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贵小说选

第二章

字体:16+-

村干部都不做声。王副乡长说:“刘书记刚才表的态,是对我这个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最大的支持。我也表个态,咱们茅垭乡穷,阳桃坡更穷,乡亲们日子过得焦苦,我们做干部的心里也不好过。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世界上没有不难办的事,怕担风险什么事都做不成,咱们茅垭就只有永远穷下去。我在阳桃坡住了几天,也上山看过,这里猕猴桃满山遍岭都是,却烂掉了。烂掉的全是钱啊。我看啦,应该把厂子办起来,听说新怀市办了个猕猴桃罐头厂销路很好。我们组织人去看一看,回来就干。只要刘书记松口,我王有来不怕担这个风险。”

刘书记说:“年底乡领导班子换届了就把这个事认真研究一下。王副乡长这个意见很好。大家也不要被穷日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要有雄心改变目前这个面貌。”

没有料到这边村委会散会,那边赵二牛和他婆娘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乡卫生院动手术。赵二牛说:“你们开会我在隔壁角落里全听见了,你们书记乡长办事公正我赵二牛也不做这个挡水山”王副乡长不知道怎么的眼圈就红了。“二牛,年底我来帮你们办厂子,办不成厂子我这个乡长也不当了。乡亲们日子过得这般焦苦我们干部脸比屁股还丑哩。“刘书记主持召开了乡党委紧急会议。刘书记的婆娘提两瓶水去会议室送开水。正准备上楼,看见李驼子弓起腰往这边走来。邓金枚站住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要找刘书记。一脸的愁苦。邓金枚知道自己男人这几天心情不好,怕李驼子遭骂,问他有什么事能不能对她讲。那李驼子就泪水鼻涕一泡泡:“我是没得脸找刘书记的哩,穷得没得法了。刘书记是个好人哩,关心我们这些残废人啊。”

巴掌在脸上抹,“刘书记是我李驼子的再生父母啊。”

邓金枚又怜悯他又有些心烦:“你到底找他有哪样事嘛?”“刘家嫂子你是晓得的,我是个废人,驼个背,挑水扁担在肩上跷跷板,这半辈子都是我那瞎子婆娘挑水吃。是哪个剁脑壳的把溪潭边的踏脚岩撬走了,我婆娘瞎个眼一脚踩空人摔伤不说把水桶给摔破了,没得桶挑水吃了,这些日子用鼎罐提水吃,要是把鼎罐摔破了我家饭也煮不熟了。我求刘书记解决几个钱买担水桶。”

邓金枚许久没有做声。她知道他们家一个驼子一个瞎子,日子不是过的而是熬的。找刘书记的日子多,乡政府也没有那么多钱拿,刘书记就常常自己给几个油盐钱,她也总是从米桶送他三升两升米。她从打了几个补丁的衣衫里摸了许久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票子递给他。这十块钱是邓金枚半年来从刘书记给的菜钱里一角一分抠出来的。她看见孙小英张爱华冷天都穿了条马海毛**,自己还是穿的十年前买的一条绒裤,一点都不发热。张爱华说马海毛才八块钱一斤,一斤二两织条裤足够。她答应帮她织。“你不要去找老刘了,这几天工作压头他心里焦急。这十块钱拿去买担水桶吧。”

李驼子接了钱一包泪水地谢邓金枚。邓金枚好不容易攒下一条裤子钱又没了。就说,你快走吧,给了你你就不用谢了。乡党委原先七个人,郝乡长调走之后就只有六个人了,都是刘书记打电话从各村通知上来的。其他干部都还留在村里没动。计划生育工作已经到了扫尾阶段。但好做的工作前面都做了,剩下来的都是些不好对付的角色。他们打比方说是上甘岭的碉堡一个比一个难攻。乡党委争论的焦点在动了手术的对象是不是给补助的问题上。六个党委形成两种不同意见。刘书记王副乡长妇女主任坚持要给补助,理由是过去有生产队时动手术的对象每人记一百个工分,今没有生产队工分没地方记乡政府不给点补助会给对象家庭造成一定的困难。这几年乡政府没给补助茅垭乡的计划生育总是全县倒数第一。年年挨批评。刘书记上次在阳桃坡表态了这件事,下面的工作就要顺利得多。如果书记说的话不算数了保不准今年又会在全县吃猪尾巴。丁副乡长和另外两个党委成员为一方,他们坚持不给,特别是丁副乡长态度很硬,说茅垭乡穷得丁当响,就别打肿脸充胖子,开坏了这个头。

今后鸡婆娘脚疼他们都会伸手向乡政府要钱。就又和刘书记算账,这次木材款收入一万一千块,钱还没有到手。湘西锑矿上次答应你一万,那是因为你答应给他一副棺材料,棺材料不给人家,只怕就只有去年那个数。五千。一万六千块钱给民办教师四千,村干部补贴四千,今年茅垭大旱,特贫户困难户比去年要多,每户送二十块过年怕也要准备两三千块。另外,每年总有些赖皮条上交粮、税完不成。他们家中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你不能带着乡干部去拆他们的屋、搬他们的被子。他们的被子搬来也值不了几个钱,臭虫虱婆成索索。去年乡政府填这个洞花了五千多。今年肯定还不止这个数。我不是不同意给计划生育对象补助,如果割一刀给五十上个环给十块还有卫生院整修房屋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怕要七八千。这钱从哪里来?天上会掉么?丁副乡长拿眼睛瞅了瞅王副乡长:“想把这个工作抓好,出成绩,为咱们茅垭争光,出发点是不错的,可总不能脱离咱茅垭的实际吧。”

刘书记这几天对丁副乡长有些看法。起因是他交代丁副乡长无论如何要弄副棺材料来,他把利害关系也对他说了,这副棺材料换回来的可能是一万。丁副乡长将棺材料弄到手却又自作主张卖掉了。茅垭乡过去木材多这些年都砍光了,再要找十二合的棺材料就很难。乡政府管着一个乡办林场,那片林子就成了乡政府的小钱柜,每年伐几十个立方米卖,砍的多造的少那片林子都成了癞子头了。丁副乡长发言之后大家都不做声。王副乡长知道丁副乡长的心思,困难也有但主要还是怕他这次计划生育工作上出了脸面。好在给补助是一把手提出来的,他用不着去据理力争,就闷头抽烟不动声色。这时邓金枚送开水来,把丁副乡长的话听得一半,就接口说:“刚才李驼子来乡政府要钱买水桶挑水,夹泡眼泪说他家都没法活下去了。”

过后就叹气道:“这个烂摊子,要到哪个时候才得出头啊。”

以前干部们和她男人研究问题,她从来不敢插言插语。这次她说这话有目的。孙小英前天偷偷向她透露,说县里的千分之二农转非指标又下来了。县里又戴帽给了刘书记一个。孙小英担心说这段日子刘书记和王副乡长一块抓计划生育工作,王副乡长把工作做好了就会向刘书记伸手要那个指标。因为她大女儿明年高中毕业,成绩差考不起学,做父亲的怎么忍心把她再送到乡下去。邓金枚不希望王副乡长这回抓计划生育露了脸。邓金枚还想说什么,没料到刘书记板下脸说:“我们开党委会你多什么嘴。快出去!”刘书记站起身,声音高了八度:“我们茅垭乡农民穷哩!

