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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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少辉让人把丁如兰和吴石生从凤凰台叫来,阴阳怪气地对他们说:“你们知道谁是你们的父亲么?”

丁如兰和吴石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愤愤地说:“我们的父亲就是我们的父亲,这还用问么。”

他们都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的后代,他们不怕谁。这时,造反派司令过来说:“从现在起,你们就不是贫农的后代了,你们的父亲是田大榜。你们是牛鬼蛇神的子弟,二十一种人。我们要对你们进行批判斗争。”

“他们两人是兄妹,可他们却结婚了,还生了孩子,真的比畜生还不如。”

“这怎么可能,这决不可能的。”

吴石生嚎叫道,“我要跟田大榜说理去,他是在陷害我们。”

“行啊,你们自己去听听田大榜是怎么说的吧。”

孙少辉把两人带到一间黑屋子里。田大榜一脸的血泪,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知了。“你们自己问他吧。”

吴石生就大着胆子问道:“田大榜你个地主分子,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田大榜闭着眼睛,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口里含糊不清地说:“他们说吴石生和丁如兰是我的孩子。”

“你说是也不是?”

“……是的。”

丁如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踅身就跑开了。吴石生连忙去追她,口里道:“这怎么可能嘛,这怎么可能嘛。”

一个下午,凤凰台就传遍了,田大榜说丁如兰和吴石生是他的孩子,是他跟他们母亲睡觉生出来的。气得丁保平和吴树生只差吐血了,田大榜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他找死呀。他们相邀着去坝河坪公社找田大榜问罪。田大榜不把这话收回去,别说吴石生和丁如兰日后没法过日子,他们两家今后也都彻底完蛋了。两人怒气冲冲地来到公社找到横扫全无敌造反派,话没说完,造反派就知道两人的身份了,瞀告说,既然你们的弟妹和地主分子有了瓜葛,那你们也就沾上牛鬼蛇祌的边了。你们要是不老老实实,就把你们弄到牛鬼蛇神那里去一块进行斗争。丁保平和吴树生说就是把他们斗争死,他们也要讨个说法。这关系到他们父母的声誉问题,也关系到他们子女日后的社会关系问题,他们决不会含糊的。造反派说:“什么含糊不含糊,天要下雨,娘要偷人,你们管得了?”

丁保平质问造反派说:“肯定是你们逼着田大榜说的,不然他不会说这话。”

丁保平的这话惹恼了造反派,几个造反派一齐动手,将两人打翻在地,像捆粽子一样捆了,再扯上三角架,把两人吊了个脚朝天。两人都年轻气盛,吊在房梁上他们还在大骂孙少辉和那些造反派。他们的这种倔强只能招来更加狠毒的拳打脚踢,后来,造反派踢累了,就用皮带抽,还把捆他们的绳子上泼了水,他们越是挣扎,绳子就越是捆得紧。这天丁保平和吴树生去公社之后,刘宝山就料到他们要吃苦头的,也赶了去。他去找贾大合说情,贾大合说造反派不会听他的。他去找孙少辉,要他通融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凤凰台人,乡亲乡邻:“你孙副司令做了官,也得要人给你抬轿子吧?”

孙少辉心想明天说不定司令就会亲自出马揪斗你刘宝山的。我不如做个人情,免得你怀疑我孙少辉在背后使你的手脚。被刘宝山抛了几次,孙少辉的确有些怵他。说:“你刘宝山一定不会想到我孙少辉也有做造反派副司令的今天吧,这些年来你一直跟老子过不去,有时还想着法子给我使绊子,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头,按说这个时候我得出口恶气,把你也弄来吊一绳子的。后来我又想,你也是做长工出身,过去也吃过田大榜的苦,我们是一根藤上结的苦瓜,再说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那婆娘就是老子先开的苞,我们就两抵箅了。”

过后就跟造反司令商量了一阵,对那几个造反派说,“把丁如兰和吴石生放下来,让他们回去认真想一想,哥哥日妹妹是个什么滋味。还要认真看看他们儿子的头发是不是倒生着的。听说兄妹日出来的儿子头发是倒生着的。明天来要如实交待。丁保平和吴树生不能放,他们太不老实了,还骂我们造反派。要吊得他们给老子赔礼道歉说好话就放他们的过手。”

