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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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七舅爺死後出生的,有關他老人家的信息很多是從聽戲引出的。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我常跟著父親去聽戲,印象最深的是《逍遙津》。《逍遙津》是出悲苦戲,說的是曹操威逼漢獻帝的故事。曹操帶劍入宮,亂棒打死了皇後,還鴆殺了皇帝的兩個兒子。害得皇上在龍案後頭哆哆嗦嗦地抱怨自己是猛虎失威,是孤魂怨鬼,是揚子江駕小舟,風吹浪打,不能回歸。

這一段慢板唱得悠悠****,****悠悠,如泣如訴。最終以一句開闊高昂的散板“又聽得宮門外喧嘩如雷”炸雷般結束,讓人一驚,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跟父親聽戲,每回聽到“貓鼠相隨”我都要睡覺,看不到真的貓鼠在台上相搏,很沒意思。穿黃袍的皇上在上頭沒完沒了地唱,沒有耗子也沒有貓,貓鼠不出來,就犯不著那麽使勁兒地看。不看幹什麽呢,戲園子裏所購的花生瓜子又不禁吃,棉花糖已經幹掉了五塊,隻好睡覺!於是,原本墊著父親大衣,高坐在椅子扶手上的我“哧溜”一下就滑下來,閉上了眼睛。

我不懂一出殺人的戲為什麽叫了個挺舒坦的名字《逍遙津》;也不知這個皇上怎的窩囊到隻有唱,沒有別的花樣,比如拿個大頂、尥個小翻什麽的……總之是稀裏糊塗地聽,稀裏糊塗地吃,稀裏糊塗地睡。稀裏糊塗中被漢獻帝那一聲“喧嘩如雷”驚醒,看到的是父親興奮地直著身子叫好,周圍喝彩一片。

給漢獻帝叫過好的父親,領著我回家的路上卻說,這個漢獻帝唱得不好,咬字不準,老家八成是寶坻縣種蒜的。你聽“貓鼠相隨”那個“隨”字,竟然冒出了京東紫皮蒜的衝味兒。我讓父親跟漢獻帝去說說,下回把紫皮蒜換成羊角蔥。父親說,沒有用,娘胎裏帶來的。父親又舉了幾個如雷貫耳的藝術大師的名字,說他們在台上有時個別尖團字的發音也不準確,不是沒學到家,是偷懶。父親聽戲聽得仔細,我不行,聽什麽都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