一年到头没得几天好日子过,吃红芋脑壳,炒菜没有油放,锅成了个火盆。还有更严重的情况你们晓得么?年轻轻的女人没得裤子穿,躺在**不敢起来。乡亲们落到这般地步,责任在哪里?我说我们干部要负主要责任。我们是这个地方的父母官,我们没得卵用。”

五个党委见刘书记发起脾气来就都惊若秋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了。’“老丁我不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批评你。管企业四年,什么事都没有办。办什么事你都说难。眼睛只盯着滴水湾那几棵树。一年伐几十个立方米万把块钱,乡政府拿这钱东堵洞西补墙,你就心安理得。你就不想想滴水湾木场的木材还能砍伐几年!

把木材砍伐完卖完就组织人去挖树蔸脑壳卖吧!

外地人能在我们乡办造纸厂赚钱为什么我们自己就不能?群众意见很大你晓得不晓得。阳桃坡人说他们想办个罐头厂只要作个担保你也不敢。还要骂人家是吃错了药。老王说计划生育搞完了他去组织办厂,我说行,我同意。不然茅垭乡的农民是穷死饿死!”说着刘书记把巴掌一拍:“计划生育对象的补助是我说的,钱还是补。我不能把说出的话当屁放。我不要你的木材款,也不要你们想办法,我自己去弄。散会!”丁副乡长万万没有料到刘书记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竟愣了。昨天刘书记叫财税所长打电话把党委成员全部叫回来召开紧急会议。因为工作压头连办公室小宋也下村去了,财税所长快退休了就叫他帮忙到办公室听听电话。当时丁副乡长说大伙儿在下面工作很辛苦买只狗打了改善一下生活,钱由乡企业办出。他原本是想讨好一下几个常委。还有两个月就要换届选举,县委正在考察乡长候选人,刘书记上次对他婆娘透露他推荐的是他老丁。如果选举的时候几个禽委再给代表们做做工作,拉一下选票,他坐那个乡长的位子就十拿九稳了。没有料到为了计划生育让一把手发了火。当时他真有些忍不下这口气,但他毕竟端了二十年的国家饭碗,知道小不忍则乱大事的道理。一口气憋在喉头硬是强吞下去。说:“茅垭乡穷,我这个分管企业的副乡长有责任。刘书记说的话正确我拥护,这些日子抓计划生育都辛苦了,今天打了只狗,改善一下生活,俗话讲:‘秋草衰,狗肉补哩。’”丁副乡长虽是有些尴尬,但还是做出一副洒脱样子。人们见丁副乡长自找台阶下,乐得打圆场:“下了几天村,憋了一肚子红芋屁,再不进点油盐,一个二个都要趴翻了。”

王副乡长知道刚才刘书记说他准备在阳桃坡办厂会使丁副乡长生出想法,不希望和他生出隔阂,过来捧场说:“还是老丁知疼知暖哟。”

刘书记一旁觉得自己刚才的火发得有些过头,说:“弄酒了没?”“弄了,沅陵二曲。”

“没劲,要大曲。”

“大曲就大曲。你书记讲的,不算大吃大喝。”

“你乡镇企业一年请一次客也应该。”

为了吃饭时不让人找来冲了酒兴,丁副乡长提议到厨房后面的保管室去吃。那里背人。大家都同意,问狗肉煮熟了没,肚子都饿得巴掌厚了。这时已经下午了。厨房师傅说狗肉早煮好了。六个人就悄悄进了保管室。刘书记也不做声,看了看一大盆香喷喷的狗肉,拿碗盛了些放进碗橱里。“我给嫂子送去。”

丁副乡长以为刚才刘书记骂了他婆娘给她送点狗肉去解疙瘩。“她没那资格吃这狗肉。”

刘书记把手一扬:“今天你老丁请客,难得的机会,咱们都过过量。”

乡干部长年累月下乡练出来的蹲劲,也不坐凳子,六个人团一个圈蹲着,中间一大盆狗肉,气氛热烈得很,几杯酒下肚,裤腰带下面的话全来了,把矛头一齐对着妇女主任。妇女主任三十多岁,没有了二十多岁的羞涩,也没有五十多岁女人的冷漠,喜欢的正好是荤腥,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妇头你有经验,说说男人割一刀和没割一刀有什么不同?”妇女主任脸红都不红,说:“这个还用问我么?除了刘书记不晓得那个滋味你们自己心中都有数。隔靴搔痒做的全是假动作。”

“我的娘啊,怪不得如今你们女人都争着去割一刀啊。做假动作不过瘾哩。”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你们不晓得。”

人大主任对妇女主任瞟一眼,卖了个关子。“什么原因?”都把眼睛鼓着问人大主任。“女人割一刀就可以放开手脚搞开放了。”

人们先是一愣,继而就哈哈大笑起来。“剁你的脑壳。”

妇女主任把一杯酒就要往人大主任脖子里灌。人大主任忙往刘书记背后躲。刘书记一脸醉红,说:“难得这样好酒好菜,你们好好乐乐,我不陪你们了。”

看看天色已晚,端了厨房那碗狗肉下了乡政府前面的小路往妹妹家去了。到妹妹家时,母亲正和妹妹商量请木匠合棺材的事。刘书记说晚上乡政府吃狗肉弄得不错就给母亲送了点来。老母亲昏花的眼睛就有些发湿,儿子是个孝儿。她说:“立柱你忙哩,只莫惦记我,你妹对我好哩。”

