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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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1966年,這一年無論是對我家還是對全國來說都是一個極不尋常之年。年初和莫薑同在壽康宮當差的太監張文順走了,這給莫薑很大的刺激。這年莫薑已經六十九歲了。六十九歲的莫薑提出辭工的要求,她已經沒有精力料理我父母親的一日三餐,劉成貴成了她生活的一大負擔。劉成貴早早地落了炕,癱瘓了。年中我給莫薑送錢去,是父親的意思,為的是不忘莫薑十幾年在我們家的好處。我在雜院的小南屋見到了劉成貴,見識了那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家,兩把椅子一張床,一個搖搖晃晃的桌子,桌上茶盤裏有兩個磕了邊的茶碗,一把有“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圖案的茶壺。

正麵牆上貼著五年前的獎狀,是獎給民兵打靶第一名劉來福的。劉來福在京郊一家國防工廠當工人,自從當了學徒以後就淡出了這個家庭,在廠裏住集體宿舍,逢年過節也不回來,也不給家裏錢。我知道,以莫薑的恬淡性情不會和劉來福去計較。在我看來,那個是非小子能獨立出去也是好事,有他在家裏摻和隻能是添亂。

劉成貴坐在炕上歪著腦袋流哈喇子,脖子上嬰兒一樣圍著小圍嘴兒,見我進來,嘴裏嗚嚕了半天,不知說些什麽。莫薑說劉成貴吃喝拉撒全得人照顧,心裏什麽都清楚,就是說不出話來。

莫薑問我父親的情況,我說醫院檢査出是胃癌晚期,這病挺麻煩,怕是好不了了。莫薑說,四爺是好人,一輩子喜好美食,怎得了這個病。

我看著莫薑給劉成貴喂飯,一勺一勺把些個糊狀的東西喂進那張歪斜的嘴裏。劉成貴邊吃邊順嘴角往外流,莫薑就得迅速用碗邊接了,用手巾把嘴擦淨,再喂下一口。其細致與耐心,不異關照一個嬰兒。碗裏的糊糊散發著熱氣也散發著香味,那是我從未聞過的味道。我問莫薑喂的是什麽,莫薑說菜汁、黃豆大米麵加雞蛋黃。我說劉成貴口福不淺,還有雞蛋黃吃。劉成貴嗚嚕了幾句,莫薑翻譯說,他說了,要是用甲魚湯再加點兒嫩羊肝煮,就趕上西太後喝的什錦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