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驰说得没错,贵宾室里面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不仅让外面的人意想不到,就连张雨田和牧园也如坠雾里。
大虎示意张雨田把枪踢到自己跟前,俯身捡起后对着牧园说:“他是你对象吧,这感情挺深的呀,我好歹吓唬两下他就缴枪了。”
牧园被小宝扭着动弹不得,她忍着疼痛干脆利落地说:“别废话!他不开枪是惦记旅客的安全。不像你们这俩脏心烂肺的玩意儿!”
大虎哼了声用枪指着张雨田退回到座椅边上。自己拿起烟卷点燃,吐出口长长的烟雾,眼睛却不时瞟向桌上的手机:“张警官,你刚才怎么不开枪打我呢?”
张雨田抹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说:“大虎,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回答把大虎问住了,他疑惑地摇摇头。张雨田站直身子说:“因为我感到你压根就没想杀人,所以我不想伤害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钱没拿到你是鸭子孵鸡白忙活,再落个杀人的罪名就更不值了。就算今天拿到钱,你抬眼看看外面这个阵势,你能走多远?再退一步说即使你穷凶极恶把房子炸了,我们这帮人打包陪你去阴曹地府,你的目的还是没达到。你是聪明人,想想值不值?”
“你怎么知道我没拿到钱呢?”大虎的话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改口道,“是怕我兄弟按了炸药你不好交代吧。”
张雨田丝毫没理会大虎的口误继续说道:“我人都没了还交代个屁呀。我只是替你们俩惋惜,稀里糊涂地走岔了道儿,千万别落个人家吃肉你连汤都喝不上的下场。”
大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清是被张雨田的话打动了,还是内心里泛起沉积的忧患。桌上的手机又闪动起来,他急忙抄起手机查看,脸上露出股如释重负的神情,但随即又被焦虑和恐惧掩盖上。仿佛服刑的犯人听见大赦后不知道该归往何处。这个稍纵即逝的表情没有逃过张雨田的眼睛,他紧跟着说道:“大虎,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别干人家牵驴你拔橛的事。你眼前的路有很多呢,不只是顽抗到底这么一条。”
大虎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张雨田、小宝和满脸是血的牧园,又扫视下聚拢在一起战战兢兢的旅客,手中的枪垂了下来,他朝小宝挥挥手示意放开牧园。张雨田急忙跑过去扶住牧园,边扯下脖子上的领带给牧园止血边对女服务员说:“别愣着了,快找医药箱去呀……”女服务员急忙在服务台里面翻箱倒柜地找出医药箱,拿出纱布和药水。张雨田扶着牧园坐到椅子上,先拿医药棉止住牧园头上的血,然后用纱布轻轻地包裹着伤口,怜爱和痛惜在他的眼神里四处流淌,仿佛眼下的危险境地根本不存在一样。
“张警官,你刚才说我眼前的路有很多,是吗?”大虎突然发问。
“路有很多看你怎么走了,如果你非要选择顽抗到底的这条道,你把这些旅客和我的同事放走,我陪着你,我给你当挡箭牌。”
“哦,如果我要投降了……你会不会立功呢?”
张雨田给牧园贴上胶布顺口答道:“你跟我演电影呢,说喜从天降就真的能天上掉下来个馅饼?”
大虎突然做了个让张雨田始料不及的动作。他握住枪口将枪柄递向张雨田。张雨田本能地一把将枪抓到手里。“张警官,我们俩现在向你投降。让你立功。”
这个结果与其说让张雨田喜出望外,还不如说是迎头给他来了一闷棍,打得他眼前金光乱闪。他无法接受这个意外的惊喜,甚至忘记召唤特警队员进来解救人质。只是不停地朝着大虎说:“你,你,你怎么投降了?”
