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贵小说选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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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坐上车去市政府参加卫生大检查去了。李良铁没去多久,市政府又打来电话,要王成杰也去参加卫生大检查。小余说:“李副局长不是去了吗?”那边说:“周书记点名要土副局长来。”

王成杰往外走的时候,小余跟上来,轻轻说:“你要我给瞿副省长写匿名信的事,昨晚上我已经送去了。”

王成杰说:“再给周书记写一封。”

王成杰赶到市政府的时候,各单位的头头都到齐了,围着瞿副省长和周书记扯谈。电视台刘记者扛着摄像机在一旁摄像。这时,市政府门口响起了鞭炮声,一个中年妇女手中还扛着一面大大的锦旗。周书记一脸得意,说:“今天一个上午鞭炮声就没断过。我们只要为老百姓办了一点好事,他们就会记着这份情的。”

瞿副省长说:“我们的干部,要时时刻刻记着老百姓才行。不然,我们就像鱼儿离开水一样。”

周书记就把王成杰往瞿副省长面前推,“这次全市卫生运动,小王功不可没。清理自由市场的污水沟,他都脱掉鞋袜下去哩。”

“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早对我讲了。”

说着,周书记招呼大家上车,他说:“今天都不坐自己的小车,我叫了两辆大客车,都坐大客车,这样才看得清。”

又吩咐电视台刘记者要摄好像,待会儿要评比,晚上要播出来。两辆大客车慢慢地开,绕着主要街道打了一个转,然后到各局各街道居委会检查。一个下午没有检查完,第二天又检查了半天,下午回到市政府头头们就议论开了,说这次绝大部分单位都可以当先进。周书记见田市长一直缄口不言,就问:“比意大利如何?”田市长说:“和自己过去比变化很大,跟人家比差距还不小。不过,人家意大利是发达国家,生活水平很高,人们就都要讲享受了。我们是发展中国家,国家穷,经济落后,许多人还生活在温饱线上。这样的国情,我看主要精力还要用在发展生产上去,不惜损失几十万上百万的代价去搞城市卫生,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周书记的脸一下严肃起来,“听说,你要算这几天的经济损失?”田市长有些尴尬,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因为一场误会,弄得全市人心惶惶,两个自由市场关闭,作为主管部门的卫生局是有责任的。还有医院,都是些专家学者,连个肠道感染都检查不出来。”

李良铁一旁说:“市防疫站还在市财政要了十万块钱,去外地购买四环素。如今四环素还摆在火车站仓库,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周书记说:“这个责任在我,是我拍的板,我不同意,他们谁能从财政局拿得到钱!”过后,周书记说:“大家要认真评比,要评出优秀,找出差距,瞿副省长一直等在这里的,他和龚厅长明天要亲自为卫生优秀单位发奖。市电视台要作现场直播。瞿副省长说,这个好势头不要冷下去,要争取把我们市建设成一个花园城市。”

王成杰参加表彰大会之后就又住进医院去了。是郝院长叫他去的,郝院长说:“你不用到局里和他们叽叽喳喳费口舌,安安心心住在这里吧。”

王成杰问:“你听到什么了?”郝院长说:“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对你很有利。”

果然,第三天中午,汪副市长打来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还好,就是前几天累了,周身骨头疼。汪副市长说:“那好,中午到我家来喝杯酒,活络一下筋骨。”

王成杰去了,汪副市长正在家里等他。两人有了这几天的接触,比较熟了,几杯酒下肚,汪副市长说:“没病住院,那是要住出病来的。”

王成杰说:“我们局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坐在办公室心里烦。”

汪副市长意味深长地说:“这次表演很成功,今后和我一块工作可不能玩花花肠子哟。”

王成杰有些发懵,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汪市长你说的什么?”汪副市长只是笑,说:“今天我们要一醉方休。”

晚上,王成杰没有去医院,中午一餐酒喝多了,躺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就睡着了。小余来他家的时候他还在睡,贾莹摇了许久才把他摇醒。小余告诉他,周书记下午到省里去了。这两天周书记找田市长谈了两个晚上的话,可能达成了什么协议。过后,小余笑着说:“王局长你知道那天我给你的那首顺口溜是谁写的么?”王成杰说:“不知道。”

小余说:“是我。”

王成杰不由怔住了,过后就在肩头擂了他一拳,“今后可不能在我面前玩花花肠子哟。”

周书记只去了一天就回来了,回来的那天下午就打电话把王成杰找了去,说:“小王,我退了,你还来不来看望我啊?”王成杰连连说:“来,你老人家德高望重,是我心中最崇敬的人,我一定经常来看望你。”

周书记说:“退了,就有孤独感,寂寞感,失落感,你常来看望我,我高兴。”

顿了顿,他说:“小王,我们决定让你做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你可别负了我一片心意啊。”

王成杰惊喜道:“让我做副市长?汪副市长不是管着文教卫的么?”“他做市长。田市长接我的位。”

周书记说:“市里的班子落实下来了,我就放心地退了啊。”

王成杰从周书记家出来,他的脑壳还有些发胀,他总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田市长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也吓了一跳。田市长笑着说:“晚上我们到‘山妹子’酒家聚一聚。”

