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1月中旬,亚东遭受历史上罕见暴风雪灾,全县境内连续7天普降大雪,平均雪厚1米多深,有的乡镇平均积雪达到了1.5米以上。全县共发生雪崩数百处,雪崩区域的公路积雪最厚达到5米以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百年未遇的雪灾,造成亚东县全县公路堵塞不通、通信瘫痪、供电中断、灾害相当严重。让全县有近千名群众被风雪围困,还有不少人被冻伤冻死或失踪,几千头牲畜在冻饿中死了,10万头牲畜受灾,数千农牧民处于饥寒交迫之中……
藏边雪祭
时任亚东县长的张兆田,之后发表在《高原1000天》的书中写道——
孩提时我最盼下雪。江南不常有雪,偶尔在春节前后,下一场薄雪。飘飘洒洒的江南雪与淅淅沥沥的江南雨一样,美丽、轻柔,充满诗情画意。
1995年的11月9日,我的窗外,又下起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大雪。此刻我正在雪域高原,祖国最西南的一座边陲小城——亚东。
刚到亚东时,我被神奇的山地垂直林带迷住了。它与西藏大部分地区的高寒荒漠迥然不同。沿拉亚公路从喜马拉雅山脊往南一路陡下,车窗外依次闪过高山草甸、灌木丛林,到海拔2800米的县城,已是针叶林区了。亚东河谷山清水秀、风光旖旎,小镇干净整洁,县城的木板小楼,玻璃锃亮,窗边一盆盆秋海棠、吊金钟,争奇斗艳。徜徉在小街上,仿佛置身南方的小镇。百年开放的辉煌使它享有“小香港”的声誉,风光独有的美丽使它坐拥“小江南”的美名。
到亚东有一段时间了,也听了一些介绍,当地的悬殊很大,表象美丽清静,内涵多灾多难。大部分乡镇地处高寒,冬季绝对低温达零下32度,雪灾、火灾、霜灾、雹灾交替频繁。这不,眼下的大雪就是明证。
这是我到西藏的第173天。藏边的雪可没有江南雪那种温情,铅云厚雪仿佛逼压下来,风吼得如怪兽一般,大雪夹着雨点,铺天盖地、狂暴躁乱,有股要吞没世界的气势。县里的百岁老人说,好多年没看到这样的雪了,亚东要闹灾了。事后知悉,日喀则地区9个边境县1500公里藏边,普降近百年未遇的大雪。其中,亚东是雪灾最重的县之一。
此时此刻,县委书记次仁塔杰正在万里之外的上海率团考察,我在县里主持党政工作,肩上的担子非同寻常。这场雪吉凶如何?我忧心忡忡,那份对雪的美丽心境早已**然无存。
整整一昼夜的雨雪交加,户外已是冰雪世界。县机关院子里那棵碗口粗的杨树被斜劈成两截倒在雪地,电线外面裹了一层易拉罐般粗的雪衣冰柱,那小指般粗的铝芯线被压断,电线杆也压趴了。全县交通断绝、通讯瘫痪、供电中断……
县抗灾指挥部迅即组建起来,我任指挥长。天一亮,县领导就分头视察灾情。我率两名上海援藏干部:县委副书记钟杰、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宏以及一名藏族领导干部,披上沉重的老羊皮军大衣,顾不上带水、干粮和墨镜,操起一把折叠式军用雪铲和一支微型冲锋枪,驱车上路了。
我们跟着铲雪开道的推土机前行。75匹马力的推土机喷着黑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推土机将雪推向公路两边,形成一人多高的雪墙,公路就像两堵雪墙中间的狭长小巷,我们的车就沿着这条通道前行。积雪太厚,推土机铲不到地面,路上还残留一层厚厚的冰雪。
驾驶员尼玛把丰田越野车挂上加力挡,将油门踏板使劲踩到底,车头发出呼呼的拉力声和马达的轰鸣声,车轮碾过冰雪,在车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假若稍不留神撞出雪墙,翻下深谷,我们就得见阎王了。
更大的危险来自雪崩。坐在行进的车里,能看到前面的雪崩景象:大片的积雪从高山陡坡滑泻而下,在山谷底部堆积如山。
