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杰不说他和刘宝山的事,傅郎中却要问他们的事情。“我是地主分子,他不斗争我斗争谁?”
“凤凰台不止你一个地主分子,凤凰台有两个地主分子,三个富农分子。在阶级政策上,地主分子和富农分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都是阶级敌人,可每次却是你一个人挨斗争。”
傅郎中一席话,让田中杰无以回答,他做出几分委屈的样子说:“这我就不晓得什么原因了。斗争我这样的人,用不着得罪不得罪,人家看不顺眼了,或是有哪样不开心,把气往我头上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傅郎中沉吟良久,叹道,“人世间,要说最难了结的,莫过于一个情字。要是在这个情字上结下什么过节,那可就难办了,常言道:男人一怒为红颜啊。”
田中杰的脸面有些发黄,目光不敢和傅郎中的目光对视,心想这个傅郎中何等人也,居然能把匿藏在别人心里的隐秘看透。口里说:“我以仁人之心对待人,别人怎么对待我,我就没有办法了。”
“真要这样也罢。不过,我还是说,宝山和孙少辉那样的人有本质的区别,要是没有大的过节,还是要多跟他沟通,求得他的谅解才是。”
田中杰此时想说的却是另外的问题,“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宝山他们把大家弄到一块儿办农业合作社,能行么?孙少辉那样的人在合作社里面,合作社能办好么,他还是合作社的内当家呀。”
“有哲人预言,靠用非常的手段可以达到天下一时均富的目的。要想长久的天下均富却不容易。共产党革命几十年,所以能取得胜利,一是她集中了一大批有光有头脑、对共产主义又十分虔诚的优秀分子;二是声言要让广大的穷苦民众都过上好子,使得天下的劳苦大众拥护她。共产党既然打得了天下,他们的目的又是天下均富,肯定要谋图把穷苦群众往富裕之路上引的举措和办法。也许办农业生产合作社就是其中的重要举措。当然,这种办法行与不行还得要靠实践去检验。”
“像孙少辉这样的人,他怎么肯下力气做阳春。他懒惰惯了,却又想着吃好的、穿好的,还要嫖女人,能把农业合作社办好?”
“以我之见,共产党最终会把这些人甩掉。不然会贻误他们的大事。”
傅郎中顿了顿,“确切地说,真正的农民,是你父亲这样的人,他们勤劳、俭朴、保守、自私,离不开土地。要改变他们那种对土地、对社会、对人类生存的认识和观念,谈何容易。而孙少辉这样的人,应该划分到流氓无产者那一类。他们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田中杰惊诧地盯着傅郎中,小心地问,“你为哪样要到我们这偏僻山乡落脚生根。你完全可以到外面大世界里做人上之人,干一番大事业。听我父亲说,那时你到我们凤凰台的时候,曾经挨家挨户地调查过农民的生活情况,还幵过座谈会的。并没有要到凤凰台落脚的样子,后来怎么就不走了呢?”
傅郎中的眼神里透出一种幽远,一种空旷,一种茫然,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长长地叹息道:“人世间的事情,带有很多的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远离了尘缘,却又堕人:尘缘;远离了烦恼,却又步入了烦恼;远离了一个怪圈,却又进入了另一个怪阁。心灵也就永远别指望得到安宁了。”
田中杰从他的话中似乎听懂了什么,也仿佛悟出了什么,面前这位有大智慧的男人也有他的难以排解的忧伤和烦恼,也有他的不便言说的隐秘啊。自己才读过三年私塾,要文没文,要武不武,经受些委屈和磨难又箅得了什么。就更坚定了要盘送儿子读书,’口后做人上之人,做有用之人的信念。自己的命运,就听天由命吧。遭斗争也奵,挨批判也罢,都忍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傅郎中说,世上的事情没有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那就等着变化的那一天到来吧。邹仁奎到凤凰台来的这天上午,孙少辉正坐在凤凰台对面山垭一户人家的家里打这家女人的主意。这家的男人做阳春去了,家里就一个女人带拔子。女人才二十多岁,长得也周正,就是有点“醒”,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凤凰台的人都晓‘得她小的时候害病发高烧把脑子烧出问题来了。女人的孩子才一岁多,可能是肚子饿的缘故,一个劲地哭。女人把破衣衫解开,也不避孙少辉,把奶子往孩子嘴里塞。孩子两手捧着奶子吮一阵,又哭起来。女人再没招了,也和孩子一起哭。孙少辉说:“孩子饿了。”
女人哭着说:“我也饿,就没奶了。”
孙少辉拍拍自己鼓鼓胀胀的口袋,说:“我这里有红薯米。”
女人髙兴极了,“给我煮了让孩子吃。”
孙少辉笑道:“让我睡一回,我就把红薯米给你。”
女人有些发懵,“你到哪里睡?”
