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这样的夜色里,邱毅的心却是始终无法安定下来。他调集完人手,分配好布控岗位,独自回到车里后依然惴惴不安。他不是害怕晚上老板的杀手会钻进这个口袋里,因为他没有发出任何信息,根本不会有人来。丁瑞成费尽力气布设的这个陷阱,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他是对离开会议室时,偶然听到范广平说的那句话心存忌惮。
“牧园留下什么了?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呢?”邱毅在脑中反复地掂量着,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判断这件事情的真伪。答案很快就出来了,范广平说的是真话。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见过牧园在电脑前敲打东西,当他凑过去要看的时候,牧园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很快地关闭文件存档了。他也曾趁牧园不在宿舍时偷偷地打开电脑浏览,发现除去一些照片和零散的文件外,有一个文档是加密的。“牧园肯定留下了对我不利的资料,我在她手里有什么把柄吗?”这个念头一产生,邱毅不禁将所有的悲痛之情化为了怨恨,他怨恨牧园,怨恨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恋人。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争吵,想起了近一年多两人冷战的局面,他突然萌生出种恐惧感,并急切地想知道文件的秘密。
邱毅没有手忙脚乱地开车驶离医院门口,潜意识里告诉他此时不是离开的最佳时机,还需要再观察一下动静。
过了一会儿,一辆汽车飞快地开进了铁路医院。邱毅所在的位置离停车地点很近,不用借助红外线望远镜就能看清楚下车的人。他看见了张雨田、战奇和刘刚,三个人下车后走向台阶上的丁瑞成。张雨田面对着丁瑞成不停地说着什么,从神情上看很沮丧。旁边的战奇也是一脸的愁云惨淡,看来他们并没有解开牧园留下的这个秘密。这让邱毅很是兴奋,他突然有些悄悄地得意起来,现代化的电脑对你们这些只知道破案,只知道法律神圣的“老爷车”们来说就是一堵墙。想解密码,凭张雨田和战奇你们两个猪脑子,谈何容易呀。
夜色渐渐地深了,一股凉风轻轻地扫**过空旷的街道,吹动着路边的树叶在不停地作响,公路上来往的车辆明显地减少了。偶尔有一只流浪狗不紧不慢地穿过医院大门口,朝里面无聊地望了望,又掉转头走开了。邱毅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午夜时分,现在是时候该动手了。
邱毅知道丁瑞成在医院里面的设伏点,那是两间靠近急救室的病房,虽然视野很宽阔,但是只能监视大厅和急救室的大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医院的监控探头有几处,但也照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是个死角。他轻轻地走下车,关车门时没有用中控锁,因为锁车的声音会在深夜里传得很远。他捋着墙边走到医院的旁门,这里是用来方便病人家属夜间进出时留下的小门。在安排布控岗位的时候他故意遗漏下这个地方,没在这里布置人员蹲守。他穿过小门奔着医院对面的楼群里走去。楼群里有他事先停放的一辆汽车,这是他临时为自己准备好的,他要争取时间赶到牧园的宿舍里,赶在张雨田之前解开密码,销毁里面可能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牧园居住的地方是老式的砖混楼房,是很早以前铁路盖的宿舍楼,里面住的几乎都是各个单位的铁路职工。牧园的住处在六楼顶层,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单元房。邱毅轻手轻脚地摸黑往楼上走,他怕触动楼道里的声控灯,他怕那骤然间闪亮的灯光会暴露自己的行踪。他屏住呼吸来到房间门口,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门钻了进去。这把钥匙是他很早之前偷偷配好的,连牧园也不知道。
电脑就在屋里靠窗边的位置上。窗台上摆着盆盛开的百合花,邱毅知道这是牧园平时最喜欢的花卉。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仔细地观察着屋子里的陈设,查看着变动过的痕迹。淡紫色窗帘没拉上,电脑的显示器没关,桌子上堆满了写着潦草字迹的纸张,看来是张雨田和战奇猜测密码时留下的,只不过这种方式太老土了。邱毅轻蔑地笑笑,伸手打开牧园的电脑,从口袋掏出皮夹,抻出个光盘放进电脑里。“和我用的解密软件比起来,你们的方法就是老牛拉破车、瘸驴配破磨。”他迅速地找到了牧园留下的文件,快速地点击着鼠标,运转起解密软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邱毅此刻周身的神经都在绷紧,他盯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器不敢有丝毫的倦怠。当屏幕上显示出文件夹已经打开的图案时,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没想到牧园设置的密码这么快就解开了。
他连忙用鼠标点击着那个署名“百合花”的文档。
文档打开了,映入眼里的几个大字让他不由得“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整个身子像触电似的猛地颤抖了一下,晃悠两下差点跌坐在地上。屏幕上出现的字迹是:“邱毅,你真来了,候你多时!”他惊恐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他好像看到牧园就在身后注视着自己。
房间的灯骤然亮了起来,邱毅慌乱中忙抬起手挡住射在脸上的光线,透过指缝他惊讶地看见张雨田站在自己面前。瞬间的变化让邱毅惊慌失措,他手足无措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迎着张雨田充满愤怒的目光,脚下不自觉地往后倒退着,慢慢地靠近窗口。“邱毅,你没想到吧,我候你多时了!”张雨田咬着后槽牙说道,“请君入瓮,应该说是请你这个内鬼现身!”
