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贵小说选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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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全国苗族人口有1000万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是894万)左右,在56个民族中居第五位,主要分布在贵州、湖南、云南、重庆、广西、湖北、四川、广东、海南、浙江、江苏、福建、北京等省市自治区。苗族自古以来有自己的语言,至今全国809左右的苗族通用自己的母语,其文字是1956年改革和创制的苗文。不过,当代苗族作家绝大多数均采用汉文创作。什么是苗族文学?如何界定苗族文学?多年以来我国学术界说法不一,专家学者们曾下过各种不同的定义。我们则认为:凡是苗族作家个体或苗族集体不论用什么语言文字,并且无论根据什么题材创作的文学作品,均属苗族文学范畴。20世纪中国文学,其鼎盛时期主要集中在三四十年代以及80年代和90年代初。

1985年6月,全国第一届苗族作家文学创作座谈会在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召开,与会一百余人中苗族作家占一半左右。苗族作家伍略、石太瑞、何小竹、石定、吴恩泽等出席了座谈会;沈从文当时因病未能出席会议。全国第二届和第三届苗族作家文学创作座谈会分别于1987年7月、1990年8月在贵州省凯里市和贵州省松桃苗族自治县召开。通过这三次苗族文学创作座谈会,对全国苗族作家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1986年到2006年20年间,苗族作家文学作品数量远远超过了1900年至1985年85年间苗族作家文学作品数量的总和。而且,当代苗族作家如肖仁福、向本贵、邓宏顺、向启军、太阿〔曾晓华)、贺晓彤、石太瑞等成为文学湘军重镇;吴恩泽、伍略、石定、赵朝龙等成为文学黔军重镇;李必雨、杨明渊成为文学滇军重镇;何小竹、第代着冬成为文学渝军重镇。侯钰鑫成为文学豫军重镇;而全国著名学者乐黛云、凌宇、徐新建在文学创作上也留下极具分量的作品。

完稿于1994年

篇幅长达53万字的《苗族文学史》曾经这样说过:“苗族当代文坛虽然人才济济,拥有加人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约十余人,加入各省区作家协会的作家近50人,然而,推出长篇小说者仅有陈靖和李必雨2人,以至使此事已成为整个苗族文学发展繁荣亟须突破的一大难关。”

(苏晓星著,2003年12月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事实上这“一大难关”早在1993年以前就被全国苗族作家彻底突破了,因为姜穆、李敖、侯钰鑫等作家当时就有多部长篇小说。截止2006年年底,苗族作家文学字数总量远远超过了苗族民间文学字数总量,至少超过了20倍。以往认为苗族文学只有民间文学,没有作家文学的结论已经成为历史。据朱群慧初步统计,1950年至2006年56年间(这正是本丛书所选时限),全国苗族作家有50多位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70多位是省级作家协会会员。50多年来,全国苗族作家共创作出版了100多部长篇小说、400多部中篇小说、100多部短篇小说集、100多部散文集、100多部戏剧和影视剧本、50多部诗集。之外,还有大量已公开发表但未结集出版的各种苗族作家文学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当推小说。通过充分了解和广泛深人研究,我们可以客观公正地说,就整体而言,苗族作家文学是56个民族中成就较高的作家群之一,有相当一部分苗族作家文学达到了全国乃至世界级水平。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苗族有没有作家文学?关于这个问题,1981年8月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苗族文学史》(按:本书实际上只是“苗族民间文学概况”)曾经下过一个结论:“解放前,苗族没有专门的文学作者,也没有产生过用书面创作的有影响的作品。因之,苗族书面文学的产生,完全是解放以后的事。”

而事实上是不是这样?其实,20世纪上半叶苗族也有一批实力雄厚的作家群,如沈从文、朱湘、田名瑜、熊希龄、覃子豪、覃汉川、舒大桢、紫沫、龙骥、梁聚五、石明魁、石板塘、龙纳言、石廷琛、吴见举、龙凤翔、石启贵、吴廷梅、吴恒良、吴莹鹤、吴季春、吴兰台、罗寄帆、张称达等几十位。并且,沈从文是被国际公认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师级作家,其代表作《边城》不仅是20世纪中国文学中篇小说最杰出的顶峰之作,而且早在1981年之前就已经是享誉全球的世界名著。多年来,在全国范围内,着力于苗族整体文学的梳理和研究的专家学者较有建树的有苏晓星彝族,贵州省文联编审\苗青原名施俊岑,苗族,贵州民族学院副教授)和朱群慧(苗族,《消费日报》专刊常务副主编兼中央民族大学苗学研究所研究员)。

苏晓星用10年左右的时间于1994年完成53万字《苗族文学史》(按:作家文学也只占全书209左右的篇幅);苗青于1992年开始主编“中国苗族文学丛书”,计划15卷,其中作家作品5卷,民间文学8卷,文论2卷〈该丛书最终只出版了4卷);朱群慧通过十余年的努力,公开发表《20世纪中国苗族文学纵横论》,参与编写《20世纪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编年》(主要负责苗族文学部分),独立选编6卷《20世纪中国苗族文学作品精选》(分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民间文学和文学评论),独立主编《百年中国苗族作家传略》、《百年中国苗族文学大事年表长编》以及具体负责这套“当代苗族作家丛书”的选编工作等等。关于对当代苗族文学的充分肯定,全方位凸显当代苗族文学的存在价值,以往全国几十种版本诸如《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国现当代文学史》、《20世纪中国文学史》甚至类似于《中国当代少数民向本责小说选5616016(11101101180『XI&611111族文学史》、《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概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等几乎是一片空白。要改变这种状况,或许这套“当代苗族作家丛书”能做出强有力的支持。4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苗族成就了具有世界声誉的大师级作家沈从文,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已决定授予沈从文,可惜还没有等到该奖颁发,沈从文就去世了。2000年,认为“沈从文是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作家”的瑞典文学院院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著名汉学家马悦然教授来中国访问时便证’实了一点,他说“作为瑞典文学院院士,我必定对时间尚未超过50年之久的有关事项守口如瓶。但是我对沈从文的钦佩和对他的回忆的深切尊敬促使我打破了严守秘密的规矩。……我个人确信,1988年如果他不去世,他将在10月获得这项奖”(台湾《明报月刊》,2000年10月号)。

在当代苗族作家群中,取得重要成果的作家主要有李敖、姜穆、肖仁福、向本贵、贺晓彤、向启军、吴恩泽、李必雨、伍略、侯钰鑫、邓宏顺、何小竹、第代着冬、石太瑞、太阿、石定、李顺骅、龙潜、赵朝龙、王月圣、杨明渊、谢家贵等,他们都曾获得省级或国家级文学大奖。其中,李敖是台湾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他一共创作了2000多万字各类作品,并于2000年以长篇小说《北京法源寺》角逐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二个进入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苗族作家。这25卷“当代苗族作家丛书”是苗族有史以来汇集作家最多、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文学作品选集,入选作家一百余位。在作品的取舍上,我们尽可能将每一位苗族作家的最好作品选入丛书中,尽量做到公正和客观,以文学评判的科学原则理性审视这些作品的产生过程和存在意义。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由于各种原因,杨明伟、太阿、邓宏顺、王月圣、谢家贵等取得重要成就的作家未列入本丛书独立卷出版,十分让人遗憾!

