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春年吓得浑身打哆嗦。“娘,我怕。”
睡在楼上的刘思吓得哭了起来。伍春年连忙上楼去把刘思刘相和刘玉接下楼来,一边安慰他们说:“不怕的,你爹在家哩。”
刘宝山开始听到这种呼喊声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听了一阵,就翻身坐起,从壁板上摘下半自动步枪从后门出去了。这时,那种呼喊声还在山坡上一声接一声地回**,听起来幽远,凄凉,恐怖。刘宝山轻轻摸上山坡,对着黑乎乎的天空扣动扳机,啪的一声枪响,那呼喊声只沉寂了一会,又到对面的山垭上呼喊起来了。这时,吴树生和丁保平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男人都摸着黑来到刘宝山的身边。“宝山,你听见没有,又在那边呼喊起来了。”
刘宝山说:“你们敢不敢跟我去。我就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这时,村里又来了几个年轻人,都说刘支书拿的那枪是毛主席亲自发给他的,避邪,我们怕的哪样?刘宝山便带着几个年轻人摸黑匆匆赶到对面的山坡上。可是,那神秘可怖的呼喊声文飘到凤凰山里面的山垭上去了。再后来,那声音就渐渐地变得迷离而幽远起来,最后消失在深山里。这时,被太阳烤焦的,没有一丝生气的天空也渐渐地发亮了。几个人回到凤凰台的时候,村里的人们都聚集到四合天井屋来了。一张张浮肿而灰暗的脸上带着一种惊疑和惶恐,问刘宝山他们看见什么了没有。刘宝山说什么都没有看见。有人说那声音肯定是鬼喊出来的无疑了,因为鬼是看不见的。刘宝山把枪扬起,对着天井的天空啪地开了一枪,骂道:“我不相信有什么鬼。”
跟他一块去的几个年轻人却都缄口不语,他们心里的疑团并没有解开。田大榜说:“饥荒之年,正不压邪,鬼呀神呀什么的都出来了。民国十年也闹过鬼的。这两年风凰台连着死了十几个人,死的时候都叫喊着要吃饭。夜里听他们叫喊一下不足为奇的,他们肚子饿啊。”
丁保平说:“我娘在世的时候也说过,民国十年闹鬼的时候,太阳刚落山人们就不敢出门了。跨出门说不定就会碰到鬼。”
“你们这样一说,硬是那些饿死鬼在叫喊要饭吃啰。”
“就算是吧。当是他们在叫喊要饭吃就不怕了。他们只想吃餐饱饭,没有别的意图,也就不会害人了。傅郎中你说是也不是?”
傅郎中一旁一直没有吭声,这时他说:“晚上的那种呼喊声我也听见了的,喊的什么却听不清楚。但我可以皆定,那不是什么鬼叫,也不是什么野兽的叫声,而是人的一种怪叫声。”
丁保平说:“怪就怪在那叫喊声明明在后面的山垭上,我们去了之后,叫喊声却又到另外的山坡上去了,是人的话怎么跑得那么快。再说,是哪个要在黑夜里这样叫喊呢?鬼打起他还要跑到凤凰台的山上这样叫喊。他是饭吃多了胀不过呀。”
孙少辉自从被县公安局弄到县里关了三天之后,回到家连養睡了几天才起来,过后话就不多丫,脸[总是带着一种恐惧、人们说那是他在看守所被打怕了。听说看守所的人看见他只有一只耳朵,看他特别的不顺眼,动不动就拿他开刀。看守所里那些被关着的坏人也都欺负他,把他叫边耳朵,还逼问他是不是真的拾到牛肉罐头吃了。打扫卫生,倒屎倒尿,洗尿桶之类的活全要他一个人做,稍有不顺眼,就折磨他,还要他张着嘴把尿水往他嘴巴里咝。这时他[旁说:“县公安局说了,下面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向他们报告,不报告的话公安局要追究政治责任的,弄不好要被打成反革命。”
刘宝山问他:“孙少辉你说夜里是什么在凤凰山上鬼喊鬼叫?”