“到你的**。”
“你自己家没床,要跑到我的**睡?”
孙少辉骂道:“真是个猪脑壳。我要日你一回。”
女人不做声,眼睛盯着他的口袋不松开。孙少辉说:“不骗你,真的是红薯米,政府给我的救济粮。”
女人说:“那么点。”
孙少辉心想你不“醒”的嘛,说:“你男人天天夜里日你,你得多少饭吃?你挨饿,你儿子也挨饿。”
女人还是有些犹豫。儿子这时又哇哇地哭起来了。孙少辉说:“干不干?我们这是吹糠见米的买卖。一会儿你就可以给儿子煮红薯米饭了。”
女人站起身往房里走,一边自语道:“我家几天没有揭开锅了,却没有救济粮。”
孙少辉爬上女人的身子,心想贾大合好女人是日,老子“醒”女人也是日,今天要好好玩玩她。没料到他才开始,女人就在下面催他:“你快些,我要给儿子煮红薯饭吃呀。我儿子饿得可怜哩。”
这样说的时候她自己就哭起来了。孙少辉骂道:“你要哭,老子的红薯米就不给你了。”
女人就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成沟儿往下流。孙少辉往死里把“醒”女人日了一回,一边扎裤带一边骂她:“我叫你别哭,你为哪样还要流眼泪,扫老子的兴?”
“我娘交待我,只让自家的男人日,不能让别的男人日的。我娘晓得了要骂我。”
孙少辉说:“我再要来,你不让我日的啰。”
女人盯着孙少辉的口袋,说:“你要给我红薯米哟。”
孙少辉说:“快烧火,给你儿子煮红薯米饭吃。”
女人在灶膛生起火来。一会儿,红薯、米饭就煮得半生不熟了。孙少辉拿了个碗,将锅里的红薯米饭盛了一多半狼吞虎咽地往肚里填。“醒”女人急得直哭,过去抢他手里的饭碗,“给我这么点红薯米,你自己却吃去多半了。”
孙少辉讨米时练就的一手功夫,能一口气把一碗滚烫的饭菜吞下肚去。“醒”女人好不容易把他手里的饭碗抢到手,饭碗却空空如也。“醒”女人盯着那只空饭碗,泪水一滴一滴掉进饭碗旱。孙少辉拍拍肚皮心满意足地走了。到门口又回过头说:“我明殳还要来的。”
邹书记比过去苍老了许多,脸面透着一丝疲惫,那只没有胳膊的衣袖空****的吊在身子的左边。只是他说话还是那样的精神,说到激动时,就不自觉地把右手举起来。他看见刘宝山为社里的事情忙碌得两脚不沾地,连在月子里的女人也没时间照顾,鼓励说既然做了农业合作社的带头人,就要这样带好头。过后就问他的宝贝女儿取了名没有。刘宝山说没有,“老班长你给取个名吧。”
“好啊。”
邹仁奎笑道,“我们大办农业合作社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啊。就叫刘思吧。”
刘宝山心里叫苦不迭,这么多年来我日思夜想的是什么啊,老班长你偏就往我滴血的心里撒盐呀。嘴里说老班长取的这名好。过后就问老班长怎么比过去瘦了许多,家庭问题解决了没有。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郞书记说:“这些日子我在县里学习。形势逼人呀,我邹仁奎过去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但我已经和剥削阶级家庭决裂,获得了新的生命。我认准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就决不会回头。眼下,全国大办农业合作社的运动如火如荼。我决定,我们乡只要有一户农民没有加人农业生产合作社,我就不成家。”
听老班长这么说,刘宝山深受感动,就把傅郎中说的话对老班长说了一遍:“老班长,你说这话有没有道理?”
