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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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五格格夫婦雙雙被罷了官而遣返回陝南老家,在那“牧童兒”的家園,不是五格格過不慣了,而是王連長過不慣了。大約有一年半吧,連長終於耐不住山裏的清苦,帶著格格偷偷返回北京,住進了偏院老孟住過的房子裏。

其時,老孟已經走了,是橫著走出院門的,是被紅衛兵革命小將打死的。小將們說老孟是曆史反革命孟軻的後代,是從鄒縣逃出來的惡霸地主,在家鄉有十二條人命,這樣的人是沒有權利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所以,紅衛兵就把他消滅了。盡管二十年後查明,老孟是個苦大仇深的貧農,十二條人命確有其事,不過那都是老孟的家裏人,他們是死於日本鬼子和土匪之手,老孟本人也是受害者。人死了也就死了,再不能複生,可憐的是他那個會攤煎餅會做鞋的山東媳婦,一下子沒了著落,淒慘慘的隻知道啼哭。後來,院裏搖煤球的保定人作伐,在山東媳婦跟我們的老姐夫之間說合,讓兩家合一家。老姐夫打不定主意,來跟我母親商量。母親說這是好事,老孟的媳婦粗是粗了點兒,但是心眼兒好,待人厚道,是個持家過日子的人,把她接過來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比一個人瞎混強,日後能生個一男半女的也是熱熱鬧鬧的一家人家兒。母親心裏明白,這時代也講不成什麽門當戶對了,五格格能再婚嫁個大巴山的牧童兒,難道老姐夫就不能娶個沂蒙山的小寡婦?

說是娶個再醮的寡婦,但規矩不能亂,於是那個山東媳婦就被接到我母親身邊,被認做我母親的幹女兒,再由老姐夫從我母親跟前將山東女人娶走。這麽一來,一切就都順了,老姐夫還是我們的姐夫,什麽都沒變。

應該說,再婚後的老姐夫生活得很幸福,他與他的山東媳婦平平淡淡過著平民百姓的安生日子。現在老姐夫天天可以喝到棒楂粥了,老姐夫對這點相當滿意。兩口子靠給外貿工藝公司畫雞蛋生活,畫樣都是事先給出來的,他們不過照貓畫虎地往上描罷了。經過處理的雞蛋殼薄而脆,在那上邊畫人物、風景實在是不容易,但與糊火柴盒比,更富於技術性和藝術性,掙的也相應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