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尤吉斯一跃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大门已经关上了,黑暗中的城堡铜墙铁壁一般不可侵犯。冷风像一把把钢刀向他的身上扎来,他赶紧转身跑开。
他一直跑上一条白天人多的大街才放慢脚步,他还怕引起人的主意。尽管最后还是受到了侮辱,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并且由于兴奋而狂跳不止。他毕竟占了一回大便宜!他不时地手摸裤兜,确保那张珍贵的一百块钱钞票还在。
然而,旋即他又陷入了一种尴尬境地——一种莫名的、可怕的尴尬。他身上除了这一百块钱的钞票之外再无分文!他得找个地方过夜,他得把这一百块钱破开!
尤吉斯一边走着心里一边想着这事儿,想了有半个小时。没有人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他得全靠自己。去寄宿旅馆,拿着这张钞票付床位钱,让老板找零?那不是去找死吗?天亮之前那钱肯定会被抢走,他甚至会被谋杀。去酒店或者铁路仓库找人把那张钞票换成零钱?他们看到一个叫花子手里拿着一张百元钞票会怎么想?他们也许会叫来警察把他抓走,他怎么跟警察讲?到了天亮,弗雷迪·琼斯酒醒过来之后发现钱少了,肯定会派一帮人来抓他,那钱也就保不住了。没有办法,看来他只能用这张钞票买点东西,把钱破开了。
他沿着大街走着,一路上眼睛瞟着路过的酒吧。他看见一连好几个酒吧里都挤满了人——后来,他看见有一个酒吧里只坐着老板,于是攥紧了拳头,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你能破开一百块钱吗?”他问道。
老板是一个块头大、声音嘶哑的家伙,长着一幅获奖拳手的下巴,上边留着三个星期没刮的胡茬子。他睁大眼睛看着尤吉斯。“你说什么?”他问道。
“我说你能破开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吗?”
“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人满脸狐疑地问。
“这你不用管。反正我有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我想把它破开。如果你肯,我给你好处。”
那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尤吉斯。“拿来我看看,”他说。
“你到底给不给我破?”尤吉斯追问,手在裤兜里紧紧地攥着钱。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的钱是真的还是假的?”老板反问道。“你把我当傻子吗?”
尤吉斯慢慢地、十分警惕地走到他跟前。他掏出那张钞票,用手抖擞了两下,那人在柜台后面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最后,尤吉斯把钱递给了他。
那人接过钱,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他用手指把钱展平,拿起来放在灯光下,翻过来掉过去。这是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那人看了之后还是不敢相信。尤吉斯在一旁一直像猫一样盯着。
“哼,” 他最后说,上下打量着他——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臭气、连大衣都没穿的流浪汉,还有一只胳膊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他手里竟然拿着一张百元的钞票!“想买点什么吗?”那人又问道。
“嗯,”尤吉斯说,“来一杯啤酒。”
“好吧,”那人说,“那我就给你破开。”他把那张票子揣在兜里,然后给尤吉斯倒了一杯啤酒,放在吧台上。他走到收款台前,记录上五分钱的进账,然后开始从抽屉里找钱。最后,他来到尤吉斯跟前,把钱数给他——两枚一毛的硬币,一枚两毛五分的硬币,还有一个五毛的硬币。“给你,”他说。
尤吉斯等了一秒钟,以为那人还会转身去找钱。“还有九十九块钱,”他说。
“什么九十九块钱?”酒吧老板问。
“找给我的零钱啊!”他喊道,“我给了你一百块钱,你还得找给我啊!”
“滚开,”那人说,“你个精神病!”
尤吉斯怒目圆睁。有那么一会儿,他被惊呆了——他的心被一种黑暗的、令他浑身瘫软的恐怖紧紧抓住。接着,一股汹涌的愤怒的洪流涌上他的头,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他大叫一声,抓起一只玻璃杯奋力砸向那人的头。那人把头一低,杯子从他的头上飞过,只差半英寸就击中了目标。尤吉斯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刚想跳进吧台去揍那人,而此时那人正从吧台后面站起身,他猛地一拳击中了尤吉斯的面部,他被击倒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绕过吧台去追那人,那人拼命叫喊,“救命!救命!”
尤吉斯一边跑一边随手从吧台上抄起一个酒瓶子,那人正要跳过吧台,尤吉斯使出全身的力气把瓶子砸向他。瓶子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砸在门上,瓶子被砸得粉碎。尤吉斯冲到屋子的中央,去追那人。杀红了眼的尤吉斯这次竟忘了拿瓶子,酒吧老板见他空手过来,还没等他冲到跟前就迎了上去,抡起拳头狠狠地击中了尤吉斯的面门。尤吉斯一跃从地上站了起来,已经发疯了的他嘴里冒着白沫,他正要把那只受伤的胳膊上的绷带解开。就在这时,门开了,两个人闯了进来。
“当心!”酒吧老板大喊。“他手上有刀!”看出来那两个人也想加入战斗,酒吧老板又扑向尤吉斯,尤吉斯那里还招架得住,又被打翻在地。三个人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旋即,一个警察冲了进来,酒吧老板又喊了一声,“当心,他有刀!”尤吉斯刚要挣扎着站起身,警察一步跨到他跟前,抡起警棍朝他的面部劈去。尽管一警棍把他打得踉踉跄跄,已经愤怒得像一头野兽一样的尤吉斯还是挣扎着站住了,还想往前冲。这时警棍又劈了下来,重重地劈在了他的脑袋上,于是他就像一根圆木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警察蹲下来,手里紧紧攥着警棍,等他再站起来。这时,酒吧老板站起身,手摸着脑袋。“天啊!我以为这次完蛋了。我脑袋破了没有?”