另外,也因无法与台湾著名作家李敖先生本人(原籍云南乌撒即现在的贵州威宁县)以及2003年12月辞世的苗族著名作家姜穆(祖籍贵州锦屏县)的家属取得联系,故我们暂时未将他们的作品选入该丛书,今后我们争取创造更好的条件弥补这一缺憾。再则,“当代苗族作家丛书”的英文翻译均由东旻博士承担。我们希望全国广大读者和研究者能从这套“当代苗族作家丛书”得到大量丰富有益的信息。乐黛云、朱群慧2005年4月初稿于北京2007年10月修订这方水土太阳软劲,谷粟进仓,茅垭乡的干部们头皮就开始发紧。他们自己有句戏言:半年做崽半年当爹,上半年乡干部们手中有平价化肥有良种还有救济粮救济款,老百姓得求你,秋收一过,计划生育,各种名目的提留上交,还有农田基本建设,垦荒造林等等任务一股脑儿压下来,脚板皮不长茧,嘴巴皮不起泡,休想体体面面唷下这些硬骨头。这年,茅垭乡还是王有来副乡长负责抓计划生育工作。那天,他从乡卫生院领来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这些年轻女人进了王副乡长的屋也不跟他婆娘打声招呼,自己拿杯子倒茶喝自己寻凳子坐,一个个火气十足把杯子把凳子弄得叮叮当当响。王副乡长将妻子张爱华叫到一旁压低嗓子说:“今年工作做得不错,一下就来了三十多个对象,乡卫生院床铺少了住不下,打发她们回去怕是再难回来。我把她们带到乡政府。你去把会议室打扫干净,把招待室的被子全拿出来给她们打地铺。明天郭院长到这里来动手术。不过三两天时间,你就侍候一下她们。”

“刘书记说的?”张爱华想起三年前她刚来乡政府时,乡政府正好召开人代会选乡长。乡政府没有招待员,厨房人手少也忙不过来,刘书记叫她给大会烧点开水,打扫一下会场,一天给她两元做工钱。让丁副乡长的婆娘孙小英眼红得了不得,就在刘书记的婆娘面前使坏,让她们疙疙瘩瘩了许多日子。王副乡长说:“如果是刘书记说的我会拒绝。咱再穷也不缺这几块钱。我是让你给我尽几天义务。这工作是我负责抓,你不帮忙哪个帮忙。”

王副乡长皱了皱眉头:“做农民身体是本钱。没得好身体三斤半的锄头就拿不动。总不能让她们来割一刀落下一身病回去。乡政府没有条件照顾她们,热茶热水还是要供应。”

张爱华三年前也是和这些女人一样脚板上裂血口子,头发上有草花子,身上总冒一种让人生厌的臭汗。如今虽说跟着男人住在乡政府,依靠的还是乡下那几亩瘦田薄地,吃的还是五谷杂粮。男人的话她理解。就没有做声,将一丝笑挂在脸上走进屋,说:“各位大嫂走累了吧,你们在这里歇会儿,喝杯茶,我去给你们安排睡的地方,再给你们烧水洗澡。秋收完了,家里也不是很忙,来了就安心歇几天,我陪你们。家中鼎罐锅儿屎片尿片撂给男人让他们也尝尝女人不在身边的苦处。”

这边王副乡长就去食堂找厨房师傅要他多做十多个人的饭菜。厨房师傅有些不愿意,支支吾吾说丁副乡长那边还有人要来搭餐,饭馆小了。王副乡长说:“这个月是计划生育月,一切服从中心支持中心。其他工作都要让路。”

王副乡长对厨房师傅这个时候抬出丁副乡长有些反感,撂下这句话就走了。他准备到乡卫生院看看那边手术的进展情况。下了乡政府前面那个台阶又踅身走回来,到正在打扫会议室的妻子那里,问她口袋里还有钱没有。张爱华问他要钱做什么。他就对她嘀咕了一阵,张爱华就从贴身口袋掏出五块钱,说:“今天十号还要等五天才发工资,这五块钱我给玉丼留着做生活费的。明天星期六,明天你给她借。”

王副乡长接过钱,说:“明天我对她说,要她克服一下困难,炒两罐头瓶干菜带到学校对付一个星期”。说着急急走了。天擦黑王副乡长才抱着十几包淡红色的卫生纸从卫生院回来。乡政府因为拿不出资金把电牵进山来,仍然点煤油灯。几缕昏黄的灯光从窗棂透出来,很快就被暗夜吞噬了。王副乡长打从民办教师转正调到乡政府主管文教开始,已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来书记乡长换了好几茬,他也从一个小小的干事提升为副乡长,但茅垭的面貌却没有多少变化。他想,这次换届选举如果要自己去顶郝乡长那个缺,脱一层皮掉一身肉也要让茅垭换个样于。不然,老百姓穷苦乡干部的日子也不好过。止想着,厨房传来了叫骂声,过后就是乒乒乓乓的砸东西的声音6王副乡长听见是那些来结扎的女人们在吵架,急急忙忙奔过去。果然是这一群女人在厨房闹事。她们围在灶台前叫骂,舀水瓢在灶台上使劲地磕。“怎么没热水了?”王副乡长挤过去想看看灶锅里是否真的没有热水了。他清楚她们中间有许多人对计划生育有意见。生了女的想生儿,生了儿的想生女,横竖是不满足。只要能多生孩子没吃的没穿的生活再困难也心甘情愿。要她们上环结扎就好比上屠宰场,找茬子对干部发脾气,把干部当成出气筒。女人们看见王副乡长来了,一窝蜂将他围住。“你花言巧语把我们弄上来就不管了呀?走了一天路身上都臭了,你让我们用冷水洗么?”“嘴巴讲的比蜜糖还甜,哄上来割一刀你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王副乡长说:“我叫我那婆娘烧水她怎么没烧?”他心里不由有火,转身想去找自己的女人。女人们以为他想一走了之,发怒了:“问题没解决你就想走呀!”王副乡长做着笑脸解释:“我哪会丢下你们不管呢?你们看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把胳膊窝里一捆淡红色的卫生纸在女人们眼前扬了扬。王副乡长下午看见一个女人在他家凳子上一坐,就留下巴掌大一块血渍。他知道乡下穷,女人来了月经也舍不得花几角钱买卫生纸用。多数扯块烂布条用。有的连烂布条也舍不得,说是要纳鞋底用。用丝瓜瓤子当马骑。心想来这里割一刀可是要讲好卫生,不然感染了要出事。女人们没看见这淡红色的卫生纸还罢,一见着眼睛都发绿了,接着就燃起了火。你有钱给婆娘买这红纸垫屁股还在我们面前显摆么!

你婆娘的屁股莫非就长出了一朵花就比咱们的金贵应该用这软软的红纸垫!

心中有火嘴巴也就管不住了。更有甚者,一个长得粗粗壮壮的女人往地上一蹲,扬言要让王副乡长瞧瞧她“骑马”用的货色。王副乡长见状不由心惊胆战,他知道农村最忌讳的就是这东西。王副乡长没命地逃出人群。女人们人多势众有恃无恐,穷追不舍。王副乡长被赶得鸭子上架就往自己家里逃。女人们追进向本责小说选5616016(11101101180『XI&860111屋,却不见了人。这时张爱华从乡供销社赊了几支蜡烛回来让她们夜里照明,见女人们怒气冲冲在自己家里东寻西找,就问她们还需要什么?这时床脚下一阵响动,王副乡长从床底下钻出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扬起手“啪”地就打了女人一巴掌。“你肚子里的包谷子屎红芋屁都还没有屙完哩,就忘本了呀,你给她们烧的水呢?”张爱华被丈夫一巴掌打懵了,愣片刻,就哭喊着扑过去和王副乡长扭打起来。“你个没卵用的哟,人家把你赶床脚下藏哩。你奈何不得她们就把气朝我身上发呀!

动手打我!