孙少辉说:“我听清楚了,有些像吴树生他娘的声音,又有些像韦香莲的声音,仔细一听,还有些像赵梦生他爹的声音。可能是韦香莲他们几个饿死的人相邀着叫喊要饭吃。”
“你硬是相信有鬼的啰广“天天夜里听到鬼叫,还说不信,那些饿死鬼会找来的。”
“那你怎么不向县公安局报告?”
孙少辉一副哭丧的样子:“他们不相信我这个边耳朵的。”
刘宝山正色道:“你是政治队长,该报告的你不向上面报告,出了问题,还是你脱不得皮的。”
“你们还让我当这个政治队长?”
孙少辉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你这个政治队长是贾书记任命的,我怎么晓得。”
这天夜里,风凰山又传来了昨天晚上的那种呼喊声。声音比昨天还要凄厉,还要恐怖,一声一声,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刘宝山听到呼喊声之后就悄悄地拿着半自动步枪上了山。他不让任何人跟着他,也不让人在村子里弄出响动,他说一定要把这个谜团揭开,看看到底是哪个在凤凰山扮鬼扮神吓唬人,凤凰台遭灾了,人们已经经不起吓唬了。刘宝山悄悄爬上凤凰山之后,蹲在一个比较背静却能耳听八方的小垭口。这时正是半夜时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困倦地眨巴着眼睛,含着几许蒙昽和同情盯着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这个世界此时正在经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饥荒.到处都是饥饿带来的凄凉和哀号,间或传来儿声悲哭,哪里又饿死人了?这时,刘宝山突然听到对面的山垭上传过来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幽长,一声比一声凄楚,一声比一声恐怖。刘宝山浑身不由生出一层鸡皮疙瘩,要说他一点都不害怕,那绝对是不真实的,他的心里有些发虚。他把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握得更紧了些,他的胆子就好像大了点。田大榜说,毛主席是真龙天子,他的这支枪是毛主席亲手发的,避邪。他相信田大榜说的这话。他伸长脖子,想认真辨别一下发出怪叫声的方向,然后赶过去弄个究竟。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刘宝山突然听到面前一种脚踩树叶的沙沙声。他抬起头的当儿,他不由大惊,他看见一团黑影在离他咫尺之外的山路上移动,一眼看过去,像是一个人影。刘宝山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他准备把眼睛睁大,再认真看一看到底是谁。这时,那团黑影却又不像人了,像一个散披着头发的怪物。就在这时,那种凄厉而恐怖的呼喊声却是从对面的山垭上传了过来。刘宝山忘记自己是怎么扣动扳机的,也不知道他此时把枪瞄向了何方。手中的半自动步枪这个时候啪的一声响了。枪声十分的清脆,悦耳,像一个在死寂中挣扎的生灵,划过了沉寂而朦胧的夜空,一直传到很远很远。刘宝山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团奇怪的黑影早已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了。刘宝山回到家,他的家里坐着很多人。大家都用一双惊恐的目光盯着他。原来他的衣服全让汗水给淋湿了,他的脸面什么时候被荆棘划出了几道血口他也全然不觉。“看着什么没有?你开枪的时候,那叫声却是在对面的山上。”
刘宝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大家挥了挥手,意思是都回去睡觉去。人们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刘宝山也睡去了。伍春年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依着他默默地掉眼泪。刘宝山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才起床,起床之后他就到公社去了。贾大合和其他的公社干部都在家,大家都得了水肿病,全是一副胖头大耳的样子,细看却没有一点血色,脸上透出一种浮肿的死白。他们像是在议论什么,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神秘中还搀杂着一丝恐怖。刘宝山走进公社那座四合大院的时候,也没有人跟他打招呼,都像不认识似的盯着他。刘宝山说:“我来汇报一个事情。”
贾大合说:“不用汇报了,孙少辉已经到公社来说过了。”
“他说什么了?”
