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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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洪梅仰著一張淚臉,喃喃道:“你就這樣走了?你不能走!這不是結局,不是的。我還有很多話,很多話。你不想聽聽嗎?……”

李金堂慢慢轉過老淚縱橫的國字臉,顫巍巍地轉過身子,一截一截矮了下去,眼看就要跪到地毯上了,身體重心突然向後一移,就勢坐下來,“金堂也不願意走,不願意呀,小梅梅——你聽我說說,我要說說,說說。金堂一點也不想推卸責任。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很多。你知道了這些事,你咋待我,我都不會怪你。金堂對春少爺和慧娟沒存過一點歹心。還在你家當小夥計那時候,我就參加了共產黨。我覺得這種為千萬萬人解放、過上好日子的道路,比成就一個大資本家要崇高得多。在將近十年的時間裏,我全身心地投進了這個事業,再沒想過個人的得與失。在這一段時間裏,我甚至親手槍斃過人,但我從沒覺得這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的事。在那九年裏,我對春少爺隻是嫉妒。我總是這麽自問:我一個為著幾十萬將來可能為著更多的人謀幸福的人,為什麽就不能把慧娟吸引到我這邊來?春少爺不過是個破落了的資本家的後代,我常這麽想。後來,一切都變了。春少爺和慧娟都死了,我還沒有來得及想這是為什麽,一夜之間,我又回到了十四歲就發誓要徹底改變的那種生活狀態中,我成了一個被人管製的牛倌。我沮喪極了,覺得被騙了那麽多年。再出來之後,我才學會了珍惜自己,我開始怕失去既得的東西,怕得要死。我第一次為了自己整人,是派人去雞公山監獄,希望林苟生永遠不要從那裏走出來。以後我就學會了冷酷無情。我不想再表白我對你的珍惜,這已經多餘。我拿了那麽多錢又是為了啥?還是一個怕字。後來,果真又在田裏種了一年菜。我隻想重複一點,我確實沒想過對慧娟和春少爺動過別的念頭。後來這十幾年你都清楚了。現在我麵臨的危險你也感覺得到,那筆錢很可能會把我送上斷頭台。我並不後悔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我隻是覺得遺憾,沒有安排好你的後半生。如果我能僥幸過了這一關,我一定要再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