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外地来的傅郎中,他说那阵蒋介石派飞机过来撒了几张传单,丢了几个人下来,就有人以为这个世界要变天了,那个神仙会的头目还自称是三界神仙下凡,拯救苦难民众于水火,真的太可笑了。他们都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不知何为国家,何为政治,何为人民民主专政。你分析分析他们说的这些话是什么用意,按他们的说法,如果毛主席不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如果国家不是这么的大,他们也就跟着神仙会干反革命去了。”
贾大合的眉头皱了皱:“我问的是周连生,不是他们。”
“周连生这些天老是拄根棍子东瞅瞅,西瞧瞧,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肯定是在考虑参加神仙会的事情,或者就是在迎接哪个神仙会的头目来凤凰台发展反革命组织。”
“提供的这个情况很重要。去把周连生叫来。”
孙少辉就过去叫来周连生。周连生已经饿得不像样子了。他其实才三十多岁,看上去却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脸面肿成了个冬瓜模样,头发很长,由于常年喘气的毛病,背驼得像个草鞋弓子。好在田玉凤把他穿的那一身补丁重着补丁的衣服还拾掇得整整洁洁,干干净净,要不他就成了一个讨米的叫化子样了。他畏缩地站在贾大合的面前,眼睛怯怯地看着贾大合。刘宝山一旁看着周连生这般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怜悯之情。这些年可真苦了他了,一家四口,吃没有吃,穿没有穿,连在山里扯把野蒿吃都怕别人说他思想有问题,就只有硬着头皮挨饿了。贾大合问他:“周连生,老实坦白,这些日子你在村子外头东瞅瞅西瞅瞅是在寻找什么,是不是想寻找神仙会反革命组织的行动纲领。”
‘周连生的脚杆子就打起颤来:“我是瞅着那些水田旱地的庄稼今年又遭旱灾了,心里着急呀。”
过后就哭丧着脸道,“我找反革命神仙会行动纲领干什么。都说三肿三消,土眼里一标。我这是两消三肿了,这次消了肿,我也就要进土眼里去了。鬼打起我要去找那些日天不知的坏家伙。”
贾大合被周连生一席话,说得不知道怎么作答了,周连生过去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的,人之将死,其胆也壮呀。一阵,贾大合才说:“你周连生原本是个苦大仇深的长工出身,你是被那个地主女田玉凤给影响坏了。对你说,这样下去你真的完蛋了。”
孙少辉问贾大合:“贾书记你说他完蛋了是要死了呢,还是要成反革命了?”
贾大合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想就怎么是。”
贾大合这样说过,就要刘宝山带他上山去打野兔。刘宝山说:“阳天白日,哪有野兔打。”
贾大合说:“你不去就把枪给我,我自己去刘宝山说:“枪是毛主席发给我的,他说了,这枪哪个都不能借。只有我自己有持枪证。”
刘宝山觉得这样硬顶着还是不好,担心他又会在周连生身上生出什么是非来,说:“走吧,我陪你上一趟凤凰山。”