“没看到有什么伤,杰克,”警察说。“他是怎么回事?”
“喝醉了发飙,”对方说。“还是一只跛脚的鸭子——可是他差点儿把我打死在吧台里面。你最好叫一辆警车来,比利。”
“没必要了,”警察说。“我想他已经没那个力气了,另外这儿离拘留所只有一个街区远。”他揪住尤吉斯的衣领子,“你给我站起来!”他喝到。
尤吉斯一动不动。酒吧老板走到吧台后面,把那一百元钞票藏好,然后端了一杯水出来,泼在尤吉斯的脸上。尤吉斯微微哼了一声,警察把他揪起来,拖了出去。拘留所就在街角,几分钟后尤吉斯就被投进了囚房。
前半宿他就在那里躺着,不省人事,到了后半夜,他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头疼得像裂开了一样,口渴得要命。他偶尔喊一声要水喝,可是没有人理他。拘留所里还关着很多其他人,他们也都在喊头疼,有的高烧说胡话。在这个伟大的城市里,像他这样的人有成百上千,在这个伟大的国家,这样的人更是数以万计,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到了早晨,有人给尤吉斯送来一杯水和一片面包,然后被塞进一辆警车,被送到最近的警察局。他和二十几个其他的犯人坐在禁闭室里等待审讯。
那位远近闻名的拳手酒吧老板被传了过来。他宣了誓,开始讲述案发经过。前一天晚上午夜过后,犯人走进他的酒吧,开始趁着酒劲儿闹事。他先要了一杯啤酒,然后拿出一张一块钱的票子付账。他找给他九毛五分钱,可是他还要九十九块钱。还没等原告反应过来,他就把酒杯砸向他,然后又朝他砸啤酒瓶子,酒吧几乎被砸烂了。
接着,囚犯被要求宣誓——形容枯槁,蓬头垢面,一只胳膊缠着脏兮兮的绷带,吊在脖子上,脑袋上、面颊上的伤口滴着血,一只眼睛呈青紫色,肿得睁不开。“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治安官问。
“阁下,”尤吉斯说,“我去他的酒吧问他能不能给我破开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他说如果我买一杯酒他就给我破。我把钞票给了他,可是他不给我找钱。”
治安官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你给了他一张百元钞票!”他问道。
“是的,阁下,”尤吉斯说。
“你从哪儿弄来的那张钞票?”
“一个人给我的,阁下。”
“一个人?谁?他为什么要给你钱?”
“我在街上遇到的一个年轻人,阁下。当时我正在乞讨。”
庭上的人发出一阵窃笑。押解尤吉斯的那个警察也抬起一只手捂住嘴,法官更是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我说的是真的,阁下!”尤吉斯急切地喊道。
“昨天晚上你喝了酒去乞讨,是吗? ”法官问。“不,阁下……”尤吉斯抗辩道。“我……”
“你没喝酒?”
“不,阁下,我喝了……”
“你喝了什么?”
“我喝了一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酒……挺烈的……”
庭上一片笑声,笑声过后法官抬头看了看尤吉斯,皱起了眉头。“你以前有没有被逮捕过?”他突然问。
尤吉斯的心为之一振。“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
“快说,说实话!”对方厉声喝道。
“是,阁下,我被逮捕过,”尤吉斯说。
“有几次? ”
“只有一次,阁下。”
“为什么被逮捕了?”
“因为我打了工头,阁下。当时我在屠场干活。工头……”
“我明白了,”那位阁下说,“可能就是这样了。如果你管不住自己,最好别喝酒。十天监禁,附带诉讼费用。下一个案子。”
尤吉斯惊叫一声,那个警察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子,叫声嘎然而止。他被推进一个房间,房间里还有几个已经被宣判的犯人。他坐下,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起来。这太不公平了!警察和法官似乎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们只听酒吧老板的一面之词。可怜的尤吉斯哪里知道,为了获得星期天营业的特权以及平时的关照,酒吧老板每周都要给那位警察五块钱的贿赂。他更不知道的是,那位打手酒吧老板是当地民主党领导人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几个月前,就在法官受到温和派改革人士的攻击时,该酒吧老板帮他拉到了创纪录数量的选票,以示对他的忠诚。
尤吉斯又一次被关进了劳教所。在与酒吧老板的格斗中,他又伤了那只胳膊,活干不了了,而且劳教所还不得不给他找来医生。医生给他包扎了头和眼睛上的伤口,这让他成为了劳教所里一个十分惹眼的人物。第二天,当他在院子里放风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杰克·杜安!
那个年轻人一看到尤吉斯就高兴得尖叫起来,差一点儿给他来个拥抱。“天啊,这不是臭鬼吗!你怎么又来了,是从香肠机里爬出来的吗?”