车窗外满目狼藉:老百姓种菜的温室全压垮了,冻死的羊在雪地里七零八落,幸存的羊叫声格外凄惨;牦牛饿得相互啃尾巴上的毛,大树缺胳膊少腿,电线杆东倒西歪,树枝、电线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我们不时下车挑起电线,清除乱七八糟的路障。
雪野中,也有不屈不挠的风景:高大的钻天杨屹立风雪,依然伟岸挺拔。冷杉和乔松虽被冬雪重压弯曲,在银白世界还是一片苍翠。浆果满枝的野石榴早被压趴倒地,但雪堆下伸出的枝条上浆果依然红艳,真有“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风姿。
很多日子以后,我打开辞典看“雪”,书上云:雪是从云中降落具有六角形白色结晶的固体降水物,由于气温较低,水汽在空中直接凝固所致。我曾捧雪仔细看过,它依然凝固,不再美丽。
我们越往海拔高处走积雪越厚,车子不时陷进雪里动弹不了。我们只好下车,用军用雪铲轮流铲雪。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铲雪,可没多少浪漫。人在没膝的大雪里站不稳,就双腿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挥动雪铲。缺氧使人的胸口像堵上了一块石头,个中滋味绝不像儿时打雪仗、赏雪景那样。
这一天,我们车只开出县城20公里。我们虽然只看到雪灾的一幕,但总算见识了雪,领教了雪的破坏力。回到县城已是傍晚了,这时我们才想起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眼睛被耀眼的雪光灼得隐隐发痛,嘴唇干裂得翘起一层油皮。然而,我们现场踏勘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为正确指挥抗灾提供了依据。
晚上,我的住处燃起几根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抗灾指挥部的成员们汇总分析灾情,做出一项项抗灾决策:组织全体机关干部和各乡镇群众铲雪开路,调集全县推土机打通主要交通干道,尽快恢复交通;组建一支40余人的青年突击队重新架线,协助电力部门尽快恢复供电;邮电部门全力抢修通信线路,优先确保电报畅通,尽快恢复通讯;组织公安干警和民兵日夜巡逻,维护灾区社会治安,防止坏人发“灾难财”;组织干部群众分头寻找和解救被风雪围困的牧民和牲畜;组建联络小分队徒步到失去音讯的乡镇联络;县领导分头带领机关干部下乡,安抚五保老人和特困户,筹措粮草资金开展自救互援,一场全县总动员的抗雪救灾战役揭开了战幕……
打响抗雪救灾的战斗
1995年的11月,亚东遭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雪灾,尤其是康布乡灾情最为严重:有农牧民葬身雪崩,有一家人被暴风雪冻成冰雪雕像。
灾区人民焦渴盼望党和政府去救援他们。
灾情就是命令。抗灾就是一场战斗。
亚东县“党政军民”,全员出动,抗击雪灾。
15日上午,县委老书记扎西书记,此时身患癌症,癌细胞正在吞噬着他的肌体。他却以顽强的毅力,从病**爬起来,回到亚东召开抗灾抢险紧急会议,研究部署抗击雪灾的战斗。
在决定谁带队去雪灾最重、险情最多的康布乡时,上海援藏干部、亚东县县长张兆田、县委副书记钟杰,两位领导争抢带队,互不相让。
扎西书记拍板:“张兆田、钟杰,你们两位一同前往康布乡,带领分队到那里参加抗击雪灾的战斗;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扎西,带领一支小分队,协同驻军一起,尽快抢通亚东至帕里等公路;同时抢修好通信线路、供电设施,保证全县救灾工作的全面推进。”
扎西书记坐镇指挥全县抗击雪灾,协调解决抢险救灾工作中的应急问题。
旋即,各路抗灾队伍纷纷出发了,投入紧急抢险救援的战斗之中。
15日下午15时许,张兆田县长、钟杰副书记带领一支队伍,由县农牧局、医院、公安等部门组成的队伍,他们每人身背几十斤重的干粮饮料、药品烈酒、临时救急物品,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氛围中,整装出发了。
