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辉平时在家打堂客打惯了,打起伍爱年来她只是哭,从来不敢还手。他就又像在家里一样,瞪起两个牛卵子眼,大声地吼道:“伍爱年你的皮发紧,要老子给你松皮呀。”
这么说的时候,就扬起手,张开巴掌朝伍爱年的脸上打去。孙少辉哪里料想得到";伍爱年今天吃老虎胆了,在他的手掌落下来的时候,张开口,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孙少辉要她松口。伍爱年不但不松口,反而越咬越紧。孙少辉痛得齜牙咧嘴,就扬起另一只拳头要打她,拳头却被刘宝山和另外几个社员接住了。别看伍爱年身子瘦弱,发起狠来几个男人也扯不开她。她越咬越紧,鲜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孙少辉的手掌被咬破了。她还是不松口,孙少辉却没有办法打她。他的另一只手被几个男人紧紧地抓着。孙少辉痛得嗷嗷直叫,最后只有向堂客求饶。伍爱年把脑壳一勾,孙少辉不由得两脚一软,嗵地一声正好跪在他自己倒的碗碴上。膝盖就流出了鲜血。伍爱年还是不肯松口。刘宝山一旁趁机说:“孙少辉,你平时打堂客打惯了,今天她是要你下个保证,不然,她不会松口的。”
孙少辉说:“我今后再不打堂客了。再打她我是贼卵子日的,我不得好死。”
刘宝山说:“还要下个保证,不然她还是不会松口的。”
“还要我下哪样保证?”
“再不拿着粮食换酒喝,去打人家堂客的主意。”
“好好,我都不了,你叫她快松口。”
“不是我叫她咬你的,我叫她松口她就松口了?”
“我堂客她听你的。她说救济粮是你给弄来的,你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那好,大家都作证,孙少辉今天当着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全体社员下了保证,今后再不打堂客,再不拿着粮换酒喝,再不嫘人家的堂客。孙少辉你自己再说一遍。”
孙少辉只得又说了一遍。这时,刘宝山才说:“伍爱年,你要是听我的,你就松口吧。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也就不管你们家的事情了。”
伍爱年才松开口。孙少辉看一眼自己那只被咬伤的手,就又扬起拳头朝伍爱年打去,口里骂道:“你个臭堂客,把我的手掌给咬破了,啊,老子剁死你。”
拳头落下,就又被伍爱年给咬住了,而且咬得比刚才还紧。孙少辉只得跪倒在堂客面前求饶,连连说:“我发毒胷,再打你我遭雷劈。”
伍爱年才松了口,说:“孙少辉你个剁脑壳短命的,你遭五雷劈了凤凰台就少了一个祸害。”
孙少辉抬着那只被咬伤的手,看了田大榜和韦香莲一眼,又看了看一屋子围着像看猴子把戏一样看他和他堂客干架的人们‘,一声怪叫:“日他的娘,今天是开地主婆的斗争会,怎么都看老子的热闹呀。韦香莲,你给老子跪碗碴片,田大榜,你也给老子跪碗碴片。”
刘宝山把孙少辉往后面一推,说:“慢点,我有话说。我们农业生产合作社是什么组织?是让广大农民群众有饭吃,有衣服穿,过好日子的组织,是毛主席号召成立的组织,是奔向共产主义社会的金光大道。我们农业合作社的社员觉悟高,思想好,我们不和老人斗,不和女人斗。”
刘宝山突然提髙嗓音道,“应该叫地主分子田中杰跪碗碴片才是。丁保平,你去把田中杰叫来。”
刘宝山一席话,把一屋子的人说得云里雾里,许多的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对这个在外面当了五年解放军的长工更是刮目相看了,真不晓得他肚子里还有多少别人不晓得的东西没抖落出来,都不敢做声了,静静地等着丁保平去叫田中杰。一会儿,田中杰一副病蔫蔫的样子来到会场。刘宝山问道:“我们今天开什么会你晓得不?”
田中杰勾着头说:“不晓得,没有人跟我这个地主分子说。”
刘宝山就把韦香莲和孙少辉打架的事对他说了一遍,“今天晚上是召开斗争大会,你说,这个斗争对象应该是哪个?”