你个不得好死的我跟你十八年吃没得吃穿没得穿,侍候你还不够还请些人来让我侍候!

连口袋里的给女儿做伙食费的五块钱你也拿去给她们买骑马片子。你什么时候心疼过我!

我生两个女儿你说工作忙连在我面前坐一会儿的工夫都没有。”

王副乡长的女人一则自己当着这么多人遭打丢了丑,二则男人被这些女人赶到床脚下藏着心中又气又火,撒起泼来舌头下面就不饶人,“水烧在锅里还要我一个一个给她们脱裤洗吗!

肚子上割一刀一个个就都成了英雄了啊。我那时候割一刀有哪个来侍候我了!

下了手术台照样回家洗衣煮饭做阳春!”听她这么一哭嚎,女人们就都觉得错怪了人,就都有些难为情地劝导她。一般说乡干部带的家属多是从农村来的。过去,他们也不敢把自己的糟糠之妻带到乡政府来住。劳动力被生产队拴得紧紧的。女人们想要到男人这里住一晚都得扯一谎。或是说来月经了,请个义假,或是说去男人那里要点钱还生产队的超支款。那时没有几个干部家属不是超支户的。农村搞起了责任制乡干部的婆娘们才算脱了身上的羁绊。过去顶门立户盘家养口累得吐血,如今是再也不情愿受那份罪了。或是在春种秋收回家忙活一阵,余下的日子就随丈夫住在乡政府。有的连春种秋收也不愿回去了,干脆将田土让人家耕种,多少叫人家给点粮食。这样就成了地道的家属了。茅垭乡政府有三个家属。一个是乡党委书记刘立柱的婆娘邓金枚,一个是分管乡镇企业的副乡长丁大好的婆娘孙小英,再就是分管文教卫的副乡长王有来的婆娘张爱华。刘书记的婆娘比刘书记大一岁,只因她格外显老,一头灰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像一张渔网,加上家庭困难没件像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和刘书记站一块人们就说她可以做刘书记的娘。他们结婚早,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家中就刘书记七十多岁的老娘和媳妇两人过日子。邓金枚和婆婆有些隔阂,住在男人这里就不肯回去了。

据说刘书记和他婆娘那时是他母亲逼着拜的堂。两个人二十多年来就像一个鼎罐煮的黄豆和包谷,巴不到一块去。丁副乡长的女人孙小英比她男人小八岁,那时丁副乡长穿上军装去当兵的时候孙小英还是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哩,戴红领巾的小姑娘给当解放军的叔叔戴上大红花,没想到十八岁的小叔叔当了几年兵回来竟成了自己的丈夫。正如刘书记的婆娘说的,孙小英快四十的人了身上还一股的**。王有来副乡长和他婆娘的经历不像刘书记两口子那么寡淡,也没有丁大好两口子那么罗曼蒂克。那时王副乡长做民办教师,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发蒙跟他读书,读到小学三年级又不读书了。王老师去她家搞家访时她送了他一双千针百纳而且绣了许多花朵朵儿的鞋垫儿。后来她就向本责小说选成了他的婆娘。三个家庭都是两个孩子,三个家庭都是靠着男人的工资过日子。三个家庭都是拿着上月的工钱就盼星星盼月亮盼下月的工钱。乡政府其他的干部情况就不同。特别是那些年轻干部,他们的成长过程没有老干部们的经历坎坷。婚姻上的主动权就多得多。找对象首先要看她们有没有粮本本,有些不但要找带粮本本的还要求她们有工作能养活自己。结了婚也就不存在带家属。茅垭乡困难,交通又不便,逢年过节就插翅一般往女方那边跑了。他们过得很幸福。

过得幸福的人就不怎么理解困难人,背后就排三位领导的场。说乡干部上不了品位,女人就不够格称夫人,那么就只有按当地的习俗称呼为婆娘了。说茅垭乡政府有仨婆娘。书记女人为一婆娘,丁副乡长年纪大资历深女人称二婆娘,王副乡长的女人就只有屈居三婆娘了。三个婆娘各有所长也各有不足。又因为男人的一些微妙关系,就生出了许许多多的磕磕碰碰来。这天晚上十几个女人在灶房闹事,刘书记的女人邓金枚站在她自家的门前都看得清清楚楚。当她看见女人们追赶王副乡长时她还真为王副乡长捏了一把汗。那秽物真要撂到了王副乡长头上,这辈子他怕是要倒霉透顶了。0』她不敢出来解劝。这些女人不好惹,你是求她们来割一刀的,她们要赌气不愿割自己男人就要挨上面的骂。就把张爱华叫到一旁悄悄说:“你哭的哪样,你烧了水我可以作证,全让那骚婆娘目去了,洗澡还不算,又舀热水洗衣服。”

张爱华本来对孙小英有成见,邓金枚的话无疑是火上加油,就跳起了脚:“想卖好价钱你自己烧水洗,我烧水是侍候你的么!”乡政府就两栋木屋,一栋办公室一栋宿舍,木板房不隔音,放个屁满院子都听得着。那边孙小英听到这话也不示弱,一边梳头一边出来应战:“我卖不卖好价钱可没人照顾我,你不用卖人家总把好事往你头上摊哩。你拿了钱烧水这水就是乡政府的,我这个二婆娘就用得。”

张爱华最不服的就是孙小英在自己面前摆显。在她眼里自己男人论能力论水平都比孙小英的男人强。但孙小英一开口说话就把她男人放在自己男人前头。现如今自己男人抓计划生育,自己被摊上做义务工不说,连口袋里五块钱也掏出来买纸了,还听她摆显呀。“我说这个乡长还没有轮到你男人做哩,你男人还没有那个权给我开工钱让我烧水侍候你。我这是做义务工给人家撑面子。”

“哝哟,怪不得那么积极啰,想给男人撑面子日后好做二婆娘。”

“我没你漂亮,没你会扯荷包眼,这二婆娘轮不上我。”

王副乡长见女人们都吵得没边了,说:“爱华你少讲一句就让尿水给憋死了!

要吵,你给我滚,政府机关都让你们搞乱场八了”口」0张爱华挨了打如今又挨骂,气得眼泪直滚,“我滚我滚,在这里横竖遭气怄。”

一边哭一边进屋收拾东西真的要走。这时刘书记从阳桃坡村怄了一肚子气回来,看见三个家属又在吵架,来结扎的十多个妇女反客为主给她们扯劝,就生出了许多烦恼,问王副乡长她们为哪样又扯起皮来了。王副乡长说了原委,刘书记的火气反倒小了许多,皱了皱眉头说:“小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乡政府请没请张爱华烧水,你知道乡下来的人是要用水的。都是女人嘛,走了一天的路不用水行么?你舀了水就该给灶里加把火嘛。”

孙小英不做声了,泪水汪汪地看着刘书记,刘书记就把话打向本责小说选住了,过后对王副乡长说:“我看里手架要少吵,提倡办实事。咱俩动手烧水,看看她们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我们要尽量想办法解决。”

走进食堂看见地上到处撒的卫生纸,就说:“这些女人也是,垫屁股的东西就不会放袋子里。”

王副乡长一边拾一边说:“咱们做干部的没卵用,没让茅垭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给她们买一包纸,割一刀下来,用这也算咱尽了点心。”

刘书记长长叹了口气,“我今天到阳桃坡村,村长叫苦说今年的工作是没得法做了。上半年旱苗,夏天又旱穗,群众生活困难,我们又没有多少能耐解决群众的困难。大伙对我们干部有意见,说你们干部下跪我们也不得听你们的了。”

