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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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舊跟著父親去橋兒胡同,照舊吃那炸醬麵,照舊吃那廉價的糖豆兒、大酸棗。不同的是,六兒不打袼褙了,他拿起了針線。這麽一來,院裏樹底下再沒了他的蹤影,他老在東屋的案子前為一堆堆布而忙碌,當然,那些布較他打袼褙的布有了很大進步。謝娘跟他一塊兒幹,謝娘是他的師傅,也是他的幫手。

他還是不理我,臉上對我的厭惡依然如故。

我對他當然也沒有什麽好印象。

我常想,要是別人大概會對父親的援助感激涕零了,但六兒並不因這而增加對父親的了解,清除他們之間固有的隔膜,這真是一個執拗的、奇怪的人。

這天,下著大雪,我和父親又來到了橋兒胡同。

謝娘對我說六兒給我縫了一個好看的小布人兒,讓我快過去看看。我說,那娃娃穿的什麽衣裳呀?謝娘說穿的是水緞綠旗袍。我說如此甚好,我就喜歡水緞綠旗袍。謝娘說,那你還不去看,讓六兒再給你做個粉紅的短襖、琵琶襟兒的……沒等謝娘說完,我已飛了出去。

六兒果然在他的房裏,但沒有縫小布人兒,他在縫一條褲子,又粗又短的土灰褲子。見我進來,他說,你來幹什麽!我說,我來看看。六兒說,我的屋不讓你看。我說,你這兒又不是皇上的金鑾殿,還不許人看了?六兒說,可我這兒也不是誰想進就進的大車店。我說我是來要我的小布人兒的,並沒有想在他的屋裏多待。六兒說沒有小布人兒,讓我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我說,你這兒就涼快,我就在你這兒歇著,你把那個穿水綠旗袍的小布人兒給我!六兒說他不知道什麽水綠旗袍。我說,你媽說有。六兒說,我媽說有你找我媽去,別在我這兒攪和。我認為六兒是故意跟我找別扭,看來不發脾氣是不行了,就在我四處踅摸可以踢砸的東西時,謝娘在北屋大聲說,六兒,你給她縫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