亚东县城到康布乡60多公里,大部分路段已被大雪封山,车不能行,只能徒步前往。康布乡海拔4000多米,山高谷深,是历年雪崩多发区域,从县城到康布要穿越数十处雪崩地带,徒步去那里,近乎一次舍生忘死的进军。
大雪封山,车开不进,徒步行军更难。他们开始顺着公路走,走到不远处,公路上的积雪太深,每走一步都很费劲,行走速度太慢了。
他们就选择沿公路边的山坡上走。山坡上积雪虽然少一些,可山中的丛林荆棘又阻碍行走。有人就举起砍刀,砍开丛林灌木枝条,硬是劈出一条沿公路内侧的羊肠小道。
他们为了抢救正在受灾的老百姓,一路上义无反顾,把危险甚至生死抛在雪地里,没有任何惧怕,相反有一种向生命挑战的勇气。走着走着,张县长带头唱起了“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假若我在战斗中牺牲,请把我埋在山冈上……”他们雄壮的歌声,回响在山谷回**,振奋激发了行军的力量。
随着海拔高度的升高,空气越来越稀薄,行装越背越沉重。他们走在淹没大腿深的雪地里,每挪动一步都要使出很大的力气。加之高原反应,使他们脑袋发胀,胸口闷慌,脚腿直打闪闪。
歌声没有了,只听得从队伍里的人,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整个队伍越走越慢、路越来越难走。
天渐渐黑了,他们就打开电筒照亮,艰难地行进在铺满雪的山路上。夜幕下的气温越来越低。他们穿着薄薄的一层橡胶雨靴,难抵严寒入侵,一股股冰寒的冷气从脚底直通大脑,呼呼呼地狂风不停地吹,浑身冷得僵硬,身体又像跳迪斯科,牙齿格格格地颤抖。
他们把背着的烈酒取出,有的人就往嘴里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以抵御风寒。张县长平时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但为了抗击寒冷,他也在别人的鼓动之下,斗胆地喝下一口,仿佛有一根火焰,从嘴里燃烧到胃里,火辣辣的滋味刺激他流出了眼泪。但一股热气直冲头脑,感觉浑身寒冷消失了几许。
酒促进了血液循环的加速,使人感到一股暖流,但也加快了身体热量的散发和流失。他们再往前走时,感觉更冷,走到后来,脑子麻木,双腿只能机械挪动,从雪坑里拔出来再用力迈出去,陷进去又拔出来,潜意识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否则,在茫茫雪海之中,就会出现冻伤甚至死亡的威胁。
他们只能拼命地挪动沉重的身躯,在雪野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他们已经在雪域中行进了八九个小时,人人的体能都消耗到了极限,只能坚持走在深夜寒冷的雪野里。
“看!那里出现了闪烁灯火。”张县长无比激动地大喊一声:“向前冲啊!康布乡政府就在眼前。”
于是,他们都被激发出潜能,齐心协力奔向远处那盏希望的灯火。
乡政府卓玛姑娘煮好端出的一锅土豆烧牛肉,送到他们的面前时,张县长顿时感觉吃到人生中最美的大餐。
在乡政府吃过饭后,他们稍稍缓过气来,就开始了解灾情,部署抗灾任务,决定第二天兵分两路:一路由张县长带队,到上康布3个村参加抗灾救援;另一个组由钟杰副书记领队,去下康布3个村抗灾解难。
我们把镜头摇向参加抢修打通公路的队伍。
扎西主席立下军令状后,不顾双膝关节肿痛,率领干部群众连续奋战在公路上铲雪。几次有人去替换他,请他到临时指挥所休息。他都坚决不下一线,说不打通公路决不休战。
不但扎西不下一线,而他的妻子也冲上了一线。他们夫妻还带头唱起劳动歌谣,激发大家在冰天寒地里奋力抢修公路。
从亚东县城到帕里,有好几处难啃的硬骨头。扎西书记就调集全县推土机,派出机关干部、有关乡镇群众,支援铲雪开路,打通主要交通干道,尽快恢复交通。
一支由40多人组建的“青年突击队”,参加抢修架设电线任务。他们在电力部门的统一指挥下,白天不息,晚上不休,持续奋战,抢修电站和电路,使之尽快恢复供电。
