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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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洞房花燭夜被她自己攪得一塌糊塗,她將房內一切可以破壞的擺設都弄了個稀巴爛。那閨中女兒的春夢也隨著瓶盞的破裂化作了亂糟糟的碎片,四處飛濺,響亮而震撼。無畏、不論(讀lìn)、不屈、剛強,暴怒的母親充分展示了她北京朝陽門外旗兵後代的氣勢。這種無羈的活力是她進入的這家人所沒有的,她的舉動打亂了這家原本的秩序,使一切都變得無章可循。

史學家們常說,遊牧民族對中原政權的入侵,為木僵的中原文化增添了活力,推動了中華文化的進步。我也常說,母親嫁入金家,如同往一潭沉悶的死水中扔進了一塊石頭。一石激起千層浪,洞房花燭夜的鳴響不過是個簡單序曲,好戲還在後頭。天潢貴胄的愛新覺羅家族早已脫離了當年統一女真與各部落頑敵、與大明官兵們戰鬥的孔武驍勇;那些個浴血奮戰,那些個勇猛追殺,早已成了遠年故事。如同父親屋內掛著的那口魚皮套寶劍,內裏鏽蝕斑斑,空有個華麗皮囊罷了。

金家入關二百年,在京城這片繁華溫柔之鄉癱軟融化,向著規矩化、程式化、貴族化、完美化靠攏,有著百年不變的生活秩序和套路,有著錦衣玉食的富貴榮華。一旦麵對母親這荒腔走板的突發事件,麵對這不管不顧的瘋鬧,全家上下幾十口,人仰馬翻,竟無一人拿得出主意,無一人能出麵勸阻。

這種懦弱性情,至今還影響著這個家族的子弟們,安於現狀,與世無爭,永遠地不開口求人,永遠地大量能容,成了別一路人物。特別是我,在我走過的道路中,充滿著妥協、矜持、忍讓、規矩。所以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路地敗下陣來,不是吃虧就是被人算計。到最後,龜縮一隅,躲到終南山腳下,頂怕的就是出頭露麵,頂怕的就是跟人打交道。有人戲稱我是“憂鬱症”,是孤傲,我否認。其實何嚐不是如此!我是活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