“是我田中杰。因为,我是田家的户主。我没有把我爹和我堂客管好,他们做了对不起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的事情。”
田中杰还在发烧,脸面发白,浑身不停地发抖。“你自己说该怎么斗争你?”
田屮杰对着堂屋中间的碗碴片瞅了一眼,说:“跪碗碴片。”
“那你还不跪?”
刘宝山大声道。田中杰就走过去,向碗碴片跪去。韦香莲说:“你别跪,该我跪。刘宝山一把将韦香莲拖开,“你不要争,有你跪碗碴的时候。”
就提高嗓门说,“今天开的斗争大会,主要是斗争田中杰没有管好他的堂客韦香莲,致使韦香莲和农业合作社的社员打架。家有家法,社有社规,村有村约。今天孙少辉和韦香莲打架的事情,应该说,错在孙少辉。孙少辉你不要对我瞪眼睛。他田大榜说的是好话,是为我们农业社好。我们农业合作社都要马马虎虎做阳春,还想过好日子?只怕都要讨米。今天为什么又要召开斗争大会斗争田中杰呢,因为他是地主,地主是人民的敌人,是专政的对象,不斗争他斗争谁?”
刘宝山这样说过,就问田大榜和韦香莲,“你们服不服?”
田大榜说:“没有哪样服不服,当地主的不挨斗争哪个挨斗争?”
韦香莲只是哭,不说话。刘宝山说:“看来韦香莲心里并不服气。”
田中杰一旁连忙说:“她是感激你,她哪敢不服气。“刘宝山问田中杰道:“你该不该跪?”
“该跪。”
田中杰说,“今后,我堂客我老爹做错什么事,叫我一声我就来跪。”
“知道就好。”
刘宝山问孙少辉说:“孙少辉你有什么说的没有?”
孙少辉说:“他们服气我不服气。日他的老娘,我被韦香莲咬了一口,至今这胳膊还抬不起来,她韦香莲连跪都没跪一下,今后再和我打架,只怕要下毒口咬老子**的狗卵子了。”
刘宝山说:“韦香莲不是乱咬人的人,你不招惹她,她哪会咬你。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现在散会。”
田大榜问:“我们是不是也散会了?”
刘宝山说:“你和韦香莲可以回去了。田中杰考虑到还在生病,就不跪一个通宵,田中杰你自己认真听着,对面山坡上的岩鸡子啼两遍,你就回去,你要打瞌睡没听见,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要是提早回去了,明天加跪一天。我那阵在部队时夜头老是钻林子剿匪,后来又常常夜里站岗放哨,养成了夜里没瞌睡的习惯,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还是老实点好,不要让我费心费力整治你。我刘宝山要带着大家办农业生产合作社,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
刘宝山发现贾大合和田玉凤睡觉是在九月九日的那天。在中国南方的农村,除了春节,人们看重的是清明节、端阳节和中秋节。可在凤凰台,人们看重的节日却是三月三、六月六和九月九。三月三叫踏青节,这时已是仲春时节,万物张扬,山花绽放,人们上山去踏青,把嫩绿的蒿草采回家,拌和着红薯米包谷米磨成的粉做成蒿草粑粑,吃了一年不生疱疮不沾瘴疫之气。那些年轻男女趁着这一天钻林子对歌谈情说爱父母也不会过问。六月六叫尝新节,一些节熟作物幵始黄熟,五荒六月饿肚子没饭吃的穷人终于等到了吃新粮的这一天,人们一块儿品尝新粮,庆幸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到了九月,粮食全收回来了,晒干簸净了,人们也闲下来了,该为这一年的丰收庆贺一番了。于是,九月九这一天就成了人们庆贺一年丰收的节日。这里的人们称之为跳香节。凤凰台人一年三个节日都要举办龙凤会,跳龙凤呈祥。成立农业生产合作社的这一年,是一个难得的风调雨顺的年成。按田大榜的说法,将种子抛在岩壁上,那种子也会生根发芽结出谷子来。这一年凤凰台农业生产合作社获得了特大丰收,金灿灿的稻谷先是堆满了开会的那间堂屋,后来又堆满了四合天井外面的两间杂屋。收回的包谷和红薯没地方放了,就把村前那三棵枫树下面的一片坡地填平,将包谷红薯小山一样堆放在那里。邹书记和贾乡长还记着他们在凤凰台说的话,凤凰台农业生产合作社秋收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带着全乡各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到凤凰台来,看看农业生产合作社能不能比蠃单干户。当他们来到半山坡的时候,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丰收的景象。农业合作社的水田里一片金黄,微风从山脚吹来,金黄的稻子翻滚着一层一层波浪,壮观极了。田大榜的水田却是另一幅景象。水田变成了旱地,四月水田里青葱的稻禾不见了,变成了红薯藤。红薯藤也长得不怎么好,连焦黄的土地都没遮盖住。邹书记十分地惊奇,问道:“水田里的稻禾到哪里去了,怎么变成红薯地了?”