邮电部门全力抢修通信线路,优先确保电报畅通,尽快恢复通讯。
公安干警和民兵日夜巡逻,维护灾区社会治安;组织干部群众分头寻找和解救被风雪围困的牧民和牲畜,筹措粮草资金,开展自救互援……
铲雪的战斗场景紧张激烈,只见他们的身影奋战在雪山上,拼搏在冰天雪地中,一个个挥动着铁铲铲雪。他们铲雪时一下躬身曲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下挺身而起,把一铲一铲雪沫地抛往山崖下。
尽管在寒冷的雪地里,扎西主席也穿着单薄的衣衫劳作,额头上还冒出虚汗。可当他一旦停下手中的活,冰凉的寒气,马上又袭入通体,他又挥起铁铲用力铲雪,以抗击冰雪的寒冷。
高寒缺氧加之铲雪劳动强度大,使他们的胸口像放进了一块石头,干活太劳累了,一个人坚持不了多久,只能轮番战斗。
在抢修通信设备的队伍中,他们也会遇到雪崩的险情。他们爬在雪山上,对一根一根的电杆进行检查,发现线路被风雪损坏了,就要爬上电杆进行维修。
维修好一根电杆,他们又困难重重地走在茫茫雪域里,寻找下一处被损坏的线路。他们在雪野里寻查时,常常发现从雪山上滚落大片的积雪,从高山陡坡上滑下冰块,一不小心,就会遭遇雪滑冰蹦的危险。
看哪!有人惊异叫喊。在雪太阳的照射之下,山底堆积的雪堆呈现一团一团球形裂开的图案,仿佛是盛开的雪莲花。在那些花丛中泛起一团团硕大游走的蓝色光芒,好似雪海蜃楼。
尼玛立即打住说:“你们不要欣赏雪景的浪漫现象。那是雪的含水量高,就会出现这种奇异景观,雪发蓝光,必定要下一场大雪。我们快撤,否则就会遭遇暴风雪了。”
于是,他们跟着尼玛拔腿就跑,离开危险区域。
在一个雪山顶上,几台推土机正在紧张推雪。推土机驾驶员往往要将油门踏板踩到底,机头发出轰轰隆隆的马达声,挖起的一斗雪被抛下山间。车轮碾过冰雪,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推土机在作业时因路面太滑,驾驶员警惕地把握着方向盘,仍然极难控制。只见车头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而擦向左面的雪墙,忽而挂到右边的雪崖,发出“嚓嚓”的磨擦声。车身像扭秧歌,颠来簸去。假若驾驶员稍不留神,撞击雪岩,也许就会有车翻深谷的危险。
参加抗雪抢险的队伍,他们无处烧水煮饭,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抓一把雪沫往嘴里一塞。他们的脸都被雪地的紫外线灼伤。有的人用手一抹,惊叫起来:“妈呀!这不是脸上粘的雪沫。这是我脸上的皮肤呀,咋像面粉一样往下掉。”
这是强烈的紫外线,从雪地里反射出来的光,把他们脸上的皮肤,咬破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再大的雪灾,再多的困难,都被舍生忘死的各路抢险队伍,用拼搏的躯体踩在了脚下。他们经过几天几夜的连续奋战,终于抢通了亚东至帕里的通道。站在公路旁边的人,看到能缓缓地开来过往的救援车子,他们被风雪冻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的笑脸。
那些抢修好通信线路的人,站在雪山之巅打通了电话,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欣慰。
而张县长他们在康布乡,正奋战在抗灾救援的第一线。
这天凌晨,张县长带领工作队员趁月色就出发。他们走在积雪1.5米厚、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上。头天步行的疲劳尚未消除,两腿又酸又痛,他们咬牙往前走。雪后的太阳火辣辣的,冰雪表层融化,积雪越来越松软,一脚踩上去,陷到大腿,拔腿真累人。为了不致陷得过深,他们有的干脆跪在雪地上往前挪,有的匍脯着向前行。
高原的太阳光强烈,雪地的紫外线更强烈。光芒在雪野反射出耀眼的光,灼人的紫外线把人的皮肤晒得火烧一样疼。张县长虽然戴着防护墨镜,可他还是患了轻度雪盲症,眼前一片模糊的白色。