王成杰说:“不用你破费,如果你愿意,到我家去喝酒。”

“哪里的话,往哪个企业挂上一笔不就得了,还要自己掏么。”

王成杰说:“好吧,什么时间?”八总0田市长走了之后,王成杰就想,待文件下了之后,就接小余郝院长他们聚一聚,他们提拔的事,放在后一步。不能让人家抓住辫子,说我一上台就重用自己的人。农民刘兰香之死当阳坡村村主任带着县乡两级访贫问苦的领导来到特困户邹大树家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冬日的太阳当顶挂在破旧的茅屋脊上,灰灰的,没有一丝儿暖意。年关快到了,别说吃鱼吃肉吃白米饭,邹大树家连包谷米红薯米也没下锅的。邹大树的女人早早地就起床了,呆坐在自己的家门前,她的心也如那冬天的太阳一样,灰灰的,冷冷的。这几年家景不顺,两个老人长年生病,卧床不起,男人五月的时候在山里做阳春又被毒蛇咬了一口,没有钱治,脚杆子烂掉了巴掌大一块肉,看得见生生的骨头。在**躺了三个月,至今走路还一瘸一跛。两个孩子读书,张口吃饭伸手穿衣不说,一年还要几百块钱的学费。当阳坡村的经济条件差,交通不便,是县乡出了名的贫困村。一个女人再怎么能干也难撑起这个家庭。欠乡亲乡邻的钱米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向别人借米下锅了。无奈八岁的小儿子饿不过,吵着要饭吃,她才借了两升红薯米回来煮了。这个时候村主任带着一群县乡访贫问苦的领导上门来了。乡民政委员手里提着一床旧被子和两件旧衣服,一个县民政干部肩头扛着一袋大米,是二十斤重的那种袋子。一个大男人扛二十斤重的东西居然还做出很累的样子,就像那不是一袋大米,而是一袋子黄金。另一个县民政干部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细皮嫩肉的样子,打扮得也很时髦,提着一壶三斤重的食油,生怕塑料油壶磨破手指头,那手还戴着一只白白的手套。县民政局副局长是这次下村访贫问苦的最大的领导,空着两只手走在人们的前面。他是不能提东西的,他要跟被访问的人家握手,作指示,还要接受人家诚挚的谢意,手里提着东西没法做动作。乡长副乡长手里也没有提东西,他们没有东西提。看望一户贫困户,不会给那么多东西。几个人来到邹大树家门口的时候,村主任就大喊大叫起来:“邹大树,县里给你们家送救济物资来了,有米有油有衣服被子,还有钱哩。”

邹大树这个时候正在堂屋里织草鞋。家里穷,冬天穿不起胶鞋和布鞋,只有织草鞋穿。听得喊,连忙一瘸一跛迎出来。正哭着要饭吃的小儿子也不哭了,从灶屋跑出来看热闹。他从来没有看见这么多穿得体面的县里乡里的干部,就更别说相邀着到自己家里来。还送了米来,这样一来他就不会饿肚子了。十岁的大女儿比较懂事,只对外面看了一眼,仍然蹲在堂屋剁猪草。邹大树面对着县里来的几个领导,有些不知所措,对着灶屋喊:“兰香,县里给我们送救济物资来了。”

刘兰香是邹大树的女人,其实她把几个人手里提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她家是一栋茅草房,壁板用指头大的树条子织成,像网一样,四面通风透光。刘兰香没有出来,她在盘算着接了他们送来的东西,该怎么招待他们才行。当阳坡是有名的贫困村,每到年关的时候,乡里县里甚至市里就会下来一些人访贫问苦,给困难人家送几件城里人不穿了的旧衣服,或是装着一百块钱的小红包。然后大家就坐在家里说白话,问一些生产生活上的情况,以示关心。如果是市里来的领导,他们必定还带有扛摄像机的记者,记者们就忙着把他们说话的情景摄进机子里,然后拿到电视里去放。这个时候,这个家庭的主妇就最不好做人了。当阳坡离乡政府二十里,不通公路,全是上山爬坡的茅封草长的小路,领导们能走几十里山路来看望贫苦人家,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他们居然还送旧衣服来,还送钱来。旧衣服不多,钱也不多,但这是领导的关怀,皇恩浩**呀。能让领导们再空着肚子走二十里山路回城里去?于是,就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钱粮衣服送给哪家困难户,哪家就得出面招待领导。女人们东家借,西家借,体体面面把领导们送走了,自己却提着领导们百里千里送来的几件破旧的衣服直掉眼泪,盘算着怎么还清他们吃下的债。刘兰香不是小气女人,领导们能走几十里山路来看望我们这些贫困人家,说明领导们的心里还记着我们,不送东西也该给他们办好的吃。可是,拿什么办给他们吃呢。米桶是空白,没杀年猪当然也没有猪肉,鸡倒有一只,是只老母鸡,正在生蛋。**躺着两个生病的老人,家徒四壁,隔上一天两天给老人打个鸡蛋汤也算是对他们的孝敬之心。把鸡杀了,躺在**的老人就没指望了。猪栏还有一只几十斤重的架子猪,那是明年买农药化肥搞春耕生产的资金来源,招待了领导,明年的春耕生产就做不下去了。再说,他们也等不及给他们杀猪吃啊。这个时候,县民政局副局长已经跨进了茅屋,那个高个子民政干部和那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民政干部也都跨进了茅屋,而且把手里的东西也放了下来。年轻漂亮的女干部城里生城里长,刚参加工作不久,这是第一次下农村访贫问苦,似乎对茅屋的通风和采光很感兴趣。城里的住房像鸽子笼,哪有这样明媚的光线,哪有这样流动的空气。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四处张望。突然,她的眼睛僵住了,漂亮的脸面流露出惊诧,她提起那床从县直单位弄来的旧被子,走进厢房去了。她看见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蜷缩在堂屋后面的厢房里,老人的身上盖的是一件烂蓑衣,烂蓑衣不停地抖动着,蓑衣下面还不时地传出轻轻的哼哟之声。年轻漂亮的女干部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爷爷和奶奶来,自己的爷爷奶奶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纪,可他们住在空调房子里,如果不出门走走,就不知道何为寒风刺骨白雪纷飞的冬天,何为烈日当空酷暑难耐的夏日了。她把被子盖在两位老人的身上时,她分明看见老人的眼里流出了感激的泪水。这时,村主任又在外面叫刘兰香:“刘兰香,你听见了没有?”村主任的口气有些恶,显然这是在给她打招呼,告诉她现在该做什么了。刘兰香只得从灶屋走出来,一双粗糖的手在破旧的蓝布衫子上揩抹着,结结巴巴说:“村主任,我这就给领导们办中午饭吃?”村主任对刘兰香瞪了一眼,口里说:“县里来了三位领导,乡长副乡长也来了,他们是专程给你们家送过年物资来的,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很辛苦。”

