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02

字体:16+-

孙富贵这样说着,就显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像我妹这样的人,还有我父亲,我真的是无法解释了,他们的这种思维方式,这种行为准则,是怎么形成的呢,是不是国民的劣根性所致呢?不过,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诸多的问题也会慢慢得到解决的,我们不应该操之过急才是。”

刘宝山不耐烦地打断孙富贵的话,说:“你不要说了,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现在只问彳尔一句话,你们去不去找你们的弟弟?”

孙富贵说:“我一个同娘同爹所生的妹妹,我都无法让她从那种国民的劣根件的怪圈里走出来,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就只有靠他自己好自为之了。”

刘宝山问孙红梅:“红梅你说说,你有哪样事情放不下的?”

孙红梅把脑壳一扭,抖落一身的胭脂香,进房去就再没有出来。孙富贵说:“我把搬迁老屋的那五下块钱都给她了,还答应再给她一些钱,要她开个小商店,堂堂正正地谋生活,她却不肯。你看气人不气人。”

刘宝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抬头看看孙红梅住的这间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屋里破破烂烂,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问道:“红梅不是在上班么?”

“早就下岗了。我妹夫也下岗了。”

孙富贵又髙声大气地吼起来,“下岗了也不能那样嘛。中国的道德观也不要了么?”

刘宝山知道在这里久呆也没有用,只得走了。孙富贵追着他说:“宝山叔,许多的问题我还没对你说哩。什么时候我专门抽时间回一趟凤凰台,跟你好好探讨探讨。你是可以代表中国真正的农民的人。我看,中国当下应该解决的,一个是整体国民素质提高的问题。一个是体制的改革和法律的健全问题。还有一个,就是关于提倡树立信仰和民族精神的问题,这三个问题解决了,中国眼下存在的问题就基本解决了。依我看,这三个问题还是会得到解决的,不过,还得需要时间。”

刘宝山盯着孙富贵,心里想:伍爱年养的这儿子是谁的种呀,怎么跟他老子不一样了。从孙红梅家里出来的时候,刘宝山看见门外远远地站着两个人,还是在车站见着的那两个,他们正对着他鬼头鬼脑的张望。他心里的火气又冲上来了,狗日的丁有金,还派人盯着我的。他对着两个陌生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说:“我不去找我那儿子了。”

不晓得怎么的,孙富贵这小子说的一些话,还真把他心里窝着的气给冲散了许多。刘宝山一个人蔫蔫地往城外走去。这些年,黔青县的发展特别的快。几年前,黔青县城还是一座只有一条窄小的街道,不多的几幢砖屋的小县城。几年下来,窄小的街道变宽了,高楼大厦雨后春笋般耸立起来了。县城的后面半山上,一条更宽的街道也已经初具规模。这条街道是他儿子刘相揽下的工程。再过几年,黔青县就会变得更加繁华了。刘宝山心里想,如今的日子比过去的确好过多了,要是没有那些不舒心的事情发生,那该多好呀。太阳下山的时候,刘宝山来到了盘龙山公墓老班长的坟前。老班长那年被造反派打死之后,被他们用麻袋装着胡乱地埋在城墙脚下。后来老班长和其他许多的革命干部一样,得到了平反昭雪,他的遗体被人们从城墙脚下挖出来,葬在了盘龙山公墓。刘宝山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了。每次来县里,他必定要到老班长的坟墓前坐一会的。刘宝山感到欣慰的是,老班长的坟墓不知道被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坟头还摆着几束鲜花。斗转星移,日月轮回,时光老人的脚步在不停地往前走,只有人民群众心里的那杆秤是不变的。刘宝山心中的那种难以排解的忧郁,被坟头的那几束鲜花慢慢给化开了许多。刘宝山在老班长的坟头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想得最多的,是跟着老班长剿匪的那些年月。那些年月已经远离人们而去了。可是,它带给人们的,却是今天的安宁与平和。要是我们的一些人多多地想一想那个年月的艰难,那个年月的出生人死,许多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的啊。从盘龙山公墓回来,刘宝山没有回到儿子家,他想去看看孙子,当然,他还想看看田玉凤。周望结婚之后,田玉凤在家呆不下去了,一直住在女儿这里的。周莹不在家。孙子十岁了,已经吃过晚饭,准备到学校去上晚自习。爷爷来了,他也没有显出多少亲热。田玉凤看见刘宝山突然来到家门前,又惊又喜,眼泪如泉水一样成沟儿淌落下来,连忙要外孙叫爷爷。孙子看了刘宝山一眼,说:“我爹和我娘都说了,我和钟达共一个爷爷。我要到钟达家邀他一块去读书哩。”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宝山心里十分生气,凝视着孙子的背影,问钟达他爷爷是哪个。田玉凤措了揩脸上的泪水:“是我们县新当选的县长。”