邱毅倒吸了口凉气,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张雨田,突然伸手从腰间拔出手枪指向张雨田的胸膛:“张雨田,我真小看你了。你是不置我于死地不甘心。你他妈的设计陷害我。你才是通风报信的内鬼。”
“到现在你还狗急跳墙地反咬一口,真是难为你了。”张雨田冷冷地看着邱毅,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朝着邱毅晃动了两下,“这里面装的才是你要找的东西,这是牧园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证据。它足以撕烂你这张让人恶心的嘴脸,揭开你的伪装,让你把牢底坐穿。”
“好啊,那我就先打死你。再把你手里的东西销毁,到时候看你一个死人还怎么说话。”邱毅举着手枪狠狠地对准张雨田。
“有种你就开枪,让我们看看你个王八蛋的枪法。”随着张雨田的话音落地,战奇、范广平、邢更年三个人推开房门站在邱毅的面前。他们的出现令邱毅不寒而栗,尤其是范广平手里平举着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他的脑袋。邱毅知道范广平的枪法,如此近的距离对方不用瞄准就可以弹无虚发,枪枪十环。邱毅握枪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流到脖子里,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包裹了他的全身。他猛地转身一把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冷风直冲进他的衣领里,拍打着他的前胸,迅即又从前胸穿过后背,让他浑身冰凉。他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这是顶层六楼,跳下去摔不死你也得落个残废。我现在正式向你宣讲政策,就一句话,缴枪投降。”张雨田冲着邱毅厉声地呵斥。
邱毅回身看着张雨田,又猛地将身子伏向窗口。可当他眼睛向下望去时禁不住阵阵的眩晕,他身子踉跄了一下。
“你怎么不跳了?你跳下去的时候,迎接你的会是冰冷的水泥地面。你能听见自己的骨头瞬间撞击地面时,发出断裂的声响,你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随着剧烈的震**移动了位置,运气好的话你的头部会最后着地,会让你在感受过整个痛苦的过程后昏厥过去。你应该试一下,因为这是你的报应!”张雨田指着邱毅大声地说道。
“你别说了……”
“敢做就要敢当!你敢出卖自己当内奸,就应该敢跳下去!”
“你别再说了……”
邱毅大声地喊叫着。他被冷风吹打得浑身哆嗦,他清楚自己没有勇气跳楼,也没胆子对眼前的几个人扣动扳机。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牧园用那双晶莹清澈的眼睛盯着自己,是在质问还是在谴责?他仿佛觉得自己站在一个用沙砾堆积起来的高台上,随着那阵凉风吹过,高台轰然倒塌。而自己则被淹没在这堆沙砾中喘不过气来。他脚下一软,顺着窗台边出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枪滑落到了脚下。
丁瑞成在楼下的汽车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当战奇打电话告诉他说,已经抓获到邱毅时,他不由得从心眼里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他不愿意相信邱毅是内鬼,但现实毕竟残酷地摆在眼前。他沉吟了一下,告诉战奇等人在原地待命,他要亲自去问一问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徒弟。丁瑞成步履艰难走上楼去,从一楼到六楼的这段台阶,他仿佛走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走到六楼拐角口,丁瑞成抬眼看见门前范广平和邢更年两人正小声地嘀咕着。
“你们俩人干什么呢?”范广平看见丁瑞成走上楼来,连忙伸手要去搀扶他,被丁瑞成摆手推开了,“做警戒就要认真,在门口嘀咕什么呢。”
范广平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傅,我正和骆驼说手枪的事呢。这个大嘴呀,真是算计到家了。”看见丁瑞成充满疑惑的神情,范广平连忙举起手里的手枪,“临出门时大嘴说咱们手里没拿家伙,万一邱毅有枪就麻烦了。可是没领导签字从枪库里取不出枪来。于是我就问大嘴有办法吗,大嘴去治安支队转悠了一圈,给我拿来这么个玩意儿。还嘱咐我说就得我拿着才管用,遇到情况抽出来比画比画准成,邱毅知道我的枪法好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一较劲儿,还真把邱毅给唬住了。您说说,大嘴这小子多精呀,我真服了他了。”