民政局副局长听说刘兰香要办饭给他们吃,阻拦说:“不用办饭,我们坐坐就回乡政府去吃。”

过后就端起一副领导的架子说,“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看望你们,给你们家送了些过年物资,以示政府的关怀,这也是落实‘三个代表’的体现。希望你们家过一个丰盛而愉快的春节。当然,你们也不要有等靠要的思想,要自力更生,发愤图强,争取早日脱掉贫困帽子,过上小康生活。”

乡长一旁对村主任说:“已经中午了,都饿了,村主任你还是安排一下中午饭。”

民政局副局长看见乡长不想接待他们,就说:“那就炒两个小菜吃餐便饭吧。”

村主任压低声音对刘兰香说:“快给他们办饭,他们都是准点吃饭的人,已经很饿了。”

刘兰香道:“拿什么办呀,锅里煮的红薯米还是借来的。”

村主任有些没好气地说:“他们送来的大米不能吃?油也送来了。二十斤大米三斤食油,怎么吃他们都吃不完。”

“菜呢?”“你问我?我还要问你怎么招待他们呢。”

村主任已经很生气了,在心里骂这个刘兰香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这些年村里对市里县里乡里来访贫问苦的领导怎么招待的,你莫非不晓得?没有接待过,也听说过的嘛,你装蒜呀。“没酒的话,我家里有,去拿两瓶来。菜还不好办?没有猪肉鸡也没有了?打狗也来得及。县里领导就喜欢吃乡下的土鸡土狗。不是饲料喂大的,肉香,还补人。”

这时那位民政局的年轻女干部走进灶房来说:“大嫂你要办饭我们也不阻拦你,走几十里山路的确是饿了。我们局长说了,炒几个小菜就行。”

年轻女干部的话说得很真诚,很实在。按她的想法,就不该在这里吃中午饭的,这家人家的确太穷了。村主任笑着对年轻的女干部说:“这里不用你管,你去跟他们闲谈去,我们农村穷,但我们农村人也有脸面。刘兰香待客贤惠大方是出了名的。”

年轻的女干部还是不肯离开灶房,她真的担心他们的到来,会给他们家增添了麻烦和负担,“大嫂,你要办鱼呀肉呀我们就不吃了。你们家那么穷,我们给你们家送点东西来,反倒给你们家增加许多的负担,我们于心不忍呀。”

年轻的女干部说得极富感情色彩,眼睛角角都湿了。村长对刘兰香使了个眼神,就把年轻的女干部推出灶房去了。为了让大家安心地等这顿饭吃,村主任找来一副扑克牌,和二他们一块“争地主”,好让那边刘兰香一家安安心心给他们办中异饭。、、划兰香的饭菜其实办得很快,灰灰的太阳才刚刚从茅屋顶移过去的时候,她就把饭菜办得差不多了。不过几个打扑克牌的人阜就坐不住了,冬日山里吹来的扫脚风像针尖一样从厚厚的衣服里钻进去,透心的发凉。还有那边厢房里两位老人长一声短一声不住地呻吟,也让他们很不感冒,政府大老远地从县里送过年的东西来,送被子来,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还哼的哪样。这时,刘兰香把中午饭摆上了桌子。她男人邹大树真的从村主任家拿来了两瓶小糊涂神酒。村主任放下手中的扑克牌,很客气地请大家吃饭,“感谢县里领导乡里领导来我们当阳坡村访贫问苦,不成敬意,请大家吃餐便饭:上了桌,村主任的脸就挂不住了。桌上摆的全是见不得客人的素菜:小白菜、萝卜、豆角、老南瓜、茄子,中间摆着一大碗豆腐干,就算是主菜了。这是刘兰香做给孩子和老人过年吃的菜。他们家就准备一碗豆腐干过年的。领导来了,孩子和老人过年只有不吃算了。要说还是有一样带腥的菜,那就是干辣椒炒鸡蛋了,这也是准备给老人做蛋汤的。老人今天也不吃算了。不过油还是放得多,民政局领导送来三斤重一瓶一比一比一调和油,不多放些对不住他们。饭是上好的白米饭,也是民政局领导送来的上好白米煮的,大半锅。“怎么就这些菜?”村主任质问道。“他们说弄好菜他们就不吃的啊。”