水烧热女人们都来了。刘书记说:“王副乡长给你们各人买了包纸,你们都拿着。说起来也不丑,这纸消过毒,用它不会得病。”

女人们一个个脸面泛红,笑闹着催他们快走,她们要洗洗身子。“有哪样困难你们只管讲,把你们请来就是客人,我们不能不管。”

说着刘书记和王副乡长就出了门,边走边说些计划生育的事。刘书记说:“今年咱们茅迹粮食减产,各项工作难度都大了。”

王副乡长说:“最难的怕是计划生育,我们乡的对象比哪一年都多,老百姓被逼急了,和我唱起对台戏来就麻烦了。”

“刚才她们围攻你了?”王副乡长没有将女人们追他的事讲给刘书记听,回头想起来还是个旧思想在作怪。估计她们还没有那个胆子将骑马片子扣在自己头上。就是扣了,也未必自己一辈子就倒了霉。说:“怪只怪老丁那婆娘太那个,以为爱华是你支派她烧水。”

王副乡长没有过分地说孙小英的坏话,听人说刘书记喜欢孙小英,就说:“话又说回来,也别怪她孙小英,咱们三个带家属的都是穷光蛋,那几个工资掰做几瓣用也是上月接不上下月,谁不想钱呢!”刘书记沉默片刻,又把话题转向工作说:“这样吧,这段日子我着重抓计划生育,上面限了时间的,到时候没有完成任务要挨批评。上交提留这一摊子工作放到后一步。看老丁那边的情况,如果能弄一些钱到手,咱们就少向农民要一点,下面也实在有些承受不起了。”

两人一直走出乡政府,在下边公路分路口刘书记说:“我到我妹那里去一趟,我老娘今天七十五岁生日。”

停了停又说:“原先口袋里装着十块钱,准备给老娘买两瓶罐头带去,从阳桃坡下来在陈跛子家落脚,看见陈跛子病了躺在**动不得也没得钱买药吃,就把钱送他了。”

王副乡长说:“你晓得我口袋是从来不带钱的。刚才把婆娘口袋的五块钱也拿来给她们买卫生纸了。这样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到供销社给你赊两瓶罐头来。”

“箅了吧,下个月发工资了再给老人家买点东西就是。”

“听说生日是不能补的。”

“你也相信那些?”刘书记停住脚,月色中他看了眼王副乡长说:“上次在县里开书记会,组织部李部长说郝乡长调走了,哪个顶这个位子合适。我说这是组织上的事。他说丁副乡长资历长,王副乡长年轻,各有长处。”

王副乡长其实知道刘书记心里希望丁副乡长上,就揣摸他今天说这话的意思,沉默片刻,说:“刘书记这个事其实还是你一句话。你是书记,乡长合不合手,是个关键。我还是过去一句老话,跟着刘书记工作心情舒畅,不在乎那个位子是正还是副,你叫我干哪样我就干哪样。”

刘书记笑了笑,“明天你把乡政府那群对象调摆好,我把大队伍从野猪垭拖过来,重点突击阳桃坡。”

刘书记不是茅垭人,他老家茅坪乡和茅垭乡一溪之隔。刘书记只有兄妹俩。父亲去世多年,兄妹俩靠母亲辛辛苦苦抚养成人,妹妹出嫁之后,母亲就和媳妇孙女一块住。孙女出嫁之后,邓金枚也住在乡政府不肯回去。刘书记见老娘孤苦伶仃一人住在老家,于心不忍,也想把老人接到乡政府来,又怕婆媳俩不和影响不好。为难时妹妹来了,用椅子扎了一个轿将母亲接她那里去了。妹妹家离茅垭乡政府不远,刘书记有空闲就去妹妹家看看老娘。刘书记一边走一边想起母亲抚养自己不容易,如今老了动不得了也没有能孝敬好老人家。就有些后悔那十块钱不该给陈跛子。一年到头,这么随手给那些困难户五保户的钱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今天硬硬心也就不会空着手给老母亲做生日去的。走得快,三里路一支烟的工夫就到了。妹夫不在家,外甥读书去了,就母亲和妹妹有一句没一句坐在屋里说白话。见了哥妹就迎出来说:“哥,我以为你忘了哩。娘的眼睛都盼穿了。”

刘书记说没忘我下村刚回来。母亲脸上就泛起了笑,“我猜想你是下村去了。”

就站起身,趔趔趄趄朝灶屋走。“娘你坐我给哥端来。”

妹从灶屋端来一大碗香香的板栗糯米饭,用油煎得黄爽爽的,冒着热气。“娘说你就喜欢吃板栗煮糯米饭。这板栗还是娘前些日子拄着棍子在后山坡上捡回来的哩。”

刘书记这时才觉得肚子好饿。他还是中午在阳桃坡村长家吃了几个红芋的。刘书记吃饭的时候,老娘就坐在他面前,昏花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一脸的慈祥。“娘,你的生日我也没有给你买什么东西孝敬你。”

“儿呀,你把公家的事情做清场娘就落心了,娘不要你买东买西。”

母亲看着儿子那个吃相,眼窝里就噙满了泪水。“快五十的人了啊,搁着千多张嘴巴在肩上,心操得大哩。”

“娘,不累的。爹那时六十多了还上山做阳春挣工分哩。”

母亲叹了口气:“你爹要住到今天,也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了。”

老人就对儿子说:“你爹那时候脾气不大好,爱骂你们,其实他最心疼你。你小的时候爱尿床,一个老郎中说了个偏方,说是板栗煮糯米饭能治好这病。你爹就上马头岭给你打板栗,不小心从栗树上摔下来,脚踝摔脱曰,一跛一跛半夜才爬到家,肚子饿得只有巴掌厚,也舍不得吃一粒板栗。隔三天给你煮一次板栗糯米饭。有一次你妹嘴馋偷了一粒板栗吃,还遭了你爹一巴掌。”

妹如今也四十岁了,含笑说:“那时爹只喜欢哥。”

刘书记不知不觉眼圈就湿了,“妹,下个月发工资我给娘买件皮背心,天冷起来了,娘有个风湿痛病。”

“我整天蹲在火堂边,不冷的。”

娘说。“上次在县上开会,问了价,才二十几块,我是钱带少了,不然我就买来了。”

“你莫只糟蹋钱,买来我也不穿。”

母亲用枯槁的巴掌揉眼睛,“你在世面上走,口袋里莫干钱,该吃的要吃该穿的要穿。俗话讲人是铁饭是钢穿着是人的毛哩。不能外面丢人现眼。我住你妹这里饿不着冷不着,你就别挂惦我。”

儿子的喉头有些发紧。妹说:“哥,大奎前天把娘的老屋料运过来了,过些日子请个木工来合了。”

“木工钱我付。”

“不,大奎说我们付,其实也不要多少钱。”

母亲说:“妹付就妹付吧,你妹夫在外面挣钱,手头比你们做干部的还宽余。”

刘书记说:“妹你叫大奎请个好木匠,娘的这副棺材料好。”

母亲这副棺材料是他每次给娘的零用钱,娘舍不得用,一分一角积攒下来买的。十二合。要在现在是很难买到这样好的棺材料的。刘书记想起上个星期湘西锑矿环保科宋科长来茅垭乡察看污染情况时叫苦说今年锑矿不景气,给茅垭乡的污染款可能比去年要少。过后宋科长提出让刘书记给他母亲弄副棺材料。刘书记懂得他的意思。污染不污染是没有什么标准的。锑矿与茅垭隔二十里,矿里开炉炼锑那有毒气体你说污染了庄稼他说没有你说污染严重他说不严重实际上是他宋科长一句话。你给他点好处他也给你点好处。这本来是不正之风,但刘书记还是答应了。一副棺材料不过四五百块,换来的不是一万也有八千。对于贫困乡来说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数目。前天他交代丁副乡长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弄副棺材料。这时门外有狗吠,妹妹打开门就进来一个人。刘书记抬头见是孙小英。孙小英提一包东西,有罐头有麦乳精还有两盒人参蜂“刘书记你什么时候来的?”孙小英走急了,一面抹汗一面还喘气,红润的脸上挂着笑,看刘书记的目光柔柔的。“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刘书记有些惊诧。“看望伯母呀。”

