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东魂

01 回眸“援藏”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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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东有着一支重要的生力军——上海市援藏干部。他们从1995年起,每三年轮流派出一批干部到亚东县任职。他们用真心真情真想真干,援助的“接力棒”已经传递到“第八批”,至今已经22年了。

22年中,来自大上海的一批又一批“援藏”干部,他们带着**来到祖国边陲,发扬“老西藏精神”,挑战了工作、生活、家庭上出现的许多困难,付出了无限的热情能量,为当地筑起了一项项重大建设丰碑,发展产业助推扶贫走上了致富道路,扶持教育卫生事业提升了民众生活,谱写了一曲曲动人的凯歌,书写了一个个辉煌的篇章。

自从1995年中央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议后,上海开始派出第一批援藏干部。从此,拉开了一批又一批上海对口援藏的大幕。

同年5月,上海市抽调政治素质好、思想觉悟高、水平能力强、创业有活力的张兆田任亚东县县长、钟杰任县委副书记等7名援藏干部,来到亚东县任职。他们用了3个月的时间,深入基层进行艰苦细致的调研工作,确定了支援藏东全面发展的方向目标,制定出一个个可行的“援藏”计划,并逐一推进实施。

在第一批“援藏”的3年时间里,他们从上海支援设备资金,投入援助亚东的建设项目。

——投资530万元,在“世界海拔最高镇”——帕里镇修建起了水电站,彻底解决了帕里镇的用电问题,结束了无电的历史现象。从此,让当地老百姓也享受到了现代文明之光。

——筹集400万元资金,在下司马镇新建了1500平方米的边贸商业大楼,进一步助推了当地边贸商业的繁荣发展。他们帮助亚东成立了西藏神山边贸公司,这个公司的上海分公司仅一年就盈利20多万元。

——大力援助教育事业。仅在两年时间里,他们就投资250万元,新建改建10所中小学,并提供教学设备,派出优秀教师,为提高教育教学质量,改善办学条件环境,做出了显著贡献,使亚东县的教育事业跃上了一个历史的高度,被西藏自治区评为基础教育先进县。

——帮助解决缺医少药的问题,为县医院和乡村卫生所,增添了不少的医疗卫生设备器械。采取“请进来,派出去”的办法,请来上海青浦区医疗专家,到亚东进行巡回医疗,开展医务人员业务培训,还把当地的医护技术人员,送往上海的大医院进修培训。

第一批“援藏”干部,不仅无私支援藏东的项目建设,经济发展。而且,他们竭尽全力为当地社会事业服务,解决民生困难。3年中,他们在智力扶贫工作中,献计献策,身体力行,做出了积极贡献。

“援藏”干部个人纷纷捐款捐物,帮助贫困户,扶助当地老百姓脱贫致富;大力开展助学活动,为生活困难即将辍学的学生提供资助,让他们继续完成学业。其中,他们资助的两个藏族贫困学生,使之分别考上了北京和武汉的大学。

上海第一批援藏干部,在亚东边陲谱写出丰富精彩的人生故事,他们的光辉形象深深地留在当地人民的心目中。

初到西藏高原

上海第一批援藏干部张兆田,时任亚东县县长。他在援藏三年时间里,抒写了很多精彩故事。现就他发表在《高原1000天》一书中的几篇故事,摘编于后——

进藏第一天

听人说,首次进藏需作一番精心准备,最紧要的是充分休息好。听从5名医学专家的建议,我们在成都养精蓄锐,躺在**养神2天。随行医生用中西医结合方法,给我们每个人扎了耳针,以增强抗衡高原反应的能力。

5月20日清晨,我们怀揣丹参片、麝香保心丸等药物,登上西去拉萨的飞机。机舱里,不时有乘客投来怪异的目光,因为我们49名上海援藏干部,每人耳垂上都贴了白色的小方胶布。那就是扎耳针的特有标记。

经过100分钟高原飞行,我们抵达拉萨贡嘎机场。一打开舱门,扑面而来的是闻所未闻的雪域风情。

西藏自治区党政军领导在机场举行了隆重、热烈、简短的欢迎仪式,向同时到达的上海和山东各49名援藏干部献上了洁白的哈达。藏族小学生挥舞花束高呼欢迎口号,藏族姑娘和小伙子们击打皮鼓、唱着赞歌、踏着舞步,夹道迎宾。头戴艳丽饰物的藏族少女,手捧象征五谷丰登的“切玛”(麦穗酥糕),手提斟满青稞酒、酥油茶的银壶、银杯和银碗恭立路旁。

