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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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生了三個女兒,按兄弟姐妹的順序排是十二、十三、十四。按金家的女孩論是五、六、七,我就是那個老七。我常自比為金家“七仙女”,喜歡看的戲是《天河配》,也就是牛郎織女。逢到農曆七月初七,要躲到葡萄架底下去偷聽牛郎織女說悄悄話。北京人都這麽糊弄小孩子,其實全是瞎掰,人家真有什麽“悄悄話”也輪不到我們去聽。

我們家跟著我到葡萄架底下幹這種傻事的隻有一個,就是我的五姐姐。五姐姐比我大不少,本來我母親說生兩個足夠了,她已經不年輕;可不知怎的,在四十多的時候又突然來了個我,用父親的說法我是“拉秧”的瓜。開始還不明白什麽是“拉秧的瓜”,後來才知道,敢情是長不熟天就冷了,扯斷瓜秧,殘留在上頭可憐兮兮的青瓜蛋子。

倘若說“拉秧的瓜”智商欠缺,傻拉吧唧去聽牛郎織女說話尚情有可原,五姐可是結了婚的;五姐這個老完家的媳婦不住婆家住娘家,永遠是一顆童心,永遠長不大。在金家的孩子中,與我廝混時間最長的當屬老七,其次就是五姐了。五姐在娘家迎接了北平的和平解放,並且參加了街道的一係列宣傳活動,成為積極分子,後來還入了黨。說她是我們家三姐之外第二個投身到革命隊伍的人,應該沒錯。新中國是1949年10月1日成立的,在此之前參加革命的屬於老幹部,待遇要比建國後參加工作的高,到老了是離休,不是退休。北平解放在1949年1月,所以我們家的離休人員隻有五姐一個。

作為老幹部的五姐有過兩次婚姻,兒女不少,到老年卻顯得有些孤單。不是沒錢,是沒人。老齡化問題如今已經成為突出的社會問題,這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將要麵臨的嚴酷事情,如果能成為原五姐夫占泰那種不理世事的超脫半仙兒也好;能像後五姐夫王連長那樣先老伴而去,落個大鬆心也好,怕就怕半死不活,孤孤單單,寂寂寞寞地挨著。沉悶啊!沉悶的五姐在北京複興門的高樓上過著沉悶的晚年,每回給我打電話都要抱怨,抱怨兒女的不孝,抱怨北京的汙染,抱怨菜價的上漲,抱怨兄弟們的冷漠……我勸她多去看看仍舊住在戲樓胡同的原五姐夫。她說,當然是常去的,愛情不在友情還在,他今年的被褥還是我給拆洗的。紫陽老家送來的上好米酒,我也全給他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