刘兰香有些委屈地说。“好,好。我就喜欢吃这些菜。”

年轻的女干部一个劲地说。她正在热恋之中,不希望自己的身子发胖,让恋人说她的身体不成形。她一般不吃荤腥之类。“菜不好,酒还是要喝的。”

乡长面对一桌小菜,觉得没:点面子。下村来连好酒好菜都弄不到一餐吃,还做什么蟹刘兰香连忙给大家递杯子。村长打开酒瓶子,一杯酒。过后,他的眼睛就盯着民政局副局长看4喝裙海神态。村主任虽是个不入流的官,但中国只要沾上个定有额外的好处,不然大家就不会这样想当官了。农民虽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可也有求村主任的时候,要块屋场地基,要几个立方的木材砍伐指标,或是跟邻居扯皮了,都得要村主任出面解决,那就得先意思意思。不过农民比不得做干部的,好酒好烟如今都不兴送了,送礼宾卡,直接到银行取现金的那种。农民送不起礼宾卡,也送不起好烟好酒。太差的烟酒又送不出手,送出手了村主任也不会全心全意给你办事说话。只有选那种牌子好却能讲价钱的买,殊不知那些牌子好价钱低的东西大都是假货。村主任心里明白,自己一般情况是不喝这种酒的,哪家来了不速之客,没地方买酒,又非得喝酒不可,就到他家去拿,价钱当然要按正常牌价算的。民政局副局长喝了一口酒,嘴巴就张成了一个0字。乡长的眉头早就皱成两把刷子了。好在年轻的女干部情绪极好,一个劲地说菜好吃,饭也好吃,还建议他们不要喝酒,“快吃饭吧,吃饭才能吃出山村没有污染的绿色食品的味道来。”

乡长知道县里来的这些人哪里喝得下这等又苦又涩的假酒,顺水推舟说吃过饭还得走二十里山路,酒千万不能多喝,把这杯酒喝了就吃饭。民政局副局长说:“我有心脏病,不能喝酒,我吃饭算了。”

其他人也都说今天的确有些饿,不喝酒算了。大家就都开始吃饭。都没有吃过山村里坛子酸菜炒辣椒的滋味,的确开胃得很。加上翻山越岭走了几十里山路,已经很饿了,年轻的女干部又从中那么一鼓捣,大家吃饭的热情就十分高涨,你一碗他一碗,半锅子白米饭吃得精光,一桌子小菜也吃得精光,人们好像还意犹未尽。年轻的女干部还一个劲说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菜。乡长的脸板得像一块青石板,说:“没吃饱的话,我们到乡政府再去吃吧。”

过后对村主任说,“乡政府明天上午召开各村主任会议,安排年关的工作,你也一块到乡政府去吧。”

第二天天黑的时候,村主任才从乡政府开会回来。回来之后也没有回家,径直来到邹大树家。邹大树以为他取那两瓶酒钱,连忙要刘兰香拿钱给他。刘兰香一手拿着一瓶没开封的小糊涂神,一手拿着一张百元大票,说:“村主任,这瓶酒没开,退你向本责小说选算了。”

村主任的脸早就刮得下霜了,说:“你们知道乡长今天上午在村主任会上怎么说你们的么?”刘兰香和她男人一脸的困惑。他们知道乡长和村主任昨天都怪罪他们的饭菜办得差,却是猜不出乡长在全乡村主任会上怎么说他们。“他说你们是我们乡最小气的人,因为你们的小气,把县里的领导得罪了,我们乡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并一再地交代村主任,教育全乡的群众要以你们为戒。”

过后村主任就大着嗓门吼了起来,“你们家没有猪肉鸡是有的吧。鸡都舍不得杀给他们吃,你们像人么。他们送二百块钱,送二十斤大米,送三斤食油,还有被子衣服,吃天上的雷公肉都够了。”

向本贵赴山寨了解侗族文化丨2000年1刘兰香和邹大树脸都黄了。他们家虽是穷,却没有人说过他们是小气鬼。如何居然让全乡的人都晓得因为他们的小气,把县里领导都得罪了,今后他们怎么走得出去啊。刘兰香也不好意思退那瓶没有喝的假小糊涂神酒了,又从口袋里把县里送来的另外一百块钱拿出来递给村主任,“那瓶酒我留着日后来客人喝。两百,够了么?”“多的我不会要,我不想从中赚你的钱。”