儿子说:“娘啊儿没尽到孝心儿心里总是不好过的。”

就坐在母亲面前,想跟母亲说说白话,无奈今天多喝了杯酒脑壳有些发胀。就把脑壳耷拉下来了。妹妹准备给母亲热狗肉吃。老人说:“刚吃过饭,明天吃吧。哥来了就陪哥说说白话吧。”

妹妹就给哥倒了杯茶然后坐在一旁补衣服。母亲看见儿子坐那里不做声,说:“立柱你今天好像有心思?”儿子说:“我没,是酒喝多了。”

母亲说:“儿啊,你一尺长娘就摸起,儿心里有事娘一眼就看得出。你别瞒着娘,是工作上为了难还是跟金枚怄了气?”儿子说:“娘你别多心,儿真的没事。”

母亲就哭起来:“儿你有事不对娘说你就不该来。你这一走娘的心也跟你走了哩。儿啊你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啦。”

儿子无法,就把湘矿环保科长要棺材料的事对母亲说了。“你给他弄到手了?”“処”汉。母亲想了想:“把我这副棺材料送去。”

“不。”

儿子说,“娘你七十五岁了,这棺材料你是一角一分那样攒下来买的。”

“送去。”

母亲说,“公家的事误不得。日后你买得到就给我买一副,我有个病痛等不到了,就埋板子。人死如灯灭。埋木头埋板子又不晓得。”

刘立柱“通”的一声跪在母亲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两滴黄豆大的泪珠从眼坑滚了出来。老人抬起枯槁的手,轻轻将儿子脸上的泪水抹去:“娘晓得,我儿肩上扛着千多张嘴巴,不容易哩。”

深眍的眼坑,满溢着对儿子的疼爱和牵挂。孙小英偷偷给邓金枚织了条马海毛**。邓金枚不喜欢孙小英,又经不住那条马海毛**的**。她想这条马海毛**都想几年了啊。就有些犹豫,问:“这条马海毛裤要多少钱,我过些日子就给你钱。”

青年时代向本贵孙小英说:“嫂子你说这话把我们的情分都说生了。不是他们一块工作,我们能有机会住一块么?俗话讲:同船过渡,也是五百年所修嘛。这条裤值几个钱,还要你给钱么!”话说得在理。邓金枚就对孙小英有了些好感。觉得她虽是有些爱好打扮,在自己男人面前疯头疯脑,心还是好的。这次不是她对自己透露那个千分之二的农转非指标,自己农转非的事只怕又要落空。她这回没有要男人办,直接去找财税所长。财税所长想了想就替她将表填了。邓金枚说:“裤我收了,钱还是要给你。”

孙小英乐得她接了,就说:“嫂子你千万不要把它放心上。刘书记处处关照咱老丁这情我们还不晓得怎么还哩。”

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孙小英刚走邓金枚就一个人掩了门准备试裤,这时张爱华推门进来,手中提了十几个鸡蛋。邓金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她送蛋做什么?张爱华说:“刘书记不是做了手术么?老王要我来看看。”

邓金枚一愣,问立柱什么时候割了那根筋?张爱华说:“刘书记没对你讲呀,听我家有来说好像是昨天扎的。”

“他昨天对我说他下村去了呀。”

邓金枚一脸狐疑。刘书记是割了一刀。前天王副乡长将最后一批要动手术的对象送到乡卫生院,向刘书记汇报说今年的计划生育工作破天荒地顺利,上环的对象已经完成,结扎对象也基本完成了。刘书记听了非常高兴,当即向县里作了汇报。正好第二天县里召幵全县计划生育电话会,县委书记在讲话中表扬了茅垭乡一番,说茅垭乡这些年百样工作都吃猪尾巴,全县四十八个乡镇倒数第一谁也别希望争去。这次茅垭不错,再加把劲,把计划生育这面红旗扛回去。刘书记在茅垭乡做一把手四年了,第一次得了县里的表扬,当然高兴,就和王副乡长商量如何把计划生育这个尾扫好。王副乡长有些为难,说结扎任务其实只有一个,问题是他们夫妻双双已经到江苏姑妈家去了。派人找回来是可以,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要两千多块钱的出差费。钱从哪来?刘书记眉毛皱成了两个疙瘩,牙齿一咬说:“好不容易得来的先进咱不能丢了。这几个月我那婆娘返老还童了,弄不好,要出丑。我去割一刀吧,一是保险二是凑数夺那面红旗。”

邓金枚来到卫生院,男人果然割了一刀,这时正躺在**和郭院长说白话。邓金枚一句话没有说就回来了,把刚刚穿上身的马海毛裤脱了,往张爱华怀里一抛,头不是头面不是面地说:“要割你去割嘛,怎么要我男人去割呢?我男人割了只管得他一个,你自己割了,喜欢哪个就和哪个那个。”

张爱华脸被说得绯红,呜呜哭了起来。邓金枚见她那个哭样心里更来气。她哭的时候还从口袋摸出一块花手绢将脸捂着,肩头一耸一耸,鼓鼓的胸口一颤一颤。邓金枚的胸口却如刀削一样的平。邓金枚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也哭了起来。这时乡政府外面有小车喇叭叫。财税所长从办公室走出来见是县委组织部李部长下了车,连忙过来叫她们别吵了组织部长来了。就去迎接李部长。李部长问刘书记在家不在家。财税所长说刘书记在卫生院他去喊。李部长说他自己去。说着就走了。孙小英正站在隔壁听两个女人吵,财税所长一喊组织部长来了,立时紧张起来。她听男人说过组织部长是管官的官,心想李部长一定有重要事才到茅垭来,连忙从后门出去找自己男人去了。丁副乡长在木材加工厂,听说李部长来了先是一愣,连忙赶到卫生院,说是找刘书记汇报工作,见了李部长就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回县里去。说加工厂今天弄了点好菜,要不急就过去喝杯酒。李部长比较随和,问是什么好菜,迟回去点没关系。丁副乡长说:“昨晚上他们放套子套了一只白面狸。你也是农村出身,晓得那白面狸的膘是扳出来的。眼下深秋时节,野果熟了,正是白面狸扳膘的时候。还有包谷酒,自己蒸的,软口劲却足。”

“要得。”

李部长说,“你去办好,我和老刘有点事说说就来。听说你酒量不错,今天我们过过量。”