他们在积雪中徒步行走,穿越了在雪崩的危险区域,看到老百姓种菜的温室大棚全压垮了,冻死的牛羊在雪地里七零八落,幸存的牛羊叫声格外凄惨。路边的大树缺胳膊少腿,电线杆东倒西歪躺在地上。他们不时挑起电线,清除乱七八糟的路障。
雪野中,也有不屈不挠的风景,高大的杨树屹立在风雪之中,像参加抗灾救援的人们一样,依然在银白世界里挺立坚强。
张县长他们在康布乡了解雪灾情况,指挥作战,抢救牲畜,抚慰灾民。
参加抗灾的人员饥不择食,藏族同胞用藏刀割下新鲜牛肉充饥,放进嘴里一嚼,血水顺着嘴巴往下滚。汉族同志没有这种勇气,只能在饥渴时,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沫塞进嘴里,再嚼一小块压缩饼干,算作一顿午餐。
去康布乡视察灾情时,路面的积雪已超过2米,人是无法行走的。他们只好弃路往高处走,然后从山顶顺着山沟往下滑。大家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下着雪坡,稍不注意就滑摔跟头。他们水没喝一口,饭没吃一粒,眼睛被耀眼的雪光灼得刺激流泪,嘴唇却干裂脱壳。
张县长带领的队伍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睡一觉,他的眼睛熬得通红、膝盖红肿,双脚背上青一块紫一处的。牛仔裤冻得梆硬地贴在腿上,好不容易由别人帮忙脱了来。裤子却立在地上倒不下来。那是被雪冻硬了。
张县长在康布三村视察灾害工作时,他们去慰问了死难者和失踪者的家属。当他走进遭遇雪灾身亡的一位藏族同胞的家里,看见这家孤儿寡母欲哭无泪、呆若木鸡的情形。他的心头涌起阵阵悲凉,止不住的疼惜泪水直往下淌,就把身上仅剩下的600元,全部拿给了遇难者家属。
他们这次在茫茫雪海徒步了5天,往返上百公里,参加抢险救灾,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关怀,及时送达灾区群众手中,鼓励老百姓战胜自然灾害的信心。康布乡乡长旺堆动情地握着张县长的手说:“张县长,你是康布乡历史上第一个用双腿从雪地里走进来的县长,我们的老百姓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形象。”
这场100年未遇的罕见雪灾,造成了亚东无可估量的经济损失。据统计,有8位农牧民、2位军人的生命,已被雪灾吞噬。
雪住了,风停了,亚东的天空出现了蓝天白云。受灾群众渐渐进入了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之中。
张兆田在《藏边雪祭》一文中写道:在抗雪救灾100多个日日夜夜,在异常艰难的困境中,全县军民团结奋战,表现出奋不顾身、舍己为公的崇高精神。县各级领导干部身先士卒,除每天两人轮流在县里坐镇指挥外,其余县级领导都奋战在抗灾第一线。
从县城到帕里,有好几处难啃的硬骨头。雪崩淤塞了河道,冻得岩石一般,铁锹砸下去,仅一道浅浅的白线。在这非常时期,扎西书记让人砸开县里的弹药库,调运出大批炸药、雷管用于开路。
在隆隆的爆炸声中,公路一寸一寸向前拓通。就在此时,可怕的癌细胞正在吞噬扎西书记的胰脏。抗灾取得决定性胜利时,扎西再也支持不住。一个月里,他急剧消瘦,体重只有45公斤。在医院的病**,扎西书记攥紧我的手,满眼热泪,但他无怨无悔!
副县长索朗旦增参加抗灾时,适逢老母病重,他毅然奔赴东部地区抗灾第一线。在十几个抗灾日夜里,家人数次捎信告知母亲病危,他都没顾上回家看一眼,当他指挥东线抗灾工作告一段落,于凌晨4点赶到家中时,母亲已不能开口说话了,几个小时以后,老母亲溘然长逝!索副县长在母亲灵前失声痛哭道:“阿妈,我对不起你!恕儿子忠孝不能两全啊……”
副县长李斌是进藏17年的江苏籍大学生,妻儿老母都在万里之外的扬州。抗灾时,他担任东线分指挥长,在山上一干就是一个多月,顾不上烧饭,常常是抓一条血淋淋的生羊腿往嘴里啃。脸被晒脱了一层皮,用手一抹,脸皮像面粉一样往下掉!
