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字體:16+-

赫鴻軒是我們家老五的朋友。老五抽大煙、賭錢、嫖妓,被父親逐出家門,眼不見心不煩,讓他在東四九條自立門戶,獨自另過。老五的朋友很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社會的政要,倜儻的名士,紅遍九城的伶人,自以為是的前清遺少,甚至滿街溜達的混混兒和倚門賣笑的娼妓,無不是他的至交友好。他九條的家裏,大煙氣銅臭氣混雜,餿爛氣脂粉氣相糅。間或還夾雜著翰墨的清香,洋人的狐臭,擲骰子的喧囂,昆曲皮黃的吟唱。總之,一塌糊塗。

在家族中,老五和我的接觸並不多,他在外頭滿世界折騰的時候我剛剛出生。據我母親回憶,我出生“洗三”那天他回來過一趟,並不是專為我的儀式而回,是回來跟老七要畫換錢,恰好趕上了。

現在產院的新生兒一生下來護士就給清洗,隻要健康沒病,第二天就把幹幹淨淨的寶貝兒抱到產婦跟前。舊社會婦女生產多是在家裏,小嬰兒生下後滿身的血汙隻是用布擦擦。真正的洗澡要等三天以後,由“接生姥姥”主持,謂之“洗三”。“洗三”對孩子的一生是件重要的事。這天親戚朋友都要來,儀式開始,往洗嬰兒的溫水盆裏扔些銅錢什麽的紀念物,叫“添盆”,是祝賀、喜慶的意思。北京雍和宮大殿後頭供奉著乾隆作為嬰兒時“洗三”的盆,是一個纏繞著金龍的考究大盆。我自然沒有乾隆的福氣,洗我也就是普通的洗臉盆罷了。

母親說我“洗三”那天,熱水銅盆放在八仙桌上,我被剝光了衣裳,托在“洗三”姥姥的手上,親戚們圍著盆站了,盆底沉著他們添的“喜”。那時日本人還占據著北平,家家都窮,混合麵把大夥吃得麵黃肌瘦,直不起腰來,盆裏的賀儀自然也就是三三兩兩的銅板。最值錢的是我舅媽扔進去的一對小銀鐲子,沒有花紋,簡單的一個細圈,勉強而羞怯。這些禮物把我襯托得很草根,很不值錢,很沒有麵子和人緣。我的長相並不出色,身子骨弱,锛兒嘍頭,細黃毛,瞘瞘眼,塌鼻子,我母親說我就像一隻褪了皮的兔子,細胳膊細腿,甚不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