“说这儿大夜里你们凤凰台闹鬼的事情。”
“你也相信有鬼?”
“坝河坪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不是说鬼,而是说神。你没看见大路旁边到处都是烧的纸钱么,那是人们在敬神。他娘的,老子也被弄糊涂了,这世界上只怕真的有鬼神呀。”
贾大合顿了顿,“刘宝山你说说,你是不是真的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的鬼了?”
“一团黑影。没看清是什么。”
刘宝山说,“孙少辉他说我看见鬼了?”
“是的。你就开枪了?”
“开枪了。但我没说看见的是鬼。”
“没打着?”
“没有。”
“这就有问题了。你可是神枪手啊,前年在韦家坡大办钢铁的时候,你抓过别人手里的枪,对着奔跑的花额老虎瞄都没瞄,一枪就把它给放倒了,还打在老虎脑壳上的。”
贾大合卜分的惊诧,盯着刘宝山,像要从他那张灰暗的脸上发现什么疑问似的。吴明一旁问道:“那种怪叫声不是从那个黑影那里发出来的?”
刘宝山的脑壳有些发懵,他不知道吴明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说:“黑夜里,根本就辨别不出方向来。”
刘宝山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得神乎其神。’贾大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片,要刘宝山看。刘宝山接过,是一张道士画的符。用农村过年过节给祖宗上坟烧的那种粗糙的黄草纸做的。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行字:“三界神仙下凡,拯救世间苦难民生。”
后面有一个红色的印章。印章里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怪物图案。“在什么地方弄来的?”
刘宝山惊问道。“坝河坪许多地方都发现了这种东西。多是贴在大门上的。你们凤凰台没有发现?”
“没有。”
“这就奇怪了。”
贾大合盯着刘宝山说,“孙少辉说你的那支枪是毛主席亲手发给你的,避邪。他们不敢往你们凤凰台门上贴了。我想请你来公社帮帮忙,跟武装部长一块带几个民兵把这些符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看看到底是神还是鬼。他们准备怎么拯救世间苦难民生。是给我们粮食呢,还是给我们糠粑粑。不要只贴符不兑现,像蒋介石说要空投牛肉罐头和火腿肠一样,让老百姓空欢喜一场,又没看见他空投下来。”
刘宝山勾着脑壳许久没有做声,心想你贾大合还是公社书记,你就相信这些黑夜里把一些鬼鬼神神的纸符贴到公社门口的角色能给你送来好吃的?贾大合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这样吧,这几天县里给公社送来的治水肿的槺粑粑给你们几个弄这个案子的民兵吃。一天一个。你也要有个保证,三天之内把这个三界神仙弄清楚。”
这样说着就要吴明去给刘宝山拿糠粑粑,“把上午县里送来的槺粑粑取一个来给刘支书吃。”
刘宝山接过拳头那么大一个糠粑粑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要把它吃掉,虽然它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黄豆和谷糠的芳香味儿,虽然他的肚子已经很饿了。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田玉凤。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吃惊。这几年大家都在饥饿中煎熬,半碗菜叶汤,半碗野蒿饭,把整个凤凰台的人都吃得黄皮寡瘦,后来又都得水肿病,再后来,那些得水肿病严重的人就一个一个的死了。他和田玉凤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天天相见,天天用无言的目光抚慰对方,心里虽有千般的牵挂,万般的疼爱,又都是那样的无可奈何。他说:“我这就回去取枪去。,’“那个糠粑粑是给你吃的,拿回去让孩子吃了,没力气弄这个三界神仙的案子,我要找你算账的。”
刘宝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把枪取来就弄三界神仙的事情,你要武装部长叫几个民兵到公社来。”
刘宝山一边走,心里还一边想,给田玉凤糠粑粑的时候,她肯不肯要呢?就是要了,这个槺粑粑她会不会吃进肚子里去,她会不会像自己一样留着不吃呢?刘宝山来到坝河三眼桥边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一亮,他看见田玉凤在三眼桥下洗衣服,一边洗她还不停地对三眼桥这边张望。看见刘宝山从三眼桥那边走过来,她就把脑壳勾下去,再没有抬起来。刘宝山心里好一阵感动,他知道她是在牵挂着他,却又不愿让对方看出来。他走下三眼桥,来到田玉凤的面前,对她说:“你从来不到这里洗衣服的。”
田玉凤抬起头,她的眼里已经满含着泪水了,担心地问:“孙少辉说,贾书记要你去抓夜里叫喊的那个鬼?”