我们按照藏族的传统礼仪,用3个手指撮一把麦粒朝天撒三下,表示敬天神、地神、地下神;然后用三个手指拈上点糌粑朝天扬两下抹进嘴里;再用右手无名指蘸一蘸青稞酒朝天弹三下,向“佛、法、僧”三宝致意,尔后饮下到高原雪域的第一杯青稞酒。

欢迎仪式结束后,上海和山东的援藏干部分乘36辆越野车向日喀则进发。车队在藏南谷地沿雅鲁藏布江畔西行。雅鲁藏布江是西藏的母亲河,古代藏文典籍中称为“央恰布藏布”,意思为“从最高顶峰上流下来的水”。它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西段的杰马央宗冰川。全长2900公里(我国境内长为2057公里),流域面积93平方公里(我国境内面积为24万平方公里),河床海拔平均在3000米以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雅鲁藏布江是一条无比壮观的大江,但走近它的身边一看,与内地的江河截然不同,它的江面宽窄相间,忽而宽如湖,忽而窄似练。据介绍,丰水期时河流最宽处可达10公里。现在是枯水期,河流狭窄,江水混浊,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在高山峡谷的夹缝中源源流奔。沿江而筑的318国道,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峡谷,路面比想象中的平坦。

我们往车窗外尽情地浏览神奇而又陌生的高原风光。这里的空气稀薄且无污染,苍穹显得格外高远。天湛蓝湛蓝,蓝得纯净;云雪白雪白,白得如棉。这是上海人从未见过的蓝天白云。高原的阳光分外强烈,刺得双眼难睁。公路两边是土黄色的远山,难见一丝绿色,几乎都是寸草不生的荒山秃岭。**裸的荒山被雨水和山洪冲刷成一道道沟沟壑壑,气势粗犷。

山麓的土坷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大风吹过,扬起一片灰黄色的尘沙。路边瘦瘠的沙土里,稀稀拉拉钻出一丛丛开着紫花的低矮灌木,这种耐高寒、耐高旱的高原植物根部肥大,冬季可以当柴烧。再随地可见的便是沙漠戈壁常见的芨芨草了。

途中还不时可见漫漫沙丘,有些地方,长条波浪形的沙堆甚至埋住了半条柏油路面!车队不得不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过;有时候,高原风猛烈地刮起来,黄沙滚滚沿河谷而来,数十步之外闻声不见沙,只听到打在车窗玻璃发出的响声。

车行好长时间,我们才看到几幢屋顶上插着五彩经幡的藏式民居,偶见一两个手执树鞭驱赶羊群的藏族牧童。沿途的藏族同胞都很友好,微笑着向我们扬手致意。

下午2点,车到日喀则,这里海拔3850米。在郊外,千余名干部群众以藏族最高礼节恭迎我们。

初到高原的我们,很快感受到一种难熬的高原反应。由于空气中的含氧量仅及平原地区的三分之二,我们个个脸色灰白、嘴唇乌紫、胸闷气短、头痛乏力、口干舌燥、鼻中流血,像患了一场重病。

据随行医生解释,这是初到高原者的正常生理反应,既要从战略上藐视它,又要从战术上重视它。我们严遵医嘱,少进食多喝水,少讲话多睡觉,尽量减少人体细胞内氧气的消耗和流失。如此这般,我们在高原度过了入藏第一宿。

漫步日喀则

经过两天休息调节,大部分援藏干部高原反应症状缓解。于是,我们三五成群漫步日喀则街头。日喀则市是一个县级市,从14世纪初帕竹王朝设立“奚卡孜”宗以来,建城有600余年历史。日喀则在藏语中意为“土质最好的庄园”。

6个多世纪以来,日喀则逐渐建成后藏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和商业中心。现为日喀则地委、行署的所在地。目前,日喀则市区面积12平方公里,市内人口3万余人。城市绿地不多,风沙很大,刮风沙的时候,看不清城市轮廓。市内尚未形成明显规模的商业中心,街道两旁大多是平房,不大的店铺、餐馆、发廊一间挨一间,经商的大多是从四川、甘肃、浙江等内地省份来的个体商贩。

城里无公交车辆,但人力车和机动三轮车很多,拉车和开车的几乎都是四川人。日喀则市的农贸市场在市区西北隅,倒是一个热闹去处。一个个店堂、摊位上置放着藏族人爱吃的酥油,一股股浓浓的酥油味扑鼻而来。