过后孙少辉又对刘宝山说,“田大榜正在那边房子里装死,你叫几个人把那老东西弄回去。明天要是醒过来了,你就叫他到我这里来,他的问题还没有交待”兀。刘宝山早就被孙少辉的话气得脸面发青,浑身发抖,要是平常,他会一拳把他的牙齿打掉几颗的,可今天他只得把这口气吞进肚子里去。又去找造反派司令:“报告造反派司令,你们来坝河坪公社革命造反,我一万个拥护,一万个支持。只是我们生产队有个特殊情况,今天要向你求个情,把我们队会计和保管员都放了吧。过两天我们队要发口粮,这么一吊,生产队两百多口人就吃不成饭了。”

‘-?造反派司令腰间系了根宽皮带,一脸的神气,眼睛盯着刘宝山,问道:“你就是刘宝山?”

‘;.。-刘宝山说:“我就是刘宝山。”

…,造反派司令看着刘宝山一脸正气,‘人也长将高大英後,说:"说说你的简历吧。”

V‘刘宝山说:“我从小死了母亲,父亲常年生病,家庭穷苦十五岁时父亲去世,我就上田大榜家做长工,二十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十一岁入党,在部队立过功”一九五五年复员,在凤風台做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后来做生产队长兼党支部书记。一九六〇年四月在北京出席全国民兵代表大会,毛主席亲自奖给我一支半自动步枪,一九六一年在抓捕反革命神仙会的斗争中受到县里的表扬,还发给我一个大红奖状。”

刘宝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目的是想把丁保平和吴树生救出去。造反司令听他这么说,许久没有做声,后来说:“你们凤凰台生产队的情况太复杂,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话。但是,两百口人中绝大多数应该都是贫下中农,他们的吃饭问题应该考虑。不过,今后在必要的时候,我还要找你的。”

丁保平和吴树生被放下来了。他们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丁保平还要挣扎着去质问田大榜,刘宝山说:“你们都回去,田大榜已经不省人事了,我把他弄回去之后你们再问他不迟。”

吴树生的女人和丁保平的女人都急得像热锅里的妈蚁,可她们没有办法去救她们的亲人。她们做梦都没有想到,阳天白日的,突然就飞来横祸,让他们两家掉进黑暗的泥淖,陷入灭顶之灾。看见丁如兰和吴石生被打得这般模样,就担心地问他们的亲哥怎么样了。丁如兰说:“嫂嫂你们快回去,哥回来了,他们都被打得不成样子了。”

“我把孩子带过去睡。你们这个惨样,怎么带得孩子?”

?孩子小,离不开娘的。”

丁如兰把才一岁的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双泪水涟涟的眼睛盯着沉睡的儿子,母亲的慈爱全化为温热的泪水,掉在儿子稚嫩的脸蛋上了。这时,公鸡已经啼过三遍,快五更了。那边屋里传过来嘈杂之声,李云枝和吴树生的女人交待吴石生和丁如兰几句,就出门去了。原来,田大榜被刘宝山背回来了。田大榜七孔流血,昏迷不醒。丁保平和吴树生都去了田家,他们心头的气还没消,.他们要质问田大榜这个地主分子,为什么要陷害他们两家。田中杰跪倒在地,;:哀求道:“我爹被逼得说了昏话,我在这里给你们磁头了。”

刘宝山一旁劝道:“眼下这个形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什么料想不到的事情不会发生?田大榜被吊得没办法了,眼看着性命保不住了,他又是个还想在这个世界上多吃几餐饱饭的人,现在就死去他不甘心,就只有胡说八道了。对你们来说真是祸从天降。只是,这时找他箅账已经无济于事,保平哥和树生哥,你们只有咬着牙关挺过这一劫难了。”

丁保平和吴树生还是不依不饶:“宝山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就这样饶了他?”