为了早日打通公路,李斌有时竟连续三天三夜不睡觉,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眼。抗灾最紧张的那天,是他母亲八十大寿,他脸朝东方泪流满面,跪在雪地里磕了3个头,又投入抗雪救灾工作。
县邮电局副局长赤列当雪灾降临时,一马当先带领几名邮电职工踏雪察看灾情。路被大雪所阻,小车不能开,他们徒步行走,直到深夜11点钟才踏雪归来;次日他又带领几名职工冒着零下26度的严寒,到16公里外的区域察看灾情,结果双腿被严重冻伤,鼓起一个个玻璃球似的水泡,双腿缠满绷带,躺在病**一个多月不能动弹。
县公路养护段段长于胜利,一见到灾情就把指挥部设在推土机上,一连20余天没有离开过推土机。推土机驾驶员第一夜只睡了2个小时,以后连续20多天里,每天在冰天雪地里工作12小时以上。推土机在前面推路,道班工人在后面铲雪,刺眼的雪光使不少人患了雪盲症,但道班工人恪守着开路先锋的职责。
当道班工人和牧民群众,半夜闻讯7名解放军官兵在大雪中迷失方向。万分危急时,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出动,经十几小时搜寻,终于找到了被严重冻伤的和已经牺牲了的军人。
县卫生防疫站干部指挥道班工人和牧民进行战地救护,用刀子割开伤员的鞋子和衣裤,用雪揉搓伤员四肢,用棉被捂暖伤员身子,又连夜把他们送往200公里外的部队医院急救,终于保住了伤员的生命。
县武警部队见灾情闻风而动,找到县委领导主动请战,要求县委、县政府把最艰苦、最危险的抗灾任务交给他们。他们承揽了配合供电部门抢修电线路的艰巨任务,12米长的水泥电杆十分沉重,在没有任何竖杆经验、没有任何竖杆机械的情况下,只能靠土法上马。
他们把一根根电杆用人工竖立起来,为县城恢复供电立下了头功。紧接着他们又转战人工铲雪的战场,专啃铲除雪崩的硬骨头,为辟通拉亚公路连续奋战,体现了子弟兵的本色。县委、县政府授予他们锦旗,并专门向上级武警部队为他们请功。
雪灾无情人有情。亚东雪灾牵动了千百人的心,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陈奎元、自治区党委常委、区党委秘书长李立国亲赴亚东,给亚东拨了20万元救灾款。
李立国秘书长受陈书记委托,到灾情最重的乡村走访慰问受灾群众,把衣被食品和个人捐款送到灾民手中,许多群众激动得流泪,连声称颂“新社会好!共产党好!”。
自治区人民政府副主席、自治区民政厅以及地委、行署、政协、纪委的领导先后赴亚东视察、指导抗灾工作。
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都伸出了援助之手。地委、行署共拨出28万元专款用于亚东抗灾,给亚东紧急调拨大批抗灾物资。受灾较轻的县(市)也给予了无私援助。江孜县发动农民捐草捐粮,无偿支援30万公斤饲草、1.5万公斤粮食。白朗县无偿援助10车饲料饲草。日喀则市也无偿援助5000公斤饲料。
在地委副书记徐麟和其他几名金山援藏干部的联络下,上海对口支援的宝山、金山、杨浦的人民政府都发来慰问电,共汇来10万元救灾款和一批救灾药品。
当扎西书记以顽强的毅力,坐镇指挥抗击雪灾战斗平息之后,他才住进了医院。
亚东的雪住了,风停了,野石榴又红了,穿天杨又绿了。昨天的萧杀经过全县军民的奋力抗争和社会各界的救助,逐渐恢复了元气。但那场大雪的回忆永难抹去,当我步入烈士陵园,面对雪灾遇难的英魂,我久久不能平静,遂写下这篇雪祭的文字。
代理“突击队长”
援藏干部、时任亚东县乡镇企业局局长倪道根,发表在《高原1000天》书中写道:
要不是十几个生龙活虎、精神饱满、身穿作战训练服的武警战士站在我眼前,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我脱下军装11年后,又穿上了这身橄榄绿,而职务是“突击队队长”。
那是1995年的11月底,我们全体援藏干部进藏的第一个冬天。这年冬天,从11月9日起,我们任职的亚东县遇到了百年罕见的特大雪灾。连续21天的大雪,整个亚东被一米多厚的大雪所覆盖。通讯中断,道路阻塞,10多人被冻死,千余人被冻伤,一些贫困农牧民家出现断粮的窘况,情况危急。恢复道路交通成为抗雪救灾的首要任务。