藏族同胞身穿氆氇缝制的宽大藏袍,腰挎银皮镶鞘的藏刀,背篓里驮着黑乎乎的风干剥皮整羊出售。小贩们吆喝着向路人兜售铜制或银制的法器、古董。地摊上满是西藏传统工艺品——藏毯、卡垫、木碗、佛像和念珠。

日喀则是历代班禅的驻锡之地。市内寺庙众多,最著名的当数扎什伦布寺。扎寺是西藏黄教四大寺庙之一,坐落在城西日光山南侧,始建于1447年,由一世达赖主持兴建。该寺占地15万平方米,宫墙沿山势而筑,绕寺一周长3000米,内有经堂56个,房屋3600余间。寺内最为著名的是强巴佛殿,殿高近30米,建筑面积近800平方米,殿室分为莲花宝座殿、腰部殿、胸部殿、面部殿和冠部殿五层。

殿内供有当今世界上最高的镀金紫铜坐佛——强巴佛,也称未来佛,由4座金顶红塔一字排开的佛殿组成的高大主建筑群蔚为壮观,远在20里外就能望见,其宏伟仅次于拉萨的布达拉宫。五百年来,扎什伦布寺吸引着四方佛教信徒和海内外游人来此朝拜、观瞻。

扎什伦布寺内最辉煌的是十世班禅大师的灵塔祀殿——释颂南捷,释颂南捷意为上界、人间、地下三界圣者的灵塔祀殿。按照旧例,历代班禅灵塔均为银质,但十世班禅大师1989年圆寂后,中央特拨专款6406万元,包括黄金614公斤,白银275公斤,破例为他修建金箔包裹的灵塔,这是后藏历史上第一座金箔灵塔。

灵塔采用“欧久”塔形,长颈、圆瓶肚、方底座。高11.52米。塔身全部用0.5至0.8毫米厚、纯度为99.05的金皮包裹。塔身遍镶珠宝,共有宝石袋868个,各种珠宝6794颗。灵塔地基正中埋有一个巨大的铜质“聚福宝瓶”,内装五谷、珍宝、名药以及西藏各圣地的土、石、木、水。灵塔正面是开放式的,与其身一般大小的班禅大师银质塑像盘膝坐在里面,塑像下面的福田妙果中央,有数百种藏药材配伍以求永久保存班禅大师的法体。

赴亚东任职

5月25日上午,我们在亚东县委副书记多吉的引领和地委组织部、上海陪送团领导的陪同下,向亚东进发。

日喀则市到亚东307公里,途经白朗、江孜、康马、岗巴4县,沿途全是沙石土路,汽车过处,车后一片黄尘,像拖着一根粗大的尾巴。

到亚东去要横跨喜马拉雅山脉。喜马拉雅山脉是一条近似东西走向的弧形山系,平均海拔6000米以上,其中,超过7000米的高峰有50多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有11座,雄踞地球之巅的珠穆朗玛是它的主峰。

我们沿拉亚公路,从喜马拉雅北麓爬坡而上,越过山脊陡坡向南而下。下午三四点钟,车前出现一座巍峨的雪山。这是著名的喜马拉雅南麓第七峰——卓木拉日雪峰,亦称神女峰。神女峰海拔7326米,终年银装素裹,云遮雾障,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据说,当云雾散尽时,雪峰下会现身一位亭亭玉立、黑发如瀑的神女。神女峰下是硕大的高原咸湖——多庆湖。湖面楚天空阔,水势澹澹,像镜子般倒映出蓝天、白云、群山和雪峰,景色美不胜收。

神女峰、多庆湖是进入亚东县境的标志性景观。离湖不远第一个乡镇是海拔4500米的堆纳乡。“堆纳”在藏语里是“第一村”的意思,这是一个纯牧区。牧民们扶老携幼,在公路边的村口迎接我们。

由于通讯不畅,联络有误,我们的车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列队欢迎的藏族群众已在瑟瑟寒风中等候了两个小时,但他们没有一丝怨言,热情地拥上前来向我们敬献哈达、青稞酒和酥油茶。以后,沿途每到一个乡镇皆是如此。

越过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山脊——唐拉山口,过了海拔4300米的帕里古镇以后,一路都是下陡坡。路越来越崎岖,弯道越来越多,常常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

车上的海拔高度表指针一点一点移动,海拔越来越低。我们亲眼目睹了喜马拉雅山脉的植被垂直变化,从高山草甸到针叶林,从低矮灌木到高大雨林。随着海拔的降低,绿色越来越多,到海拔3000多米时,群山已是一片葱茏、充满勃勃生机。

草木茂盛、山花烂漫。一丛丛紫绛、桃红、鹅黄、月白色的杜鹃花绚丽多姿,令人赏心悦目。此情此景与西藏高海拔地区的荒原大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下午6点,我们抵达将要任职的地方——亚东县城。亚东是座幽静的边境小城,坐落在一个海拔2800余米的小山沟里,四面青山环抱。亚东河、康布河两条河流在此汇聚,县政府在两河夹峙中像一座小岛,白色的办公大楼掩映在绿树丛中,几缕炊烟在夕阳下袅袅升起,好一幅山清水秀世外桃源般的山水画卷!