老班长听了十分气忿,问这话是谁说的:“如今一些对农业合作社心怀不满的人,总是想出种种理由对农业合作社吹毛求疵,造谣中伤。我们要立场坚定,是非分明。决不能让这些人的阴谋动摇我们农民兄弟的积极性。刘宝山同志,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们凤凰台过去有多少户到了青黄不接的五月就没饭吃,就要外出逃荒。你再想想,明年到了五月的时候,我们凤凰台还会有几家没有饭吃要外出逃荒的?”
刘宝山说:“凤凰台的贫雇农基本上都入社了,社里这一丰收,明年就不会再有人五六月没饭吃饿肚子了。孙少辉是我们凤凰台有名的缺粮户,明年也有饭吃了。”
“这就是农业合作社的优越性。知道么,农业合作化的道路是一条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刘宝山同志,你们凤凰台还有多少户没有人社?”
“我们凤凰台共有五十一户,一百六十一人,已经人社的有四十户,还有十一户没有人社,这十一户里面,有两户地主,三户富农,五户中农,还有一户贫农。”
“那户贫农是什么情况,今年年初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人社?”
“那是一户特殊的户,说一户,其实就一个人。是一个外地在凤凰台生活多年的老人,靠扯中草药为生,土改时给他分的田地他也没有种。这个老人如今住的是一个树洞,吃的是南瓜、青葛糊糊和野菜,别人向他讨要草药的时候,给他一点粮,他才得-点粮做饭吃。”
郜书记大惊,“你们凤凰台居然还有这样的困难人家呀。快带我去。対宝山怕老班长跟傅郎中过不去,让傅郎中吃苦头,说:“刚才我对你说的那话就是他说的。他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也有恩于我。”
‘“不要说了,快带我去看看他。”
刘宝山无奈,只得带着邹书记去傅郎中家。对于邹书记的到来,傅郎中显得很是惊恐,眼里流露出一种惶悚和不安。邹仁奎却不曾料想,在凤凰台这样偏僻的小山村的角落里,居然还住着这么一个过着野人一样生活的奇怪的老人。先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了傅郎中很久,过后就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到这偏僻的山野之中来,家里还有什么人。傅郎中都一一作了回答。这时,刘宝山也才晓得傅郎中是江苏那边人氏,曾经是一所中医学堂的学生,只因和家庭生出纠葛,离家出走,流落此地。他家有父母双亲,在他离家出走不久,父母便相继去世。他也就死了回老家的打箅。邹书记对傅郎中的话却是将信将疑,问刘宝山说:“傅郎中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刘宝山说:“在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傅郎中。傅郎中和我家的关系特别好,我小时候常生病,都是傅郎中给我扯中草药治好的。听我父亲说,傅郎中是我出生的前三年来到这里的,箅起来,傅郎中在这极树洞里已经居住二十九年了。土地改革的时候被划为赤贫。”
邹书记沉吟良久,说:“算起来,你应该是蒋介石叛变革命对共产党进行大屠杀的那年来到这里的。”
傅郎中脸面有些发黄,连连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那时我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面去了。”
二奎道:“你说的话还是可信的。听刘宝山同志说,你过去有恩于他。这就是说,那时候你自己虽是很贫困,可你还帮助穷苦的农民兄弟,这就是阶级感情。如今你这么大年纪了,生活过得很苦,我们不能看着不管。我以坝河坪乡党委书记的名义宣布,从今天起,你已经成为凤凰台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员了。”
傅郎中连忙摆手道:“邹书记的一片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对做阳春一点都不里手,又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入了社,还不成合作社里的包揪么?我还是不人社,清苦的日子我已经过惯了。”
邹仁奎说:“你说这活是给我们政府的脸上抹黑。你年纪大了,入社之后,不要你做阳春活。你有文化,还会中草药,今后,你就帮着给农业合作社记记工分,箅箅账,还可以给社员们看看病。我们农业合作社的政策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