刘宝山心里打起了箅盘,上了山之后就把他用掉。四十二凤凰台生产队的公共食堂是一九六一年三月散的伙。比外面早散伙一个月。让刘宝山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下决心让公共食堂散伙的重要原因,是那天贾大合到凤凰台要查周连生是不是和反革命神仙会有联系的事情。那天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像他的兄长一样的周连生。那一眼看得他心里像有一把刀在剜,一个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这样下去,周连生真的只怕保不住要被饿死的。就在前几天,凤凰台生产队又死了一个人,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是吴树生的堂弟,名叫吴铁生,住在凤凰台那边的坡岗上。实事求是地说,他不能算是饿死,应该算是被别人打死的。贾大合那天到凤凰台要刘宝山和他一块上山打野兔,野兔没有打着;却碰上正在山里挖青葛根的吴铁生,吴铁生跟周连生一样,为人忠厚老实,胆小如鼠,那天碰上贾大合的时候心里十分的害怕,担心贾大合扣他的帽子/说他挖野葛根与神仙会有联系。这些日子,为了反革命神仙会的事情弄得大家诚惶诚恐,人人自危。那个上嘴巴皮有个洞的高个子男人又被枪毙在三眼桥旁边的沙滩上,让坝河坪公社的人们更是惧怯三分。吴铁生把自己挖了大半天才挖到的一条青葛根送给贾大合吃,说:“贾书记你尝尝吧。三月了,葛根抱儿,嚼起来苦,把苦水吞进肚里却经饿。”
贾大合正饿得不行,就拿着那条葛根慢慢地嚼,还真有些滋味,就随口说:“还是做农民好,我们一天才吃两个糠粑粑,你们在山里走一趟,总还能弄到些东西到肚子里去。”
刘宝山说:“你是没养过儿不知道家伙痛,你到凤凰台来吃我们的野蒿子饭,我去吃你的糠粑粑。”
贾大合说:“公社的糠杷粑可没你们吃的。坝河坪公社粮店做的糠粑粑,是专门给公社各部门吃国家粮的那些得水肿病的人吃的。细糠是从县里调运来的,县里有名单,多要半斤他们都不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贾大合一句随口说出的话,居然让凤凰台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做起了贼。吴铁生也是饿不过了,那天夜里居然潜进公社粮店去偷槺粑粑。糠粑粑没有偷到,却被粮店的人发现之后狠狠地打了一顿。吴铁生是爬着回到凤凰台的。在**躺了两天就死了。临死的时候断断续地交待十岁的儿子一句话:“儿呀,饿死也不要做賊。”
这件事对凤凰台的震动特别大,田大榜说,饥寒起盗心。这样下去,凤凰台只怕还会有人做出更见不得人的事情来的。刘宝山下了几天的决心,最后还是把公共食堂散了,各家各户自己开伙,这样的话,各人自己也好有个安排。前人说,人生如鸟同林息,大限来了各自飞。大家各自逃命去吧。逃脱这场灾难箅是命长的,逃不脱这场灾难,我刘宝山也无能为力了。我刘宝山因为这事被上面处分或是怎么的都甘愿了。自己的处分甚至是蹲牢房,换得十条二十条人的性命也值了。:散食堂的那天,刘宝山只是对伍爱年和李云枝说了一句“食堂要是没什么弄的,你们就把食堂的门关了箅了。免得大家老是想着食堂还有什么可以活命的东西可以吃。食堂的门关了,就都没有想头了。”
刘宝山的这一着想得绝,上面来人追查的话,还是可以辩解一下的。伍爱年和李云枝正发愁呀,别说没粮下锅,这几天连打汤的菜叶都没有了,大家到食堂来也只能打半竹钵钵只放了点盐的淸水汤了。“关门了怎么办?”
伍爱年问刘宝山,“大家连清水汤也没喝的了啊。”
“清水汤养得活人?食堂关门了,大家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能把命逃过去就行。”
饥饿的人们看见食堂的门关了,都感到很失望。田大榜却说:“让你们逃性命你们还不愿意?”