“没有,”尤吉斯说,“我在修铁路的时候遭了事故,后来又跟人打架了。”其他的囚犯也都围了过来,听他讲述那离奇的经历,他们半信半疑,不过杜安知道尤吉斯从来不会编造那样的故事。
“真够倒霉的,老家伙,”杜安私下里对尤吉斯说。“不过,你可能学到了一个教训。”
“自从上次见到你,我的确学到了一些教训,”尤吉斯悲哀地说。接着他讲起了去年夏天的经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流浪”。最后,尤吉斯问道,“你是怎么过的,你就一直呆在这吗?”
“怎么会呢,没有!”对方说。“我前天刚进来。这是他们第二次给我捏造罪名——算我倒霉,我也没有钱打点他们。尤吉斯,跟我一起离开芝加哥吧?”
“我没有地方可去啊,”尤吉斯悲哀地说。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对方笑着答道。“等出去再说吧。”
在劳教所里,尤吉斯没见到几个他上次见到的人,不过这次他倒认识了几十个新人,老老少少的,跟以前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就像海岸上的波涛,海水已经不是以前的海水了,可是波涛依旧。他在劳教所里四处闲逛,逢人便聊上几句。那些高大威猛的讲述着自己的传奇经历,而那些弱小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眼神充满敬佩。上次,尤吉斯一心只想着家人。现在,时过境迁,他已经是个自由人了,他认真地听着他们讲述各自的故事,感觉到自己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们的观点就是他的观点,他们的生存之道就是他以后的人生方向。
就这样,从监狱里出来、身无分文的尤吉斯直接投奔杰克·杜安去了。他的心中充满了谦卑和感激,因为杜安是个绅士,一个有职业的人——人家竟然愿意跟一个卑微的工人、更确切地说是一个乞丐、一个流浪汉为伍。尤吉斯想象不到自己能给杜安帮上什么忙,这是因为他还没有看清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善待他,他就会报以忠诚——这种品质在罪犯中间、甚至在任何社会阶层都是难得一见的。
杜安给尤吉斯留下的住址是犹太人聚居区的一个阁楼,那是一个漂亮的法国女孩的家,她是杜安的情妇,整天靠缝纫为生,偶尔做妓女以填补收入的不足。那姑娘告诉尤吉斯,杜安此刻不在她这儿,他躲到别的地方去了,怕被警察发现。那姑娘告诉了尤吉斯一个新地址,是一个地下酒馆儿。店主先是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杜安这个人,不过经过仔细的盘问之后那人指了指酒馆后面的一段楼梯。他顺着楼梯来到一家当铺的后室,这里是专门窝赃的地方。尤吉斯发现这里有几个密室,杜安就藏在其中的一个密室里面。
看到尤吉斯来了,杜安喜出望外。他对尤吉斯说,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他正等着尤吉斯来帮他去弄些钱来。他向尤吉斯详细讲解了这次行动计划——事实上,一整天他都在向尤吉斯介绍这个城市的犯罪圈子,告诉他如何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由于胳膊受伤,加之警察活动频繁,对尤吉斯来说这可是个难熬的冬天。不过,尤吉斯并不是在警方那里出了名的惯犯,所以只要他小心行事,还是很安全的。汉森“老爸”(他们都这样称呼那位酒馆儿老板)这里可以放心,尤吉斯尽可以在这落脚,因为汉森“老爸”是一个“可靠”的人——只要给他钱,他就会守口如瓶,如果警察来搜捕,他就会提前一个小时来通风报信。另外,那位当铺老板罗森斯泰格会以三分之一的价格买下所有的赃物,而且保证一年之内不出手。
他们从房间的壁橱里取出一个煤油炉,做了一些晚饭。夜里十一点左右,他们从一个后门出去了,杜安手里拎了一把铁锤。他们来到一个居民区,杜安爬上一根路灯柱,把灯打碎,然后两个人就埋伏到一段台阶的下面。
很快,一个人走了过来,是一个工人——他们放过了他。又过了很长时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们看清那是一个警察,于是他们摒住呼吸,直到警察走远。他们又等了整整一刻钟,全身都快要冻僵了——突然,他们又听到了脚步声,轻快的脚步声。杜安示意了一下尤吉斯,等那人一走近,他们俩就一跃而起。杜安就像影子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那人,接着尤吉斯听到砰的一声,然后是一声闷叫。他就跟在后面几英尺远的地方,听到叫声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堵住了那人的嘴,杜安紧紧地扳住了那人的胳膊,这一系列动作都是经过两个人精心策划的。那人浑身瘫软,摇摇欲坠,尤吉斯揪住他的衣领子,杜安熟练地用手指搜着他的衣兜——先撕开大衣,然后是上衣,最后是背心,里里外外搜刮一遍,把衣兜里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塞进自己的兜里。最后,杜安摸了摸那人的手指和领结,然后低声说,“行了!”。他们把那人拖到一个黑暗的角落,把他丢在那儿。然后,两个人分头快步离开现场。