过后问他,“宝山哥,你怎么来了呀。”

刘宝山定定地看着田玉凤,许久才说:“我想去栈伍怀,他们不让我去。”

田玉凤好像晓得这事一样,叹了口气,把刘宝山让进屋,说:“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弄饭去。”

‘刘宝山说:“我不想吃饭。”

“不想吃就不吃了?那样会饿坏身子的。”

一会儿,田玉凤给刘宝山做了一碗面条端了来,里面有几个煎得油亮的荷包蛋。刘宝山吃着吃着,泪水就铁蛋子一样滚落下来了。田玉凤坐在他的面前,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泪水也没有断过,“你好么?”

"好。”

“春年好么?”

“好。”

田玉凤的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宝山哥,我夜里做梦都在凤凰台啊。”

刘宝山就不做声了。他能说什么呢?田玉凤哭一阵,问道:“你到红梅那里了?”

“我去找红梅,让她想办法找找她弟弟,她不理睬我。”

田玉凤叹了口气,说:“她哪会想着她弟弟。我家周莹说,她下岗之后,也不正正经经找个事做,靠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挣钱过日子。”

刘宝山这时才知道孙红梅为哪样把自己的嘴巴涂得血红,身上穿得花花绿绿,还洒了很多的香水,骂道:“像她父亲一样,真是个作践的人。”

田玉凤说:“你没见着少辉吧,这些年他一直在县城里过日子。他儿子要他别在饭店吃别人的剩饭剩菜,丢人现眼的。他就是不,吃饱了就睡在饭店的屋檐下。前几天看见我,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学生造反了,天下均富的时候又来了。”

田玉凤叹了口气道,“如今这年月,哪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听我家周莹说,丁有金正在跟吴春#办离婚。听说他调进县城之后,就跟招待所一个年轻女人好上了。”

“这样一来,吴树生一家靠谁去?”

刘宝山这样说的时侯,他就想起孙富贵说的活来,心里不由地生出一丝企盼,丁有金这样的领导还能做多久呢?他要是不做领导了,丁保平也就没有张扬的本钱了。刘宝山第二天就回乡下去了。刘宝山回到凤凰台之后,伍春年的眼泪就没有断过。刘宝山说:“自己往开处想吧。我早就料到伍怀这孩子太聪明,太懂事,成人了,是个了不得的角色,就怕不得成人。果然太阳才刚刚出山,就没了。”

“我怎么对我姐交待呀。我苦命的姐把怀儿交给我的啊。”

伍春年哭得悲悲切切。刘宝山心里就更加的烦乱,说:“别在家里嚎,我送你到刘玉那里住几天去。往后,我们不要到刘相那里去了。那狗杂种养出来的孩子都不认我们了。”

伍春年哭着说:“我们的女儿从来就不理我们呀,住那里也没有意思啊。”

刘宝山心里发痛地说:“每次去坝河坪,我都是远远地站在街口看我玉儿一阵。女儿什么都不说,我心里就滴血,想起来,我真的对不住我女儿呀,那时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这次去,多住些日子,她不理你,你找她说话。日子长了,女儿心里的气也会散的。”