把丁副乡长喜得哟,走路都有些飘起来了,猜想李部长肯定是来定盘子的。对自己这么热情,只怕那乡长十有八九是自己了。到了加工厂才想起刚才自己扯了谎,加工厂哪来的白面狸肉?等会李部长来了扫了他的兴就拐场了。忙从口袋掏出五十块钱,说:“这是我大儿子下个月的伙食钱,先用了算了,你们赶快给我找白面狸肉去,组织部李部长等会要来吃饭。”

加工厂几个人听说县委组织部部长要到他们厂里吃饭,都感到很荣幸。只是听说要吃白面狸肉又都作难了。这四只脚的野兽,说要吃就是吃得着的么?一时都不知所措。这时宋厂长出了主意,说刚才他从扯扯桥过来,看见有人在溪边卖瘟猪崽。不如买几斤来,放些橘皮桂花椒煮了,再多放一酱油,保准李部长分不出是瘟猪崽肉还是白面狸肉。“这个主意要得,不过谁也不能透露风声,不然李部长对我看法不好我就对你们看法不好。我这个乡长在他手中握着你们也在我手中握着。”

十几个人手忙脚乱准备了一阵,李部长果然来了。刘书记因为割了一刀没有痊愈不敢乱吃东西没有来就让财税所长跟了来作陪。李部长说既来之则安之,碰碰杯说说笑话就是两个多钟头。果然没有发现吃的是瘟猪崽肉。吃得高兴,真的还和丁副乡长喝过了量。丁副乡长几次把话题往乡政府领导班子上引,李部长却有意没意把话题引开了。丁副乡长心里就有些发急,心想是不是王副乡长这次搞计划生育出了成绩把乡长那个位子让给他了。李部长吃了一阵昏昏乎乎站起来说要去解小溲,丁副乡长连忙扶他去厕所,在厕所里丁副乡长见没有旁人就将乡计划生育工作弄虚作假想夺红旗的事向李部长说了。李部长没有做声,只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笑。李部长天黑一阵才离幵茅垭乡,给丁副乡长留下一个让他焦急不安的悬念。他就去刘书记那里探听虚实。刘书记说你这么个卵样子不叫抢班夺权么?过后又安慰他:“老丁你放心,我过去是什么态度现在还是什么态度。”

三天之后,刘书记出院了,计划生育工作队也陆陆续续回到乡政府。刘书记叫财税所长开支点钱,改善一下生活,休息两天,准备下一步工作。乡干部一回来,二十多个人一块就又热闹了。就有人背地里说起刘书记结扎的事。乡干部原本和农民滚一块荤的腥的粗话痞话全不在乎,就有人半开玩笑说:“现如今年月不同了,弄个把情人算个卵,那根筋一割,什么顾虑也没有了。”

这话七传八传就传到邓金枚耳朵里,邓金枚那火哟:“你们一个二个嘴巴都不关风了呀,俗话讲:养儿不怕丑,养到四十九,你嫂子要生个出来问问上头批评不批评。”

男人对自己虽然不冷不热,但邓金枚是决不让别人对男人嚼嘴舌的。一群乡干部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嫂子贤惠哩,不愧为茅垭乡第一婆娘啊,我们的婆娘要比得上嫂子,天天给她倒洗脚水也心甘情愿啰。”

刘书记从办公室接电话出来说:“怪话少讲,下一步的工作更难做。虽说我在锑矿弄来了万把块钱。但这是六月天下雷阵雨,到了困难户手中就没得多少了,解决不了大问题。咱们做了这方水土的父母官就要为这里的群众多办好事实事。刚才县里来电话,我们茅垭乡的领导班子盘子定下来了。上交任务完成之后,就召开乡人代会选班子。明年是要下决心抓一下乡镇企业,这是个出路问题。这些年咱们乡的优势还没有发挥出来。”

有人问:“乡长定的哪个?”“从我们乡两个副乡长中间产生。”

刘书记说:“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讲能力也讲资历。上面定的丁副乡长,王副乡长陪选。他年轻一些,今后有机会上。丁副乡长五十了,就这一次机会了。”

一旁的丁副乡长开始心都提上嗓子眼了。刘书记说完,他还愣那里。王副乡长好像早就预料到上面会这么安排,不怎么在乎,说:“不管哪个上,我都没得意见。我还欠了阳桃坡村一笔账,上交工作完毕,我就去阳桃坡。”

“那是下一步工作,等班子选出来,大伙儿坐下来要认真研究一下。你要愿意接替老丁抓企业也好,计划生育工作就换个人。”

刘书记看见王副乡长这么开通,心里很高兴。其他干部却不管这些,嚷着要丁副乡长请客。八十二月初全县召开了隆重的计划生育工作总结表彰大会,但茅垭乡终于还是没有得到那面红旗。让刘书记光火了好几天。说是哪个小杂种当了奸臣,他回去要认真查一查。好在上交啊、农田基田建设啊都比去年完成得好,县长书记还是表扬了他们,并鼓励他们要再接再厉,尽快带着全乡人民走出困境。王副乡长便乘机向县长提出想利用山里资源办一个猕猴桃罐头厂,只是苦于没有资金。县长就把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县长找来要他想想办法扶一把贫困乡。副县长很慷慨地答应给他弄点贷款。于是王副乡长马不停蹄把阳桃坡村领导带到新怀市考察了一下那里的三资企业称猴桃罐头厂。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走出山门才知道自己的日子和人家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一阵叹息之后就又来了劲头。觉得这好日子也是奔出来的。一合计,决定从这里请个技术员,立即动手建厂,明年九月新猕猴桃上市就投产。并决定在阳桃坡新建猕猴桃园,从新怀市引去高产良种称猴桃苗。被贫困搅得抬不起头来的阳桃坡一时间沸腾起来了。十二月的天气一直不好,麻风细雨。二十号茅垭乡召开乡人民代表大会,进行换届选举。可是十九号了王副乡长还没有回来。他和阳桃坡村会计去株洲拖设备去了。代表们都来了,刘书记就叫办公室小宋挂长途,那边说王副乡长早就走了。人们就估计只怕是车坏在路上了。刘书记说王副乡长赶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他是陪丁副乡长选,本人在不在场问题都不大。就召开了个乡干部预备会议,将县里的意图向乡干部作了传达。然后把他们分到各村去做工作,要代表们知道虽然是差额选举,其实位子早就定好了的,那个圈圈千万别画走火,要争取圆满成功。这两天最忙最活跃的是丁副乡长。大会的生活开支是他一手操办的。除了上面的正当拨款外,他还从木材加工厂那边弄来一笔钱,说是人民代表大会三年才召开一次,代表们一定要吃好吃饱。没得事的时候他就到各村代表们那里走一走,说上几句荤腥话,打支烟。乡人大代表这次也似乎比哪一届都到得齐,情绪好。他们打诨说笑,但更多的是谈论阳桃坡村办厂的事。人们说阳桃坡的厂办成了,咱们茅垭乡的猕猴桃就再也不会白白给烂掉了。有的代表说:百事开头难。阳桃坡这回厂子要是办成功了,他们也办厂,但不是办罐头厂,而是办纸厂。人家外地人能在咱茅垭办土纸厂赚钱,我们自己为什么不能办呢?要办就办个像样的,像外面世界的乡镇企业那样,要赚就赚大钱!