刘宝山从口袋掏出那个被他握热了的槺粑粑,说:“先把这个吃了,我就对你说。”
田玉凤却不接,说:“带回去让春年吃。”
“明天还有。”
“我明天吃。”
“快吃。”
刘宝山口气硬硬地说。田玉凤把糠粑粑接过,掰了一小半,把一多半递给刘宝山,说:“你自己也尝一尝。”
“别多话。快吃,这糠粑粑能治水肿病的。”
田玉凤只得吃起来。她吃得很香,吃的时候,眼泪从浮肿的脸上淌下来,流进嘴角,拌和着糠粑粑一并咽进肚里去了。四十刘宝山和武装部长带着几个民兵,在坝河坪公社的几个主要路口连着埋伏了几个夜晚,并没有发现那个说是要拯救民间苦难于水火的三界神仙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听到任何怪异的声音。刘宝山在凤凰山上听到的那种恐怖而悲凄的呼喊声也没有再出现。然而,每天的早晨,公社的大门上,公社供销社的大门上,公社卫生院的大门上,公社中学的大门上,甚至在公路旁边的电线杆上,照样貼有那种用黄草纸画成的符。一些大队也来公社报告,说他们夜里也听到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喊声。甚至还有人说三界神仙已经到了他们那里,传下话给他们,要他们到三界崖下面的某个地方,去接受三界神仙的点化。如果不去接受点化,将有大灾大难临头。这就让贾大合着起急来,狠狠地把刘宝山骂了一顿,说他的几个黄豆槺粑粑白让他吃了。打电话向县里汇报坝河坪公社这些日子闹神仙鬼怪的事情。县里领导说,三界崖周边几个公社也发现了这样的符。“我们共产党人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这些年反封建迷信反得很厉害,也没见有鬼神显灵作恶。饥荒之年,人心不是很稳定,社会也就变得复杂起来,肯定是一些对现实心怀不满的坏人趁机造谣惑众,蛊惑人心,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再深一个层次分析一下,这个事情与前些日子蒋介石派飞机到大陆撒反动传单不一定没有联系。县公安局准备着手调査这个案子。你们要抽调得力的人员大力协助破获此案。”
县公安局的行动十分迅速,贾大合还在惊吓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县公安局刑侦队长带着五个刑侦队员已经来到了坝河坪公社。六个人兵分三路,着手调査三界神仙下凡案。那两个组的调查情况让他们大感意外,许多人都相信有三界神仙,而且三界神仙真的下凡来了,拯救在饥饿中挣扎的子民来了。人们大都不肯参加刑侦队员召开的会议,说那样就冲撞了三界神仙。受苦受难的子民百姓再也经不起神仙的惩罚了啊。刑侦队长带着一个刑侦队员去了凤凰台,他们着重要刘宝山说说他见到的和听到的情况。过后又召开座谈会,要大家说说对三界神仙的看法。跟其他两个调查组不同的,虽然也有一些人认为夜里一叫喊的是凤凰台这两年饿死的那些人在哭嚎着要饭吃,对于县刑侦队长的分析解释心存疑虑,大多数人却认为这不是什么三界神仙下凡,也不是饿死的人在要饭吃,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傅郎中的一番分析,更是让刑侦队长不住地点头称是。刑侦队长对凤凰台群众的觉悟大加赞赏,说这些把自己称怍三界神仙的反革命分子的行为十分的拙劣,妄图用扮神装鬼的办法来蛊惑人心,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不会骗过群众雪亮的眼睛和高度的觉悟,他们肯定会以失败而告终的。那么,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和几个月前蒋介石派飞机到大陆来撤反动传单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呢?