田大榜这几年可能是蚯蚓吃多了,他那双原本混浊的眼睛渐渐地发红,流出一种熏人的土腥味。田大榜把一年前孙少辉带着人在他家寻找粮食时挖烂了的土灶重新垒起来。锅儿炉罐两年前也被孙少辉打碎炼铁了,他就把一只土钵子洗干净,架在土灶上当锅子使。他家散食堂吃的第一顿饭是从山里扯来的野毛竹笋。这天他把两个孙子早早的从坝河坪中心小学叫了回来。儿子田中杰还在韦家坡铁矿。田大榜和两个孙子蹲在土灶前,把毛竹笋用开水煮过,然后用水漂洗两次,用手掐成一截一截的,再放进土钵里煮,然后放了盐。两个孙子都说好吃。田大榜说好吃你们就多吃些。看着两个孙子的那个吃相,田大榜那双发红的眼睛泪水就更多了。他知道毛竹笋不放油,其实又苦又涩,很不好吃。两个孙子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是饿极了,哪吃得下这种东西。他说:“耕儿,现在好了,生产队的食堂关门了,我上山去给你们弄东西回来煮着吃没有人说我了。我每天都想办法给你们弄些可以填肚子的东西,你们就不会被饿死了。”
田耕说:“这些日子,我们班上许多同学都没读书了,一些到学校来读书的同学也没有认真读书,他们从坝河坎上挖来一些指头大的野毛薯,在学校旁边的河坎上打一个洞,找些柴火烧了,上面架个瓷缸,煮了吃。有些没有瓷缸的,就放火里面烧一会再吃。我没有去,我在学校读书。爷爷你看我的脚杆子肿好大了。”
田耕把脚伸在爷爷面前,往脚杆子上一摁,果然就摁出一个大大的坑,“只要吃点东西进肚,我读书的劲头就更足了。我下年进初中之后再跳一班,过两年就可以考高中了。”
“早毕业早回来,看这个形势,政策会松动一些的。你爷爷手里有了土地,就有希望了。你也回来帮着爷爷做阳春。你爷爷别的本领没有,向地里要点红薯包谷之类的东西填肚子,却是吹得牛皮的。”
“我不会回来的,我要读书。我们老师说我可以考县一中的。”
田耕的话让田大榜很扫兴,对小孙子田勤说:“勤儿你听爷爷的话,不要读那狗屁书,读书当不得饭,爷爷教你当做田的状元,稻穗有狗尾巴长,包谷像牛角。”
田勤这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说:“爷爷,我刚吃那么多毛竹笋到肚子里,怎么又饿了?”
田大榜说:“毛竹笋里面没放油,不巴肚。我这就给你弄点荤的来吃。食堂关门了,各家各户自己又可以开伙了,我的勤儿是肯定不会饿死了。”
田大榜出门没一阵,果然弄到了他说的荤,是几只刚从土里拱出来的青蛙,被他剥了皮,白白惨惨的几条。田大榜又在土灶里烧起火来,将土钵子里的水烧开,一只一只把青娃放进去,一会儿就熟了。田勤抓了一只吃,啧啧嘴说:“是比毛竹笋好吃。”
食堂散了,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又冒起了淡淡的青烟,远远看那凤凰台,再不是过去那个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多少有了几分生气。只是各家各户的灶台上没有了锅火炉罐。人们就把孙少辉连同他的老母亲一块骂了一阵。骂过也就不骂了。生产队的公共食堂散了,人们卨兴还来不及。大家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各自盘箅着自家的日子该怎么过,苦日子该怎么才熬得过去。其实,只要不把大家箍在一块,还要把大家的手脚也捆住,做农民的要熬过眼下的苦日子并不难。比工人、干部们熬过眼下这艰难的岁月要容易得多。按田大榜的说法,这样一来做农民的还挨饿的话,就自己屙泡尿水淹死箅了。土地是养命的,在土地里撒把种子就能收到填肚子活命的东西,吹槺见米的事情。再熬三个月,就饿不死人了。当然,这得有个条件,农民要有土地。没有土地,农民和工人、干部一样,还得挨饿。于是,凤凰台的群众就都往刘宝山家里拥,坐在刘宝山家就都不做声。刘宝山问大家在自己家开了锅火没有,锅火炉罐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人们说,锅火炉罐不是大事情,有粮食,怎么都能弄进肚里去。现在的问题是锅里没有东西煮,还是要挨饿。刘宝山说:“这个事情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把公共食堂的门关了,我现在都提着心肝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顶大搢子让我戴着,永世别指望翻身活得像个人样。再把大家放一马,也许我得坐牢去。大家都坚持一些日子,等等看。我估计外面的食堂也不会坚持多久就会散的。”
田大榜说:“我门前那块巴掌大的闲地让我种点小菜行不?”
