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夢也何曾到謝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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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垂掛在衣架上,與我默默地對視。

已經是淩晨三點了,我仍沒有睡意。台燈昏黃的光籠罩著書桌,窗外是呼呼的風。稿紙鋪在桌上,幾個小時了,那上麵沒有出現一個字。我的筆端凝結著滯重,重得我的心也在朝下墜。我不知道該怎樣往下寫,寫下去會是什麽……

精致的水綠緄邊緞旗袍柔軟的質地,在燈光的映射下泛出幽幽的暗彩,閃爍而流動,溢出無限輕柔,讓人想起輕雲薄霧、碎如殘雪的月光來。旗袍是那種四十年代末北平流行的低領連袖圓擺式樣,古樸典雅,清麗流暢,與現今時興的,以服務小姐們身上為多見的上袖大開衩兒旗袍有著天壤之別。

其實,這件旗袍的誕生不過是昨日的事情,與那四十年代,與那悠遠的北平全沒有關係,它出自一位叫做張順針的老裁縫之手。老裁縫今年六十六歲了,六十六歲老眼昏花的裁縫用自己的心縫製出了這件旗袍,自然是無可挑剔的上品,是他五十年裁縫生涯的精華集結,是一曲綿長慢板結尾的響亮高腔。

這一切都送給了我。

這是我的榮幸和造化。

今天下午,他讓他的兒子把衣服送了過來。他的兒子是有名的服裝設計師,是道出名來就讓人如雷貫耳的人物。如雷貫耳的人物來到我這即將拆遷的戲樓胡同的寒酸院落,難免有著降貴紆尊的委屈,有著勉為其難的被動。從他那淡漠的表情,那極為刻薄的言語中,我感到了彼此的距離,感到了被俯視的不自在。

那兒子將衣服擱在我的**說,你這件旗袍讓我們家老爺子費的工夫忒大了,真不明白你是用什麽招數打動他的。我聽清楚了,那兒子跟我說話的時候用的是“你”,而不是“您”。這讓我反感,讓我有種說不出的厭惡。

那兒子說,我父親已經有十多年沒摸針了,他有青光眼你知道不?你們這些人,為了自個兒的漂亮,不惜損害別人的健康,自私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