刘宝山说:“你们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啊。你们就是打他,他也不知道痛苦的。”

这时田大榜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奄奄一息。丁保平和吴树生狠狠地踢了他几脚,丢下话:“他醒过来我们再找他箅账。”

吴树生的女人这时才晓得自己的男人和保平石生如兰几个人的事情还没有完,明天早上还要到公社去挨斗争,一个夜里眼泪没断牵。第二天天刚亮,她早早地过去接吴石生的孩子,两个大人去公社挨斗争,总不能把一岁的孩子带去陪斗呀。可是,石生家的门开着,家里没人。吴石生的嫂嫂心想也许他们把孩子带到公社去了。又责怪自己过来迟了,一岁的孩子带到公社去怎么办,他们挨斗争的时候哪个看着孩子呀。她又匆匆地赶回家,她要给男人办点吃的,饿着肚子去挨斗争,身体经受不住的。那些日子,中国的大地上真的是造反之声震天,造反的大旗和高举的红宝书把万里山河染遍。想造反的都到外面造反去了。想做头头的都可以成立个什么组织自封什么司令,什么总指挥。只有那些老实本分的农民还在田里做阳春。别人不招惹他们,他们决不会招惹别人。他们都因为过苦日子饿怕了,饿苦了,要是不做阳春了,哪来的饭吃。凤凰台除了孙少辉在坝河坪公社做横扫全无敌造反副司令,除了田大榜和另外的几家富农分子以及他们的亲属要到公社接受批判斗争,如今又加上丁保平和吴树生两家,其他的人同样还是由刘宝山带着照样赶早赶夜地做阳春。这天早晨,刘宝山带着大伙儿早早地来到溪口那面山坡上收黄豆。八月了,田里的稻子黄了,地里的包谷黄豆也到了收获的季节了,可凤凰台有二十多个劳动力成了二十一种人,不能参加秋收,使得刘宝山又不免着起急来。远远地,在山坡上收黄豆的人们看见三眼桥边站着许多人。早早地去公社接受批判斗争的丁保平吴树生和田中杰几个人都在那里。田中杰看见了刘宝山他们,就急急地往这边跑过来,一边跑,还在一边喊:“丁如兰和吴石生跳到三眼桥下淹死了,他们的儿子也一块被淹死了。”

人们不由大惊,一齐向三眼桥奔去。三眼桥已经被红卫兵破四旧时给拆掉了,只剩下三个石头墩子。可桥下面的那一汪碧绿的深潭却没有消失,它仿佛比过去更深了,也更清澈了。三眼桥下的河滩上摆着三具尸体,是吴石生丁如兰和他们的宝贝儿子。吴石生和丁如兰还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中间是他们一岁的儿子。丁如兰的背上背着个背篓,背篓里放着几个沉沉的石头。他们是怕跳下河去之后会浮上来,才背着石头投河的。田中杰说,他在河滩上过河的时候看见深潭里有人影子,仔细一看的确是人,就对一块去公社挨斗争的丁保平和吴树生说了,他们也说是人,跳进深潭去救人。另外的几个去挨斗争的富农分子说怕救起来的是牛鬼蛇神,让造反派扣帽子,挨造反派的毒打,就走了。“我们三个人把他们拖上岸,才晓得是吴石生和丁如兰一家人。”

看着丁如兰和吴石生紧紧相搂,不可分开的模样,刘宝山就想起吴石生冒死从老虎口里救出丁如兰的情景。这些年他们相亲相爱的许多事情就过电影一样地在刘宝山的脑壳里头闪现出来。刘宝山哭了,他哭得特别的伤心。吴石生和丁如兰都曾经说过,不得同生,但愿同死。就为了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们居然选择了一块去死。这个世界疯了还是病了,怎么就这样的绝情,不让这些渴望恩爱,渴望亲情的善良的人们有一点点的安宁和幸福呀?五十外面不断地传来造反派打砸抢抄的消息。还传说造反派组织在不断分裂,另立山头,各自为政,互不买账,最后就仇恨相加,刀枪相见了。真个是夜间又闻狂风起,城头变幻大王旗。

再到后来,造反派揪斗的对象不再仅仅是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及他们的子女和亲戚。造反派开始炮打司令部,斗争的矛头直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斗争的形式和手段也在不断翻新和升级。那些日子,县里来坝河坪公社造反的横扫全无敌的造反派已经离开了坝河坪公社。据说横扫全无敌内部由于意见不一,矛盾重重,由开始的相互争吵,到后来动刀动枪。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匆匆赶回县里去了。这时坝河坪公社的造反派也在不断地分裂和重组。首先是在谁做横扫全无敌司令的问题上生出了严重分歧。孙少辉是副司令,他当然想坐上司令的宝座。公社那个做会计的造反派也想争得横扫全无敌司令的位置。

