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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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家家都睡炕,炕下頭有炕洞,冬天生個帶軲轆的小鐵爐子,傍晚時推進炕洞裏,炕便一宿都是熱乎的。在寒冷的北方,這不失為一種簡便實惠的取暖辦法。老百姓一般不睡涼炕,怕坐下病。有俗話說,“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指的是生熟不論的生猛,不是凡人。

那晚,我睡在熱炕上,莫薑睡在小**,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來是從沒有和陌生人這樣睡過;二來跟一個臉上有刀痕的人同睡,就好像和鬼睡在一起。

《豆汁記》裏,當了官的莫稽,以娶叫花子的女兒為恥,上任的時候以賞月為由,把金玉奴推到江裏去了。這個北宮門撿來的莫薑,誰又能保證她是好人?半夜會不會把我害了?我心裏埋怨母親的粗心大意,埋怨母親太不把我當回事。滿肚子氣沒處撒,就在炕上弄出很大聲響,暗示對方我並沒有睡著,時刻在警惕著呢。

小**,靜得如同沒有人,借著窗外的雪光,我見莫薑側身躺著,如一張彎彎的弓,一動也不動。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她那一床薄薄的棉被,抵得住嗎?她睡著了沒有?她不可能睡著,沒睡著怎麽不動彈?她在想什麽?

滿心的思慮,滿心的恐怖。我終熬不過沒有聲息的莫薑,在焦躁中沉沉睡去。

早晨醒來是滿天的大太陽,伸了個懶腰,灑滿陽光的窗戶紙上有樹影在搖曳。掀開窗簾,玻璃上滿是凍的“大白菜葉”,外頭什麽也看不見。趕緊褪回被窩,頭正要往被窩裏縮,母親的涼手伸進來了,在我的肚子上揪來揪去,把我弄得睡意全無。猛然想起房內還有一個莫薑,就朝外屋**看。母親說那娘們兒正在廚房做早點,天沒亮就起來了,早把火籠著了。

生爐子,老北京叫“籠火”,是居家過日子一件尋常又麻煩的事情。籠火需用劈柴、刨花將乏煤點燃,再裝硬煤,用拔火罐拔著,在院裏冒半天大煙。等火燒旺了才能將爐子端進屋去,要不有煤氣。至於裝鐵皮煙筒一類的花盆爐子是隻有我父母房裏才有的,那也得見天籠火。可以接續燃燒的蜂窩煤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現的新生事物,屬於高科技,所以舊時的北京一到早晨滿城是煤煙味兒。“籠火”是技術性很強的活兒,硬煤擱早了擱晚了火都要滅,前功盡棄,滿臉煤灰是太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