刘宝山说:“这个我不好说,你们自己决定吧。”
刘宝山把话说得活,人们也就领会了其中的意味,回去之后就都把自家房前屋后这几年荒了的小块闲地挖过来,种上蔬菜。田大榜住的那间杂屋前面真的只有巴掌那么大一块闲地,过去这块闲地是田大榜家拴耕牛的地方,三月春耕大忙的季节,刘宝山他们做阳春回来,耕牛也累得不行,就不把耕牛关进栏,牛栏里蚊子多,把耕牛拴在这块闲地里,放些草,让它们夜里慢慢吃。其实,田大榜还有一层意思,把耕牛拴在这里,让刘宝山夜里起来喂耕牛方便。田大榜家的耕牛春耕大忙季节不退膘,这是个根本的原因。后来,田大榜一家住进了杂屋,门前那块闲地也就没有用了。田大榜果然是他自己说的不要多久地里就能长出度命的东西来。他与别的人家不同,别的人家偷偷挖了块地,在地里种几颗南瓜籽,栽几棵茄子黄瓜。这些菜要到五六月才有吃。田大榜将那块巴掌大的地整好,在地边种上几颗南瓜籽,在地里种上黄瓜茄子,再在里面撤一把萝卜油菜种子,过后,每天早晨拾来的野粪也不往生产队的水田里倒了,倒进了自家那块菜地。三月了,几个暖洋洋的催春太阳一晒,那油菜籽就首先飞飞地蹿了起来。地里的肥施得多,不到十天,油菜芽就变成了小菜秧,田大榜将大一些的油菜秧扯了洗好,把两个孙子叫回来,三爷孙把油菜秧煮了吃。两个孙子一个劲说好吃。油菜秧又嫩又新鲜,一点苦味都没有。也不像公共食堂煮的大锅菜,一股的猪潲味。田大榜说:“爷爷没骗孙子吧。爷爷这辈子没有别的本领,就跟土地合得来。他们种的地三个月不得东西吃,你爷爷不但十天就有吃,还一直可以吃下去。油菜吃完了吃萝卜菜,萝卜菜吃完了吃黄瓜,吃南瓜叶,吃茄子,一直可以吃到九月。七月里又在地里间种萝卜白菜,十月又有新鲜菜吃了。”
这个时候,孙少辉的家里却发生了矛盾,孙少辉和他堂客伍爱年为挖地种菜的事情打过几次架了。孙少辉虽是饿得走不动路,脚杆子也肿得像白萝卜,但他不同意把食堂撤了。他这辈子懒惯了,成立食堂就有现成的吃,即使是过苦日子,也能在食堂酉半碗盐水汤喝。食堂这一散伙,他就没有想头了。嘴里说办食堂是为了解放劳动力,为了高举三面红旗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天堂。你们居然把食堂给撤了,这还了得。伍爱年已经不是过去的伍爱年了,她不怕男人了,她要孙少辉跟她一块挖地种菜:“人家菜地里的蔬菜长出来了,得吃了,我们家菜地都没有挖出一块来,你不挖地就别在家里吃饭。“这个时候田大榜家真的吃上自己种的蔬菜了,孙少辉看着眼睛灌血。去公社找贾大合,要把刘宝山解散食堂,田大榜私自挖地种蔬菜自己吃的事情对贾大合反映反映,这可是反对三面红旗的大事情,其性质跟反革命三界神仙会差不了多少。贾大合刚刚从县里开会回来,孙少辉见了他就大声说:“贾书记,不得了了,凤凰台出大事了。”
贾大合不由一惊,急急问道:“凤凰台出什么大事了?”
“刘宝山把我们公社成立的第一个食堂给撤了,大家又像过去一样回到自己家做饭了。如今凤凰台各家各户的屋脊上又冒起了炊烟。特别是田大榜那个狗地主,自己也敢挖地种蔬菜,还把自己种的蔬菜扯回家煮吃了,你说这还了得?他们跟反革命神仙会有什么区别呀。”
贾大合皱着眉头说:“这个事情还真被刘宝山给看准了,我在县里开的就是散食堂的会。上面要求人民公社的食堂都不要办了,像过去一样还是各家各户自己开伙做饭吃,上面还要求给各家各户安排一点自留地种小菜。”
孙少辉听见贾大合这样说,眼珠子瞪圆了,说:“这么说这些年的三面红旗白举了,又都回到过去的年月去了?”