县城驻地下司马镇,一座边城两条街,15分钟可逛遍全城。城内商店、餐馆、影院、舞厅、银行、邮局、学校、医院一应俱全。县城里驻有军队,学生读书气氛浓厚,每日清晨,潺潺的流水声、喳喳的鸟鸣声、琅琅的读书声、嘟嘟的军号声合奏成一首春晨奏鸣曲。

清朝末年,英帝国主义侵略西藏,用洋枪洋炮强行在亚东开设商埠。如今,亚东是西藏对外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的咽喉要道,曾与南亚6国通商。全县总面积4212平方公里,总人口10854人。有藏、汉、布依、满、回等民族,另有一些不丹、尼泊尔、印度等国侨民居住,藏族占总人口的98%。

县城的风土人情与西藏其他地区有所不同,民居带有东南亚风格,大多是雕梁画栋的木结构二层小楼,房内陈设彩绘雕刻家具,阳台摆满盆景花草。

经万里跋涉后,我们似西归的大雁,落巢在亚东。从此,我将出任这个县的县长。

欢度“六一”节

西藏的节日很多,我们来此不到一周,便逢“六一”国际儿童节。“六一”本是孩子的节日,但从60年代开始,日喀则地区逐渐演化为孩子与成人的共同节日,比过藏历年还隆重。西藏的奇特还在于各地区过节的重点各不相同,拉萨地区过“五一”,林芝地区过“八一”,日喀则地区过“六一”。

今年“六一”放假4天。这天上午10时半,我们来到县中心小学。这里早已红旗飘扬、人声鼎沸。全县中小学师生都集中在此。县的四套班子、驻军各部队领导成员以及社会各界代表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左右两侧是长长的阶梯,那是家长们的观礼台,操场背后是青山,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帷幕。

11时,庆祝大会开始。学生们举行了隆重的入场式,8位穿戴一色的男女旗手共擎一面五星红旗,16位少男少女高举红旗随后,排着方阵、踏着正步,后面是一组组少先队方阵,真有点奥运会入场式的韵味。

领导致辞后,少先队新队员举行入队仪式,新老队员代表发言,再是发奖、赠送礼品。

最后,大会在大型武术、团体操表演后闭幕。休息片刻后,各校表演文艺节目,那甜美的歌声、欢快的舞蹈不时赢得满堂掌声。

文艺表演结束后,庆祝活动又掀起新一轮**。家长们领着自己的孩子,有的钻进搭在操场四周的帐篷,有的就地铺一块毯子,一家老小、亲朋好友围成一团,席地而坐,从背篓里取出酒、饮料和食品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我们走进欢快的人群,每走近一个圈子,主人便会起身邀请我们入座喝酒、吃菜。藏族人民对生活充满希望。他们的名字译成汉语也非常优美。如“尼玛”就是太阳的意思,“达娃”就是月亮的意思。这些尼玛、达娃们吃饱了喝足了,便扯开嗓子唱歌,摆开架势跳舞,狂欢到天黑!

我们在亚东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忘的“六一”国际儿童节。

国门第一哨

亚东县地处边陲,边境线长290公里。县城到边境的乃堆拉山口相距30余公里。乃堆拉山口海拔4300余米,上面建有我军边防哨卡,号称“国门第一哨”。

我们一行20余人,凭西藏军分区副司令员的手令,专程去乃堆拉哨所。我们乘坐的越野车在陡峭的盘山道踽踽爬行约1个小时,到了名叫“春丕塘”的军事禁区入口。用苍松翠柏树枝搭成的大门上,左右各一副对联:“哨位寒风冷,万家睡梦香;边陲岁月苦,九州更辉煌。”