公社食品站杀猪的李屠夫则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往桌上一拍,说这司令他做定了,谁要跟他抢这个位置,他就跟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公社会计见状,也不去争那个司令当了,争那个司令当只怕要付出血的代价,联络几个造反派,拉起一支队伍,成立了个联总指造反派组织,与其分庭抗礼,自己也毫不费力地做起司令来了。李屠夫这些日子造反不误搞女人,跟公社供销社一个年轻女造反派天天上床,引起供销社众多的男造反派的嫉妒。俗话说肥水不落别人田。供销社的女造反派却偏偏把自己的身子出口给食品站,根本不把自己单位的男同胞们放在眼里,让自己单位的男人们只有干瞪眼的分。于是相邀着也另立山头,成立了个天不怕造反组织。三个造反组织都要表现自己是如何地忠于伟大领袖,如何地要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做的事情也就越来越离奇,越来越狠毒。那天吃过晚饭,天已经快黑了,刘宝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有什么事情搁着,他不由地担心在县城读书的女儿来,女儿年龄太小,才十二岁,应该不会像那些大同学一样去造什么反破什么四旧,甚至跟着大同学去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他还是匆匆地到公社去了一趟,他想打个电话到学校去,告诉女儿学校要是呆不下去了,就赶快回来。电话一打就通了,女儿接了电话,女儿说她没有跟造反派去造反,她在学校读书,她说爹你要不信的话可以问田耕哥哥。过后就把电话交给田耕,要他对她爹说话。田耕说学校的确已经停课了,但他和刘思都没有参加运动,他们都在学校认真自学。在学校认真自学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同学。他说一中和别的学校不一样,过去老师也是不怎么管学生的,全靠学生自觉的读书,这样也就培养了许多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许多学兄现在都已经成名成家,正在为国家的建设做出巨大的贡献。田耕还要刘宝山放心,他会照看好刘思的。刘宝山知道田耕这孩子少年老成,刘思有他照看,不会出什么问题,也就放下心来。过后刘宝山又问了老班长的情况,田耕说他经常跟着刘思到邹伯伯那里去:“邹伯伯去年被省里树为全省领导干部学习的榜样了。他艰苦朴素,勤政为民,在全县干部群众中的威信很髙,要不是**,他可能当上县委书记了。我们每次到他那里,他都要教育我们,要我们努力读书,学好文化科学知识,日后才好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贡献力量。我们把邹伯伯的话牢记在心里的。”

刘宝山问有没有邹伯伯的大字报。田耕说眼下这种局面,国家主席都有大字报,何况一个小小的副县长。邹伯伯的大字报肯定有,而且还多。不过现在还没有要把邹伯伯揪出来打倒的迹象。按说,邹伯伯是不会被打倒的。刘宝山打完电话心里还在想,田耕这孩子书读得多,明的事理也多,听他说话心里都敞亮了许多,要不是“**”耽误他,日后必定成材无疑。刘宝山这样想的时候,就往外走,公社成立了个联总指造反派组织,他们天天在组织召开批判斗争大会,这些全身长刺头上长角的角色突然要他刘宝山去干什么事情,或是找他一个由头把他弄来斗争一番也不是不可能。上次他就听说造反派已经盯上他了,说他是大叛徒傅郎中的儿子,要斗争他的。现在大家都疯了,什么话说不出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时天已经黑一阵了,刘宝山来到坝河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家里没煤油了,夜头要摸黑。外面的世界这样的乱,夜里没个灯,突然有个什么事情该怎么办。他摸了摸口袋,看有没有钱,有钱的话就回供销社买点煤油回去。钱没摸着,却摸着一张纸片。

一弯新月下,他隐约看见纸片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今夜有人要来凤凰台杀地主富农和他们的家人。刘宝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是哪个把这张纸条偷偷装进他的口袋里的,他回想着在公社打电话的时候,哪个在他身边呆过,可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他知道人家冒着危险告诉他这个消息,是希望他能救救这些地主富农及其家人的性命。这是谁的指示啊,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这些人都斩尽杀绝吧?他们的老婆孩子有什么罪?他们有的是在解放之后出生的,连地主过的什么日子都不知道,为什么连他们也要斩尽杀绝。再说,地主富农分子就是有该杀的,还有政府嘛,也不该造反派去杀他们。刘宝山首先去了山那边一户富农分子家里。那户富农分子和他的老婆才从公社挨斗争回来不久,肯定又挨打挨吊了,一身伤痕累累。看见刘宝山突然闯进屋,吃惊不小,惶惶然说:“刘支书你找我们有事?”