孙小英一边往桌上放东西一边说:“去年听你说这个日子是伯母的生日哩。”

“这不好。”

刘书记脸上有些严肃。继而一想去年说的话你今年还记得,也难为了一片心意啊。这么想的时候看孙小英的目光就温和多了。“我有意到天黑一阵才来,哪个也没有看见。”

孙小英又说,“我是怕你忙,不能回来看望伯母。”

刘书记的妹给孙小英倒了杯茶,请她坐。孙小英说:“我不坐了,我得回去,天黑一阵了哩。”

刘书记说:“我也回去,我们一块走。”

孙小英就准备坐。刘书记说我们这就走。刘书记的母亲颤巍巍地站起来对孙小英说了些感激的话,眼圈儿就红了。她是想起人家都来看望她自己的亲媳妇却没有来,她是把这个日子给忘了啊。田埂路很窄,孙小英却要和刘书记并排走。刘书记就时不时嗅到她身上的那股掺和着甘油香味儿的气息。孙小英家也是两个孩子,开支也大,但她比较精明,人又勤快,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时不时还穿件街面上年轻人穿的那种流行服,让人们把一双眼都惊诧地盯着她。“买那么多东西,怕要花去半个月的小菜钱吧。其实哩,你来看望一下老人家就不错了。”

走一段路,刘书记这么说。“刘书记,你的恩情我和老丁一辈子都忘不了哩。去年不是你把那个农转非的指标让给我家小文,我小文是筒车打水往回走,怕又回农村追牛屁股去了啊。再说,我们老丁还靠着你这棵大树哩。”

去年县里千分之二农转非指标,给了茅垭乡一个,当时县里是戴帽下来的。考虑到刘书记工作几十年,两个女儿都嫁在农村,都还靠着老头子那工资接济。就准备让他老伴转个国家粮,虽说邓金枚年龄过了不指望找个工作什么的,对刘书记也是个安慰。指标下来了,邓金枚也知道了。这时丁副乡长的大儿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整日一泡泪水抱怨父亲,说老子一辈子在外面忙工作,把他们撂在山旮旯不管不顾,小学读完连乘除法的式子都列不来。如今让他回乡下去不如喝农药算了,刘书记知道小文这孩子很懂事,读书也刻苦,是基础太差了。真的像自己两个女儿那样在乡下安了家,一辈子就出不来了。就硬了硬心把自己那个指标给了他,还让乡派出所将小文的出生年月往后减一年。如今丁副乡长将他送到县里一家工厂做合同工去了。“刘书记,老丁跟你这么多年,他说他最相信的就是你。你叫他完成什么工作,他不吃饭不睡觉也会完成好。”

“这个我心里有数。这个乡如果没有几个老同志顶着早就散摊子了。”

“说老他其实也不箅老,才五十岁嘛。”

“他也属马?”“刘书记你也属马?”“我和老丁同年哩。”

刘书记显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孙小英向刘书记那边靠了靠,“我老丁比不得你哩。”

“按说,这个年龄正是干工作的时候,上次在县里开会,李部长要我推荐乡长人选,我首先推荐的就是老丁。”

这是刘书记的心里话,从骨子里讲,他希望老丁上。孙小英听出刘书记话中有话,说:“刘书记你有这个心,我们老丁就该拼命干工作,扎扎实实干工作,不像有的人,只舞花架子做表面工作让人看。”

刘书记知道她说的是王副乡长。他不想在家属面前议论自己的副手,就没有搭白。刘书记不做声,孙小英就不敢往深处讲,两人默默地走过田埂路,孙小英说:“刘书记我前走一步,人家看见了不好。”

刘书记就停住脚,看着孙小英的背影,心想自己那婆娘要有孙小英这么个样子该有多好。刘书记没有去乡政府,他到乡卫生院打了个转。王副乡长还在卫生院,正跟龚院长商量事,见了刘书记就一齐说刘书记你来得好。今年茅垭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声势大抓得扎实,来的对象多,连乡政府会议室都住了人。龚院长已经听说乡政府三婆娘吵架的事,不好意思再往乡政政府送人,只得自己想办法腾房子。可是腾出来一间杂屋没门没窗屋脊上还漏雨,要请几个木工整修一下才能住人,只是请木工要钱。王副乡长说他手中只有一柄抓计划生育的尚方宝剑,其他一无所有。刘书记说百八十块钱乡政府应该拿,只是现在拿不出,这样吧你先把木工请来钱的问题等老丁回来我要他想办法。过后王副乡长又陪着刘书记到各病室看望做过手术的对象。又不敢久留步,怕她们提这样困难那样要求,乡政府又没有能力解决,匆匆在各病房打个转就回乡政府去了。邓金枚还没有睡,就着煤油灯补衣服。煤油灯光线虽暗,也看得清那张脸上橘皮一样横七竖八的皱纹。特别是那一脑壳灰白的头发,像是粘了一层厚厚的灰,看了让人心里不舒服。刘书记也不跟邓金枚打招呼,摸出支烟慢慢抽。“天黑这么久才回来呀。”

女人看着丈夫,轻轻问。“到妹那里去了,娘今天的生日。”

他的口气有些冷。邓金枚拿针的手抖了一下,停一会儿就问:“给娘买东西了?”这个家邓金枚当不了,工资刘书记全揣在口袋里的,平时她要买个针头线脑都是开口向男人要。刘书记有些气,口没说出来心想你没钱就不把老娘的生日放心上了?人家非亲非故的也晓得去看望一下老人嘛。你是贤惠媳妇家中养有两只鸡你给老娘杀一只送去老人吃了会烂肠子么!

“娘的生日我记得。我原来想杀只鸡送过去,我又有些舍不得,就只有两只鸡,都在生蛋,你一天忙到黑,一年忙到头,那几个工资才刚能糊上口,我想把两只鸡留着你平常也能吃上几个蛋。”

刘书记没有做声,他知道面前这个橘皮女人对娘不会有这份孝心。她恨娘。其实邓金枚是婆婆看上了才给儿子娶进屋的。刘立柱大炼钢铁那阵成了工人进了城,母亲怕她的儿子远走高飞不回来了,就给他找了农村媳妇,三番五次拍电报要儿子回来。儿子回来了和那个比自己年龄大的农村姑娘结了婚又在家乡当上了干部。那时节婆媳的关系还不错,后来媳妇生了两个闺女婆婆就有些不悦。但不管老娘对媳妇的态度如何刘立柱打从结婚那天起对邓金枚的态度就冷淡。有人说他当工人时曾经有个相好,是顺了母亲才横下心丢了心上人的。邓金枚从厨房端来一碗荷包蛋,放锅里温着还冒着热气。“我吃过了。”

刘书记说着站起身去舀水洗澡。“我给你舀水去。”

邓金枚连忙进了厨房。刘书记洗过,就睡了。邓金枚也洗了,想想又在脸上擦了些蚌壳油,才依着男人睡下。“立柱,我身子干净了两三年,怎么的又来了,还准时。”