邢更年在旁边也跟着说道:“我们谁也没想到狗熊会拿把仿真枪比画,缴完邱毅的枪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吓得我一身白毛汗。您说,要是老疙……邱毅,真开枪了怎么办呀。整个一切菜刀剃头,玩悬儿呢。”
丁瑞成听罢没有表态,却在暗地里悄悄地叹出了一口气:“自己太大意了,想当然的认为邱毅没有武器,这才没有在行动前让大家去武器库领取枪支弹药。谁想到邱毅竟然偷偷地带着枪,要不是张雨田用了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震慑住邱毅,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原来当丁瑞成从贾府酒店赶回刑警队时,范广平和邢更年,还有从牧园宿舍回来的张雨田他们已经在等待着他了。没等丁瑞成在椅子上坐稳,张雨田就像开闸放水似的讲述了一遍破译密码的经过,开始丁瑞成听到牧园生前留下信件指证邱毅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当战奇拿出来已经打印好的一沓纸,逐条逐条地念给他听的时候,丁瑞成才在心里接受了这个现实。战奇念的是牧园在自己电脑里储存的日记,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两年来她对邱毅的所有怀疑,邱毅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在他名下两处等待拆迁的房子,他几次到刑警队偷拿过资料,那个总让他焦虑万分的神秘电话,还有平海火车站劫持案件发生前,邱毅种种反常的举动。听完这些情况汇报后,丁瑞成气得一拳打在桌面上,桌上的茶杯、台历、笔架、文件震落得满地都是。熟悉他脾气的几个徒弟心里都明白,丁瑞成愤怒了。
丁瑞成很快制定了这个请君入瓮的方案。打电话把邱毅叫来开会,宣布在铁路医院的设伏计划,然后故意让范广平透露出张雨田的行踪。在铁路医院虚晃一枪放出烟幕,调集人员做出张网以待的姿态。张雨田、战奇当着邱毅的面匆忙赶到医院现场,做出没有解开密码的假象,露出牧园宿舍无人盯防的空隙,然后蛰伏在医院里静观邱毅的反应。像这样的在两个现场重叠设置迷局,缜密部署的高超预伏技巧,丁瑞成在以前的刑侦工作中就运用自如。但这次却让丁瑞成的心里隐隐作痛,因为如此费尽心力地张网布局,等待的不是凶狠的罪犯,而是自己的徒弟邱毅。
丁瑞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迎面就看见蹲坐在墙角里失魂落魄的邱毅。邱毅也看到了丁瑞成,他瞪着那双惊恐的眼睛,费尽气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喊了句:“师……师傅。”丁瑞成摆了下手,缓缓地抄起一把椅子坐到了邱毅的对面,凝神看了他许久才用严厉口吻说道:“老疙瘩,事到如今,我不想问你为什么走的邪路,也不想说你如何亵渎了这身警服。就冲你刚才还喊我一声师傅,这说明你的良心还没死干净。你心里还记着有一个曾经让你骄傲过的职业,有一帮曾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们!”
“师傅……我对不起您,对不起这帮弟兄们……我……”邱毅满脸惶恐痛苦的表情,双手不住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在你们这帮年轻人当中,我曾对你寄予的希望是最大的,也教过你很多的东西。”丁瑞成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注视着委顿在地上的邱毅说,“师徒这么多年,再加上同事一场,你应该最清楚我的工作方式。所以我不愿意也不想对你使用任何的审讯程序和技巧。也不愿意看见曾经的同事、战友隔着一道铁栏杆进行你问我答式的对话。这些你都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师傅。我知道的都告诉您,我都告诉您。”邱毅不住地点着头,眼里流露出乞求的目光。
“那好,所有的繁文缛节我都没兴趣,咱们开门见山吧。我只问一个问题,谁是你的幕后主使?”
邱毅惶恐地看着丁瑞成,似是在心里还有些犹豫,但他最终下定了决心,嘴里喃喃地说道:“我说,我说,这个人……这个人您认识。”
“谁?”
“他就是宏南集团的董事长,贾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