一位穿着厚重羊皮军大衣、肩挎冲锋枪的边防战士雕塑般地伫立哨位上。到乃堆拉哨卡去要经过数道关卡的严格查验。顺利通过关卡以后,驻军某部首长陪同我们视察哨卡。他介绍说,驻守哨卡的是一支英雄的部队,由铁道游击队的后裔自发组建,曾参加过山东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活捉过国民党安徽省政府主席。在数十年军旅生涯中,出了147位将军,有700多将士为国捐躯。如今,来自10个省、12个民族的官兵,在白云生处、在冰天雪地,为祖国戍守边关。

边防战士的生活异常艰苦。这里高寒缺氧,“冬季不长草,夏季穿皮袄,风吹石头跑”,年温差30度左右,一年中有半年左右大雪封山,冬天气温达到零下三十几度,真是滴水成冰、呵气成雾。

时值5月下旬,但冰雪仍未融尽。战士们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坑道,吃的是压缩饼干和罐头食品,夏天喝雨水、冬天喝雪水,到秋季时山上什么水也没有,只好到很远的山下去挑水。

战士的脸被过量的紫外线照得变成猪肝色,长年的风雪严寒和潮冷湿,使得几乎所有的官兵都染上了风湿性关节炎。但战士们以苦为荣,为国戍边,充满着战斗豪情和乐观精神。

为了驱除严寒,减缓关节炎病痛,官兵们制定了一项“与雪山共舞”的健身计划:最受官兵青睐的是32步集体舞,因为它是直线加方块,最能体现军营兵味。在“V”字形山口的一块宽坡上,我们看到战士们用罐头盒镶嵌出一幅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寓意“祖国在我心中,我在祖国怀抱”。

观察哨所上书“四季镇守我边关,日夜监视敌动向”。坑道门楣上,一边是“血汗洒边关”,一边是“丰碑树高原”,横批是“精忠报国”;另一个滴水的坑道写着“夏住水帘洞,冬住水晶宫”,横批“乐在其中”;坑道墙壁上,贴着战士办的壁报,歪歪扭扭的笔迹,无不表达出英雄风采、壮士情怀!

看着这一切,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最可爱的人。应首长的再三恳请,我作为一名县长,代表亚东七名援藏干部,挥笔写下了“情系祖国,同做边陲国门卫士;以苦为荣,共为西藏建功立业”的留言。

在“世界高城”过望果节

北距亚东县城50公里,有一座全藏知名的“世界高城”——海拔4300米的帕里镇。帕里望果节的隆重热烈是远近闻名的。

望果节是西藏人民预祝丰收的传统节日,已有1500余年悠久历史。望果节一般在7-8月间。望果节期间,村民们身背经书,骑着骏马绕田头看庄稼,享受丰收在望的喜悦,还要举行赛马、射箭、野炊、歌舞等竞技娱乐活动。

1995年8月20日,是帕里望果节的第一天。我和县人大主任索朗、县政协主席扎西驱车前往帕里,与藏族群众一起欢度望果节。

8月的帕里全无内地的暑气,秋高气爽、冷暖宜人。皑皑雪峰脚下的原野,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显出一片勃勃生机,油菜花金灿灿的一大片,像一幅巨大的绿色镶边金藏毯。

上午10时许,我身穿黑色藏袍,足蹬牛皮长靴,腰别七七式手枪,跨上一匹雪白的骏马,随百余名藏族骑手一起,从帕里镇政府门前浩浩****向南进发,开始转田头。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骑马,村民们怕我从马上摔下来出危险,我却大声回答:“放心吧,我是老骑手啦!”说句实话,跨上马背之初,心里有点发怵,几分钟后我便坦然了。

有高手在左右保护,加上坐骑温驯,可以说万无一失。我牢记骑马的要诀:挺胸直腰,抬头望前,轻轻抖动缰绳,一夹马肚,马就会跑。开始是蹓步,不多一会儿便开始小跑。马队沿拉亚公路南下,当沿途群众驻足观望、迎面驰来的卡车擦肩而过时,我感到自豪。

马队折西进入田间小路,两尺来高的油菜花,将马腿全部遮去,只见骑手在马背一颠一颠,像一艘艘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突然,前方出现一道横沟,我只感到马背一沉,连人带马一起落到沟底。

当我还没回过神来,又猛觉马背升腾,骏马前蹄腾空,“咴”一声长嘶跃上了高坡。此时的我,豪情突发,似乎骑在马上的不是来自上海的我,而是来自穿行高山峡谷的美国西部牛仔。