晚上,王副乡长仍然没有回来。按县里的布置,第二天上午十点,茅垭乡的人民代表要投票选举他们的乡长。这天天刚亮,也没有人相邀,茅垭乡五十多名人大代表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乡政府前面的公路上,像是散步,一双双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公路的那头。那头通向山外面的世界。晨霾慢慢散开,霜风仍然有些凛冽,一个圆盆似的日头像是临产的婴儿,几经艰难才露出她的湿漉漉的脸面。难得的一个晴天啊!

有病流行田市长带着市卫生局李良铁副局长一行人去意大利考察的第二天,市卫生局王成杰副局长就住进了市人民医院。其实王成杰这几天不过有些咳嗽,去住医院只是思想上的毛病。这几年市卫生局的领导成员不断地增多,副局长由过去的两个一口气增加到七个,连同局长刚好有一桌。上面来人请客吃饭旁边加凳子不大礼貌,八位正副局长只好约法三章轮着陪,谁多陪谁少陪都是不行的。可局里的工作却不是请客吃饭,八家人家的磨子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到后来干脆就不转了。不说别的,单说城市卫生这一项,就让全市人民骂娘。五十万人口的中等城市,晴三天满世界都飘飞着红红绿绿的塑料片和尘埃;下三天雨遍地又都是泥泞,空气中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儿。这些年省里组织全省城市卫生大检查,这个城市都是吃猪尾巴,被称为垃圾城。怪就怪在这时卫生局匡局长却荣升了,到市政府去做分管招商引资的副市长去了。又不派个局长来,这就让七个副局长都把眼睛盯着局长那个位子。

当然盯是盯,人们说最有竞争能力的却只有两个,这就是李良铁副局长和王成杰副局长。而他们又各有优势。论能力王成杰要强于李良铁,可李良铁的优势是他与刚提升的匡副市长和市政府一把手田市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如今这个年月,这层关系往往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就使得七人竞争的大混战中又有了李王二人的小拼杀。果然,这种局面只维持了三个月,几天前就见了分晓。田市长点名要李良铁随他去意大利考察。过去田市长也曾多次出国考察过,但去的地方是东南亚,那是些发展中国家,他说要想我们市实现经济腾飞,就要到发达国家去考察。因此这回组团也一色的是各局一把手。这就意味着卫生局的局长是他李良铁无疑。王成杰像泄了气的皮球,情绪一落千丈。王成杰来到医院。郝院长就把他往特护病房迎。特护病房只有几个房间,是专门为市委市政府几个主要领导和市里几个离休老干部准备的。卫生局是市人民医院的顶头上司,郝院长又和王成杰关系密切,他来住院理所当然就该住特护病房广。“他妈的,现在都不成场合了,提拔干部什么标准都不要了,只要有靠山。”

郝院长很为王成杰抱不平。王成杰说:“不做那狗屁局长也罢,免得遭全市五十万人的责骂。”

郝院长说:“他们到国外去泡洋妞,你就到我这里养养精神,我给你安排一些活动,让你也松弛松弛。”

昨天晚上,王成杰的爱人贾莹来看过他之后,郝院长就把他带到离医院不远的温柔宫去桑拿了一次。如今,虽然上上下下都在叫喊反腐败,做领导干部的这不准那不准,可真正照着上面的规矩不走样的实在找不出几个。就说这让女孩子摸摸捏捏的桑拿浴,暗里市里领导没有几个不喜欢的。如今这年月不是过去那年月。不会享受那才真正是傻瓜蛋一个。但王成杰的确没去桑拿过几次。局长那个位子在一定程度上说要比桑拿更有**力,他怕夜路走多了碰到鬼。可昨天郝院长说要带他去温柔宫桑拿,他竟毫无顾忌地去了。在那朦胧的灯影下,面对那个描眉涂唇的妙龄女郎,他的心境一片淡泊。这种心境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上午,第二天的上午他就盼望胡小艳来看望他。李良铁前脚跨出国门,卫生局和下面二级机构的干部职工的口气就明显地不同了。胡小艳却不,王成杰住进医院,她第一个去看望了他,她坐在病床前说了许多安慰他的话。昨天她没有来,他想今天她一定要来看望他的。果然,上午九点,护士刚刚给他做了体温检查,给了他几粒咳特灵服下,胡小艳就来了。胡小艳是市防疫站的干部,长得漂亮,性格也好,王成杰记不清什么时候两人的关系就有些特别起来。他要她坐,她就坐了,看着他,深深的眼湖里含着一缕温情,“你不要灰心丧气。”

王成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是我自己要这样,是他们不给我机会。”

“你不要过分地去考虑那个位子,就不会有失落感了。”

“如果他李良铁比我强,他做局长我也服气。”

胡小艳说:“百样事都要水到渠成,强求不得的。”

胡小艳这么说着,站起身,“我要去上班,我只请了一会儿假。”

过后她有些忸怩地说:“中午我在家等你。”

郝院长是上午十一点钟来到王成杰病房里的。郝院长一进门就对王成杰解释他原本一上班就准备来看望他的,“他妈的,刚准备来的时候医院送来了一个重病人,一忙就是三个多钟头。”

王成杰看他满头是汗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心里就有些感动。他说:“是谁这么金贵呀,用得着你院长大人亲自穿上白大褂去给他看病么?”郝院长说:“平头百姓,只是那病有些让人觉得蹊跷。”

“什么病?”“上呕下泻。送到医院已严重脱水,连着输了几瓶盐水人才苏醒过来。”