杜安先回到了据点。尤吉斯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在清点“战利品”:一块金表,装在表盒里,拴了一条链子;一只银笔、一盒火柴、一把零钱,还有一个名片夹。杜安兴奋地打开那个名片夹——里边有几封信、几张支票、两张戏票,在最低下有一沓钞票。他们数了数,有一张二十块钱的,五张十块钱的,四张五块钱的,还有三张一块钱的。杜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咱们有活路了!”他说。
对所有物品又清查了一遍之后,他们把名片夹、里边的信件以及表盒里的一张姑娘照片统统烧掉,只留下钞票。杜安把金表和其它的一些小物件拿到楼下,换回十六块钱。“那老混蛋说表盒式包金的,”他说。“他那是糊弄人,知道我需要钱。”
他们把赃款分掉,尤吉斯分到五十五块钱,还有一些几分的硬币。他不肯要那么多,对方坚持说要平分。他说,这次收获不错,比平时要好。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杜安要尤吉斯出去买一份报纸,干这种事的一大快乐就是事后读一读报纸上的相关报道。“我有一个哥们就有这个习惯,”杜安说道,“直到有一次他在报纸上读到他漏掉了猎物背心里面的一个兜,原来那兜里还有三千块钱!此后他就把这个习惯改掉了。”
报纸上专门辟了一个板块,报道各种抢劫案。其中有一则报道说,最近在那一地区有一抢劫团伙疯狂作案,这已经是一周之内的第三次了,警方对此束手无策。这次的受害者是一位保险公司代理人,他被抢了一百一十块钱,而那钱根本就不是他的。幸好那人在衬衫上绣上了自己的名字,否则受害者的身份难以辨认。他被击中了头部,造成脑震**,被发现的时候,他几乎被冻死,经抢救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右手的三个手指要被切掉。那位敬业的记者还把案情透露给了受害者的家人,报纸上也报道了家人的反应。
这是尤吉斯第一次作案,报纸上的报道细节显然让他感到亏心。不过,杜安则是冷冷地一笑——这就是游戏规则,内疚于事无补。不久以后,尤吉斯就会习以为常的,打伤个人不会比在屠场里杀头牛更会让他记在心上。“这个世界,不是我们倒霉就是别人倒霉。我希望每次倒霉的都是别人,”他说道。
“可是,”尤吉斯若有所思地说,“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
“但是他肯定不遗余力地害过别人,”他的朋友说。
杜安曾向尤吉斯解释过,像他们这种道上的人一旦在警方那里挂上了号就得不停地向他们上贡,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所以,尤吉斯最好还是躲起来,别在公开场合跟兄弟们混在一起。可是尤吉斯很快就厌烦了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过了几个星期,他的身体恢复了,胳膊也听使唤了,于是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此时杜安也不在身边,尤吉斯不知道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干什么去了,只知道现在他和警方处于休战期。不过他把那个法国女孩玛丽交给了尤吉斯,让他享用。这也没让尤吉斯快活太久,最后杜安不再和尤吉斯争执,他决定带尤吉斯到江洋大盗、黑社会老大们经常出没的酒吧、赌场里见见世面。
就这样,尤吉斯得以一睹芝加哥罪恶势力上层的真面目。整个城市名义上由人民管理,实际上由大商人利益集团所掌控。一支贿选大军负责把权力从人民的手中买出来。在每两年一次的春季和秋季选举期间,那些大商人把数百万美元的资金提供给那支贿选大军。他们聚众集会,聘请名嘴演讲,请乐队演唱,燃放烟花,散发传单,免费赠送饮料,用现金购买选票。当然,这支贿选大军需要常年维持,他们之中各行各业的上层人士、领袖、组织者由大商人们直接拳养——大商人们通过贿赂收买议员和立法者,通过提供竞选资金拥立政党领袖,用工资来聘请律师和院外游说人士,靠订单拉拢供应商,靠津贴收买工会领袖,通过投放广告费左右报社老伴和编辑。他们把下层官兵安插到政府的各个部门,或者让他们直接去搜刮百姓。这些部门包括警察局、消防部门、供水部门等等,这些人的职位低到普通职员,高到某一部门的长官。那些没有任何职位的人包括各类不法之徒,大商人们也为他们直接或间接地提供了谋生之道:他们能够领到欺骗、敲诈、抢劫、掠夺的执照。法律禁止星期天卖酒,这就把酒吧老板交到了警察手里,这样他们就结成了联盟;法律禁止卖**,这样他们就把“老鸨”们拉进了阵营;同样还有屠场老板以及其他的不法之徒,男男女女只要能够得到好处,他们就会在选举中尽一份力,造假币的、拦路抢劫的、扒手、盗贼、窝赃的、卖掺水牛奶的、卖烂苹果的、卖病死畜肉的、卫生不合格的旅馆老板、江湖游医、放高利贷的、乞丐、街头小贩、职业打手、赛马场上的骗子、拉皮条的、妓女经纪人、职业勾引女孩子的。所有这些干肮脏勾当的人都和警察、政客结成兄弟同盟。很多时候,他们就是一个人。警察局长自己可能就是个妓院老板,还装模作样地去清剿;政客们的聚众场所可能就设在自己的酒吧里。“辛丁克酒吧”、“约翰浴池”这些芝加哥下等休闲娱乐场所的老板都是市议会里的“灰狼”,正是他们把一条条大街卖给了商人。经常光顾这些地方的人都是一些赌徒、打手、盗贼和抢劫犯,他们蔑视法律,他们制造恐慌。到了选举日,所有这些恶势力都汇成一股力量。他们能够预知选举结果,误差在百分之一以内,只要给他们一小时的时间,他们就能改变选举结果。
