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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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晚上,我隨著兩位舅太太把舅爺的神牌由銀安殿請回來,供奉在廳裏,與神牌同時供奉的還有舅爺的劄薩克多羅親王封冊。封冊是銀質鍍金的四頁金冊,有小金環連接,像書頁一樣可以翻閱,上麵鐫刻著:

大清皇室劄薩克多羅親王赫爾劄布

之藩封仍將代礪河山以垂永久

這是滿、漢兩種文字,文首有光緒的禦璽。這個封冊,舅爺死後本應交回宗人府去,爵號由王爺的兒子承襲時將打造新冊發還,但舅爺去世時溥儀的小朝廷已經垮台,封冊無處可交,隻好由舅太太收藏了。這是名分和地位的象征,是劄薩克多羅家幾代人勇猛、忠誠的印證,但這一切卻在舅爺的身後畫了句號,這是舅太太最不能認可、最不能甘心的。她把希望寄托在由草原挑選來的、有著純正蒙古血統的義子寶力格身上,當然,保留封號已不可能,但保留傳統與輝煌則是她一代福晉的責任,她要將家族的力量、家族的精神賦予寶力格,正如封冊上說的,要“代礪河山以垂永久”。

代替寶力格出現的是他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寫在一張黃紙上,壓在親王封冊的下麵,物與物的連接完成了一種象征性的接續,也就是說,兒子寶力格和他的親王父親,在年末這一天相見於鏡兒胡同3號家中。

吃過年夜飯就該守歲了,兩個老太太在燈下寂寞地相對而坐,彼此無言。猴子三兒蜷縮在桌下打瞌睡,三兒的脖子上用紅繩拴著幾個銅錢,那是舅太太們給的壓歲錢,意為用銅錢壓住歲月,長生不老。我的脖子上也有銅錢,與三兒不同,作為價值的代償還有幾顆瑪瑙。寶力格的八字上也有錢,她們也要壓住他的歲月,將他永遠留住。舅姨太太說,過了今天他就二十七了。舅太太說,不對,是二十八,寶力格是屬猴的。舅姨太太說,我初次見到王爺時王爺也是二十八,這一晃兒,兒子竟也到了父親的歲數,除夕是回家的日子,說不準今年他會回來。舅太太說,外麵再好,哪兒有家好,特別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兒,他在外頭都看明白了,自然會回來。舅姨太太讓田姑娘今夜不要睡覺,時刻留心著街門,等候著寶力格。田姑娘說這個不用吩咐,她一整夜都會候著的。舅太太又讓我到外麵去製造些響動,她說,王爺在的時候,過除夕人人都要放炮,一進子時爆竹聲如轟雷擊浪,徹夜不停,那是什麽氣勢!到如今咱們再不濟也不能如此冷清。我說,這該是寶力格舅舅的事兒。舅太太說,你就是寶力格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