“不是食物中毒?”“正因为不是食物中毒,又查不出肠道上的问题,才让人觉得蹊跷了。”

王成杰问:“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没有脱离危险。”

“我看看去。”

王成杰过去在市中医院做医生,对肠道疾病也有一些研究。他站起身就要下楼。却被郝院长按住了,“少操那份心吧,我们已经给病人家属发了病危通知单。”

郝院长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王成杰一支,“王局长,说心里话,我是盼着你上的。上次田市长把我叫去要我谈谈对几个局领导的看法,我对他说,这个局长还是王副局长做最合适。当时我看田市长的神色,好像对我的意见持赞赏的态度。不知怎么的,这次考察却带了李良铁。”

王成杰说:“这就是做领导的艺术,这就叫城府。”

郝院长说:“王局长,我看你还是不能这么善罢甘休,只要市政府的红头文件没有下来,事情就有发生变化的可能。”

“只怕难。”

王成杰说,“周书记快退休了,不管事了,市里的大事全由田市长说了算,你想想这个局长还能落到别人头上去?”郝院长说:“有些事情你还不大清楚,其实,市里几个主要领导之间也有矛盾。上次省委组织部来人考察田市长,想让他接周书记的班做市委书记,听说考察结果不尽如人意。如果周书记退了,田市长做不了市委书记,那情况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王成杰问他这些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郝院长说:“我这几间特护病房就是信息中心,你来得不是时候,几间病房都空着,不然你可以听到许多大院内的消息。”

两人正说得起劲,一个护士慌慌张张地跑来叫郝院长,说那个病人又开始呕吐了。郝院长一边往楼下跑一边骂:“他妈的心里越烦麻烦事就越多。”

王成杰坐不住了,也匆匆下了楼。由于那个病人没有休止的腹泻和呕吐,病房里别的病人有意见,医院只好暂时在一楼过道上放一张病床将他安顿下来。王成杰老远就闻到一股恶臭,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将鼻子捂住。郝院长说:“我让护士给你拿个口罩来。”

王成杰说:“不用。”

那个病人躺在那里,大张着嘴哇哇地呕吐着,也许胃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吐了,呕出的只是一摊黄水。泻下来的也是黄水,被子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几个医生和护士远远地站在一旁,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病人的妻子看见郝院长来了,就又哭了起来,“郝院长,求你救救我男人呀。”

一旁的医士也十分焦急地说:“这样下去,只怕很危险。”

王成杰过去把了一阵病人的脉。又询问了一些情况,眉头皱着半天没有开口说话。郝院长说:“我们开个会诊会,王局长你能不能参加一下?”王成杰说:“要尽一切努力,不能让病情恶化。”

一会儿,几个主治医生都来到了院长办公室,他们都说:“郝院长你是肠道疾病专家,会诊不会诊都得听你的。”

郝院长说:“王局长也来了,他对肠道疾病很有研究的。”

王成杰说:“别客套了,还是听你的。”

郝院长说:“该用的药都用了,却不见病情好转。”

“问题是没有查清病因,用药都是盲无目的。”

一个医生嘟哝说:“看他那症状,倒有些像2号病。”

他的话一出口,把大家吓了一跳。2号病就是霍乱。解放前我国有的地方流行霍乱,一个村一个村的人都死绝了。新中国成立不久,我们国家就宣布消灭了霍乱,谁还往那上面去想呢。那个医生瞅了王成杰一眼,说:“什么事都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依得我们市的卫生状况,就有可能流行2号病。”

郝院长有些不悦地说:“我们这是会诊,别把话题扯宽了。”

王成杰显得十分大度,“我们市的卫生状况是乱、脏、差,你的批评是对的。”

过后就说,“老郝你是不是找个地方把病人安顿下来,摆在过道上不行。”

郝院长又和几个医生研究了一下准备另外用几种药试试,就吩咐护士将住院部旁边一间杂屋收拾出来,把病人安顿进去,说:“在没有查出病因之前,做一些隔离预防措施是必要的。”

王成杰回到自己病房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妻子贾莹送午饭来了,正在给他收拾房间,见他回来就数落说:“东走西走还不如不住院,在家待着也省得我一天两头赶。”

贾莹在市民政局做社济科科长,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王成杰说:“我干脆在医院吃算了,免得你一日三餐都要往医院赶。”

贾莹就吼起来了,“医院那伙食你能吃么?我累点倒没有关系,我是要你领我这份情。在这里住院就要好好躺在这里。”

贾莹这么说着就把饭盒打开,要王成杰吃饭。王成杰吃了一半就把饭盒盖上不吃了。贾莹说:“我去找郝院长,要他认真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毛病,饭也不吃,把人都得急死。”

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王成杰说:“你还让我躺在**别动哩,早晨吃的东西全在肚子里还没有消化,又要吃,怎么装得下。”

王成杰这么说着就要贾莹回去,“快回吧,你还要上班。”

贾莹走到门口他又交代说:“晚上别送饭了。把饭菜弄好一些,儿子可能要回来吃晚饭,我也回来吃算了。”

贾莹一走,王成杰也准备出门去。上午胡小艳说中午她在家等他的。刚出门,郝院长就来了,王成杰问:“那个病人怎么样了?”郝院长说:“真急人,那个病人的病情还没有弄清,又送来两个同样病情的病人。”

王成杰不由一惊,“真的么?”“怎么不是真的,我还真怀疑是2号病哩。”

王成杰说:“如果真是2号病,就得赶紧采取紧急措施,不然要出大问题。”

郝院长说:“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成杰说:“你了解这些病人都是些什么人吗?”“问过了,都是南街自由市场做生意的。”

“我们去南街自由市场看看去,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得的病。”

郝院长说:“你别去,我去看看回来再向你汇报。”