‘刘宝山一旁说:“邹书记这次到县里开了会,农村要大办髙级生产合作社。办高级生产合作社的标志,就是要让全部的贫下中农都入社。邹书记到凤凰台来,是要把凤凰台作为坝河坪乡办高级社的典型。你老人家不用考虑你是不是大家的包揪,会不会给农业社带来困难这些问题。是农业社的包袱我们也应该把这个包袱背起来,才能体现新社会的优越性。邹书记很忙,今天就说到这里,你明天到社里去做活,具体做什么,我晚上和周连生同志商量一下。”
说着,就带着邹书记离开了傅郎中的家。回来的路上,邹仁奎对刘宝山说:“办高级生产合作社,一部分人思想还不一定很通,像傅郎中这样的孤寡老人都不是很愿意,就别⑽卩些家庭劳动力强,生活比较富裕的人家了。你们要做过细的思想工作才行:刘宝山却有些担心地说:“老班长,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你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不能在我们农业合作化办得轰轰烈烈的时候,你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带着我们奔社会主义啊。老班长,我不能像过去那样跟在你的身后去攻打土匪的碉堡,我只有把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办好,让你把凤凰台农业合作社这面旗帜高高地举起来,让全坝河坪乡都能顺利地办起髙级社。”
邹仁奎紧紧地握着刘宝山的手,说道:“我心里急呀,有时整夜整夜难以人睡。我担心自己真会成了个思想保守的人,落后于飞速发展的形势。刘宝山同志,我代表坂河坪乡党委政府感谢你了。”
刘宝山跟随老班长两年,还没有看见老班长思想有这么大的压力。即使是久攻不下土匪碉堡的时候,即使是带着他刘宝山摸进深山老林侦探匪情陷人土匪的重重包围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在支撑着。那次在八面山攻打九蛇洞,土匪从洞里抛出来一顆手榴弹,正好落在他的身边,他丢了一只胳膊,身体多处负伤,浑身血肉模糊,也没有被吓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刘宝山同志,你们等着我,我的伤好之后,还来剿匪。”
老班长要不是遇到十分为难的问题,他不会有这般的精神压力。刘宝山想了想,对郞仁奎说:“老班长,我们今天晚上召开合作社领导班子会议,请你讲讲有关成立髙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事情。”
奎说:“今天还不能讲。我只是来给你们吹吹风,过几天乡政府要召开动员大会,县里的领导可能还要到我们乡来听取大家的意见。我希望你能带好这个头。把群众的心声说给县领导听听。”
邹书记走后的当天晚上,刘宝山开了一个农业社领导班子会议,把邹书记的话对大家说了一遍。‘丁保平说:“我想了一下,没有人社的这十多户,只有几户的阳春没有种好,今年收的粮没有我们的多。大多数户的收成都比我们社里要好。要他们人社,等于让他们从米桶里跳进糠桶里,不做说服教育工作,这部分人不会人社。”
到少辉说:“农业社需要的就是那些家里劳动力强、有耕牛、有农具、做阳春很里手的农户,我们合作社才有利益可图。仅仅只把傅郎中这样的人弄到社里来,我们农业合作社就成养老院了。我看,首先要把田大榜弄到社里来。”
刘宝山说:“先把单干户召集起来开个动员大会,对那些思想不通的人,有的放矢地进行帮助教育。我的想法,我们凤凰台要百分之百的加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不留空白。这样邹书记说起凤凰台农业合作社也才拍得起胸膛,说得起硬话。”
周连生坐那里一直没有做声。过后就说:“不是听说入社自愿么?这样一来,不是强迫人家人社呀?”
孙少辉有些没好气地说:“强迫地主富农分子入社有什么要紧的。不把他们弄到合作社里来,让他们摘单干天天有白米饭吃,过年杀大年猪么?那样的话,共产党还搞什么土地改革,还领导我们翻身做什么。还不又回到解放前去了。”
刘宝山对周连生说:“你先跟田大榜通通气,听听他对人社的看法,我们要做到有的放矢。”
周连生说:“我试试吧。”
心想老丈人一家人了社也好,那样的话,他们也就是农业合作社的社员了。这天夜里躺在**,周连生一只手抚摸着田玉凤光滑的身子,一边把晚上社委会开会的内容对田玉凤说了。田玉凤不做声,像过去一样,把个脊背对着周连生。周连生说:“宝山要我做你爹的工作。这次是乡党委邹书记到我们凤凰台布置下来的任务,不入社只怕不行。”
“他要我爹人社,不会自己对我爹去说,要转个弯让你去说做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堂客都可以让别人睡。要不是解放了,我爹会把我嫁给你?”