凤凰山这一带纟曾经有人拾到过蒋介石撇的反动传单的。这样深层次的分析,让大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刑侦队员们从三界神仙这几个字眼断定,三界肯定与坝河坪公社毗邻的三界公社有关。三界公社境内有一座大山叫三界崖,三界崖之巅有一座庵堂,多少年来香火一直十分旺盛,解放后庵堂里的尼姑被弄到山下劳动改造,后来病死了,那座庵堂从此荒废了。根据人们提供的线索,说不定有人藏在三界崖的庵堂里,装神弄鬼进行破坏活动也未可知。卞县公安局很快制定出一个行动方案,突袭三界崖庵堂,抓获装神弄鬼的坏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县公安局决定不惊动三界公社,只要求坝河坪公社组织一支精干的民兵队伍,协助县公安局行动贾大合要武装部长从全社挑选二十个成分好,立场坚定,经过训练的武装民兵,听从刑侦队长的调派。刑侦队长则点名要刘宝山也参加这次行动。贾大合想了想,说:“公社吴主任也随你们一块去,便于协调工作。”
一切都在髙度的秘密中进行。贾大合甚至连公社几个党委成员都没有通气,只反复交待吴明说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他在行动中立场坚定,机智勇敢。当然还要多个心眼,要争取立功。一个人一辈子很难真枪实弹地碰上抓反革命分子的事情,弄得好的话,他的前途真的是无町估量的。起码他贾大令可以对县领导举荐,把他再提半级做公社副书记是不会有问题的。贾大合的这番推心置腹的交待,让吴明很受感动:“我记着贾书记的话。”
可他的目光不敢跟贾大合的目光对视。他心里有些发虚,自己和他老婆的关系已经多年了,千万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的,不然,他不肯举荐自己不说,只怕他不会跟自己善罢甘休的。这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县公安局六个刑侦队员带着吴明刘宝山和公社武装部长一行人悄悄地溜出公社,从凤凰台后面的古驿道翻过,向着三界崖方向去了。三界公社是黔青县最边远的一个公社,与贵州毗邻。三界崖又在三界公社与贵州省的交界处。:在髙高耸立的山岭之上,有三座突兀的大岩石,像三块民间用以划分田地山界的界岩,加之此地是两省的分界之处,也就应合了界岩的意义。站在三界崖上,真有“脚踏两省的感觉。从项河坪公社到三界崖,翻山越岭大约十多公里。要在有饭吃的年月,像刘宝山这样的青壮年,也就半夜的功夫就到了。这是饥荒之年,这些平常年月能赤手空拳打得死老虎的角色,被饥饿弄得连脚都拖不动了。翻过凤凰台后面的古驿道,就都累得气喘吁吁了。刑侦队长一路催促,说是到了天亮,他们突击搜查三界崖古庵的计划就要落空。装神弄鬼的人就无法抓住。’队伍紧赶慢赶,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三界崖,将那座已经破烂不堪的古庵团团围住了。刑侦队长作了战前动员,并下达战斗任务。刘宝山曾经在部队剿过匪,有实战经验,刑侦队长要他跟着他和其他五个刑侦队员一块进庵搜查。武装部长带着二十个武装民兵围住古庵,不能让一个坏人逃离三界崖。吴明这时主动请战,说是他要跟着一块进入古庵,抓捕反革命神仙会,感受实战的氛围,他才好给报社写稿。刘宝山和刑侦队长他们从墙壁上的破窗口翻过去。摸进古庵,就听见里面厅堂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怪怪的。刘宝山仔细听了听,心想这不就是夜里呼喊的那种声音么。对刑侦队长轻轻说:“古庵里的说话声跟前些日子夜里的呼喊声很像。”