王成杰说:“我们一块去,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情绪归情绪,工作是工作,老百姓遭灾,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南街自由市场是八市最大的贸易市场,分菜市场和小百货市场,全是个体生意人。据工商税务部门说,南街自由市场每个月的税收近百万,如果关闭南街自由市场,半个城市将无法生活下去。远远看去,市场里人头攒动,尘土飞扬。走进去,只见垃圾遍地,泥泞横流。特别是卖肉食水产的地方,地上到处是粪便和血水,那一股难闻的恶臭让人窒息。王成杰和郝院长各人戴着个大口罩,询问了许多人才找到那三个病人的摊位,他们都是从坨坪来这里做狗肉生意的。三天前那个首先送进医院的生意人就病了,上呕下泻,但他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吃坏了肚子,胡乱弄了些药吃,仍然做他的狗肉生意。直到今天清晨因为身体过分虚弱几次昏倒才被他妻子送进医院。和他一同来做狗肉生意的同伴这两天也是上呕下泻,中午实在坚持不住了,也才往医院送。王成杰问周围的生意人肠胃有什么不适没有,是不是也有上呕下泻的症状。他们说没有。王成杰和郝院长才稍稍放下心来,他们都知道2号病传染极快,这么磕磕碰碰地相处在一起,又有几天时间了,没有不传染上的,何况又是在极容易传染疾病的春夏之交。两人都放心落意地走出自由市场,王成杰说:“老郝你回去,我在街上走走。”

郝院长说:“下午到医院来么?”“来。”

王成杰说着就匆匆走了。他估计胡小艳在家一定等胡小艳住南街市民区,一楼,王成杰敲开她的门,胡小艳果然等急了,见了他就抱怨道:“才来呀。”

王成杰看见只有胡小艳一个人在家,问:“他们呢?”胡小艳说:“孩子在幼儿园,中午不回来,他出差去了。”

王成杰说:“和郝院长去了趟南街自由市场,来迟了。”

胡小艳穿着一件迷你紧身衫,更透出她那诱人的曲线来。她眼含温情地看着他,“到这里来,你不后悔么?”王成杰的心里仿佛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他说:“我早就想到你家来玩,可又不敢。”

胡小艳就依了过去,“其实,我们都想跨过那一步,就是没有那勇气。”

王成杰就抱住了她,“小艳,这个时候你要我到你家来,我不知怎么感谢你。”

“我不要你说这话。”

胡小艳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将他拥进了房。四千万没有料到,王成杰下午回到医院时,早晨送来的那个病人已经死了,他的妻子也开始上呕下泻。市电视台记者刘敏扛着摄像机正在摄像,旁边围着许多人,一个个都显出惶惶不安的神色。刘敏见了王成杰,就把摄像机停了,说:“王副局长,我正要找你。”

王成杰问:“你知道我在医院?”刘敏说:“听你们局里李会计说的。我来是向你采访有关我们市发现2号病的情况的。”

王成杰不由打了个激怔,心想李蓓蓓这是什么意思嘛?郝院长一旁说:“症状是有些像2号病,但还不能肯定是不是。你们做记者的鼻子真灵,早晨病人才进医院,中午你们就把摄像机扛来了。”

“卫生局李姐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她给我打电话,说情况很严重,还死了人,王副局长一直在医院里,要我来采访的。我把其他工作全放了下来,赶到这里来了。”

王成杰感觉到问题有些严重,说:“刘记者你等着,我们去市政府汇一下报,回来再谈。”

就交代郝院长,你赶快通知市防疫站刘站长,要他也到市政府去。王成杰心里骂,他妈的李蓓蓓这个臭女人,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嘛,你还要落井下石,让我来担这个责任呀。刘站长早去了一步。站在市政府门前等他们。三个人一块去找汪副市长。汪副市长分管文教卫。他正在跟谁打电话,看样子好像很生气,口里骂着粗话。王成杰对汪副市长比较了解,他是知识分子干部,有能力,也有修养,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人们私下议论,如果田市长接周书记那个位子,市政府这边那是扯一根瓜藤牵动整个瓜架,要连着动几个人。如果论德论才,汪副市长该去做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市长,可这次出国考察田市长却带了另一名副市长去了。王成杰心想,汪副市长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的。汪副市长打完电话,他们才进他的办公室。王成杰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本厚厚的书。王成杰心里就生出许多的敬佩,心想自己闹情绪就去住医院。人家闹情绪却抽空子看书学习。问道:“汪副市长你看的什么书呀?”汪副市长有些答非所问,“如今这些写书的人也让人捉摸不透了,他们对官场的了解竟是如此了如指掌,人木三分。”

说着就把书扬了扬,王成杰看见那是一部写曾国藩的书,“写的什么内容?”汪副市长笑得有些勉强,“告诉人怎么做官。你要有空,也可以看看。”

过后就感叹道:“现在这么个样子,原来都是跟古人学的。”

王成杰说:“这样的内容我可不看。”

汪副市长有些生气地说:“老王你可别闹情绪,我没少替你说话,只是……”他把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王成杰说:“其实,我们也替你不平哩。”

汪副市长说:“那些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今天你们三个人一块来找我,肯定有事。”

王成杰就将南街自由市场连续发现三例上呕下泻的病人并且死了一人的事向他作了汇报。汪副市长笑道:“有病就治死人就烧,还要三人结伴来找我呀。”

郝院长说:“要是正常生病死亡,我们哪敢惊动汪副市长。我们怀疑他们得的是2号病。”

汪副市长有些不悦,“你作为医学教授,市人民医院的院长,怎么用这些含糊不清的词?”郝院长连忙解释:“医院没有鉴定2号病的设备。”

王成杰说:“市电视台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一个记者正扛着摄像机在医院拍新闻,我们感到问题十分严重,只有向你汇报。”

汪副市长沉吟片刻,说:“田市长不在家,我们一块去向周书记汇一下报。”

王成杰说:“也好,这样大的事情,弄不好!

我们吃不完要兜着走。”

周书记却不在家,市委办公室秘书说他下县里去了,晚上会回来的。汪副市长不放心,问他到哪个县去了,他要给他挂个电话。秘书说:“这个老头子脾气倔,给他大哥大他又不肯带,说那是拿着老百姓的钱瞎摆。你要打电话只有打县委办,要他们去找。”

还好,周书记正在县委办开座谈会。一挂就挂通了。过后汪副市长说:“周书记马上回来,待他回来了我们再开个会研究一下,看他有什么看法。”

郝院长说:“已经死了人,问题闹大了。刘记者还在医院里。他又知道我们来找你了。”

王成杰不由从心里感激郝院氏,他是想把汪副市长弄到医院去看一看,那样他王成杰肩上的担子就轻了。他说:“刘记者已经把新闻拍好了,让不让他播,播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都拿捏不住。”

刘站长一旁也说:“真要是2号病,那得立即采取预防措施才行。不然要出大问题。”

汪副市长只得说:“那我们到医院去看看病人再说吧。”