一个月以前,尤吉斯几乎饿死在大街上。可是现在,突然之间他进入了一个花钱如流水,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的世界,好像一下子被施了魔法。杜安给他介绍了一个名叫海罗兰的爱尔兰人,绰号“雄鹿”,是一个谙熟政治的政治“工人”。那人跟他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告诉他像他这样工人模样的人可以轻轻松松地弄到钱。这可是个顶机密的事儿,千万不能泄漏出去。尤吉斯当然能够做到这一点,于是当天(星期六)下午那人就领着尤吉斯来到了一个给市政工人发工资的地方。发工资的人坐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他前面放着一摞信封,两个警察站在旁边。按照那人的指示,尤吉斯走了进去,报上自己的名字“麦克尔·奥弗莱赫蒂”,然后拿到了一个信封,他那着信封走开,拐过一个街角,走进一个酒吧,把信封交给等在那里的海罗兰。接着他又来到了领工资的地方,这次他的名字叫“约翰·舒密特”;第三次,他又叫“赛吉·雷米尼茨基”了。海罗兰给他起了一串凭空想象出来的名字,每次他都能拿着一个信封回来。凭着这个差事,尤吉斯收入了五块钱,而且那人告诉他,只要保密,每周都有这样的好事儿。由于尤吉斯本就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所以他很快就赢得了“雄鹿”海罗兰的信任,而且他还把尤吉斯介绍给了其他人做得力助手。
结交了这个人之后,尤吉斯又得到了另一个好处。他很快就明白了“后台”的意思,也明白了当初康纳以及后来的拳击手酒吧老板为什么能够轻易把他送进监狱。一天晚上,克拉克大街上的一个“上等人”光顾的娱乐场所举办了一场舞会,有一个叫“独眼拉里”的瘸子小提琴手在这里义演,他是码头地区有名的小丑,非常受欢迎。舞会在一个宽敞的舞厅举行,这是本城酒色名流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这一次尤吉斯也混到这里来了,他喝得酩酊大醉,并且为了一个姑娘跟人吵了起来。此时的尤吉斯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于是他把舞会搅了个天昏地暗,结果被送进了警察局,关在了囚房里。囚房里关满了犯人,一直挤到门口,整个房间充斥着叫花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现在的尤吉斯可不愿意呆在这地方醒酒,于是他就派人去找海罗兰。海罗兰给那个地区的官员打了个电话,那个官员又给警方打了个电话,于是凌晨四点尤吉斯就被保释出来了。同一天上午,法庭传讯了尤吉斯,在此之前那位官员就已经和法庭的一位法官通了气,说尤吉斯·路德库斯是一个守法良民,头一天晚上的行为只是一时的冲动。就这样,尤吉斯被判罚了十块钱的罚金,而且是缓期执行——意思是如果没有人追究他就不用交那笔钱,以后也不用交。
在尤吉斯现在接触的人当中,钱的价值衡量标准跟罐头镇上的人们完全不一样。可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尤吉斯喝酒喝得比以前少多了。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累得筋疲力尽、生活茫然无望了,他现在有了奋斗目标。他意识到,只要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总是有新的机会出现。他生来就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他不仅自己时刻保持冷静,他也经常提醒他的朋友保持克制,当然他的朋友远比他更好酒色。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深夜,尤吉斯和杜安正坐在他跟“雄鹿”海罗兰初次见面的那个酒吧里,这时有一个“乡巴佬顾客”(一个外地商人的采购员)走进了酒吧,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喝得半醉了。当时,酒吧里除了老板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那人出去之后,尤吉斯和杜安也跟了出去。他拐过街角,走进一个被高架铁路和一幢无人居住的建筑遮挡住的黑暗地带,尤吉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举起一把左轮手枪顶在了那人的鼻子下面,而杜安则用帽子遮住脸,用他那麻利的手指迅速搜遍了他身上所有的兜,他们搜出了一块手表和一沓钱。