上午11时许,我们在帕里镇北的草场勒马打住。路边草场上扎满了绘有古老吉祥图案的帐篷,身穿艳丽藏装的千余名农牧民齐聚此处,这是望果节开幕式的中心场所。我们在一座最大最漂亮的帐篷里席地而坐,喝酒品茶,啃手抓羊肉,嚼酸酸硬硬的奶渣。12时许,在帐篷前的空地上举行了简短的开幕仪式,然后便开始赛马。

比赛开始!烈马咆哮着,狂奔着,骑手屁股离马背,人几乎是站立的,双手朝后左右开弓频频加鞭,驾驭烈马风驰电掣般地冲向终点。

一匹枣红色快如闪电、一马当先,当离终点尚余四分之一赛程时,突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翻了几个滚。马群过后,人们纷纷拥上前去,只见骑手沮丧地站立起来,腿一瘸一瘸的,额头鲜血淋漓。

赛马取胜的是镇上的一位小伙子,他骑一匹大黑马,疾如电,快如风,已连续两年夺魁。人们欢呼着把他高高地抛上天空。

当草原上篝火燃起时,男女老幼围成一圈,跳起藏南地区古老的“果谐”舞蹈,我们挥手告别,告别这块浸满欢乐的土地,告别将通宵达旦载歌载舞的农人牧民。

唯一愧对妻子

妻你好吗?这一声普通的问候已包含我的千言万语!今天,该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时分,屋外的天阴沉沉的不见月亮。我在灯下,给你写信。

昨天,也就是我们进藏的第一个中秋,我们收到了载有《“藏嫂”的风采》和《来自黄浦江畔的温馨,给远方亲人一句话》的报纸。我们亚东县的7个援藏干部都想早一点看到那万里之外亲人的信息,都争着抢着看报纸。可《“藏嫂”的风采》一文尚未看完,我便泪湿衣襟。因为那上面的6位“藏嫂”,第一位就是你。

在几次电话中,你都设法隐瞒了住院开刀的消息,尽管这都是我们亲身经历的生活真实,但在记者笔下处理得这么情真意切、感人至深,我还是控制不住感情潸然泪下了。我一贯牢记并实践“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但在此时此刻,我却一任热泪流淌,这是真情的流泻。老俞、小钟他们几位都眼睛红红地悄悄离开,想让我静静地流一会儿眼泪。

我曾经在给朋友们的信中谈到,我这一生,经历3次上山下乡,换过16个单位,历经九死一生。此生无憾,上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组织,下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但唯一的内疚是愧对妻子。常年在外,饮下无数忘情水,思乡之情早已漠然。但这次进藏,思乡之情日甚一日。你我都是知青,你在江西鄱阳湖畔插队,我在云南西双版纳下乡,近10年磨炼,人不在一处,但患难与共,心心相印。

你我28年相识相知,15年相伴相随。你为了我的事业而做出了一个女人最大限度的牺牲。你说,一个家庭中,不可能两个人都去奋斗成才。于是你选择了牺牲。你身体不好,曾3次住院开刀,但每次开刀我几乎都不在你的身边。

你第一次开刀时,我正在崇明海岛。那时,党中央号召青年知识分子到农村支援教育,你毅然支持我报名参加上海讲师团,到一所偏僻的海岛中学当一年教师。你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我一年教书育人的丰硕成果:有4名学生考进大学、4名学生考进中专,我本人带回3张先进证书;

你第二次开刀时,我正在上海电视台参加演讲比赛决赛。你说,一个男人应当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智慧的大脑,应该不断充实自己。在你的支持下,我考取了大专、读完了本科、获得了律师资格、捧回了20张区级以上各类竞赛证书。你以独自躺在病**受第二次开刀之苦的代价,换取了我的第15张竞赛获奖证书——“上海市经济与法律演讲比赛二等奖”;

这次是你第三次开刀了,我知道人到中年的你是多么盼望我能守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却远在雪域高原,在世界屋脊的一个边陲小城当县长。你为了不使初到西藏的我有所分心,才一次又一次地设法“欺骗”了我。你的品行是那么高尚,你的情怀是那么感人,你以自己的牺牲与奉献成全我的功成名就。这使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藏嫂的那一半,沉甸甸”!