刑侦队长把手中的短枪一挥,几个人就冲进了古庵里面的一间厅堂。借着微明的光亮,看见厅堂里果然有几个人,一个髙个子男人站在那里说着什么,另外的几个人躺在地铺上还没有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刘宝山一个箭步跳过去,就到了高个子男人面前。他没有动用手里的半自动步枪,只将另一只手挥起,那么向下一劈,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招,那个高个子男人就麻布袋一样给放倒了。就在刘宝山放倒髙个子男人的当儿,刑侦队长和他的五个刑侦队员也同时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躺在地铺上没来得及爬起来的四个人给逮住了。此时,那四个被擒住的汉子像是懵了一般,回过神来之后,眼睛就鼓鼓地瞪着刘宝山擒住的那个高个子男人。这时,高个子男人抬起头来,仰面朝天,从古庵的天花板上立马传来了阴森可怖的说话声:“我是三界大仙下凡,拯救人间难众生。何处闯进来的凡间俗人,还不跪下拜我。”
刑侦队长和几个刑侦队员都着实被吓了一跳。刘宝山也一时不知所措,眼睛惊悚地盯着天花板。这时天花板上面又传出话来,“把枪放下,快快离去,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稍稍怔了那么片刻,刘宝山已经镇定了许多,他想起那天夜里对着黑影放枪的情景,那天夜里枪声一响,那叫喊声立马就销声匿迹了。他举起半自动步枪,,对着古庵的天花板啪的就是一枪。高个子男人被吓了一跳,勾下头来。这时地上又传出那阴森可怖的声音:“谁敢枪打三界神仙,必遭五雷轰顶,尸身分离。”
刘宝山这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抬起枪,又对着发出叫喊声的地板开了一枪。恐怖的叫喊声立马就停止了,髙个子男人却用一双凶狠的目光盯着他,过后,就凶神恶煞地扑过来,扬起两只拳头,厉声叫道:“三界神仙要收人命了啊。”
刘宝山这时已经躲避不及,迎上去,当胸给了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了。公社武装部长听到古庵里连续几声枪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带着民兵冲进来增援。不曾想古庵里的抓捕行动已经结束。武装部长对这几个被打翻在地的男人瞪了一眼,惊道:“中间有两个人我认识,是我们公社枞树坡大队的,都是劳改释放犯。”
大家一齐动手,把几个人严严实实地捆在柱子上,然后动手搜査。他们从古庵的香案下搜查出几张上次孙少辉在凤凰山拾到的那种蒋介石空投下来的反动传单,再就是许多在坝河坪公社见着的那种符一样的东西。一沓神仙会的组织发展行动纲领是刑侦队长要大家再‘次认真搜查时,吴明从古庵的天花板的壁缝中搜出来的。三界神仙会的组织发展行动纲领中的话,大多居然是从蒋介石撒下的反动传单上抄下来的,只是把釋兵反攻大陆,拯救我中华苦难同胞于水火改成了三界掉仙下凡,拯救苦难民众于水火。刑侦队长说、“反革命组织无疑。”
这次夜间奔袭抓捕反革命组织神仙会的行动干净利索,藏在三界崖古庵的反革命神仙会主要成员无一逃脱。刑侦队长特别高兴,回来的路上一个劲地夸奖刘宝山在这次待动中立了大功,他回县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他请功。:刘宝山说:“和那阵剿匪相比,这其实只能箅是小菜一碟。那时老班长带着我偷袭八面坡匪窠,活捉匪首人屠夫的时候要比这惊险得多。”
“―:?.“你的老班长还在部队?”