说着从口袋掏出几张零票递给刘兰香,从她手里拿过两张百元大票就走了。转眼就到了年关,人们就都闲下来了。当阳坡村和往年一样,过着干干净净的年,没有几户人家杀年猪,也没有几户人家做酒打年粑粑,当阳坡村穷,过年能有餐饱饭吃就很不错了。不过,今年当阳坡村过年比往年热闹,大家有了一个议论的话题,就是邹大树家腊月里得到县里那么多的救济,却不肯好好招待领导的事情。特别是那些曾经得到几件破旧衣服,却因为招待领导们吃饭欠下债的人家,眼睛都灌血了,不但用恶毒的话语攻击他们,还相邀着不理他们家,甚至见着他们还吐口水。春节过后就开始准备春耕生产的事情了。乡政府去年跟县民政局副局长一块到邹大树家的一位副乡长在当阳坡召开春耕生产动员人会,各家各户的当家人都得参加会议。那个副乡长见了邹大树,居然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骂了他一顿,“你邹大树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县里领导给你们家送过年物资来,就是卖房子也要把他们招待好啊。你自己听不见,现如今全县的人都在骂你们家是小气鬼。”

别说人,就是狗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老实巴交的邹大树这一个月受的白眼已经够多的了,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冲着副乡长道:“你说我小气就小气,送来的钱粮是政府的,不是从他们家拿的,要报恩也是给政府报恩,不是给他们报恩。”

这一下副乡长更火了,“邹大树我问你,你说政府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是不是政府?你要不给老子说清楚,老子就不把春耕生产的贷款借给你,你自己找政府去。”

副乡长的这一手来得绝,他手里掌握着春耕生产的贷款和种子农药化肥之类的东西,得罪了他,邹大树家的春耕生产就做不下去了。邹大树哭丧着一张苦瓜脸,再不敢做声了。副乡长得势不饶人,吼邹大树道:“你说呀,政府是哪个?”邹大树只有低头认错了,赔着小心问:“乡长,你说我们家还可以把去年腊月犯的那个错补回来么?”村主任一旁说:“怎么补,人家民政局的领导还肯到我们当阳坡来?我早就对你们说过,要个好名声不容易。好名声不出门,坏名声传千里。”

邹大树小心地说:“今天接你们到我家去吃饭肯赏我们脸么?”村主任做出一副让他改过的样子说:“那好吧,你回去让你家堂客把饭办好再来请我们。”

四这一年,上面来人到当阳坡检查生产也好搞计划生育也好,催粮催款也好,都是邹大树家招待。邹大树家的猪杀吃了,鸡杀吃了,狗也打吃了,欠下村主任家的瓶子酒钱也有几百块了。可他们吃着邹大树家的酒肉饭的时候,还常常说起去年腊月邹大树家那次不光彩的接待。这年的十月,乡长带着几个人来当阳坡村检查征购上缴工作。乡长自从去年腊月从当阳坡回去就再没有到当阳坡来。村主任要邹大树家好好给乡长办餐饭吃,让乡长消消气。秋收了,吃饭没有问题了。邹大树和他堂客还真想把不好的名声收回来,七拼八凑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只可惜从村主任家拿来的瓶子酒又是假的,不但苦,还打脑壳,一杯酒下喉脑壳就胀得生生的痛。乡长就骂起人来了,后来居然把一桌酒菜连同桌子一块掀翻了。乡长走后的这天夜里,老实巴交的邹大树跟他堂客天翻地覆地吵了一架,还动手打了刘兰香一个耳光,骂刘兰香去年腊月不该听那个年轻女干部的话。要把鸡杀了让他们吃,把狗打了让他们吃,也不会惹下不好的名声,这坏名声永远也没有办法洗清了。在农村,夫妻吵架打架是常有的事情,贫困人家为没饭吃没衣穿吵架打架就更不足为奇了。没有料到刘兰香却想绝了,半夜的时候一索子挂在房梁上吊死了。刘兰香的死在当阳坡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同情,谁叫她那么小气呀。邹大树家没有刘兰香却是不得了了。邹大树瘸着一只脚,掮犁扛耙的重活做不了,**还躺着两个生病的老人。两个孩子辍学不读书算了,饭却是要吃的啊。邹大树整天苦着一张脸,碰上人就诉说他家当时不该接受他们送来的那些东西的,得了那点东西,换得一个让他们家抬不起头的坏名声。如今堂客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怎么活呀。这个时候,村里的人渐渐觉得当时对待他们家好像太那个了些。过后就都生出抱怨之心来,是啊,得了那么点东西,使得一些人家背了酒肉饭债,如今还弄得他们家死了人。今后不要他们来访贫问苦,也不要他们送鸡巴东西来,我们做农民的穷得硬气,饿得新鲜,跟他们鱼清水白,免得受那些窝囊气。他们说到做到,过后真的再没有接受过县里乡里送来的旧衣服旧被子甚至救济粮救济款之类的东西,上面来的人也别指望在当阳坡的群众家喝上一口茶,甚至进屋坐坐也不让。这样一来乡政府也高兴,穷也好,苦也好,乡政府要少操许多心。不过,时间久了,他们又觉得不自在了,一年下来,他们要少吃多少餐酒肉饭。乡干部没别的想头,就图一年四季在农民家里弄点酒肉饭吃啊。美女门卫市电视台的人第一眼看见瞿美花的时候,都说她哪是守大门的料,让她去做三陪小姐还差不多。的确,这个名叫瞿美花的女人又年轻又漂亮,身材也特好,修长的脚杆,凸凸的胸脯,走路的时候还有些风摆柳一样的味道。乌黑的头发散披在肩头,头发上再扎一个紫色的蝴蝶结。衣服虽是穿得旧了些,而且很不合时节,却也缝补得熨熨帖帖,浆洗得干干净净,就连衣襟上的补丁也像是缝纫师有意点缀上去的,成了好看的艺术品。有人悄悄地说,认真看她那白皙的鹅蛋形脸面,高高的直直的鼻梁,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还真跟他们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孙婕有些相像。当然这个话只能私下里说让孙婕听到了不好,拿一个看守大门的下岗工人跟她这个大云市的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打比,真的有损她的身价。不过,时间长了,这话还是传到孙婕耳朵里去了。果然不出人们所料,孙婕心里很不高兴,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她的这些同伴,就把心里的不满往瞿美花身上撒,每天上下班从大门前经过的时候,把脑壳高高地昂着,目不斜视,一脸的矜持。常常瞿美花老远就笑笑地跟她打招呼,热情地叫她孙老师,回敬瞿美花的却是不屑一顾和鼻子里的一声冷冷的应答。这样好像还不能解开孙婕心头的那一个结,她私下里还把这个名叫瞿美花的守大门的女人的根底调查得清清楚楚,甚至她是怎么到电视台来守大门的都做了了解。瞿美花原来是花坪县纺织厂的挡车工,今年三十九岁,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女儿读初中,男人是县物资公司的经理。三年前县纺织厂破产倒闭,她失去了工作。更为不幸的是她男人去年出差时遭遇车祸,压断了一条腿,只得提前办了内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下陷入了灭顶之灾。孙婕当然更关心的是瞿美花怎么认识了他们电视台伍台长,让他带到电视台来守大门的。后来她还真弄清楚了,前不久花坪县电视台举办台庆,伍台长前去祝贺,便认识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得知这些情况之后,孙婕对瞿美花生出了几分同情,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嫉妒。“我们伍台长打的什么主意,弄这样一个女人来看守大门。”