你我都是务实之人,我们的爱情平静如水。但现实生活中,平平淡淡才是真,相互支持才是情。这种爱,这种情才真实的、牢固的、永恒的。我永远爱着你,恋着你。

你千万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持手术后良好的营养和充足的休息睡眠。好在亲友、同学、邻居、区里、单位都那么关心体贴你,我也放心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居有屋、食有鱼、行有车,一日三餐米饭馒头,绝无青稞糌粑难咽之苦。这里虽然没有亲人,但藏族同胞胜似亲人。

昨天,藏族县委书记给我们送来了中秋聚会的美酒,数十名藏族干部、群众自发地从家中带来茶酒、糖果、点心之类,齐聚在苹果园内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专门为上海援藏干部精心安排了一台中秋晚会。

晚会最后,我们与藏族同胞手拉手,唱起藏歌,跳起果谐(一种藏族舞蹈),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中秋。我是滴酒不沾的人,最后也喝了一杯啤酒,那杯斟满藏族人民情和意,不能不喝的酒!

中秋过得好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虽然不在你们身边,愿让滚滚长江的源头水,捎去我对家人的问候,让万古不变的西边月,捎去我对亲人的相思!

进藏一年间

又一度春风,吹绿了亚东河谷。屋后峭壁的几株杜鹃,绽开火红火红的花冠,恰似上海援藏干部的青春火焰。

1995年5月17日,我们7位来自宝山、金山、杨浦、青浦的干部,带着一身豪气进藏,来到这万里之外的边陲小城工作。进藏一年了,我们熟悉了亚东的山水草木,走遍了藏边的牧场村舍,相识了纯朴剽悍的藏族同胞,恋上了这块美丽的高原土地。

从上海到西藏,面临的是恶劣的自然环境、特殊的民族环境、复杂的政治环境、落后的经济环境、艰苦的生活环境和艰难的工作环境。面对这些,我们有“情系浦江,做上海人民的优秀儿子;功建高原,当西藏人民的忠实公仆”豪情壮志,克服了高原反应,战胜了情感孤独,初步站稳了脚跟,顺利开展了工作,以超常的勤奋,留下了扎实的足迹;以辛勤的汗水,谱写了艰难的辉煌。

进藏初,我们先用3个月时间搞调查研究,累计行程3000余公里,撰写了14篇调查报告,其中《科教经济一体化同步发展——对亚东科技兴县综合发展战略的构想》获日喀则地区科技论文二等奖,并在省级学术刊物《西藏研究》上全文发表。

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提出了“农牧稳县、工贸富县、科技兴县、依法治县”的基本县策;促成经济与社会发展、科技兴县、精神文明建设三大规划的制定和落实;形成了“争创教育示范县,争创经济一流县,到20世纪末,全县经济总量翻一番”的目标定位,为亚东的腾飞奠定了坚实基础。

我们凭借上海父老乡亲的有力支持,为农牧民群众办了一批实事:“世界高城帕里镇”希望小学已举行竣工仪式,亚东历史上第一所幼儿园奠基在建,另两所希望小学将在年内完工;帕里镇卫生院改造列入今年计划,青浦医疗队顺利完成赴藏巡回医疗任务,价值10余万元的医疗设备和药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缺医少药的矛盾;国庆前夜把电线架到阿桑村,为这个无电的边境村落送去光明;贫困家庭的两名女孩琼吉和蓬珠,从穷乡僻壤来到县城小学读书,青浦法院和援藏干部将承担她们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生活学习费用;机关的条件有了改善,县武警中队的危房变成了新房,县公安局配备了摄像机,县机关有了办公电脑,老干部活动中心有了卡拉OK等音响设备,县电视台有了编辑机;教师、医生、技术人员赴沪进修培训,其中5人已培训结束归来。

我们着手建立亚东的“造血机制”,发挥资源、地域、政策三大优势,沪藏联手的第一家县级贸易公司已申领营业执照,在沪子公司运转情况良好;县胶合板厂技术改造进入最后论证阶段;开发渔业资源的全套设备已从上海启运;养鸡场已完成土建工程……

一批批经济项目上马,为亚东经济发展积蓄了后劲。全县经济增幅达40%以上,财政收入由上年的158万元增至221万元。

我们将爱心献给藏族同胞,把微薄的高原补贴和有限的家庭积蓄,捐献给孔繁森抚养的孤儿、灾区农牧民群众、贫困家庭失学子女、孤寡老人。7名援藏干部个人累计捐赠1万余元。

我们向外界广泛宣传亚东,在《中国市县社会经济发展概览》、《中国市县经济协作手册》、《宣传通讯》、《海上文坛》、《宝山报》、《青浦报》、《金山报》等报刊上撰文20余篇,拍摄各类照片1000余幅。