贾大合吼他道:“田地并没分到户,你急的哪样?给他们一点点种蔬菜的闲地,再有能耐,巴掌大一块闲地能长出黄金来?你着急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孙少辉说:“我孙少辉是跟着共产党才得翻身的,你要给我们这些人撑腰才是。现如今解放了,穷苦农民当家做主了,可不能让田大榜这样的人又过上比我们好的日子啊,那样的话实在让老子不服气。”
贾大合说:“上面的政策如此,我能让大家还把食堂办下去?‘再饿死人我贾大合弄不好要吃枪子儿。快回去,公社马上要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专门说解散公共食堂的事情。”
孙少辉回到凤凰台之后,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楼屋那间已经结满了蜘蛛网的食堂屋门前骂娘。吴树生挖地回来,看见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模样,问他怎么了。孙少辉骂道:“共产党也是乱弹琴的,才让大家把日子扯平乡又出鬼了。”
吴树生被孙少辉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晓得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少辉说:“你说过去田大榜过的日子和我们过的日子打比,谁过得好?”
吴树生说:“当然是田大榜,那时他家里虽是也很节约,连白米饭都舍不得吃,但他心里踏实,他家有良田,有四合天井屋,有耕牛有农具。粮仓里常年满装着粮食。当农民的有他这样的富裕,就算是上好的人家了。我们那时没有田地,靠租种他家的田地过曰子。什么时候他不让我们种了,我们就得讨米去。”
“你说得对。只有现在这个日子才能整治田大榜那狗日的。我们吃野蒿,他也得吃野蒿,我们得水肿病,他也得水肿病,他还吃蚯蚓,吃螳虫。每次看见他那个饥饿的样子,,心里好高兴,你个狗日的地主也跟老子讨米的叫化子一样了呀/如果又让大家开过,他田大榜肯定又比我们过得好。”
吴树生问:“你说上面要大家分开过?”
“食堂不是解散了么。这样一来他田大榜的日子肯定要比我们好过了。”
“在食堂时,他喝盐水汤你不同样也要喝盐水汤么,你还想过那日子?”
吴树生气恼地说:“那你一个人吃食堂就是了。”
吴树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宝山,刘宝山说:“这就好,农民有救了。”
过了三天,坝河坪人民公社果然召开了三级干部会议。贾大合在会上传达了县里的指示精神。上面要求把人民公社的食堂立即撤掉,分给社员一点自留地,让大家种点粮食和蔬菜。并说上面可能还有更重要的政策下来。听到这个消息,当时有很多生产队长髙兴得流下了泪水。一些人还高声叫喊毛主席呀,你已经知道下面饿死人了啊。刘宝山回到凤凰台之后,把会议精神对大家说了,还说了他的打算,把这些年闲着的地全部分到户,要大家赶早赶夜挖出来种粮食度荒。大家都学着田大榜的样,把刘宝山分给的土地大部分种上了春荞,少部分土地种了蔬菜。五月初,春荞收了,人们就再不会饿肚子了。这时候蔬菜也出来了,新鲜蔬菜下春荞粑,真的美死了人。只是,孙少辉家的日子不好过。孙少辉家里原先五口人,饿死了一个,一家四口靠着伍爱年一双手劳动,两个儿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苦荞粑一餐要吃两大个,孙少辉也吃得,收下的春荞几餐就吃完了。孙少辉天天找刘宝山吵架,说食堂没了#他这个政治队长可没擻,他管着生产队朐政治思想工作,应该记工分参加分粮的。刘宝山说:“仓库要有粮的话,你就分吧。人家收的春荞是饿着肚子赶早赶夜挖地种出来救命的,不是你开会开出来的,你想吃到这粮食,没那个&福。”