周连生是个老实人,他被堂客一席话说得有些无地自容,许久,才赔着小心说:“玉凤,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知道如果不是解放了,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嫁给我做堂客。我没有用,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堂客,我实在不敢得罪贾乡长。你也许听说了,那阵土改的时候,我们坝河坪乡的地主分子经不起斗争的折磨,有的跳河死了,有的吊颈死了,有的死得更惨,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像王启中家,一个被镇压,一个服毒死了,一个疯死了。你说,贾乡长和你有那个事,我还敢吭声么。玉凤呀,哪个男人愿意拿顶绿帽子戴在脑壳上,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堂客让别的男人睡觉?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他睡觉,你也是被逼的,你这是为了你爹你哥啊。玉凤,什么事我都想过了,我家遭受天灾人祸,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流落他乡,是你爹收留了我,他老人家的恩情这辈子我都还不了。我不忍心你爹你哥遭毒手,我戴顶绿帽子也甘愿了。”
周连生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地哽咽起来,喉咙里像拉风箱一样发出嘶嘶的喘息声。田玉凤不知道这个平时像个木头雕的菩萨一样,只知道勾着脑壳做阳春的男人心里居然还想了这么多,不由有些感动,翻过身子,用手揩了一把他脸上的泪水,自己也抑止不住伤心地恸泣起周连生劝她说:“你要不愿意,就别去对你爹说,辑自己去说。你爹和你哥应该想开些才是,现如今这年头,又不让留田置地,做阳春也就图个肚子别饿着。大家一块儿做阳春,莫非连嘴巴也糊不了?”
田玉凤哽咽说:“我虽然被他贾大合睡,但我决不怀他贾大合的孩子。来吧,我还要给你生个孩子。感谢你对我爹我哥的关照。”
这样说过,田玉凤就把周连生拖上自己的身子,她想,权且把身子上面这个男人当成宝山哥吧。周连生好不得意,直弄得气喘吁吁才从女人身上滚下来。他还是没有忘记刘宝山交给他的任务,说:“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宝山兄弟对你爹好像并不仇恨,对你哥却像有血海深仇一样。你爹要是不人社,只怕你哥又要吃亏的。”
“我明天去对我爹说。”
第二天清早,田玉凤带着她两岁的儿子周望去了父亲家。秋收了,农村忙的季节也就过去了,农民可以不像农忙的季节那样起早贪黑了。可是,田玉凤来到四合天井屋旁边父亲和哥嫂住的那间杂屋的时候,父亲家却仍然是一派忙碌的景象。父亲已经出门拾野粪去了。哥哥田中杰在禾场旁边挖粪坑,侄子田耕拿着一本《三字经》坐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读着。嫂嫂则在灶屋做早饭,早饭是一锅红薯,一头大肥猪站在灶屋的外边,嘴巴扯着韦香莲的裤脚,发出一声声尖叫。看样子它像是饿极了。韦香莲将红薯弄一些出来人吃,剩下的用锅铲剁烂,搀了一些红薯藤,盛了让猪吃。田耕看见周望来了,放下书本问姑姑家早晨吃什么。田玉凤说:“吃的白米饭。”
田耕皱着眉头说:“我们家天天吃红薯。”
一旁的田中杰吼儿子说:“要想天天吃白米饭也行,你努力把书读好,日后就有白米饭你吃。”
田玉凤问嫂嫂道:“你们家收了那么多谷子,也不碾些大米吃,天天吃红薯耕儿怎么受得了?”
韦香莲说:“爹不让,哪个敢说碾谷子吃白米饭?”
这时田大榜拾野粪回来,见女儿过来了,问道:“连生做什么去了,你们农业社种那么点油菜,明年还想不想油吃?”