男人发话,伍春年只得收拾了一个包袱,还给女儿带了许多好吃的,去了坝河坪女儿家。刘宝山送女人到女儿的家门口。但他没有进女儿的屋,在门外面站一阵就回来了。他知道女儿不会理睬他的。刘玉是个心气很髙,却又命苦的女人,那年赌着一口气跟大头结了婚,然而,她怎能忍受得了大头那极其丑陋的模样,结婚不久,就在自己的眼睛里撒了一把生石灰,活活把一双眼睛给烧瞎了。十多年来,也不愿意给大头生孩子。为这事,大头常常打她。后束大头不打她了,据说她把大头的工作做通了。她说:“你那个丑陋样子,我跟你是因为那个年月逼的。我们的孩子要是像你那个丑陋样子,是再讨不到女人的,还不如不生,别把痛苦留给我们的孩子啊。”

刘玉虽然是个瞎子,却把大头侍候得特别的好。一日三餐热茶热饭。大头从头到脚,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大头从那以后就开始酗酒,劝也劝不住。三年前活活被醉死了。刘玉一个人过着日子,她的生活来源是纳鞋垫卖,五块钱一双。手工联的房子在乡场的街口,她家又在街口的当面。一年四季,不论是三九寒冬,还是三伏酷暑,每天,她早早地摆条凳子坐在门前,凳子的那头摆着个米筛,米筛里放着纳鞋垫的五彩丝线和白布。她整天不说一句话,就那样端坐着,脸面对着大街,手里却是飞针走线。白布‘鞋垫上就纳出了天上的彩云,地上的流水,三月的花朵,秋天的美景。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算起来,刘玉已经三十多岁了,可她还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端庄。脸面如月,眉睫青青,两条黝黑的长辫子从肩头拖下去,一直吊在凳子下边的地上。她穿的衣服布料其实很是平常,穿在她的身上,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秀美和朴实。而她的那一手针线活,谁会相信她是一个瞎子。过往的行人在这里都会不由地驻足。不认得她的,惊叹人间居然有这般漂亮的女人,简直就是观音娘娘转世。认得她的,心里涌起的是无尽的酸楚和怜悯,说她坐在这里,是对那个年月无声的控诉和鞭挞。人们总是悄悄地把她纳好的鞋垫拿走,再悄悄地放上十块八块钱在米筛里。很多人说这鞋垫就是艺术品,他们舍不得垫,放那里用来观赏的。丁有金来坝河坪做乡党委副书记的时候,曾来看望过她。他说:“刘玉,你不要怪我,不那样,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现在是乡党委副书记了,可以帮助你了。你有什么要求,说给我听吧。”

刘玉破天荒地开口说话了:“我哪个都不怪,我只怪自己的命。你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我过我的清贫日子。我不要你可怜我,今后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那瞎了的眼眶里,溢出了清清的泪水。但她不想让丁有金看见,摸着进屋去了,丁有金不离开,她就不出来。刘相那次回来,也来看望了他的亲妹。他给她一万块钱,说:“你不要纳鞋垫卖钱了,往后,我负担你的生活。”

刘玉拿着那钱说:“我不会要,你拿走。不拿走我就烧掉了。”

刘相说:“我给你的,就不会再拿回去。妹、你不要再生哥的气了。,,刘玉把那一沓票子就丢进了灶膛里,化成一团青烟就没了。过后刘相还去看望过亲妹,但刘玉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把亲哥视为路人一般。伍春年去手工联社的时候,女儿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前纳鞋垫。伍春年看着女儿那般模样,就放出了悲声:“儿呀,娘要跟你住一些日子的。”

女儿没有应娘的话,脸面对着喧闹的大街,手里仍然在飞针走线。伍春年依着女儿坐下来,说:“儿呀,你的爹和娘一天一天老了啊,你也硬得下心不理睬我们呀。”

刘玉开口说:“你们才六十岁,应该还要住些年的。要是我不死在你们的前面,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的。这是我做女儿的责任。我已经给两位老人存有五千块钱,再有十年,就有一万了。”

听见女儿这么说,伍春年心如刀剜一般:“儿呀,靠你纳鞋垫存钱给我们,我们怎么用得下呀。你好好过日子V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刘玉不再说话。做娘的怎么哭,她也只是聚精会神纳她的鞋垫。刘宝山一个人在家,他感到有些孤独和落寞。这些日子,田中杰有时会到刘宝山家来坐一坐。说一说他在外面听到的一些事情,过后就叹一阵气。田中杰在刘宝山面前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惧怕和小心,可他的心里,却又多了许多的无奈和迷茫:“宝山,这个日子,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啊。前几天,吴支书给我家田勤许多的木材指标,天天夜里我家田勤就把木材偷运出去卖髙价,得的钱两个人分成。这样下去,我家田勤迟早要出事的啊。”

刘宝山有些没好气地道:“吴支书叫他赚钱你怕的哪样?他们后面还有个丁副县长啊。”

“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替他提心吊胆。”

“你不是教子有方么,怎么现在不行了?”