“是呀,电视台原本美女如云,还嫌不够,要把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弄来守大门呀。”

孙婕的话便会得到男同胞的回应,不过男同胞回应的话中有话,他们早就以为孙婕跟伍台长的关系有些暧昧了。“都三十九岁了,女儿上了初中,还做出那么个老来俏的样子。”

孙婕还有难听的话没说出来,却不说了,她看见翟美花提着一桶水到她的办公室打扫卫生来了。瞿美花来台里看守大门的时候,台里曾明白地告诉过她,每月给她的工钱是三百元,她的职责就是看守好大门,白天不能让外面人随便进来,夜里注意别让小偷进来偷东西。不要她打扫院子里的环境卫生,也不要她打扫各办公室的卫生。三百元的工钱是少了些,但电视台的大门口有一个小铺面,允许她摆个小摊什么的,自己找一点钱作为弥补。过去看守大门的人都是这么做的。只是过去请来看守大门的人把看守大门当成了附带的事情,主要精力却放在自己做生意上面去了。瞿美花没有摆小摊做小生意,每天早早地起了床,先是把院子里的环境卫生打扫干净,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了水,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拖地板抹桌子。当人们来上班的时候,她已经把这些事情都做好了。“孙老师,你没有把办公室的钥匙给我,就只有等你上班来的时候给你打扫卫生了,不影响你的工作吧?”孙婕并不理睬她,拿着茶杯到隔壁大办公室泡茶去了。她一个临时工,要来抹桌子拖地板随你去,还讨什么好嘛。瞿美花很认真地把孙婕的办公室打扫干净,把摊在桌上的书报杂志收拾好,见孙婕还坐在隔壁办公室,走过去说:“孙老师你要放心的话,就给我一片钥匙,上班之前我把你的办公室打扫干净,把茶泡上,就不会影响你的工作了。别的办公室都是这样的。”

瞿美花这样说的时候,一双眼睛看着孙婕,眼神里全是羡慕和崇敬。“不用,你走吧。”

孙婕冷冷地说。瞿美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语道:“看我啰啰嗦嗦的样子,影响孙老师的工作了啊。”

提着桶子勾着头脚步轻轻地走了。“小孙,越看这个瞿美花真的越像你。”

总编室老向说,“你自己可能还没觉察到,她说话走路还在学你哩。你们俩要是走一块,别人一定以为她是你的亲姐。”

没料到孙婕一下发起脾气来,“谁要再拿我和一个看守大门的打比,我就生气了。”

孙婕这么说的时候就大声道,“你们以为她真的那么勤快么,错了,那是做的表面工作,做给大家看的,想单位给她加工资,每月三百元少了。”

人们就都不做声了。大云市电视台的门卫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上次请来的门卫才看了三个月大门就被辞掉了。原因很简单,不负责任,一心一意开店子赚钱去了。拾破烂的,磨剪刀菜刀的,算命看相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进来,甚至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电视台来说是找谁谁谁,从这个办公室窜到那个办公室,弄得大家班都上不好。有几次晚上小偷还溜进来偷了几家的东西。可门卫有门卫的说法,“你们就开三百块钱,我也就做三百块钱的事情。要我一心一意做门卫,我不活了啊?”“听说她家里的确很困难的,自己又不开店子,只怕真是想表现好一些,让伍台长给她加工资哩。”