女人把脑壳向男人颈脖下拱了拱,有些忸怩地说:“都五十岁了,和你睡一块还毛不是草不是的,都不知丑了。”

刘立柱没有做声,也没有回女人一个暗示,他有些烦,女人头发中有一股恶心的汗臭直往他脑门冲。邓金枚轻轻将一只手伸过去,放在他的小腹上柔柔地摩挲着。“睡吧,明天你也帮老王他女人烧烧水,侍候一下那群对象,计划生育不是他王有来一个人的事,莫让人家说闲话。”

说着转过身去,把个背脊对着女人。女人轻轻啜泣起来。他也没有理睬,他实在很累,一会就睡着了。丁副乡长那天回到乡政府时,已是半夜了。孙小英开门时见男人一身的泥水,额头还肿起桃子大个疙瘩,不觉吃了一惊,问他怎么了。丁大好一脸高兴,做出一副神秘说不该你晓得的事你就别问。孙小英有些不悦,说你是鬼打架弄成这副模样还高兴得起来呀。就要给他酉水洗澡。丁大好忙说就要这个样子才好,就准备去找刘书记。“你哪找得到他,他和王副乡长到阳桃坡搞计划生育去了。”

孙小英想了想又说,“你去林场这些天人家王副乡长把计划生育工作搞得热火朝天。刘书记把其他工作都压了下来,说今年要提前完成计划生育任务。我只担心王副乡长这回怕要露脸。”

丁大好的脸上布起了阴云。“我听卫生院长说,今年来动手术的对象乡政府可能要给点补助。说是你上次在县上要了些木材指标,乡镇企业会有些收入。卫生院那两间破屋也整修好了,住上了结扎对象。”

丁副乡长听女人这么一说就来了火,“娘卖X鸟儿还没打下来他们就把锅灶准备好了要脱毛呀!”“怕只怕王副乡长把计划生育抓上去了,那个位子……”她见丈夫脸色不好,就把后半句咽进肚没说出来。丁大好一脸不悦地站起身,开门走了。孙小英问他这么半夜还到哪去,他也没有回话。乡政府下面的简易公路上停了三辆大货车,都满满地装着木材,是丁副乡长他们从滴水湾林场运来的。“刘书记没有来?”乡木材加工厂宋厂长迎住丁副乡长问。“我们走!”丁副乡长气冲冲地说。“他要的那副棺材料摆哪里呢?”“卖了,乡政府还可多得五百块钱的收入,搞么的不正之风!”丁副乡长不耐烦地说。宋厂长不敢再问,赶紧叫司机开车。三辆货车在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上走了个多小时,上了一个小坡,就把灯全熄了。借着朦胧的星光摸索着又开了一段路,就停了下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检查站小张他们睡了没有。”

丁副乡长说。宋广长忙说他去看。“你能去么?他们看见了你就知道你是探水想偷关。”

丁副乡长火气冲冲地说:“木材还没有卖他们就把钱全花了。”

说着,他一个人轻手轻脚往检查站那边走去。宋厂长和三个司机只有蹲黑暗处焦急地等待。一会儿丁副乡长回来说:“没睡,那个狗卵日的小张眼睛鼓起像个羊卵子。”

大家就都发急,不知道这道关卡怎么过。“日他的娘,不是看着茅垭那些贫困户一个二个衣破裤烂叫花子样,不是看着民办教师辛辛苦苦拿不着工资,老子半夜三更人不做在这里做贼么!”宋厂长连忙给他打手势,说你小声点县木材检查站那些贼曰的都是些鬼精耳朵比狗还灵,听到半点响动就都出来了。丁副乡长只有把火气憋在肚里,点支烟,吸了两口突然摔地上一脚踩熄。“老宋你跟我去一趟。”

俩人偷偷摸到检查站外边,丁副乡长说:“我把他们引走之后你就叫他们冲过去,不然天一亮那十几个没指标的木材就“这行么?”宋厂长有些迟疑。“不行你把木材拖回去算了。”

丁副乡长有些火,“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哩,十几个方的木材运到锑矿就四五千块钱。全乡的民办教师可发两个月工资哩。要是用解决困难户,起码一百户人家可以过个安稳年。”

宋厂长有些语塞,“你去试试,引不出来,也别冒这个险,县里对木材抓得紧,弄不好要受处分。”

丁副乡长不语,瞪了宋厂长一眼,就蹲下身子,从泥沟里扒了一团稀泥往身上一糊,又在额头那疙瘩上抓扒一下,就又多了几条红红的爪痕。只见他悄悄绕过横杆,从检查站那头跨上阶沿,就大声嚷起来:“日他的娘哩,竟敢抢到老子头上来了!”检查站共四个人,夜里两个人值班两个人睡觉。小张和小孙坐在值班室说些裤腰带下面的话醒瞌睡,丁副乡长一身泥水闯进屋拖着两人就走。木材检查站的人都认得丁副乡长,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大吃一惊,“丁乡长你怎么了?”“日他娘碰到歹徒了!”两人被丁副乡长拖下公路,沿着山脚下的小路向山湾里奔去。“两个歹徒打我的主意。”

苗族作家作品选集小孙见离开检查站很远了,有些犹豫。“见坏人不抓你们算鸡巴干部,老子上县里去告你们!

“两个年轻人又只得跟着丁副乡长走。“就是从这里上的山。日他的娘,他们拦住我要我给他们钱买烟抽。我说你娘的瞎了眼老子是乡长抓了你们让你们吃花生米。他们就往这里跑了。”

这时小张突然站住了,说好像有汽车马达声。“你快回检查站去!”小孙说。突然丁副乡长一声尖叫,身子已经跌进了泥田里。两人慌忙跳下田把他扶上岸。他已经成了个没得鼻子眼睛的泥人了。两人搀扶着丁副乡长来到检查站,那根横在公路上的红白相间的横杆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两个睡觉的年轻人已经醒来,说好像听到有汽车的马达声。,丁副乡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你们不要疑神疑鬼,这条简易公路只通山里面三个乡。如今抓计划生育弄得鸡飞狗跳墙,哪个还有时间来偷这个关。快给我弄身衣服换。”

这么说身子还不住地发抖,十月霜天,风一吹,丁副乡长觉得是有些冷。“狗日的,便宜了两个家伙。”

“口袋里的钱被抢去了么?”“老子是彻底的穷光蛋,他们只有抢我的卵子!”换了衣服,丁副乡长就出门走了。“这么远你走路回去么?”人们问他。“我在区里开会,刘书记打电话要我连夜赶回去有要紧事商量。不走路你们拿车送我么?”小孙他们有些为难,说半夜三更哪有车去茅垭。丁副乡长往回走了一段路,就踅身从小路绕过检查站,去追宋厂长他们。宋厂长果然在前面等他,车已经走了。两人只有以步代车,往湘西锑矿赶。没有料到第二天将木材卖了丁副乡长却病了,头痛发烧,住进了医院,中午宋厂长扎扎实实提了一袋子蜂王浆之类的东西去看望他。丁副乡长盯着那些东西问他花的私人的钱还是公家的钱。宋厂长说是公家的钱,三车木材加那副棺材料共得一万二千四百块。这次木材算是卖得了好价钱。丁副乡长冷冷地说:“公家的钱花起来不心疼吧。”

“丁副乡长您抓乡镇企业三年了,没有功劳有苦劳,您的身体好,平时咱有那个心思没有那个机会,这回您生病也是为了公家,那一跤跌下去就几千块钱啊。”

“只是为了赚那几千块钱咱是没有卵事干要往泥巴肚里钻!