贾大合那天动员丁如兰跟吴明离婚的时候,一再地交待她说,一定要到公社他那里去一下。丁如兰不知道要她去干什么。但那天她真的到公社找贾书记去了,她想对他说说跟石生哥结婚的事情。生产队的食堂散了,队里给大家分了点自留地,只有几个月时间,人们就都从死亡的边缘逃出命来。丁如兰和她的石生哥就商量着结婚一块过日子。贾书记这人不地道,在她家里也敢搂抱她,还敢摸她的胸口。但贾书记亲自判她丁如兰和吴明离婚,她丁如兰真的就感激不尽了。自己和石生哥结婚的事,也得求他点头才行的。那天王美桂上班没有回来,贾大合一个人在家。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脸上带着微笑,嘴里还哼着《社会主义好》的耿曲。看见丁如兰进来,那张冬瓜脸立马就绽成一朵桔皮花,嘴里说:“我知道你丁如兰要来的,但我没有料到你会来得这样快。你丁如兰够朋友,给淮做好事也不如给你丁如兰做好事。”
说着就给丁如兰倒了一杯茶,要丁如兰坐。丁如兰说:“贾书记的恩情我记在心里的。”
“我贾大合说话箅数,你丁如兰说话也箅数,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
丁如兰有些发懵,她不知道贾书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看的眼睛盯着贾大合,许久没有做声。贾大合笑着说:“其实哩,我贾大合给你办事不过就一句话的事情,我是公社书记,做得到。你丁如兰感我的恩情也是举手之劳,对你不会有什么损失。许多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自己身上最为宝贵的东西送给人家也愿意。当然,有的女人喜欢男人对她那样,觉得有男人对她那样,是看得起她,是她的荣耀。那就另当别论了。”
贾大合这样说着,一双眼睛从丁如兰的脸上瞅起,慢慢地往下瞅。当他的目光从她的胸口移下去,落到她的腹部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有些发直。他站起身,过去把门关了,说,“我说话箅数,就看看,不会那个你的。”
丁如兰在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瞅她的时候,她就害怕得不行,心评枰直跳,怯怯问道:“你不是在看我么,还要看什么?”
“都说漂亮女人的东西长得不一样,我要证实一下,看看你的东西是不是跟别人长得一样的。”
这样说着,贾大合就伸手要去解丁如兰的衣服扣子。丁如兰吓得半死,惊道:“不行的。”
“你们女人怎么都这样,开始的时候总是忸忸怩怩说不行的。后来又都一个劲地抱怨我贾大合没有用。我贾大合前辈子造了孽,在漂亮的女人面前,真的只有看一眼的福分了。”
丁如兰这时才真正知道他上次说要看看她是什么意思了,羞丑得无地自容,挣脱贾大合的双手,冲出门没命地逃走了。,’回家的路上,丁如兰还是心惊肉跳的,眼泪不由地往下掉。回到凤凰台之后,便去找吴石生,但她没有把贾大合欺负她的事说给他听-她不好意思把这个事说出口。她只对他说:“石生哥,贾书记不在家,我们找宝山哥说说吧。”
吴石生是个厚道的年轻小伙,没有看出丁如兰一脸委屈的样子,说:“我们这就去找宝山哥。”
丁如兰和吴石生相好,在凤凰台已不是什么秘密,人们都说丁如兰和吴石生才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只因为贾大合出面保媒,把这一对恩爱鸳鸯活活给拆散了。丁如兰虽是吴明名分上的妻子,却仍然和她的石生哥相好着。凤凰台人觉得这样有些对不住吴明,却是睁只眼闭只眼。凤凰台自古至今就是这个样,不然怎么会说凤凰台自古以来多生男女间的风流韵事呢?刘宝山十分同情丁如兰和吴石生,他对男女间相思相恋的折磨其实比这一对青年男女更为刻骨铭心。他对吴明娶了丁如兰之后,又让丁如兰只身一人回凤凰台住也是心存疑虑的,吴明怎么会这样呢,新婚燕尔也没让丁如兰在公社多住几天。吴明几次来凤凰台,跟丁如兰居然形同路人。就想起贾大合被他一桶尿水淋出病来的事情,他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吴明并不是鬼摸脑壳参加了那个反革命神仙会,这中间必有隐情。他对丁如兰说:“如兰,不管怎么说,你和吴明毕竟夫妻一场。吴明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