贾大合说:“这个情况我晓得,我每个月都要到凤凰台来一两次。六月才旱了几天,田大榜家的那几丘水田就不行了,田大榜以为今年要大旱,提早作了打箅,将禾苗犁掉,插了红薯,季节却迟了。”
孙少辉得意地说:“这就叫做农业合作社的优越性。我们有六七十个劳动力,人多力量大。田大榜家才三个劳动力,三个劳动力中还有一个是屙片子尿的。敢和我们农业合作社叫板么?天晴三天他们就把水田改成旱地了。”
邹书记非常高兴,说:“事实证明,农业合作社的这条道路是最正确的,最光明的。人多力量大,能战天斗地。我们一个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的力量还小了,还不能办更大的事情。如今外面已经开始成立髙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了,就是几个农业合作社组织起来,变成一个更大的农业合作社。这样的话,农业合作社的力量就会更大,人们的生活就会得到更快的提高。”
孙少辉高兴地说:“办高级生产合作社好,我就去高级生产合作社做副社长兼会计。”
贾大合说:“这还用得着你自己说么,我们办农业合作社依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在解放前苦大仇深的贫雇农,这个政策不会变。”
邹书记说:“只要你一心一意为农业社办事情,账目又做得淸楚,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会计当然可以考虑让你来当。”
刘宝山说:“我们凤凰台农业生产合作社今年获得大丰收,大家都髙兴,九月九,都说要办一个龙凤会。老班长,你是山东人,不晓得我们有三月三踏青、六月六尝新、九月九跳香的习俗。今年三月三和六月六,由于刚成立合作社,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加上生产也抓得紧,没有心思办这样节那样节了。九月九,我们请你来跳香。”
贾大合对邹仁奎说:“他们的那个龙凤会我知道,就是全村男女老少聚一块儿,杀猪宰羊祭土地神,祭五谷神,拜凤凰塔,宣扬封建迷信。没有什么好看的。”
邹书记说:“前几天我到县里开了个会,眼下全国上下都在反对右倾保守思想,大办农业生产合作社。你们才取得一个丰收年,就满足了,就要办什么龙凤会了?”
刘宝山看见老班长一脸严肃的样子,改口说:“那就按老班长的指示办,不办龙凤会了。九月,我们凤凰台农业生产合作社全力抢种油菜和小麦,为明年的春收作物大丰收打基础。”
九月九这天刘宝山果然没有同意办跳香节,他带着社员们在傅郎中住的那边山弯里种油菜。这天天气晴和,秋阳高照,傅郎中没有上山去采中草药。上午他去了一趟坝河坪乡场,给一位病人送了两包中草药,顺便买了两斤食盐,下午回来看见刘宝山带着社员在古枫树后面的山弯里挖地,就说:“宝山,贾乡长到凤凰台来了,不是找你?”
刘宝山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凤凰台九月九要办龙凤会,他来看看的。”
“他自己说不能办龙凤会,怎么又来看龙凤会了?"刘宝山对周连生说,“你回去看看,问问贾乡长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他要有事,会来找我们的。”
周连生脸面有些灰黯,不愿回刘宝山说:“我回去看看,听说邹书记病了。他一个残疾人,连个老婆也没有,日子挺难过的。问问贾乡长看邹书记好些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