还没等那人喊出声来,他们就已经闪过了街角,溜进了刚才的那个酒吧里。酒吧老板刚才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暗示,等他们一进来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他们进了这扇门,走过一段暗道,通过一个秘密入口来到了隔壁的妓院。妓院的屋顶还有三个暗道,如果遇到警察突击搜查,嫖客和妓女可以通过这些暗道瞬间逃之夭夭。成千上万的姑娘们看到招聘仆人和女工的广告之后纷纷涌进芝加哥城,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她们才发现广告上的那些招工单位根本都是骗人的,最后她们都陷进了妓院这个魔窟。通常,姑娘们只要被剥光了衣服,她们就乖乖地听话了。有的要被灌麻醉药,然后再被关上几个星期。父母得不到女儿的音信就会给警察局拍电报,如果再得不到答复他们就会跑到芝加哥来探个究竟。碰到穷追不舍的父母,警方只好带他们去搜查。
由于出手相助,酒吧老板得到了一百三十块钱赃款中的百分之二十分成。此事过后,三个人自然也就成个朋友。几天后,酒吧老板给他们介绍了一个名叫戈德伯格的犹太人,是尤吉斯和杜安藏身的那家赌场里一个通风报信的。几杯酒下肚之后,那人犹豫了片刻,随即开始讲起自己为了一个心爱的姑娘跟一个专门用扑克牌行骗的家伙发生争吵并被打了下巴的经历。此人在芝加哥人生地不熟,如果哪一天晚上他的脑袋被开了瓢,没有人会太过关注。现在的尤吉斯恨不得把芝加哥所有赌徒的脑袋都开了瓢。他问那人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好机会,犹太人神秘兮兮地告诉尤吉斯他弄到了关于新奥尔良赛马的内部情报。他说那情报是他直接从当地的一个警官那里得来的,他曾帮过那位警官的大忙,该警官跟一个马主辛迪加有瓜葛。杜安一听到这个消息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尤吉斯只有在了解了赛马场上的全部情况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机会的重要性。
原来,赛马界有一个全国性的赛马托拉斯。该托拉斯旗下的赛马场遍及各州,他们也因此掌控了各州的立法机构。他们甚至拥有几家大的报社,左右舆论导向,事实上除了弹子球托拉斯之外,赌博业没有人能与之抗衡。他们在全国各地建有豪华赛马场,以巨额奖金为诱饵吸引人参赌。他们每年组织一次大规模的骗赌赛马,借此他们可以骗走数亿美元的不义之财。赛马曾经是一项运动,现在却成了一种商业行为。他们在参赛的马匹身上做手脚,给马注射麻醉剂,用医学手段调节马的生理状态,对马训练不足或者过渡训练,随时让马跌倒,用鞭子抽打以打乱马的步法——观众还以为骑手是在扬鞭催马呢。这样的欺骗手段五花八门,有的手段是马主使出来,有的是骑手和训练师联手搞的鬼,有的是局外人出钱贿赂马主或者骑手的结果——不过大多数欺骗手段都是由赛马托拉斯的巨头们策划的。就以这次在新奥尔良举行的冬季赛马会为例,他们事先把每一场比赛的名次排好,然后派代理到各个城市的弹子房去推销奖券,然后赌资就从各地的弹子房流向赛马托拉斯巨头们的手中。每场比赛之前,掌握内幕的人就会通过长途电话把消息通过暗号送出来。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就意味着发大财了。那个犹太人说,如果不相信,尤吉斯可以去试一试——第二天早晨他们在某个地方会面,试着下一次赌注。尤吉斯和杜安表示同意,于是第二天他们就来到了一个高级弹子房,这里是经纪人、商人们赌博的地方(社交名媛们在独立的房间参赌)。尤吉斯和杜安各下了十块钱的堵注,他们赌的那匹马叫“黑婆”,赔率是一赔六,结果他们赢了。有这样可靠的内幕消息,他们本可以大大地赚上一把,可是第二天戈德伯格说那个庄家得知消息泄漏已经逃出了城。
干这一行总会有赔有赚,实在混不下去,监狱里也可以苟活。四月初,芝加哥市的选举日到了,这意味着那支贿选大军的日子又好过了。整天混迹于酒馆儿、赌场、妓院的尤吉斯跟两大党派的很多追随者都混个脸熟,交谈中尤吉斯了解到了关于选举的层层黑幕,也听到了很多可以一显身手的机会。“雄鹿”海罗兰是个民主党人士,这样尤吉斯自然也就成了民主党的支持者。不过,尤吉斯并不是一个激进派——在他看来,共和党的人也不错,他们肯定会在这次选举中大掏腰包的。在上次选举中,投一张共和党的票能得到四块钱,而民主党只给三块钱。有一天晚上,“雄鹿”海罗兰和尤吉斯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玩牌,那人给尤吉斯讲述了他和海罗兰一起去买选票的经历。当时,有三十七个意大利人刚刚取得美国公民身份,海罗兰被民主党委以重任去买这些人的选票。那人遇到了一个共和党的贿选工作者,他也在追逐那伙人。于是,三个人开始坐下来谈判,结果是那伙意大利人有一半把票投给了民主党,另一半投给了共和党,他们得到的报酬是每人一杯啤酒,而其余的贿选资金被三个人瓜分了!