“她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情,加点钱也说得过去。”

向主任颇为同情地说,“每月三百元,才勉强糊得自己的生活。孩子要读书,男人是个残疾人,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我们每月一千多,还说没钱用哩。”

“对这样善于动心计的女人我一点都不同情:伍台长要给她加丄资的话,我是坚决反对的。”

孙婕坚决地说:电视台是新闻媒体单位,也是一个让人们眼热的部门,社会交往的人员很多,上至市长书记,下到平头百姓,权贵显赫,三教九流,都与电视台有这样那样的联系。那些做小偷的,也把电视台当做下手的首选目标,常常半夜三更从大门外的墙上翻过来,想在这里发一回财。害得瞿美花夜里觉都没法睡,像赶鸡赶鸭一样把小偷往外赶。白天就更麻烦了,常常打扫卫生的时候,外面会突然窜进一个拾垃圾或是磨剪刀的人来,瞿美花只得放下手里的活,跑过去把人家赶走,遇到一些不讲道理的,还会跟她大吵大闹,甚至骂她的娘。但瞿美花一点都不怕,她说我的职责就是看守大门,你骂我我就让你进去了?那天上午十点钟的时候,瞿美花刚刚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拾掇干净,浇上水,从大门外进来一个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穿一件打了补巴的蓝布衫子,手里提着一个黑布包褓。瞿美花着实把她当成讨米的了。她在这里守了几个月大门,这样讨米的人见得实在太多;她有时还想,自己家虽是穷,跟这些讨米的打比,还算是幸运的,至少还没有到讨米的那一步吧。她拦住了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很严肃,很认真,甚至还有几分神圣地告诉她,说这是市电视台,传播重大新闻的地方,党和政府的喉舌,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的,要她到别的地方去。中年女人说她不是讨米的,她是来找云妹子的。瞿美花问她云妹子叫什么大名,她没听说电视台有个叫云妹子的人。那个中年女人说云妹子就叫云妹子,是她的外甥女。翟美花就把她当做一个真的讨米的了,说找什么云妹子那是她编造的假话,死活都不让她进大门来。两人的争执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好事者把孙婕叫了来。万万没有料到的,孙婕从她的办公室赶过来就骂起瞿美花来,“你是什么东西嘛,她是我姨你也不让进来了。”

瞿美花没有想到这个平时目不斜视、一脸矜持、衣着华贵、众人仰慕的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还有这样一个贫穷的亲戚,心里居然就有了几分亲近,说:“孙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姨。你的姨是农村人?”孙婕却不回她的话,冷冷地说:“对你说,以后长眼睛就是,再要拦来找我的人,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带她的姨到家里去了。,瞿美花看着她们的背影,两行泪水不由得淌落下来,委屈地道:“你没告诉我你又叫云妹子啊。”

委屈归委屈,流泪归流泪,翟美花还是有些觉得对不住孙婕,自己毕竟把她的姨拦在大门外没让她进来。后来的许多日子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她解释一下,道个歉。可是,孙婕自那次后见着瞿美花就把脸板了起来,一副把人拒之千里的样子。她只得一次次地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一次机会终于来了,早晨瞿美花提着一桶水给孙婕的办公室搞卫生的时候,孙婕没有像平时那样端着茶杯到别的办公室去,瞿美花不走她就决不回来。今天她没有走,而是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她拖地板。过后就对她说:“今天有人给我送东西来,你可别拦着不让他进来啊。”

瞿美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孙老师,我真的对不起你,那天我要知道她是你姨,我会把她带到你办公室来的,哪还敢拦她。”

过后,瞿美花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乡下还有亲戚呀。”

孙婕好看的秀眉皱了皱,编了个话道:“她其实并不是我的姨,我家离开农村多年,乡下也没有这样的穷亲戚,她转弯抹角地找我来,还不是想我给她点旧衣服什么的。你拦住她其实并没有错,她当时要被你拦走了,你还真给我做了件好事哩。”

瞿美花说:“孙老师心好,那天给她那么多东西。她可高兴了。出门的时候还对我说她过些日子还要来的。我说下次来我就认得你了。”

孙婕的眉头比刚才拧得更紧了。瞿美花猜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是怕她那个姨再来呢,还是自己又说错什么让她不髙兴的话了。一阵,她无话找话地说:“孙老师,我真的好高兴啊,人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样子,我不但在电视上看到你,我还天天能看到你本人哩。你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还要耐看。”

孙婕对她说的这话没有什么反感,笑了笑,没有作答。瞿美花又说:“孙老师,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过当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梦,高中的时候我还真的到我们县电视台做过中学生节目的嘉宾主持哩。”

孙婕那张漂亮的脸又不由得有些冷起来,说:“后来怎么没有做成主持人呢?”“考大学的时候我报的省广播电视大学,差三分,没有被录取。做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梦想就那样的破灭了。在家待了两年业,后来被县纺织厂招工成了一名工人。再后来,我女儿她爹就追上我了,美好的梦想也就彻底地结束了。”