那天,我正在武警部队为战士们补习文化课。部队突然接到县委命令,要求部队在第2天上午8时赶赴康布至亚东公路的指定地点,参加全县疏通道路会战。由于连降大雪,康布乡已冻死、饿死牲畜一千余头,广大农牧民也被饥饿所困,如不及早打通道路,送上救灾物资,将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接到命令后,武警部队的庞队长颇感为难,因为他将在次日参加全地区武警部队的抗灾会议,而县武警部队的其他领导均不在家。望着队长脸上的愁云,我脱口说:“如果队长信得过我,请让我替你带着战士们参加修路的会战。”
“那再好也不过了。”队长紧紧握了握我的手。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摸黑来到部队,随着一声集合哨响,我和队长来到了操场上。我身着迷彩服,挺直身板,面向整装待发的战士们。庞队长以他那浑厚的嗓音发出战斗指令:“同志们,我宣布由县乡镇企业局局长倪道根,担任本次抗灾通路的突击队长。同志们务必听从指挥,坚决完成县委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一切听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响亮的应答,冲破了黎明前的黑幕。霎时间,我胸中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出发!”我一声令下,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康亚公路的指定地点。此时,天色刚刚微明。由于连日冰冻,浅雪下就是冰冻层,十分坚硬。战士们用足力气一镐子下去,虎口震得发麻。落镐之处,只是溅起几片冰碴。望着战士们一筹莫展的神情,我想起10多年前当战士时,指导员常用的“法宝”。于是,我大声吼道:“同志们,困难重不重?”
“不重!”
“信心有没有?”
“有!”一时群情振奋。一场抗灾通路的攻坚战在战士们的铁镐下拉开了战幕……
康亚公路横贯喜马拉雅山脊,海拔4000多米,此时气温达零下10摄氏度,凛冽的寒风穿透厚厚的棉衣直入骨缝。没干多会儿,我已满头大汗,胸闷气急,心跳得像锤子在敲打一般,直感到两眼发黑,差点支撑不住。我连忙倚着铁镐,吞下几颗“保心丸”,才算缓过劲来。
为了提高效率,我把战士们分成4个小组,划分若干区段,展开了劳动竞赛。我与二班长编在一个小组,横在我们路前的是一个高达两米的雪崩堆,是块难啃的“骨头”。我和战士们使出浑身的力气,先迂回包抄,再突破重点,奋力铲除积雪,渐渐地,3米多宽的道路显了出来。
铲除的冰雪在公路两旁砌成高高的雪墙,战士们的手掌磨出了血泡,铁镐柄被染得猩红。然而,战士们全然不顾,一心想早点完成任务,夺取冠军。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炊事班架火煮起了面条。我吹响了集合哨,与全队战士围坐成一圈,捧着大碗,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尽管没有高压锅,煮出的面条半生不熟,但我还是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美最香的午餐。
在全队战士的努力下,经过10多个小时的奋战,一公里道路终于显现在我的眼前。就这样,我和战士们连续奋战5天,出色地完成了会战任务,受到县委的嘉奖。
5天的代理“突击队长”任务就要结束了,我也该脱下身上的这身橄榄绿了。望着几天来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我真有些难舍难分。从部队到地方,从上海到西藏,相隔10多年,再度穿上这身迷彩服,我又找回了“当兵”的那份感觉——神圣和自豪!