不久以后,尤吉斯就厌倦了冒险生活和那些五花八门的犯罪活动。他想金盆洗手,从此做一个政客。就在这时,警察和罪犯之间的联盟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动**,因为大商人利益集团意识到,他们不能从罪犯那里获得直接利益,罪犯们的贿赂都被警察直接拿走了,那是他们的一份“灰色收入”。合法赌博和卖**可以繁荣城市的商业,而抢劫和盗窃却无益于商业的发展。一天晚上,杰克·杜安正在撬一家服装店的保险箱,结果被夜间值班人当场抓到,然后移交给警察。那个警察碰巧非常熟悉杜安,于是他就把杜安放了。此事被见诸报端,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警方不得不决定牺牲掉杜安,幸亏杜安及时逃出了城。这时,经人介绍尤吉斯认识了一个叫哈珀的人,此人是布朗公司的夜间值班门卫,尤吉斯来到屠场的第一年就是他帮尤吉斯办理了美国公民身份。对于这次会面,那人倒是很感兴趣,只是记不得尤吉斯这个人了——他说经他手办理公民身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和尤吉斯以及海罗兰在一个舞厅里一直座到第二天凌晨一、两点钟,彼此交流着各自的经历。他讲道他跟部门主管发生了争吵,后来就成了一个普通工人,不过在工会里他却是个有口皆碑的好人。几个月之后,尤吉斯才明白原来那次所谓的争吵是场方刻意安排的,目的是让他接近工会,了解工会的秘密活动,然后向场方汇报,哈珀因此每周从屠场老板那里领到二十块钱的报酬。那人以工会会员的口气说,当前屠场里一片沸腾,群情激昂。罐头镇上的人们已经受够了,看样子罢工随时可能发生。
讲完这段话之后,那人又了解了尤吉斯的一些情况。过了几天,他又来找尤吉斯,并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建议。他说,如果尤吉斯肯回到罐头镇,听他的安排,并且守口如瓶,他也许能帮尤吉斯弄到一份固定的收入,但也不是十分肯定。哈珀——人们都叫他“矮树丛”哈珀——是屠场区民主党大佬麦克·斯库里的一个亲信。在这次选举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有人建议斯库里提名住在屠场区郊外的一个酿酒业富豪为市议员候选人,此人对议员身上所佩戴的那枚徽章以及议员的荣誉称号早已羡慕不已。该富豪是一个犹太人,虽然没什么头脑,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还可以拿出一大笔竞选经费。斯库里接受了这个建议,然后去找共和党人士,并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斯库里担心那犹太人一旦当选恐怕日后难以驾驭,因此他不敢冒这个险。于是,他建议共和党提名自己的一个关系密切、但外界并不了解内情的朋友为候选人。斯库里的这位朋友在阿什兰大街的一个酒吧里开地下保龄球馆,斯库里会拿着犹太人的钱为朋友助选,共和党当然乐于接受这个建议,因为他们得到了名誉,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作为回报,共和党同意下次选举他们将不提名候选人,届时斯库里本人将竞选。对此,共和党当即表示同意。可是,共和党人全他妈是一些白痴,哈珀这样评价。当然,在斯库里一统天下的屠场区,只有白痴才会加入共和党。给了他们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他们竟然不知道如何竞选,民主党麾下高贵的“战地杀声同盟”当然不能公开支持共和党。即便这样,事情本来也不会太难。可是,最近两、三年屠场区的政治舞台上偏偏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新的政党——社会党,简直是一群魔鬼,“矮树丛”哈珀这样说。一提到“社会主义者”,尤吉斯马上想起了塔莫休斯·库斯列卡,他自称是个社会主义者,经常在周六的晚上跟一伙人拎着肥皂箱子跑出去,跑到街角上,站在肥皂箱子上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塔莫休斯曾跟尤吉斯讲过该政党的一些事情,可是尤吉斯从来就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所以当时他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听了哈珀的解释之后,他终于明白了社会主义者原来是美国社会制度的死敌——他们不会被收买,不会跟其它政党有任何往来,也不会做任何交易。麦克·斯库里担心他的朋友能否以共和党的身份赢得竞选。一旦竞选失败,那个富有的犹太资本家就会当选。一想到这一点,民主党人士就气得发疯。如果能换人,他们宁可换一个社会党的纵火犯。“矮树丛”哈珀说,眼下正是尤吉斯大显身手的绝好机会。尤吉斯曾经是工会会员,而且以前在屠场就是一个工人,他一定有很多认识人,以前他也从来没有跟人谈起过政治,所以现在他以一个共和党人的身份出现在屠场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只要能把事情办好,钱就会成桶成桶地来,这一点尤吉斯尽可以相信斯库里,他从来不对朋友食言。尤吉斯一脸茫然地问,他能做什么呢?于是对方给他做了详细的解释。首先,他得回到屠场去工作,尽管他可能不乐意回去。他可以得到正常的工资,另外还有额外的收入。他要在工会里重新活跃起来,争取获得个职位,就像哈珀他自己一样。他要跟朋友大讲特讲共和党提名人道尔的优点以及民主党提名的那个犹太人的种种缺点。斯库里会给他提供一个集会场所,让他发起成立一个组织,名字可以叫“共和党青年联合会”或者类似的名字,集会上免费提供那位酿酒大亨生产的上等啤酒,燃放烟花,请人演讲,就像“战地杀声同盟”所搞的那样。在尤吉斯所认识的人当中,找几百个凑热闹的人肯定没问题。共和党领导人会出席集会,共和党的工作人员也会帮忙。这样,到了选举日那天,共和党肯定会赢得大多数选票。
听完了这一番解释之后,尤吉斯问道:“可是我怎么样才能在罐头镇找到工作呢?我可是上了黑名单的人啊。”
“矮树丛”哈珀笑着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最后,尤吉斯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定了,我是你的人了。”就这样,尤吉斯又回到了屠场,被引荐给了该地区的政界大佬、芝加哥市长的后台老板斯库里。拥有那些砖厂、那个垃圾堆还有那个冰湖的人正是斯库里——这一点尤吉斯并不知晓;还记得尤吉斯的孩子淹死在大街上了吗?那条没有铺设沥青路面的街道也正是由斯库里负责的;第一次把尤吉斯送进监狱的那位法官是由斯库里一手安排进法院的;卖给尤吉斯那幢破烂房子、然后又把他给轰出去的那个公司的大股东也是斯库里。对于这些,尤吉斯一概不知——他也不知道斯库里只是屠场老板们的一个工具和傀儡。对于他来说,斯库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是他所见过的“最大”的人物。
没想到,尤吉斯见到的这个大人物竟是一个瘦小枯干、双手不停抖动的爱尔兰人。他跟这位来访者简单聊了几句,又用他那双老鼠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点了点头。接着,他递给尤吉斯一封信,信写给一个叫哈蒙的人,此人是达拉谟公司的一位高级经理。
“持信人尤吉斯·路德库斯是我的一位特殊朋友。出于重要原因,希望你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他曾有过鲁莽的行为,不过这一点你尽可忽略不计。”
哈蒙先生读完信之后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尤吉斯。“信上说的‘鲁莽的行为’是什么意思?”那人问。
“我上了黑名单,先生,”尤吉斯答道。
听了这话,那人皱了皱眉头。“黑名单?什么黑名单?”那人又问。尤吉斯尴尬得脸都红了。
尤吉斯忘了,所谓的黑名单其实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我……我是说……很难找到工作,”他结结巴巴地说。
“为什么?”