大虎举起双手说:“张警官,我们向你投降。桌子上的遥控器也给你。”
一切来得都是这么突然。好比是刚从冰窖出来,劈头盖脸地又浇上壶开水似的,冷热不均不说,关键是没有过渡让人受不了。刚才还是严阵以待紧张万分的局面,顷刻间灰飞烟灭化于无形。犯罪嫌疑人向警察投降了,而且投降得很彻底。以至于张雨田接过手枪,抄起遥控器,看着举起双手的大虎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结果。
外面的大队人马闻讯后一窝蜂地涌进来,三下五除二地给嫌疑人戴上手铐。大虎和小宝表现得很配合,没有丝毫的挣扎。将要带离现场时,小宝突然对着被当做人质的旅客们喊道:“是我释放的你们,你们得记着,记着拿赎金……给钱……”话没说完就被特警队员们捂住嘴,麻利地套上个黑布头套带走了。
邱毅冲进来先抢过牧园,关切地搀扶着她走出贵宾室。战奇和范广平、邢更年他们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疏散旅客,拆卸爆炸装置,调查取证。把整个事件的功臣张雨田扔在了旁边。张雨田心里泛起股说不清的滋味,好像各种味道统统塞进他的嘴里一样,他分不清是喜悦,是疑惑,是怜爱还是茫然。总之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真像是在演电影。影片的男主角是他,女主角是牧园,反一、二号是大虎和小宝,再加上一帮人质充当群众演员。可电影演完,女主角却让别人领走了,剩下男主角寂寥地对着空镜头愣神儿。张雨田暗自叹口气,找个角落坐下想静静心。就在屁股挨上座椅的一刹那,存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又显现出来。大虎频繁使用的手机,恍惚间瞟向人质的眼神,他能短时间清楚人质的基本情况,那些来往的信息,遥控器的最大接受范围,“你怎么知道我没拿到钱呢?”,还有他投降前查看手机的表情。张雨田使劲晃动一下脑袋,他隐约感到这些情节可以用根线串起来,但他模模糊糊地找不到线头……“大嘴,想什么呢。跟老和尚打坐似的。”这是战奇的声音。
张雨田抬头看着战奇:“老大,我感觉……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可一时也说不上来毛病在哪。”
战奇拍拍张雨田的肩膀:“兄弟,你那点心思我知道。当哥哥的我可得嘱咐你几句,牧园跟邱毅都相好许多年了,别惦记了。话说回来,好女人有的是,等回来让你嫂子在她们公司里帮你找……”
“哎哟,我的大哥呀。”张雨田扒拉开战奇搭在肩上的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案子。”
战奇看看里外忙碌的人群,朝张雨田伸手示意离自己近点,看张雨田凑过来他伏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这个案子市局接手了,人暂时放在咱们看守所看押,咱们现在是帮忙做善后。师傅都已经让万政委叫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案子咱不办了?”
“基本上没咱事了。你帮忙搭个下手,等我跟市局的同志办完移交,哥几个出去吃饭,给你压压惊。”
张雨田嗯了声没再说话,战奇的叮嘱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牧园。他从口袋里摸出丁瑞成给的那支烟卷,慢慢在手里揉搓着。
丁瑞成回到公安处的时候,万政委已在办公室里等着他呢。万政委五十出头,是个干净利索的男人,还有一副磁性的好嗓子,这让他在讲话和作报告时极具感染力,常常赢得大家的认同和掌声。同时他还有个超级响亮的名字叫“万世荣”。他曾经这样跟人解释过,自己的名字就是代表着当一名铁路公安,人民警察,万世光荣。
见到丁瑞成走进来,万政委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拉他来到沙发上就座。这让丁瑞成有些不适应,原来万政委可不是这样,热情归热情,可从来没有过拉着手和他坐到一起的时候。这次是怎么了?没容丁瑞成细想万政委又客气地递过来支“中华”,丁瑞成赶忙伸手接过来。万政委呵呵两声问道:“这次出差还顺利吗?嫌疑人安全带回来了吧,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吗?吃没吃药啊?”一连串的关心加问候弄得他直不好意思,连忙提起精神作了个简短扼要的汇报。
当说到下车正巧赶上歹徒劫持人质的时候,万政委摆摆手说:“老丁,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处理得不错,反应及时处置得当,成功地解救了人质化解了危机,这说明咱们刑警队不仅能千里追凶飞车打流,就连阵地战也是很过硬的呀。”
丁瑞成有些不好意思:“万政委,咱们铁路公安在这方面经验少,主要还是平海市局的同志帮了不少忙……”
万政委笑了笑说:“这事我知道,火车站毕竟还是在咱们平海的地盘嘛。我还知道,你因为这个案子跟王处闹点小摩擦,是不是啊。”
这句话问得丁瑞成有点儿紧张,他心里暗暗琢磨着,这是谁的嘴这么快呀,上午刚发生的事,现在就有人趁着热乎端给领导了。万政委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仍旧笑了笑说:“你呀,老丁,这么多年脾气就是改不了,临出差前我是怎么跟你透的气,遇到案件就全忘了?呵呵……”
话看似轻松简单其实含着点儿责备的味道,丁瑞成努努嘴把想说的话咽回到肚子里,这个场合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有点儿辩解的意思。本来嘛,人家好心好意地透露消息给你,又让你带队出去抓人顺便着给你脸上贴金,再辩解反而显得矫情。他只好不停地抽烟缓解尴尬。
万政委大度地摆摆手说:“算了,江山易改,咱们同事多年都了解。王处那里回头我跟他再聊聊。老丁啊,我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
丁瑞成礼貌地朝前欠了欠身子,他知道刚才说的全是“冒戏”,现在的谈话才入正题。究竟能是什么好消息呢?他暗自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圈,还没等他想完,万政委的身子朝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老丁啊,我说完你头疼病准好。你的事所有程序都走完了,上边已经批下来了,过两天就正式宣布。丁副处长,我这是先向你祝贺呀!”
这个消息对丁瑞成来说真是特大喜讯,他悄悄地抓了下沙发扶手,恨不得透过真皮表面抓住里面的木头。虽说自己从干警察的那天起就没想到过要当官,可是看着年轻人噌噌地进步,有的还走在了自己前头,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这回好了,自己的级别问题解决了,好歹回家见到老婆孩子也有个说嘴的地方,不枉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
万政委将桌子上的烟推向丁瑞成说:“都是老伙计,你也别谦虚,也别假装客气,咱俩之间别说那些套话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