田中杰有些无地自容了:“圣贤书必读,孺子可教。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啊,如今他们不信这个了。他们的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钱字。这么下去真的不得了的。宝山呀,我家田勤的事情,还要请你出面说一说,凤凰台只有你敢说这个话了。”

刘宝山说:“说也没用的,谁听。俗话说,说人不如看人。只有慢慢等着看了。”

“你这样一说,我就,加担心起来了呀。”

田中杰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不住地叹着气刘宝山板着脸面说:“田中杰你烦也不烦,我不上你的家里去骂你,就箅便宜你了,你还到我这里来诉你家的苦呀。我家刘思小小年纪,就被你家田耕带走了,你知道我心里至今还在滴血么?”

田中杰泣声道:“宝山呀,我欠你的债,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啊。我也想念我那儿子呀,这些日子夜里一睡着,我就梦到我家田耕。我想,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的。刚解放那阵出去的人,不是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么。”

刘宝山骂道:“你真的是在做梦啊。田耕和刘思那阵出去的时候多大年纪,才十几岁呀,世界又那样乱,他们能逃出性命来么。那时多少红卫兵逃出国去,都没有活着回来呀。”

田中杰就不敢在刘宝山这里久呆了,他怕刘宝山再没头没脸地骂他。女儿十四岁跟着他家儿子离家出走,二十多年了,他真的像摘掉心肝一样的疼呀。那天下午,刘宝山早早就把禾场上的谷子收了,他要到坝河坪去一趟,去看看春年和瞎子女儿。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三眼桥有人大声叫喊他的名字。说是伍春年和刘玉出事了。刘宝山大惊;一边往三眼桥跑,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下面叫喊的人说,她们母女俩被汽车压了。这话让刘宝山的魂都急掉了,他在心里直叫喊,春年和瞎子女儿千万出不得事的啊。匆匆赶到坝河坪乡场的时候,手工联社门前围得人山人海。刘玉住的那间房子被一辆大货车撞得稀烂,伍春年和刘玉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气了。大货车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两个前轮还骑在门前的阶檐上。大货车的司机站在车门前,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百元大票。交警队和乡派出所的人都来了,正在处理这起恶**通事故。大货车是外地跑运输从这里过路的。大货车的司机说:“我赶着给别人送货,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累了,就喝了些酒。路过这里的时候,多看了几眼坐在阶槍下的这个漂亮女人。方向盘也忘了打,货车就这样撞上来了。我有钱,我用钱来抵灾难。”

说着,他就从腰间的皮夹子里掏出一大摞钞票,往刘宝山手上塞过来。刘宝山重重地打了货车司机几个耳光,跪倒在地,双手搂抱着女人和女儿,一声悲悲切切的呼喊,便昏死过去了。办完了女人和女儿的丧事,刘宝山一下像老了二十岁,目光迷离,神情木讷,脸面忧郁,不言不语。儿子回来接过他几次,他也不肯到县城儿子那里去住。吼儿子说:“你要你的儿子叫人家爷爷,认不得我这个爷爷了,我还到你那里去住什么。”

整天就那样紧锁着眉头,呆呆地坐在家里,像是在思考什么难以解答的问题。不知道是哪一天,刘宝山突然去了凤凰台半山腰那口山塘堤上。独自一人在山塘堤上的山禝树下坐了大半天。后来,他就经常‘‘到那里去坐。坐在那里他就想起自己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事情,他就叹息这辈子怎么的没得一天像样的日子过,全是苦难和不快伴随着他。这样想得多了,他的脑壳就发疼,胸口就发闷。也不知道是哪—天,他坐在山塘堤上的时候,他的眼前就有两个白白的饱饱满满的奶子在晃动。他还看见一张白皙的脸子变得如坡岗上的杜鹃花一般的娇艳,那双妩媚而多情的眼里全是让人怜爱的羞涩和惊遽。啊啊,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啊。刘宝山几次跌跌撞撞地从山塘堤上逃离下来,心想再不去山塘堤上了。‘可是,每天,他由不得还是要到山塘堤上去坐,一坐就是大半天。“宝山哥。”