““就是我们县那个缺了只胳膊的邹副县长。他可是立过二等功的战斗英雄。”
刑侦队长听说郞副县长曾经还是战斗英雄,不无敬佩:“黔青县的县领导中,邹副县长艰苦朴素,体恤百姓,又能坚持原则,政策水平也高,在县里口碑特别的好。原来他还是战斗英雄呀。”
“他的一只胳膊是在后来的一次战斗中丟掉的。”
说起老班长,刘宝山流露出一种无限的敬佩之情,有说不完的话,“我的老班长不但能打仗,他的文化也高,觉悟也高。他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党和人民了。为了工作,至今他也没有成家。”
下午,刑侦队长一行押着五个三界神仙会的主要成员回到坝河坪公社。贾大合先是将信将疑地瞅了一阵那几个这些日子把坝河坪公社弄得惶惶不可终日的自称是三界神仙的人,过后就给县里打电话报喜。后来想了想,要公社秘书带着他的指示到公社粮店去弄点大米来,让这些破获反革命组织的有功之臣吃一顿像样的饭。刑侦队长也不推辞,说县公安局派来接他们的车要过三个小时才到,他们还是昨天晚上吃一个糠粑粑的,已经饿得不行了。一会儿,公社秘书回来说,大米的确没有了,粮店还有一点槺皮,当然也是可以吃的,他让他们弄来了。‘贾大合说:“能吃上糠皮也行,刑侦队长不会怪我贾大合招待不周的吧?我贾大合这么多日子也没吃过米饭了,吃的都是糠皮,还只能吃小半饱。今天让你们吃一餐饱糠皮:刑侦队长很为贾大合的热情和直爽感动,对手下的刑侦队员说,你们去看看把那几个神仙会的反革命分子捆好了没有,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回县里去,跑掉一个就麻烦了。等会坝河坪公社招待我们吃槺皮饼。几个刑侦队员就高兴地出门去了。贾大合对吴明说:“吴主任你也辛苦了,但你是主人,辛苦也要坚持。你去食堂帮忙把糠皮饼弄好,还要炒两个菜,让刑侦队的同志们吃饱吃好。”
吴明走了之后,贾大合饶有兴趣地跟刑侦队长问起这次在三界崖捉拿神仙会的经过。刑侦队长一脸得章地说:“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这个现行反革命组织中的几个主要成员给抓捕了。这次行动的收获,除了抓到了反革命组织的主要成员,还在于査获了该反革命组织的组织行动纲领等罪证。要给他们定个反革命组织的性,这个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贾大合对刑侦队长说的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说:“让我看看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和我们坝河坪公社发现的那些反动传单相同。”
刑侦队长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把一包已经捆好的东西递给贾大合:“你看吧,我们还没来得及清理的。”
贾大合将那包东西打开,一张一张地看过那些传单,又认真地看那一沓有关三界神仙会组织发展行动纲领的东西。这时,刑侦队长说他内急要解手,问贾大合厕所在哪里。贾大合就一边包那些东西,一边悄悄把一张纸片塞进自己的口袋,说:“这些东西是反革命组织的罪证,你一定要保管好,千万弄丢不得的。”
过后又说,“我这就带你去解手。说起来不怕你县里来的领导笑话,我们住的是地主的房子,地主这狗东西哪样福都会享,就是没有把解手的地方弄好,黑咕隆咚,臭气熏天,一不小心还会掉进屎坑里去。”
天黑一阵,县公安局的车子终于来到坝河坪公社。县公安局副局长还亲自来接他们。副局长握着贾大合的手说:“县里对这次抓捕三界反革命神仙会十分重视,可能还要召开庆功表彰大会,当然,庆功表彰大会少不了要表扬坝河坪公社。你们在这次行动中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我在这里先向你道一声谢了。”
贾大合一副得意的样子,笑道:“打击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维护社会治安,保卫人民的革命政权,是我应该做的,用不着表扬,也用不着感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