咱是看见老百姓穷苦得可怜,你拍起马屁来不用打稿子,钱不是花你私人的你不心疼。你给我把东西退回去!

退不脱我就扣你的工资,看你心疼不心疼。”

宋厂长还想说什么,丁副乡长把针头从手腕上拔下来,爬起身,“这个院老子不住了。老子吃药住院你们一个二个借机会用公家的钱讨好我,还要领出差费。”

走出大门,又冷冷地对宋厂长说:“刘书记问起木材钱的事,你就说要到年底才能结账。”

见宋厂长不做声又吼道:“你要是告诉了他们我就撤了你这个厂长让你回去扛二尺五啃泥巴。”

说完一甩手走了。这天,王副乡长的女人张爱华提着一包旧衣服赶了几十里山路来到阳桃坡村,王副乡长正帮赵二牛挖红芋。赵二牛是计划生育对象,就是不肯去动手术。他说你书记乡长拿枪将我毙了我也不去。阳桃坡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被赵二牛这一杆子给撬翻了。几户对象说:“你书记乡长不用上门做我们的工作,计划生育政策人人平等,他赵二牛什么时候去割一刀我们不用干部动员自觉去。也不要你们干部照顾,吃咸喝辣我们自己想办法。”

刘书记要村长上门去疏通一下关系,村长黄着脸说别的对象都可以去疏通惟独赵二牛家他不敢去。两个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住进二牛家,想法子搬掉这只拦路虎,不然整个茅垭乡的计划生赵二牛家四口人,父母早已去世,只有婆娘和两个孩子。大儿十二岁就成了主要劳力天天下地干活儿,小女儿八岁刚刚上学读书。按说四口之家三个人劳动也不该穷到哪里去。走进那栋破茅屋可让人有些发愣。连做饭菜的锅都是缺的。吃饭没有碗,用楠竹锯的竹钵钵。几个树蔸当凳子,睡觉没有床,用竹竿儿织的排,架在四个木桩上。四口人睡一床破棉絮,吃的是红芋包谷,穿的更差,补丁重补丁,连本色都看不清了。都十月了,赵二牛还套条伞套儿短裤,脚杆子白天遭霜风抽,夜头又在火堂边烤,全是一道一道血渍的口。

刘书记他们在阳桃坡三天,赵二牛的婆娘躺在**三天没起来。赵二牛说他婆娘病了,问是什么病,赵二牛又不说,他们就不好意思再问。王副乡长背后说这个赵二牛没得鸡巴用,再穷也穷不到这一步。刘书记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因为穷,心里就有怨火。我们来硬的不行,弄僵了工作就更难做。王副乡长说我先去,不行的话你再去。不然真弄僵了就没有救头了。过后就打电话叫自己的婆娘把家的旧衣服清理一下,除下自己要穿的,其他的卷个包全送来。口里骂赵二牛没得卵用心里还是同情。赵二牛说他家四口人才一亩二分田,而且都是天水田,牛角丘斗笠上巴掌丘全在山顶上,几天不下雨就成了旱鱼脑壳。今年大旱他家连稻草都没有收下几捆。四口人全靠旱地里的红芋脑壳过日子。王有来副乡长农民出身,也不多说话,操把锄头去帮他挖红芋,赵二牛不让,说我的红芋要放地窖里吃到明年四月,你挖得缺头破脑过不得冬。王副乡长说:“俗话讲霜降前半月挖红芋不过桶,―后翻月挖红芋不过冬。如今霜降过去十多天了,再不赶紧梂逊:烂在地里。”

说着挑着箩筐锄头上了山。半天下来,让赵X’难王副乡长做农活里手得很,冷冷的脸面就松动了许多。歇响时,把一包干萝卜叶递给他,“日他娘,一年忙到头,&没忙饱,连旱烟没得空栽几棵,烧萝卜菜叶当旱烟哩。”

王副乡长随和地说:“过去我在农村时,也把干萝卜菜叶当烟吸。”

就顺手摘了片螃蟹叶把干萝卜叶卷了个喇叭筒吸,从口袋掏出一包“老大哥”烟递给赵二牛。赵二牛也不客气:“你们做干部的拿国家的钱端国家的碗抽你一包烟不算昧良心。”

王副乡长说:“二牛你说我这百多块钱白拿没有?”赵二半老大一阵不做声,见王副乡长笑着等他回话,就说:“王副乡长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有的干部可不像你,卵大个官,欺负人心肝上没得血。”

王副乡长说:“有些也是没得法,’不这么做不行。”

“王副乡长你把我的意思弄错了。”

赵二牛把那包烟拆了抽出一支点燃了猛吸,“你当乡长的说公道话,我赵二牛一家四口人该不该只分这么几丘天水田。”

这么说的时候那满是皲口的胸脯就风箱一样起伏起来。“他马佬当个村长就欺负人,分田的时候他狗日的做手脚,三个纸团全写天碗丘。摸勾子时让我打开其他两人不打开,这马虎田就全分给我了。”

王副乡长心想这个赵二牛也真是头牛,就这么容易让人作弄!

嘴里却说你们阳桃坡每人才三分田,亩产上千斤也是饿肚子。“我讲你们当官的都护着当官的吧。他村长作弄我我找乡政府领导你们一个个全都装聋作哑,他就得寸进尺,嫁了女儿该退田也不退了。你说这领导怎么能把事情办好?”“你把我的意思也弄错了。我是说阳桃坡人多田少,本来就穷,再不把计划生育搞好日后怕连红芋脑壳都没得吃。”

赵二牛阴沉着脸不做声。中午了各人挑了一担红芋准备回家。赵二牛突然记起家中没盐吃了,说:“我割捆阳桃藤回去卖,不然别说没得油吃,中午煮红芋连盐都没得放了。”

说着拿把刀钻进地旁边的林子里了。这地方别的水果没有,惟独野生的阳桃藤生命力特强,落地生根,满山遍野都是,结的果子一串一串,小拳头大。外面人把阳桃子叫猕猴桃,一是说这果子猴儿爱吃,二是说这果子有些像猴子卵。没熟透时酸溜溜,吃一个牙齿都要酸三天,到了霜降时节猕猴桃熟了不酸了,就又掉下地烂掉了。到了十月阳桃坡人上山做活就吃猕猴桃当饭。后来有人说城里人经过研究说猕猴桃营养丰富还能防癌,卖得好价钱,就弄一些到湘西锑矿去卖。翻过几座山颠颠簸簸半天猕猴桃也全烂掉了,变成了绿绿的稀屎。也就把这宝贝不当数,成熟季节人吃鸟儿吃松鼠吃白狸子也吃,吃不完掉地上任其烂掉,种子来年春风春雨中又茂茂密密地生发开去。前年一个外地造纸匠在对面青山岭办了一个土纸厂,用青树皮造土纸,将阳桃藤泡池子里浸泡汁汁既可做纸又是极好的纸胶。那纸匠就收购阳桃藤,八角钱一百斤,比柴禾还便宜。赵二牛一会儿就割了一捆阳桃藤。地上掉下的猕猴桃怕有百来斤。王副乡长拾一个将皮剥了放嘴里慢慢吮,酸酸的甜甜的还有一股诱人的芳香。‘“太可惜了,在城里这果子可是宝贝。”

“人家城里当宝贝我们阳桃坡却是狗屎。”

“这么一捆藤子卖多少钱?”“斤把盐钱。”

王副乡长拧紧眉头,说:“咱们做干部的失职了啊,茅垭这么值钱的土特产却没有能开发出来。”