“我跟工头吵过架……不是我的工头,先生……我还打了他。”
“明白了,”那人说,然后沉思了片刻。“你想干什么活儿?”他接着问。
“什么活儿都行,先生,”尤吉斯说,“只是这个冬天我的胳膊骨折了,所以我干活儿得小心一点儿。”
“你看夜间值班门卫合适吗?”
“这个不行,先生。夜间我得跟工人们在一起。”
“我明白了……搞政治。好吧,去剔猪骨头行不行?”
“行,先生,”尤吉斯说。
哈蒙先生叫来一位计时员,吩咐道,“领着这个人去见帕特·墨菲,要他无论如何给这个人安排个工作。”
尤吉斯大踏步地走进了生猪宰杀车间,这里他以前曾来讨过工作。现在已时过境迁,他一路趾高气扬,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计时员对工头说,“哈蒙先生说给这个人安排个工作。”尤吉斯看见那人皱了皱眉。多一个人就会使这个部门出现冗员,并且会破坏工头正在努力创造的生产纪录。可是他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好吧。”
就这样,尤吉斯又成了一名工人。他很快找到了过去的老朋友,加入了工会,开始为“苏格兰佬”道尔摇旗呐喊。他宣扬,道尔曾经帮过他一个大忙,一个十足的大好人,而且是工人出身,肯定会代表工人的利益——为什么要投那个犹太富翁的票呢?斯库里给过他们什么好处非得总是支持他提出的候选人呢?不久,斯库里又交给尤吉斯一封信,让他拿着信去找该地区的共和党领导人。他去了,跟那些即将共事的共和党竞选工作人员见了面。他们用酿酒商的钱租了演讲大厅,每天晚上拉来几个人加入“共和党道尔竞选协会”。很快,他们就组织了一次成大的露天晚会,请来一支铜管乐队,沿街游行,演讲大厅前张灯结彩,礼花齐放,人山人海,那个浑身吓的哆哆嗦嗦、脸色苍白的候选人不得不把斯库里手下人写的、他背了一个月的几句演讲词对着三拨人讲了三遍。**部分是,口才绝佳的著名参议员、总统候选人斯巴汉克斯坐着汽车来到会场,大谈美国公民的神圣权利、工人福利的保障和改善。第二天各主要晨报大篇幅报道了总统候选人的**演讲,并断言市议员共和党候选人道尔的意外走红已经令民主党芝加哥市委员会主席斯库里深感焦虑。
更令民主党主席感到担忧的是,“共和党道尔竞选协会”还成功组织了晚间街头火炬游行,协会会员一律身穿红斗篷,头戴红帽,向该地区选民免费分发啤酒——选民们称赞这是他们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享受到的最好的免费啤酒。在这次游行以及后来的无数次街头集会中,尤吉斯都表现得格外卖力。当然,他没有发表过演讲——那是律师和专业人士的事,他的职责是组织会场、散发传单、张贴海报、召集听众。集会进行中,他还要组织人燃放烟花、分发啤酒。这样一来,他手中就掌握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当然那都是犹太酿酒商的钱。尤吉斯仔仔细细地管理着那笔钱,表现出了对主子的令人感动的衷心。不过,后来他才意识到他也因此得罪了其他的“兄弟”,因为他们的表现相比之下要逊色不少,而且也得不到什么油水。于是,尤吉斯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开心,弥补自己的过失,直到他发现手中的经费出现了亏空。
他自然也讨得了斯库里的欢心。选举日那天,他凌晨四点钟就出去“收获选票”了。他赶着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挨家挨户接朋友上车,然后浩浩****地把他们送到各投票站。他自己投了五、六次,朋友们也都投了好几回。他领着一批一批的新移民去投票,这其中有立陶宛人、波兰人、波希米亚人、斯洛伐克人。在一个投票站投完票之后,尤吉斯就把他们交给另一个人,那人再带着他们到别的投票站去投票。早晨从住所出发的时候,尤吉斯就从竞选运动总指挥那里得到了一百块钱,一天之中他又三次拿到了一百块钱。他把这些钱的百分之二十五揣在了自己的腰包里,其余的全部用来买选票了。在这个民主党土崩瓦解的日子里,以前设赌的“苏格兰佬”道尔以多出对手一千张选票的优势当选芝加哥市议员。从那天下午五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尤吉斯一直在狂欢痛饮。罐头镇上所有的人也都跟尤吉斯一样在欢庆胜利,普天同庆这一深受民众欢迎的政府的胜利,人民的力量终于战胜了目空一切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