也没了,老婆也病了,我算彻底完蛋了。”
店主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到尤吉斯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嘴唇发青。他递给他一大瓶酒。“倒满!”他说。
尤吉斯几乎连端瓶子的力气都没有,手抖个不停。
“别担心,”店主说,“倒满!”
尤吉斯喝了一大杯威士忌,然后走到餐台边,接受了店主的好意。他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道了谢,来到房间中央的火炉旁坐下。
然而,好景不长——这个残酷的世界就是这样。他那湿漉漉的衣服开始冒气,那可怕的肥料臭味儿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屠场就要关门了,收了工的工人们就会走进来。没有人会愿意走进弥漫着从尤吉斯身上散发出的臭味儿的酒馆儿。另外,今天是周六。两个小时之后,小提琴手和号手就会过来。住在附近的家属会来到酒馆儿后面的大厅里跳舞,一边跳一边吃喝,直到凌晨两、三点钟。店主咳嗽了一、两声,然后说,“喂,杰克,恐怕你得离开这儿了。”
像尤吉斯这样蓬头垢面、浑身哆哆嗦嗦的流浪汉,店主见得多了,每天晚上他都要轰出去十几个。不过,那都是些自暴自弃、没有一点尊严的人。而尤吉斯却仍在战斗者,还能够顾及到自己的体面。他顺从地站起来,对方想尤吉斯一直算是一个稳重的人,说不上什么时候又成为一个好顾客。“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困难,”他说。“跟我到这边来。”
酒馆儿后面是一段通向地下室的台阶。台阶上下各有一扇门,牢牢地锁着,这倒是一个安顿将来可能有钱,或者政治上有前途的顾客不错的地方。
于是,尤吉斯就在这里过夜了。威士忌并不能使他的身体完全暖和下来,因此虽然他累得筋疲力尽了,但是还是不能入睡。他刚一躺下,就冻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开始涌进各种令他痛苦的记忆。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音乐声、笑声、歌声仍从房间里不断传来,因此他断定还不到早晨。最后,酒馆儿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想自己可能会被赶出去。可是没有人来赶他,于是他就想店主已经把他给忘了。
周围一片寂静,他的心又开始充满了焦虑,他坐立不安,于是就站起来,去敲门。店主走过来,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原来,酒馆儿通宵营业,他只是在客人进出之间小睡一会儿。
“我想回家,”尤吉斯说。“我担心我老婆……我不能再等了。”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那人说。 “我还以为你无家可归呢。”尤吉斯走了出去。现在是凌晨四点,四下里仍是漆黑一片。地面上刚落下三、四英寸厚的雪,空中雪花飞舞。他拔腿朝艾尼尔家跑去。
透过厨房的窗子,他看见屋里边亮着灯,虽然拉着窗帘。门没锁,于是他闯了进去。
艾尼尔、玛丽娅以及其他的几个女人跟他离开之前一样还围在火炉边。尤吉斯注意到,屋子里又多了几个女人——他也感觉到屋子里一片安静。
“怎么样?”他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们一个个坐在那儿盯着他看,脸色苍白。他又喊了一声:“怎么样了?”
借着冒。烟的油灯发出的幽暗灯光,他看到坐得离他最近的玛丽娅冲他轻轻摇头。“还没生,”她说。
尤吉斯惊恐地喊了一声。“还没生?”
玛丽娅又摇了摇头。这个可怜的男人呆呆地站在那儿。“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他喘着气说。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出声了,”其他的女人答道。
一阵沉默。突然,一个声音从阁楼里传来;“嘿,过来!”
几个女人一下子冲到隔壁的房间,而玛丽娅则扑向尤吉斯。“在这儿等着!”她喊道,两个人站在那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听着隔壁的响动。片刻过后,他们听到豪坡特太太正从楼梯上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唠唠叨叨,梯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她下到了地面,怒气冲冲,喘着粗气,他们听到她走了过来。看到她,尤吉斯一下子吓得面如死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把那件脏衣服脱下来,就像宰杀台上的工人脱下工装。她的手上、胳膊上滴着鲜血,衣服上和脸上也是血迹斑斑。
她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敢出一声。“我已经尽力了,”她突然开口说。“我也没办法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用。”
又是一阵沉寂。
“这不是我的错,”她说。“你们应该早请医生,怎么拖了那么久——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又是一阵死寂。玛丽娅用她那只健全的胳膊死死地抱着尤吉斯。
豪坡特太太突然转向艾尼尔。“你们这儿连点儿喝的都没有吗?”她问。“有没有白兰地?”
艾尼尔摇摇头。
“上帝啊!”豪坡特太太惊呼。“怎么是这样的人!吃的总该有吧——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我可是滴米未进啊,我都快要累死了。如果早知道这样,就给我那么点儿钱,我才不来呢。”这时,她又无意间转了一下头,看见了尤吉斯。她用手指着他。“你可是说过,”她说,“剩下的钱还是要给我的!这不是我的错,你找我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我也救不了你老婆。我已经忙了整整一夜了,在那个连狗都不合适生崽子的地方,而且连吃的也没有,幸亏我自己在兜儿里带了点儿东西。”
豪坡特太太停下来喘口气儿。看见尤吉斯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淌下来,感觉到他浑身斗个不停,玛丽娅低声问了一句:“奥娜怎么样?”
