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看见丁瑞成盯着自己手里的烟盒,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仰头喝光了杯里面的酒,冲着丁瑞成说道:“怎么样瑞成,看着郁金香亲切吧。咱们老哥们儿里面没几个人抽它了,我可是没忘本呀,呵呵……”
听到小五的话,丁瑞成的脑中立时闪现出那个寒冷的冬天,从学校毕业后的丁瑞成、贾宏南还有乔小五他们三个人参加平海市地铁工程建设的情景。三个人一来是响应政府的号召,为建设家乡出把力,二来也是想挣点钱为家里减轻负担。他们在街道居委会报了名,一起跟着带队的工人师傅来到工地。几天的工作下来把他们累得龇牙咧嘴。贾宏南头脑灵活想出了个歪点子,说几个人凑钱给带队的师傅买盒烟,孝敬一下师傅,也许还能分配到个轻松点的活计。于是哥儿仨凑钱,小五跑道儿买回来一盒师傅经常抽的“大港”牌烟卷,笑眯眯地偷偷递给了师傅。从工棚里出来一转眼,小五像变魔术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郁金香”,把丁瑞成吓了一跳,要知道那时这个牌子的香烟价格是非常贵的,一般人抽不起。他连忙问小五烟是怎么来的?小五开始说是捡来的,但经不住丁瑞成和贾宏南一通“审讯”,终于承认是自己趁卖烟的女售货员不注意,在货柜上偷来的。这下可把丁瑞成气坏了,拽着小五就要去商店将香烟退还给人家。还是贾宏南劝住了他说,等工地收工以后一起去向售货员赔礼道歉退还香烟。
就在当天的下午,他们三个人跑到正在施工的地下隧道里捡废铁,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塌方堵在了里面。
开始的时候三个人还都很镇静,躲在钢筋水泥的板子下面静静地等着人来救援。可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小五先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埋怨自己不该去偷人家的东西,结果报应来了,还害得丁瑞成和贾宏南一起陪绑都闷在隧洞里。丁瑞成和贾宏南劝了半天也止不住小五的伤悲,气得丁瑞成摸黑踹了小五一脚说:“没死也让你哭死了,跟他妈报丧似的。”谁想到小五哭的声音更大了,而且在伤感里隐约还夹杂着一些委屈。丁瑞成只好摸出身上带着的硬币,摸黑扔了几下,告诉小五说:“刚算了一卦每次都是国徽朝上,这就说明肯定有人会来救我们,你别再哭了,到时候让人看见笑话你胆小不是老爷们儿。”
小五懵懂中还真的止住了悲声,拽住丁瑞成一刻也不松开手。
黑暗中,贾宏南“噌”的声划亮了一根火柴朝小五说:“趁着你现在明白抽支烟吧,要不然过会儿真的死了多冤啊,见着阎王爷连给他老人家点火儿都不会。”气得丁瑞成冲贾宏南抱怨着:“你别吓唬他了,再哭了你负责哄他。”小五哆哆嗦嗦地打开烟盒,从里面掏出烟卷要给他们却被丁瑞成拦住了。贾宏南瞪起眼睛看着丁瑞成说:“都嘛时候了你还这么古板,你不抽我们抽。”丁瑞成指着贾宏南手中的火柴说:“火苗着得这么亮说明氧气足够用,三个人都抽烟才是真不想活了呢,点一支轮着抽。”就这样三个人点燃了一支香烟,轮流地品味着他们作为男人的感觉。这个烟草的味道深深地浸入在他们的骨子里,当几个小时以后救援人员将他们从隧洞里救出,三个人又一次看到了天空上的繁星点点,又一次看到皎洁的月光时,他们凑到一块儿,狠狠地发誓为了纪念大难不死,以后不管高低贵贱,就抽这个牌子的香烟。
但是有一点贾宏南和小五都不知道,一个月以后,丁瑞成悄悄地来到小卖部用剩下来的早饭钱还了烟钱。
“你的腰下雨阴天时还疼吗?”丁瑞成面带关切地询问着小五。
小五无所谓似的摆摆手:“老毛病了,要不是当年你和宏南拉我一把,估计我就坐轮椅了。现在能站着和你说话,我挺知足的。”丁瑞成知道,小五说的是那次塌方时,自己和贾宏南把他从坠落的石块下拉出来的事情。
丁瑞成好像有点不放心似的说:“贾宏南这个资本家的丑恶嘴脸在你身上算是暴露无遗了。你这老伤禁不起累,总这么支应着前台肯定吃不消。得让他给你调换个轻松点的事做。”
“没事,没事。”小五急忙拍着丁瑞成的手说,“这活儿不错了,管着上下好几十口人钱也不少。又不是挖河扛包地下力气,我扛得住。”说着话小五还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身体很强壮似的。可是小五越说丁瑞成仿佛越是疑惑,他摇着头问道:“真没事?没事你走两步。”
小五呵呵地笑着站起身,先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回转身又坐到椅子上:“瑞成,你看看,我这身板还行吧。放心吧,老同学。”