风雪帕里镇
第二批援藏干部、时任亚东县县长俞凯丰,发表在《高原1000天》书中写道:
“在每一天太阳升起的地方,银色的神鹰来到古老的村庄……啊神鹰,你把我的思念带向远方……”和着录音机里的曲子,司机普布次仁一边欢快地唱着《向往神鹰》这首歌,一边把小车开得飞快。虽说已走了200多公里路,我坐在车前座上却全无倦意。
亚东的抗雪救灾已持续了3个多月,目前突出的困难是饲料紧缺。这次专程到日喀则市,向地委、行署再次汇报亚东的灾情,领导们十分重视,紧急调运,短短两天内地区抗灾办就筹集了20多车的饲料,明天早上就发往亚东。想到几万头牲畜将摆脱困境,来年的牧业生产有了希望,心头不由增添了几分宽慰。
车拐了几个弯,进入了亚东县境,美丽的多情湖结了层厚厚的冰盖,圣洁的神女峰被皑皑白雪掩住了姣好的面颊,车窗外一片冰雪世界。黄昏的霞光洒落在大地上,像是给喜马拉雅山穿上了杏黄的舞衣。快到山口时,路上积雪越来越厚,原来的路已被积雪覆盖,普次停车检查了一下车况,挂上了加力,车子慢慢地驶上了前不久修通的便道。
远远望去,前方是雾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我的心不由得又收紧。“糟了,前面在刮风,恐怕路又保不住了。”普次牢牢把着方向盘焦急地说。
“一定要把饲料尽快送到每家每户。”我心中默默地想着。车子驶入了帕里镇,这里海拔4350米,人称世界最高镇。由于它紧扼进入亚东的门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雪灾以来,路通了断,断了通,县里在这儿成立了“保路指挥部”,由老进藏干部李斌副县长坐镇指挥,确保这条“生命线”的畅通。
镇里停了20多台车,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人们显得焦虑而又无奈。我们的车尚未停稳,镇党委仁真书记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昨天开始一直刮风,前方的路又断了。李斌副县长带领300多名干部正在抢修,已连续干了18个小时。
“走,上车,我们看看去!”我把手一挥,车子又一头扎进了风雪中。在帕里镇往下20公里处的43道班处,见到了李斌带领的抢修队伍。这里是个大拐弯处,山陡崖深,大风刮来的飞雪填满了本来就十分狭窄的山路。由于雪堆得太高,推土机无法作业,要先由人铲出通道,然后推土机才能把路铲平。
风雪中,我握住李斌那双冰冷的手大声说:“明天中午前一定要把路修通,让饲料顺利通过。”李斌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嗓音嘶哑:“前边的路我已经探过了,就这200米难度大,放心,我保证路能通。”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冰冻的裤腿,我的鼻子酸了。由于天色已晚,我们决定把人先撤回帕里休整一下,明天一早再干。
帕里镇没有旅社,镇机关大院成了临时客栈,休假归队的军人、放寒假的学生、探望丈夫的军属、外出拉货的商人等,都挤成了一堆。镇上的食品被抢购一空。镇政府尽了最大的努力,腾出了所有房屋,部分人员还被安置到了居民家中。
风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夜空布满了星星,我们和两名西藏大学生罗布、欧珠睡一个屋,他俩被意外堵在帕里,身边什么都没带。好在驾驶员普次费尽周折找到4包“美味方便面”,大家美美地吃上了一顿面条。由于缺少燃料,牛粪炉早早地熄了,室外气温已降到零下30多度。我和李斌盖着仅剩的几件御寒衣被,头抵着头睡在卡垫上,把明天的通路计划前前后后商议了一番,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清晨6点,在黑漆漆的夜幕下,修路的队伍又出发了。听说是为了抢运救灾物资,许多滞留的旅客和司机也纷纷加入了我们的修路队伍。
江孜养护段前来增援的一台推土机也连夜赶到了43道班。同志们信心十足,干劲冲天,李斌站在高高的推土机上来来回回地指挥着,仁真书记和镇机关干部唱着嘹亮的藏歌,哼着劳动号子,将积雪高高铲起,洒向路的两旁。
我和普次扛着铁锹,加入了这欢快的劳动队伍,融入这歌声、号子声、推土机的轰鸣声汇成的交响乐章中。
太阳升上了山顶,路终于通了。我们行驶在车队的最前头,普次又打开了录音机,伴着歌声的旋律,我渐渐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啊神鹰,转眼就改变了大地的模样……是谁在天地间自由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