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字體:16+-

麥子的確知道我們。

1969年在陝北,最大的問題是餓;不是不夠吃,是吃不夠,永遠吃不夠。

我們是一群眼睛冒著藍光的狼,無論看到什麽,第一個念頭總是“能不能吃”。

每月每人三十斤精糧,是政府撥給的,需我們按時到劉家河公社去取,這是國家對插隊知青極大的照顧了。馱糧的時候我們一個不落,傾巢出動,早早從發財爹那兒趕出灰叫驢,打打鬧鬧沿著崎嶇山道往公社走。黑子也跟著我們,黑子是我們從村民王趕趕家抱來的小狗。來的時候眼睛還沒睜開,硬是用麵湯喂大,現在已經很有點兒狗樣了,一身毛在陽光下緞子般地閃光,線條極佳,叫聲也響亮。黑子隨著我們跑前跑後,興奮而歡快,成為我們馱糧隊伍的一道風景。

隊伍轉過山峁逃出發財爹的視線,老二立刻爬上驢背,在驢背上拉開山大王的架勢,高唱“將酒宴擺置在聚義廳上,我與同眾賢弟敘一敘衷腸”。我們幾個沒有騎光板驢的能耐,隻好揪著驢尾巴走。叫驢也很重視這趟差事,平日倔而擰,不好使喚。但隻要去公社馱糧,從來都是乖乖兒的,讓走就走,讓停就停,連臭屁也不放。

在公社我們可以用從北京帶來的全國糧票買燒餅,一人四個,男女平等。並且也包括叫驢和黑子的,黑子的減半,吃四個燒餅得把小狗撐死。多出兩個給發財捎回去,以示我們的友情,感謝他的關照。驢馱糧食是為我們服務,為我們服務就是為人民服務,理應受到好招待。

給驢和狗吃燒餅,把發財爹心疼得直罵我們是造孽,是暴殄天物,說我們要遭報應。我們不相信報應,我們相信平等。有個資本主義國家的人說過,在水溝裏草履蟲的生命和人一樣高貴。草履蟲都高貴了,何況是驢和狗。

馱回來的糧食擱在我們窯裏,由老大張秀英看管。老大人老實,話也少。女生窯裏原本四個女生,一個回去養病了,得的病很時髦,抑鬱症。平時也看不出哪兒有毛病,人家就是抑鬱,臉衝著牆一坐一天,不說一句話。支書怕她自殺,讓她回去了。另一個她爸爸是個造反派幹部,寫了個條子,就調縣裏當播音員了。窯裏就剩了我和老大,一條可以睡七八個人的大通炕,我們倆一頭一個,中間是空空****的炕席,誰不挨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