丁瑞成此刻的心却如坠入深渊般凉到了谷底。从小五走路的姿势和特有的略微倾斜的背影上看,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在铁路医院里自己似曾相识的背影,那个穿白大褂进入急救室里的大夫,就是乔小五。丁瑞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以至于他不得不在桌布下紧紧地攥着拳头。国星大厦上的望远镜,郁金香烟特有的味道,小五冲他举起的烟盒,铁路医院里如魅影般出现的大夫,嫌疑人王宝祥死于非命的样子……这些情景碎片如潮水般地冲击着他的大脑,在一阵起伏跌宕后按顺序排列成行,而穿起这些碎片的细线,就是眼前变了形的小五。丁瑞成使劲地眨了眨眼,他想从这根细线上挂到平海车站贵宾室里,挂到那起劫持人质的案件上。可是一阵阵头疼却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瑞成,你怎么了?”小五有点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对方关切的语气惊醒了丁瑞成,他连忙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浮现出感慨的神情:“我在想……那年我们被堵在隧洞里,那可是我第一次抽烟。也是咱们哥儿仨第一次谈以后的理想。”
小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当时咱们一支烟轮着抽。你就说了,最大的理想是当警察,又威风又能抓坏人,还能保护老百姓不受欺负。宏南说想当老师,狠狠地给学生们留作业,让学生们看见他就像看见恶霸地主一样。”
丁瑞成注视着小五说:“你当时说想当大夫,学好了医术治病救人。还说真能学到手艺先把宏南他老娘的眼睛治好,然后再给我妈妈治哮喘,最后才是你妈妈的老寒腿。我没记错吧?”
小五有点动情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有点怅然地摇着头说:“瑞成,你脑子真好。没错,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可是你看看现在,你是公安的大处长了,宏南是大企业家,大老板。兄弟我也就是个马勺上的苍蝇,混个吃喝吧。呵呵……以前的雄心壮志早收起来了。”
两人四目相视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此刻的丁瑞成心里已经认定了眼前的小五,认定了这个曾经的老同学就是那个潜进铁路医院杀死王宝祥的犯罪嫌疑人。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有一个最后的程序要完成,想到这里丁瑞成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朝小五说道:“吃好了,不打扰你了。哦,来得匆忙忘记带烟了,把你的给我吧。”
小五连忙掏出“中华”烟递过去,丁瑞成摇摇手拒绝了,他指着桌子上的“郁金香”说道:“好烟你留着招待领导用吧,我就要这个牌子。”
丁瑞成离开贾府酒店向前走了不到一个街口,邱毅的车就靠了上来。丁瑞成拉开车门坐进去,掏出手机拨通了马驰的电话:“老马,忙什么呢?”电话里传来马驰开朗的声音:“忙着学习业务呢,你不是说我想改行干刑侦吗,哈哈哈。”丁瑞成咳了声答道:“你真想改行呀?好,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帮我个忙。”
“你倒是听风就是雨,什么事呀?”
“和昨天车站那个案子有关,我收集了个指纹要鉴定比对。可是这个案子市局接手了,所有的东西都在人家那边。你知道的,我和市局技术部门的人不熟悉。所以请你帮个忙。”
“老丁,你这是拿我当枪使,还不给磨损费。”
丁瑞成朝电话听筒哼了一声:“老马,以后你就不找我办事了吗?这话说得多生分呀。再说了,我这可是为了工作又不是让你徇私情。”
“呵呵呵……”电话听筒里的马驰不住地笑着,“老丁,不怪人家说你一根筋。开个玩笑看把你急得。你把要鉴定比对的东西拿过来吧,我去找人办。”
“我需要尽快有结果,最好不超过今天。”
“好吧,我尽力。”
丁瑞成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掏出那盒“郁金香”香烟,用塑料袋装好递给邱毅道:“你开车给马驰处长送过去,然后回公安处等我的消息。”
“那您自己一个人去哪呀?”邱毅不放心地问道。
“我这么大个的活人还能走丢了吗,你放心去吧。”丁瑞成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目送着邱毅的汽车转过街口,刚要回身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这回是范广平打来的电话。
“师傅,我们去烟草公司调查了,人家说郁金香这个烟已经停产了,目前只有四个地方还在卖。”
“你查清楚了吗,确实吗?”