‘刘宝山也是一脸的惊慌,说:“快躲到山里去,三五天之内不能回来。”

这样说着,就匆匆地走了。刘宝山通知完山那边的两户富农分子之后,才记起这些富农分激子都有兄弟和分家的子女,却忘了对他们说。只得返回去告诉他们的亲人和子女也都要躲藏起来。回到凤凰台的时候,已经半夜时分了。这时,他看见下面的路口隐隐约约有手电简的光亮。刘宝山心想不好了,他们已经来了。刘宝山冲进四合天井屋,叫丁保平和吴树生赶快带着家里人逃跑,再迟一步就来不及了,过后匆匆赶到田大榜住的杂屋。田中杰没有睡,守着昏睡不醒的父亲独自在那里掉眼泪。刘宝山不由分说,一手搂起田大榜,一边对吓得呆坐在一旁的田中杰说:“快带着田勤躲到我家里去。”

田中杰猜想要出什么大事了,连忙把灯吹灭,跟着刘宝山来到他家里。这时伍春年已经睡了,看见男人把田大榜背进房来,知道出了什么事,浑身不由地发起抖来。刘宝山把田大榜放在地板上,对伍春年说:“你千万别这样发抖,你这一发抖就完了。你只管睡你的,让大榜伯一家在我们房里躲一会。”

这样说过,又去把周连生家的门敲开,把田玉凤和周连生从被子里拖起来,“快到我那边房里躲躲去。”

田玉凤在刘宝山拖她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她晓得她的宝山哥看见自己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心里肯定特别不好受的。这时她看见宝山哥已经顾不及这些,只是把她拼命地往他家里拖,料想出大事了。匆匆把在楼上睡的周望和周莹兄妹俩叫下来,一并躲进了刘宝山朐房里。‘\;“不管外面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出去,也不要吭声,+切有我在外面挡着。”

刘宝山话没说完,那边杂屋已经传来咒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一会儿,隔壁周连生家的门也被敲得嗵嗵直响。“曰他老娘,怎么都逃跑了。”

“定有人通凤报信了。”

咒骂声和踢门声在那边周连生的家里响过,又在丁保平和吴树生家里响过之后,‘刘宝山家的门就被敲得壤嗵直响了刘宝山在房里问道:“半夜三更,哪个敲门呀。”

\‘销“快开门,不然就把门砸烂起来。”

外面的声音很凶。"乂刘宝山把衣服披在肩头,装做半醒不醒的样子出去开了门。刘宝山把门打开之后可把他着实吓了一大跳。门外站着几个彪形大汉,他们的整张脸面都蒙着一块黑布,黑布上面只挖了两个小孔,小孔里露出两个圆圆的黑眼珠,更让人觉得阴森可怖。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磨得寒光闪闪的马叶子刀。这时,刘宝山才看清,天井里面还黑压压站着一群蒙面汉子。刘宝山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想他们真的是来杀地主富农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敲我家的门做什么?”

“别多话,快把地主富农都交出来,不然老子的马叶子刀要吃肉了。”

刘宝山心里虽是有几分害怕,可他知道,自己稍稍流露出惊慌之色,房子里面的几条人命就全完了,说不定自己也会成为他们马叶子刀下的冤死鬼,他说:“如今造反派斗争牛鬼蛇神的时候,都要把大旗扯起,把口号喊得山响,还要自报家门自己是哪个革命造反组织。你们这样把脸面蒙上黑布是什么意思,是害怕地主富农分子呢,还是准备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伟大领袖可没有叫革命造反派这样的德性。”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蒙面汉子把手中的马叶子刀扬起对着刘宝山,大声道:“造反不讲什么德性不德性。快说,把地主分子藏到哪里去了?”