医院这时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住院的病人听说这些上呕下泻的病人得的可能是2号病,都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一楼的病人只要能动弹的都走了,动弹不得的就躺在**骂娘。刘敏被人们围在候诊室。大伙都很愤怒,说如今这些当官的真是太不像话了,医院死了人,原因没有查出来,局长呀院长呀一个二个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要是2号病,让我们市遭了难,首先应该追究他们的责任。正在人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汪副市长他们来了。汪副市长说:“你们错怪人了,王副局长和郝院长到市政府找我汇报去了。其实他们比你们心里更着急。”

汪副市长看望了病人之后,就把王副局长郝院长刘站长等人叫到院长办公室,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他说:“问题看来十分严重,等不及周书记了,我看现在就得马上采取紧急措施,一是要全力抢救病人,二是要严格控制传染。老王老郝你们都是科班出身,算得这方面的专家,刘站长你是专门搞预防的,你们赶快拿个方案出来。”

郝院长首先考虑的是再不能死人,他说:“汪副市长王副局长你们都在这里,刘记者也在这里,我把几个主治医生都叫来,让他们听听市政府领导的意见,再会诊一下。”

刘站长有些着急,“主要问题还不在这几个病人身丄,怕的是引起大面积的传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预防问题。”

王成杰说:“难就难在无法确定是不是2号病,也就无法采取有效措施。”

汪副市长说:“去年电视上曾经报道过,好像非洲哪个国家去年流行过2号病。这就说明2号病在地球上还没有绝迹。老王你知道这些病人的基本情况么?”“我们中午调查过了,他们都是南街自由市场的生意人,而且都是从坨坪那边来的,坨坪那地方上个月刚刚闹过洪灾。据医学史料记载,闹2号病一般都在洪涝灾害之后。”

汪副市长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也不知道你们卫生局几个领导都在干什么,我们市都成了垃圾城,也没有人管。你也不要说人家坨坪人把疾病带到我们市来了,我们市本身就是疾病的传染源。”

刘敏一旁说:“我经常下去采访,人们对我们市的环境卫生意见很大,要我们在电视上呼吁一下。说实在话好几次我是想拍几组镜头放一放的。”

刘站长说你为什么又不拍呢?刘敏看着汪副市长不做声。汪副市长说:“当然啰,我们市年年省里搞城市卫生大检查都是吃猪尾巴,市政府也有责任。但如果百样事都要市政府一竿子插到底,还要那么多局干什么,不都撤了算了。”

王成杰一旁发牢騷说:“李副局长被田市长带到意大利考察去了,走的时候也没有交代一声这些日子局里的工作由谁来抓。”

‘汪副市长看出他想卸担子,有些火,“你也是副局长他也是副局长你要他交代什么工作。我说了,这段时间的工作由你来抓,出了问题你想溜也溜不掉。”

王成杰想顶汪副市长几句,又不敢,就把球踢过去,“业务上的问题我们处理,措施我们能拿出来,只是我们的斤两你汪副市长是清楚的,我们的措施能不能贯彻下去,有没有人听我们的!”汪副市长不悦地说:“这个时候你还婆婆妈妈的,我还把你当成能干的人啦,箅我汪文福看错人了。”

汪副市长毕竟是副市长,只一句话就把王成杰弄服帖了。王成杰沉思良久,说:“我看只有采取以下几条措施:一是郝院长再认真组织一次会诊,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防止这几位病人病情恶化;再就是要立即采取预防措施。预防措施分集体预防和个人预防。集体预防是发动全市人民紧急行动起来大搞环境卫生,特别是南街和北街两个自由市场要彻底清除污垢垃圾,然后全面进行消毒处理,杜绝污染源;个人预防就是服用四环素,这是预防2号病的有效药物。要号召全市人民都服用,漏掉一个,就多一份传染的危险。”

王成杰说了这些就提高了嗓音,“还有一个最难解决的问题,这要看市政府的决心如何。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上面我说的几个措施就是落实了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这就是坨坪来的那些生意人。可以肯定,病毒是从坨坪那边带过来的,而坨坪又是我们市肉食水产和蔬菜的主要供应点,那边的生意人每天都是川流不息地往我们市来。”

汪副市长说:“这个问题要请示周书记,这是关系到半个市的老百姓的生活的大事,轻举妄动不得。”

就对刘敏说:“你回去对你们台长说,要他在晚上新闻联播的时候播个节目预告,说晚上市政府有重要电视讲话,务必请全市电视观众认真收看。”

刘敏有些犹豫,“这么大的事情我带个口信行么?”“你回去将今天的情况对台长说一下,我自己再给他挂个电话。晚上我和王副局长郝院长一块到电视台来做电视讲话,你今天拍的新闻在我们讲话之后再播出来。”

汪副市长想了想又交代说:“你在做节目的时候,暂时不要透露2号病,我们讲话也不能明说。大家都知道2号病是个什么东西,那样会引起人们的恐慌,弄不好要出问题。”

李蓓蓓来到王成杰家的时候,王成杰正在书房里查找资料。王成杰是在自己家里吃的晚饭。汪副市长说晚上的电视讲话他只能强调一下刚刚在市里发现的这种恶性传染病的严重性,动员全市人民大搞环境卫生的重要性。主要还是由王成杰讲,因为他是主管部门的领导。汪副市长始终把担子往他身上压,让他都有些惶惶然了。当着全市几十万电视观众他这个主管局的领导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骂他是个混账官不说,今后怕还有推脱不掉的责任。郝院长则一旁给他打气,说王副局长我从来都把你当成一个有能力的领导,机会终于来了。王成杰虽是没有完全弄清他话中的含意,但他回到家就钻进书房里去了。贾莹进来叫他,说你们单位李会计找你有事。李蓓蓓这么些年来一直和李良铁有一手。因此李良铁和他竞争局长的那些日子她总是绞尽脑汁为李良铁出谋划策。他妈的李良铁快做局长了你还在背后放我的暗箭呀。走出房门,王成杰就冷着脸问:“李会计你走错门了吧?”李蓓蓓笑说:“王副局长你不欢迎我?”“不是有事我欢迎你也不会来。”

李蓓蓓说:“下午我打电话到医院,你不在,我是想问问你住院是用结账单还是缴现金。”

王成杰猜想她并不是为这事来的,就说:“平时李副局长他们去医院不是用的结账单么?”“他们是用的结账单。”

“那就不用来问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