“没错,师傅。现在卖的也是存的库底子,一般都卖给熟客。我们按您说的嫌疑人的条件,接茬又去这四个商店走访了一遍。在市东区的烟酒专卖店,老板回忆起来了,这个人经常来买郁金香烟卷。”
“能确定吗?”
“能,骆驼当场按老板的形容画了副像,老板看后说就是这个人。”
“好,你们回公安处等着我,我马上到。”丁瑞成浑身的神经又一次地绷紧了。职业的敏感告诉他,环绕在脑际的种种疑问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张雨田和战奇两人走到楼道拐弯时,被蹲在墙角里的刘刚吓了一跳。
刘刚看到他们急忙站起身凑到张雨田跟前说:“师傅,我蹲这等您半天了,一直都没敢进屋。”张雨田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刘刚问道:“你不去公安段上班了?跟着我耗了一天一宿精神还这么大。”刘刚伸手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着,可仍然像个跟屁虫似的摽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战奇清楚张雨田此时的心情,回过身拉住刘刚,故作神秘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跟着我们出任务?”这句话算是问到刘刚的心坎上了,他兴奋地不停地点着头。看到自己的问话起作用了,战奇示意刘刚凑近点,伏在他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去把你自己的汽车加满油,再仔细检查一遍车子性能,确保开出去不抛锚。然后在公安处对面的街上等着我们。”
“行,我马上就去!”刘刚像接了圣旨般答应着飞速地跑下楼去,转眼就没了人影。
张雨田和战奇两人轻轻地推开内勤办公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那是牧园放置在窗边的一盆百合花散发出来的香味。张雨田走到窗前用手徐徐地抚摸着瓷质的花盆,心中又泛起股说不出的痛楚,这种痛楚让他欲哭无泪,默默注视着盆里盛开的百合花,呆呆地站在那里。
战奇知道张雨田是触景生情又想起牧园了,走过去缓缓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张雨田一丝安慰。“大嘴,你注意到了吗?咱们早晨在这间屋子的时候,百合花还没开呢。可是现在,牧园走了……它却开花了。”
“看来牧园真是个云裳仙子,面对邪恶和暴力她选择的不是躲避,而是不屈不畏地开放。”张雨田喃喃地说道。
“雨田,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战奇看着身边张雨田,对方凝神注目的样子让战奇也感到阵阵心酸。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德国,有一个名叫爱丽丝的姑娘,陪伴着母亲住在哈尔兹山区。有一天一个叫劳莫保的大公爵乘马车路过这里,他看见爱丽丝以后很惊讶,被她的美貌迷住了,认为是仙女下凡,就想把爱丽丝带回城堡。这个劳莫保认为自己是大公爵,有钱有势,一个小姑娘没有理由不顺从自己。哪想到爱丽丝就是不答应,大公爵狗急跳墙拉着爱丽丝就往马车上走。这个爱丽丝当时仰天大叫,乞求神灵的保佑。就在这个时候刮来一阵风,爱丽丝不见了,在她站的地方耸起一株百合花,放出阵阵的清香。所以在以后百合花都被人们形容成勇敢、执著、纯洁、胜利的象征。”张雨田像是在给战奇讲述这个故事一样,默默地自述着,“也许牧园真是在天有灵,才会让这盆百合花开得这样茂盛。”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更不能让牧园失望。”战奇上前一步来到张雨田的对面说,“兄弟,我相信你行!”
张雨田被战奇的话惊醒了,连忙收拾起隐隐的伤感,指着花盆里百合花说:“以前我在办公室里养过盆死不了,觉得这个花好伺候,跟咱们刑警一样,有口水有口吃的就能挺着,放在哪都能活也都能开花。牧园来了以后说死不了太憋屈,要养个更好看的花,所以才换了百合。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送给我这块雨花石,劝我平时少抽烟多磨磨性子。离开刑警队的时候我偷偷地还给她了,可是昨天她又把它交回到我的手上。”说到这儿张雨田拿出雨花石在手中不停地摩挲着。
“咱们几个人去滨江道十字街的事情牧园知道,可她当时并没有表示要跟着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我真是想不明白,这和雨花石有什么联系。”战奇看着张雨田提出自己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