孙婕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那时自己考广播电视大学的时候,还差八分哩,家里拿了三万块钱,读的高价书。就因为长得漂亮,上镜,自己又一心一意想做电视节目主持人,居然就圆了梦。她口气淡淡地说:“如果那时考上电视大学了,你就不可能在这里守大门了,你也许在省电视台做主持人去了,或许比我还要强三分哩。”

瞿美花好看的脸面生出一缕胭脂红,连连说:“哪能啊,哪能跟孙老师相比呢。”

“你女儿一定很漂亮的吧?”没有料到孙婕这话问出口,瞿美花居然扑哧扑哧掉起眼泪来了。孙婕有些吃惊地道:“你女儿没你长得漂亮,也不至于让你那样伤心吧。”

瞿美花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脸忧郁地说:“每天,我看见电视台的孩子们上学放学的时候,我就想起我的女儿来。人们都说我女儿长得好像我,是学校一枝花哩。她也跟我一样,梦想将来长大了做电视节目主持人。可是,我们家这么困难,能送她上高中,读大学么?听说上大学要很多钱的啊。”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见着电视台院子里那几盆迎春花艳艳丽丽地开过,龙船花又热热闹闹地开起来。春天过去了,炎热的夏天就悄悄地来了。电视台的人们都觉得今年的春天格外地舒心,格外地惬意,仔细想一想,大家的好心情原来与这个守大门的翟美花不无关系。过去院子里那些个花花草草从来就没人照看,台里也没说让看守大门的人关照着,它们都是靠天下雨养活,一年四季一副枯槁的样子,狗尾巴草却是趾高气扬地疯长着。如今人们走进大门,迎接大家的是红红绿绿的鲜花,是青枝绿叶的藤蔓,是干干净净的院子。走进办公室,地拖过了,桌子抹过了,茶杯洗过了,连报夹上的报纸也夹得整整齐齐的。更重要的,电视台没有乱七八糟的外来人东窜西窜了,夜里也可以睡安稳觉,再没有小偷翻墙进来偷盗了。人们说,瞿美花像一把锁,牢牢地把守着电视台的大门。又是一名称职的勤杂工,不用安排,不用交代,见着什么要做的事情,她都会自觉地去做好。只是,伍台长并没有给瞿美花加工资,她自己也没有提出来要加工资。每月的十五号,当人们拿着工资卡到银行取工资的时候,财会室就会要她写一张领条,领三百块钱。人们在赞许这个下岗女工的种种好处的时候,也就渐渐地忘记了这位漂亮的看守大门章时弘要对肖作仁说的话才开了个头,柳桂花却坐在一旁不动,无话找话地和他说白话,让他没法开口和她丈夫红着脸粗着脖子争执。章时弘心想,这真是夫唱妇随的一对啊。“小章,你和素萍的关系还是那么僵?”肖作仁关心地问道,那样子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发生争执。“我习惯了。”

章时弘不愿提起自己那个家。肖作仁喝了一口擂茶,说:“一天工作辛辛苦苦,回到家,热茶热饭也不得一口吃,怎么受得了?”章时弘已经清楚自己无法改变他的主意了,只得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常委会已经决定从移民搬迁经费中挤一笔钱出来,我也没有办法了,但怎么用这笔钱,我看不一定要建新厂,我们县许多厂子都还是五六十年代建的老厂,设备落后,技术老化,趁着搬迁的机会,把这些钱放下去,认真改造几个厂子,比如农机厂、塑料厂、水泥厂,每个厂给几百万,它们肯定就会活起来。”

肖作仁说:“你的这个想法是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全县几十家工厂,谁给谁不给?每个工厂都给,那是撒胡椒面,水泡泡都不会起一个。重点给几家开小灶,别的工厂有意见,手掌手背都是肉嘛,我这个做县长的就别指望得安宁。再说,那毕竟是在人家现成的家底上修修补补。我看干脆还是办造纸厂,我会采取得力措施把这个厂办好的,争取早建成,早投产,早创效益,赚了钱再把资金往库区放。这样一来,我们宁阳就活了。”

章时弘抬头看着肖作仁那满脑壳的白发,额头的皱纹像几条被山洪冲刷过的沟壑。肖作仁已经五十多岁,县长也做了两届,如今,李书记生病住院,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他是想做出一点政绩,让上面看看。他觉得,自己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多大作用,只得说:“我的意见,我还是要保留。既然建新厂,就要考虑库区群众的安置问题。县里应该有个明确态度,这个厂的工人应该从库区招,解决他们的生活出路。”

“你的这个建议很好,今后造纸厂的工人应该优先安排库区有文化知识的青年农民。”

肖作仁那张多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两人正说着话,有人在外面敲门,柳桂花苦笑道:“好,明天元旦,今晚大家守岁吧。”

去开门,进来的却是金昌文。金昌文看见章时弘也在屋里,便站住了,说道:“章副书记也在这里?”章时弘说:“有几个事跟肖县长通一下气。”

章时弘看金昌文的神色,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肖作仁说,有意说道:“坐吧,刚才婶子说今晚在这里守岁,我们扯扯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