田玉凤说:“昨天夜里开了一夜的会,我来的时候他还没起企”田大榜说:“农业社的会真不少。”
“昨天邹书记来了,说是外面正在大办高级农业合作社。邹书记把凤凰台农收合作社当成样板了,要动员凤凰台没有人社的单干户全都入社。爹,你也入社吧。入了社,你们就是农业合作社的社员了。”
田大榜问道:“是连生要你来对我说的,还是宝山要你来对我说?”
“你不要问是哪个让我来对你说的。爹,你还是入社好。”
“我不入社。”
田大榜口气硬硬地说。田玉凤就急了:“外面一些地方,成分不好的单干户.想人社,社里就是不要。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动员你入社,你还不肯人呀?”
“我做单干户好,种什么就吃什么,收多少就吃多少。没有人铺排我。你们农业合作社那么多人一块儿做阳春,百人百条心。孙少辉那样的懒汉居然还做农业合作社的领导,还管着合作社的账目,做合作社的内当家。莫非要把大家都弄得讨米才好?”
田玉凤就叫了起来:“爹你别说了,你这话让他们听到了,我哥不被斗争死,也要被弄得脱一层皮的。”
田中杰一旁急了:“爹,我们还是入社吧。日后凤凰台所有的人都入了社,就我们一家没人,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有什么不好过的?上年他们不让我们家拦水灌田,后来把我们家水田插下的禾苗也给毁了,我们就在水田里种包谷红薯,还不同样有好收成?明年那水田不插禾了,栽红薯,种包谷,不和他们争水,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一块儿做阳春有什么好处你们也不想—想。我是想过了,要说有好处的话,也是備人得了好处,奸猾人得了好处。大家抛汗脱皮做阳春,做出的粮食养这些人。我可以说这个大话,他们再丰收,分到户的粮也没我家的多。”
田中杰一副的哭相,“爹,你要为儿子想一想,我们家不入社,我又要吃苦了。”
“只要不人那个社,挨斗争也值得。”
父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田玉凤只有扑簌簌地掉眼泪。韦香莲一旁说:“那个刘宝山在外面当了几年兵回来,和过去在我们家做长工完全不一样了,在凤凰台是一呼百应的角色。还有在部队时的老班长支持他,他要我们家入社,你不肯入社,到时候,中杰挨了斗争,合作社还要人。”
田大榜发火道:“你们要人你们入,我不人。你们把我那一份田地分出来,我一个人搞单干。”
田大榜这么说,一家人就都不敢做声了。田玉凤回来把爹不肯人社的情况对周连生说了,周连生说:“晚上我自己说去。宝山要我做的事,不做不行的。”
这天夜里,周连生果真去做田大榜的工作,还是没有做通,只有过去回刘宝山的话:“我叫玉凤去说了一次,刚才我自己又去说了。我爹他不愿意入社。”
刘宝山说:“孙少辉去乡政府对贾乡长说我们凤凰台的地主分子只想单干不愿意入社。贾乡长说过几天到凤凰台来弄弄他们。刚才我还在发脾气,孙少辉你什么不好说,跑到乡政府说这些做什么。”
周连生的脸面就苦了起来,说:“这下我爹可要挨斗争了。”
刘宝山说:“要怕挨斗争,只有动员田大榜人社。你去把田大榜和田中杰叫来,我这就叫孙少辉和丁保平几个人。把田大榜这个钉子户解决了,别的单干户就没问题了。”
一会儿,田大榜和田中杰就来了。刘宝山开门见山地说:“说实话,外面许多农业合作社对人社的社员要求比较髙,不要地主富农人社。我们考虑到田伯是做阳春的老把式,我们农业社百十个劳动力,没有几个做阳春的老把式带着,阳春就做不好。”
田大榜没等刘宝山把话说完,就拒绝道:“宝山侄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既然外面的地主分子都不能入社,我们田家也不入社箅了。入了社怕对凤凰台农业合作社有不好的影响。”
周连生一旁着急地说:“爹你不看如今什么形势,人家把你不肯入社的事情反映到乡政府去了。过几天贾乡长要到凤凰台来。那个时候你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刘宝山说:“我们凤凰台的事情我们自己办好,不用贾乡长替我们操心。田伯,这个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你要听人劝。”
田大榜说:“你们怎么劝我也不入你们那个合作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