“她怎么样?”豪坡特太太重复了一句。“你们就那样把她放在那儿,无疑是让她等死,你们说能怎么样?我已经让他们请来了一位牧师。她年纪轻轻的,本来是可以挺过来的。如果照顾得好,身体还会恢复过来。她还在苦苦挣扎,那姑娘……她还没咽气儿。”
尤吉斯发疯地叫了一声。“死了!”
“没希望了,” 豪坡特太太愤怒地说。“孩子已经死了。”
阁楼里点着蜡烛,粘在一块木板上。尤吉斯顺着梯子爬上来的时候,蜡烛几乎燃尽了,发出吱吱的响声,冒着黑烟。在一个角落里,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堆破布、几条旧毯子,铺在楼板上。旁边有一座十字架,牧师正做着祈祷。远处有一个角落,伊莎贝塔蜷缩在那里,呻吟着,哀号着。奥娜躺在那堆破布上。
她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肩膀和一只胳膊**在外面。她已经消瘦得几乎让尤吉斯认不出来了——她成了一具骷髅,面如白纸。她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那儿,跟死了一样。他踉跄着来到她身边,双膝跪下,痛苦地惨叫一声:“奥娜!奥娜!”
她仍一动不动。他抓起她的一只手,发疯地攥着,喊着:“看看我!快说话啊!尤吉斯回来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
忽然,她的眼帘微微动了一下,于是他又发疯地喊:“奥娜!奥娜!”
突然,她的眼睛睁开了,就一刹那。刹那间,她看到了他——彼此认出了对方,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远景,奥娜远远地站在那儿,孤零零的。他伸出双臂,发疯似地叫着她的名字。一种令他痛不欲生的留恋之情涌上心头,一种从未有过的留恋和渴望,撕裂着他的心弦,折磨着他的肉体。但是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她正离他渐渐远去。她一下子从他的怀里跌落下去,她走了。他的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叫,身体轰然倒塌,颗颗热泪从他的面颊滚落,滴落在奥娜的脸上。他抓着她的手,拼命地摇晃着,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是她身体冰冷,一动不动——她死了——她死了!
一个“死”字就像一声轰鸣的钟响,震得他浑身颤抖,在他的内心深处发出回音,那些尘封已经的心弦再一次被震动,一种久远的恐惧感再一次被唤醒——一种对黑暗、空寂和毁灭的恐惧。她死了!她死了!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永远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对孤独的一种冰冷的恐惧感袭上他的心头。他看见自己站在世界之外,整个世界正渐渐地离他远去——一个朦胧的、梦幻的世界。他就像一个惊恐万分、悲痛欲绝的孩子,呼喊着,呼喊着,可是没有人回应。他绝望的喊声使整个房子都在震颤,吓得楼下的女人们彼此簇拥在一起。他不能自持,一切的劝慰都是徒劳——牧师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肩膀,对他低语了几句,但是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已经远离了这个世界,磕磕绊绊地穿过黑暗,摸索着追赶那个逝去的灵魂。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灰色的黎明渐渐临近,爬进阁楼。牧师离开了,女人们离开了,他一个人陪伴着那个静静的白色形体——他终于安静了一些,但是还在呻吟着,浑身抖动着,和那恐怖的死神做着最后的搏斗。他时而抬起身,望一望那白色的面具般的面孔,然后移开眼神,他不忍多看。死了!死了!她还是个姑娘,还不到十八岁!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然而她就这样被谋杀了——被**、折磨致死!
清晨,他起身爬下阁楼,来到厨房——形容憔悴,面如死灰,走路摇摇晃晃。更多的邻居赶来,他们无声地盯着他看。他瘫坐在桌边的椅子里,双手抱头。
几分钟后,前门开了。一股冷风夹着雪花涌进来,接着他们看见了小考曲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冻得青紫。“我又回来了!”她叫喊道。“我差点儿……”
看见尤吉斯,她惊叫一声停住脚步。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知道家里肯定出事了。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有人回应,尤吉斯就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考曲娜。“你去哪了?”他凶狠狠地问道。
“跟男孩子们一起去卖报了,”她说。“雪……”
“带回钱来了吗?”仍是一脸凶相。
“带回来了。”
“多少?”
“差不多三块钱,尤吉斯。”
“把钱给我。”
考曲娜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其他人。“把钱给我!”他更加凶狠地说。她把手伸进衣兜儿里,掏出一袋儿硬币,用破布包着。尤吉斯一句话没说,接过钱袋儿,夺门而出,冲到大街上。
隔三家就是一个酒馆儿。“威士忌,”他一进屋就喊道。有人把酒递给他,他用牙把布袋儿撕开,倒出五毛钱。“这瓶酒多少钱?”他嚷道。“我要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