赵二牛力气大,一担红芋上面加一捆阳桃藤,扁担都压成了一把弓。回到家时,张爱华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屋。坐在二牛婆娘床前和她说着家常话。赵二牛的女人见乡长女人说话贴心贴肉,还大老远给自己送来这么多旧衣服,感动得抽抽搭搭哭起来。女人之间容易沟通,张爱华想起自己那阵在农村受的苦,眼眶不由也湿了。王副乡长见自己女人来了,心里很满意,觉得虽是没文化,还是通情达理的。过去一个人在农村顶门立户抚养孩子吃了多少苦,跟自己住在乡政府也还是个穷,吃没得吃穿没得穿,上次自己还动手打她,心里就生出许多歉疚,问她三十里山路走累了没。张爱华说我又不是插在花瓶子里的花。就对丈夫说起这几天乡政府的情况,说来乡政府结扎的人还是多,乡政府会议室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王副乡长听了就放心了许多,叫女人回去还是要打招呼,给她们烧烧水,问问有什么困难,你嘴巴软和一些人家心里也舒服。张爱华说天黑赶到屋就是。就拿起扫帚给赵二牛打扫卫生,过后又把旮旯里的脏衣服放盆子里洗。赵二牛女人躺在**就又啜泣起来:“嫂子你命好哩,吃国家用国家不像咱农民吃了上顿愁下顿。”

张爱华说:“我哪是国家上的人,我也和你一样是吃红芋的农民,家中的田请人种着,每年给咱一点粮食,住在乡政府也是吃的天爷一碗饭。”

‘赵二牛女人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张爱华,过后就哭着说:“大嫂你们对我家这么好我真不晓得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是他们做干部应该的,你和二牛不过也要想得开,孩子养多了大人吃苦孩子也跟着遭罪哩。人家外面人是儿是女都只生一个。你想想一碗饭是一个人吃了饱还是几个人分了吃好呢?”赵二牛女人说:“这些道理我晓得,我二牛怄的是一口气。”

“你要劝劝他,他们做男人的洒脱,生多生少他们也不管,累的还是我们女人。”

赵二牛这时卖阳桃藤回来,见王副乡长女人给自己家送来许多衣服,有些不好意思,说:“王副乡长你送来咱还是接了,今后我赵二牛要有个翻身之日我就感你的情。如果还这么穷下去,我就把这个账放心里记着。”

王副乡长说:“赵二牛你这话就把人说生了。我王有来这么做不是要你感谢我。不是穷,你赵二牛七尺高的汉子也不会弄成这么个模样。责任制搞了十来年,改革开放也有几年了,农民的曰子还过得这么焦苦,我们做干部的有责任。”

王副乡长看看天不早了,对自己女人说:“你在这里吃碗红芋就回去,不然就走不到家了。”

赵二牛女人也不要那个面子了,从王副乡长女人送来的衣服中拿了条裤穿上送她。王副乡长的女人见二牛的女人瘦是瘦,但看上去不像是生大病的样子,心想怕是赵二牛有意让她躺在**不起来。下午,刘书记来到二牛家,和王副乡长碰了一下头。王副乡长说赵二牛思想有些松动。据二牛的婆娘说二牛主要是对村长有意见,二牛小女儿八岁了还没有分责任田。村长大女儿出嫁四五年了责任田不愿退。刘书记说村里其他几户他都去摸了一下情况,说赵二牛的婆娘不动身在她们面前没得讲头,赵二牛的婆娘寅时走她们卯时去割一刀,这么看来要想搬掉赵二牛这块挡脚石还得做村长的工作。于是决定召幵村委会。村里的问题该处理的要下决心处理。书记乡长蹲在这里群众正确的意见得不到解决人家会说你当官的没得用,再不然就说你们官官相护。政策只对群众不对干部。然而,会议开得并不顺利,刚开始村长就和刘书记顶起牛了0“我不退田是事实,但也有原因,我做村长多年,村里几百号人上传下达吃喝拉撒我赵大仁没得功劳有苦劳。什么时候得过报酬?你乡政府每年补一百块钱连开会买煤油都不够。我们村每人才四分田,我女儿出嫁四分田没有退我种着每年收两百斤谷,算是给我做村长的补贴还要我自己花劳力耕种哩。你以为我是在欺压百姓么?你以为我这是不正之风么?今天你书记乡长来得好,我这就辞职,你们另外选人干,吃苦不讨好我没得卵事啊。”

村长抛出杀手锏,刘书记无言以对,半天才说:“赵大仁我说你发的哪样火!

我们乡政府每年给下面村干部补贴不多,有困难,这是事实。你们就得自力更生把村里工作抓好呀!

你们村穷得连盐都没钱买,说明你这个做村长的没得卵用。”

村长不服气:“我抓哪样?山上没有木材,地下没有矿藏,几丘鸟儿屙屎不长蛆的田还要看天爷的脸子,风调雨顺让你吃个半干半稀。它不给你脸一把火旱几十天连草都没得吃。前年你带我们到常德参观,人家农民住的楼房吃的鱼肉穿的料子家中有彩电冰箱,那是因为他们有好田好地。回来我对丁副乡长说,咱们参观是参观,但他们的样子我们学不到。各人条件不同。我们在那几丘天雨田里再抛汗脱皮也富不起来。要想富还得走新路子。外面把称猴桃当成宝贝,我们阳桃坡这种果子遍地都是,全烂掉了。你企业乡长做个担保,给我们弄点钱来,把我们的优势开发出来,不定我们阳桃坡就会翻身。你当丁副乡长怎么说,他说我吃错了药,在外面跑一趟把魂给跑掉了,是做白日梦。麻雀吃包谷也不和屁股打商量。厂没办成几万块钱抛水肚里了我拿你赵大仁煮汤喝!

你是眼红我这个九品官当得自在是啵!

我说那就算了,你怕丢了那顶帽子我也难操那番心,左右是个穷。祖祖辈辈都穷过来了我这半辈子就穷不过去了!”村长发了一阵牢骚就不做声了。村干部就都把眼睛盯着刘书记。刘书记说:“老赵你说要开发山地资源我觉得是可以考虑。乡镇企业是个方向。外面富起来的乡镇大都是乡镇企业办得好。常德那地方也不全是依靠田土,他们的乡镇企业收入就很不错。回去我和老丁商量一下,眼睛盯着林场那几棵树不行,还要发挥山地其他优势,充分利用山地资源才行。不过你女儿的责任田还是要退。不退不公平,老百姓有意见。你吃了苦也是事实。但你要想一想咱们都是在镰刀斧头下举过手的,咱们就要有比群众多吃些苦的思想。今天我说了,你女儿的田要退,今天就退。当着群众的面退。你不想想赵二牛家四口人种一亩二分天水田,那日子怎么过!

看到他家那个寒碜样咱心里不好受啊。”

刘书记上来了感情,喉头有些发紧,停了停,说:“当然我这个书记也不能不考虑基层干部的困难。我在这里也表个态,除了乡政府那一百块钱的正常补贴,我再给你两百块钱的困难补助。少是少了点,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咱们在镰刀斧头下举过手,就要准备多吃些苦。另外,今年全乡的计划生育对象上一个环发十块钱,男的割一刀发三十块,女的割一刀发五十块。过去我们没有这么做,也是因为穷,拿不出。到下面看看,乡亲们的日子太艰难,动手术不给点补助补补身子,弄出病来日子就更艰难了。”

王副乡长心里打了个愣,按刘书记这么说,全乡计划生育对象就得开支七八千块钱。这个数在富裕乡镇算不得什么,在茅垭乡却是个大难题。就用疑虑的目光看着刘书记。刘书记咬了咬牙说:“我打条,不兌现你们领我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