刘宝山这时已经从他们几个人的叫骂声里听出其中有一个是孙少辉的卢音,他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说:“你们去问问你们的孙副司令,我刘宝山可不是被吓大的,我刘宝山也是端着枪跟土匪刺刀见过红的人。你们是革命造反派,我明天也可以拉起一杆大旗成立一个革命造反组织。我刘宝山过去做长工出身,可说悬苦大仇深,我又当了五年兵,十八般武艺我也略知一二,耍马叶子刀也就不在话下了。我就不信这个邪,让你们把我说成是包庇地主富农的牛鬼蛇神。你们说出个理由来,我为什么要包庇他们。你们有什么理由向我要人?”

那个蒙面人还是大声吼叫:“别多话,不交人我们就要搜了。”

刘宝山这时听到自己房里有些响动,大声对房里说:“春年你不要起来,只管睡你的觉,明天还要收稻子啦。这里的事情我会对付的。”

过后就对蒙面人说,“你们造反派如果通知我了,要我把凤凰台的地主富农看管好,我没看管好他们,是我失职,你们找我箅账我没得话可说。你们这样跑到凤凰台来,要对贫下中农的家里进行大搜查,我可不答应。”

站在刘宝山面前的那个蒙面人把手里的马叶子刀横过来,架在刘宝山的脖子上,大声吼道:“快让幵,不然老了-就劈了你。”

刘茸山心里窜起一股怒火:“你他娘的也不看看老子是哪样的角色。我也不把凤凰台两百多贫下中农叫起来帮着我教训你们,老子今天就露一手让你们看看。”

还没等那个蒙面人反应过来,他手中的马叶子刀巳经到刘宝山手中去了。刘宝山把刀横在自家的门口,厉声道,“不是我刘宝山不配合你们造反派抓牛鬼蛇神,实在是你们不讲道理。你们今天晚上要抓凤凰台的地主富农分子,我们凤凰台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要知道的话就只有你们孙副司令知道,他是风凰台人,地主富农分子为哪样逃跑了你们要问你们的孙副司令才是,怎么跑到我这里要人来了?还不离开我的家门,我手中的马叶子刀就不认人了。”

被夺了刀的那个蒙面人一下就把黑布扯了下来,原来是孙少辉,孙少辉大叫:“刘宝山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会给地主富农分子通风报信。只有你这个大叛徒大特务的儿子才会干这样的事情。”

刘宝山厉声喝道:“孙少辉你要血丨喷人我就不客气了。”

手起刀落,马叶子刀档地一声砍在阶檐前的磨刀石上,两尺厚的磨刀石被劈成了两半,溅起三尺高的火焰。刘宝山门前的吵闹声早就惊动了凤凰台的贫下中农,人们都起来了,把四合天井屋团团围住。伍爱年在那些蒙面人来到四合天井屋的时候,她就来到了刘宝山的门前,果然孙少辉也在蒙面人中间。这时她扑上去咬住孙少辉的胳膊就不肯松口:“你这个剁脑壳遭枪子儿的,半夜三更你带着人拿着刀到凤凰台来杀人呀。我今天不要命了,你要杀就把我先杀了。”

孙少辉手中没有家伙,胳膊已经被伍爱年咬破了,痛得他哇哇直叫。那些蒙面人听说这个咬他们副司令的女人是他的老婆,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围在天井屋的人们这时一齐吼叫,要把孙少辉打死,有的人真的就操起了木棍之类的东西。黑暗里孙少辉腰上还遭了重重的一棒。他连忙把那只没有被咬着的手抱着脑壳,生怕哪个的棒头落到脑壳上来。他知道风凰台的人都恨他,趁着黑天黑地把他往死里毒打一顿,那是送鬼打了。要是哪个的棒头敲破了他的脑壳,那他就再没机会到供销社弄酒喝,到食品站杀猪吃了。他大声对伍爱年吼道:“我以横扫全无敌造反副司令的名义,今天正式宣布,和伍爱年这个恶婆娘离婚。她阻碍革命造反副司令丈夫革地主富农牛鬼蛇神的命。她不配做造反副司令的夫人。”

过后把手一挥,自己没命地逃走了。蒙面人都相跟着他们的副司令落荒而逃。人们问刘宝山发生了什么事,刘宝山没有告诉他们造反派来凤凰台的目的,只是说:“现在外面的形势很不安全,你们要多加小心,不要单独到外面去,弄不好就会出事的。”

过后就要大家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做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