是田玉凤的声音。刘宝山心里不由一惊,口里喃喃地道:“我这是做梦么。”

“宝山哥,我哥给我带信去了,我回来看你来了啊。”

刘宝山抬起头,他果然看见田玉凤就站在他的面前,眼眶里噙着泪水,温情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刘宝山混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的手在身边的草地上拍了拍,“来,陪我坐一会吧。”

田玉凤便依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柔柔地道:“宝山哥,往后你别来这里坐了,我们都老了啊。”

由玉凤这样说的时候,不由得潸然泪下。刘宝山看着她,眼里却是企盼和等待:“我们去了之后,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田玉凤的眼眶里淌落下来,过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的宝山哥啊,那阵我们就说过,我们生不得同屋,死要同穴的呀。”

刘宝山这时把身子依了过去,依恋地说:“这些日子,我的脑壳好疼,胸口也闷得慌,让我靠一靠,好么?”

“老了,再不是那时的模样了啊。”

田玉凤这样说的时候,张开双手,把她的宝山哥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我的哥啊,多少年了,我做梦都想这样地搂搂你啊。”

这时,她觉得他的身子软软的,有些发沉,自己的胸口却被他越揪越紧:“宝山哥,你怎么了?”

刘宝山没有应他。田玉凤想扶起他。可是,却扶不起来了,她的宝山哥已经死了。刘宝山死于心肌梗塞。刘相匆匆地赶了回来,他十分的悲痛,他没有想到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又这样的没了。他说他的父亲这辈子吃了多大的苦,却没得几天好日子过。他要按凤凰台的习俗,给父亲做七天道场,风光大葬。刘宝山的灵柩还停在屋里没有上山,那边青龙山周望家里又放出了悲声,田玉凤已经吊死在山塘堤上那棵山櫻树上了。周望把妹妹周莹叫了回来,商量怎么给母亲办丧事。这时,田中杰把刘相和周望周莹叫到一块,对他们说了一件让两家后代都十分震惊的事情。田玉凤和刘宝山原本是青梅竹马、生死相恋的一对,是他活活将他们拆散了。“我妹前天对我说,她要是死了,要我告诉两家的孩子,把她跟她的宝山哥埋在一起。她说这是她和她的宝山哥两人的遗愿。”

田中杰的话让周莹大哭不止:“舅哇,我娘对你说了断头话,你也不好好照看着她呀。”

田中杰说:“你娘这是第三次上吊了。前两次都是你宝山叔叔救了她的命。你宝山叔叔不在了,她也必死无疑了啊。”

“他们埋一块,我们爹我们娘怎么办?日后我们走不出去啊。”

两家的孩子任凭田中杰怎么劝说,也不能接受两位死者的意愿。田玉风被她的儿女埋在青龙山那边的山弯里。刘宝山却被他的儿子埋在了凤凰山这边刘宝山母亲的坟墓旁边。两家的儿女都有钱,把两座坟墓修得特别的好,四周用青石砌成,前面修有髙大的墓碑。只是,两座坟茔隔着几座山头,连那堆黄土也见不着,就只有长久地忍受那种肝肠寸断的分离的煎熬了。不久,半山坡那口清波**漾的山塘,山塘堤上那棵枝叶婆娑的山樱树,都成了凤凰台一个新的旅游景点。前来旅游的人们看球古老的四合天并屋,看过青石板铺成的古驿道,看过掩映在参天古林里的雕龙画凤的凤凰塔,看过塔前石壁上的大红对联和标语,再到山塘前的山櫻树下坐一坐,听一听年轻漂亮的女导游泣泣诉说刘宝山和田玉凤的故事。美丽而浪漫,凄婉而动人,使得许多人不由得感叹不已,潸然落泪。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