进藏一年间,我们经受了新环境的考验、新岗位的考验、特殊政治斗争的考验、特大自然灾害的考验,受到了当地干部群众的尊重和欢迎。中央和沪藏两地的传播媒体先后报道了我们的工作情况达20次。县委常务副书记俞凯丰被推荐参加上海市优秀共产党员评选。我本人代表上海市赴京出席“全国民族地区杰出青年表彰大会”。

进藏一年,仅是10年援藏的开端,“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将不负上海人民厚望,像那峭壁上的红杜鹃,春去春回,常开不败。

和陈奎元书记在一起

1995年12月中旬,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陈奎元在日喀则忙完十世班禅转世灵童寻访、认定工作以后,到亚东小住了6天。借助于现代化的通讯设施,边在亚东处理西藏大事,边在这座风景秀丽的小城调养休息。于是我有幸与西藏“一号首长”相处了6天。短短几天接触,我们亚东县的干部群众都对陈书记留下非常深刻的美好印象。

陈奎元书记是一位生在辽宁、长在内蒙古的北方汉子,赴藏任职已有4年了。陈书记以其敏锐的目光、广博的知识、清晰的思路、过硬的作风、崇高的人格力量,在广大干部群众中享有很高威望。陈书记的亚东之行,使我们有机会目睹他的丰采。

陈书记非常平易近人。县招待所的服务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官”,给陈书记端茶送水时手都颤抖,但每次陈书记都和颜悦色地打招呼,说一声“谢谢”,进而消除服务员的拘束感。

每日用餐,我都坐在陈书记右侧。陈书记很健谈,话题涉及面很广,与我谈得很随便。陈书记每晚都在楼上居室里输液,而楼下客厅则成了他的身边工作人员的活动天地,他们大呼小叫地打牌,声浪一阵猛过一阵,我提醒他们小声点,不要影响书记休息,他们都笑哈哈地说:“你不了解我们书记,书记平时工作时间对我们要求很严,但在休息时间对我们非常照顾,为我们娱乐活动提供方便,占用他的房间搞活动他从来不反对。”在离开亚东上车之前,陈书记特地到厨房与炊事员、服务员们一一握手道别。

陈书记非常清正廉洁。他一来就向我打招呼,接待工作一切从简,不要摆酒,不要上凉菜,每餐家常便饭即可。陈书记胃口很小,早晚两餐只喝点稠粥、吃两个馒头,对我们从上海捎来的咸菜酱瓜倒吃得津津有味。外出时除个别领导陪同以外,不要前呼后拥集体陪同,也不许组织送往迎来。

陈书记非常关心群众疾苦。赴亚东途中,他仔细询问、察看亚东的灾情。他本人身体不好,就委托同行的自治区党委常委、秘书长李立国专程到灾情最严重的乡村去看望受灾群众。当秘书长给灾区群众送去御寒衣被、食品和钱时,群众都感动得哭了。陈书记了解亚东灾情以后,特地调拨20万元资金给亚东军民用于抗雪救灾。

陈书记学识渊博、文采横溢。他在历史、文化、宗教、诗歌等方面的造诣很深。他文思敏捷,具有学者风度、诗人气质。短暂沉思,便能赋诗作文。在赴亚东途中,他看到高山上白雪皑皑、峡谷中林木苍翠,便随口吟出“雪海驰骋半日程,隆冬时节到亚东;低谷苍翠高山雪,一番清气万里空”的诗句。

我们陪陈书记去林区观景,见高山寒梅点点,风中紫竹摇曳,他稍作构思,便脱口吟诵:“灵童册立罢,公务犹未了,踏破冰雪走边陲,缺氧知多少?寒梅傲高原,紫竹节亦好。百劫不改丹心在,疾风知劲草。”当看见冰山上的雪莲花,他即赋《咏雪莲》一首:“危崖见雪莲,卓莹比群芳。傲骨生颜色,侠肠自幽香。昨日天骤冷,冰凌满雅江,朱紫皆无语,白衣立大荒。”

12月16日,我们陪陈书记去游东嘎寺,这是本县最有知名度的一座寺庙。西藏和平解放前夕,达赖曾在此寺庙中住了8个月,对去印还是留藏举棋不定。当时,中央代表张经武将军假道印度抵达亚东,在此与达赖喇嘛会晤,面交了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十七条协议的副本,促其返回拉萨,签署了和平解放协议。陈书记观后思绪良久,又赋诗一首:“晨游东嘎寺,老僧候山门,佛灯四五盏,沙弥二三人。达赖仓皇日,北上张将军。江山终不改,历史转巨轮。”

我把陈书记在亚东所作的8首诗,工工整整地抄在日记里,珍藏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