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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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常和父親到橋兒胡同謝家去。謝家院裏東房三間已經蓋起來了,一抹青灰的小廈房,由六兒住著。樹上的棗也結了,微小而醜陋,各個兒像是沒長大就紅了,急著趕著要去辦什麽事情似的。

我很快熟悉了我的角色。父親之所以把他的隱秘毫無保留地**給我,是對我的信任,他把我當成了出門的幌子,當成了障眼的法寶,他帶著我出去,我母親能不放心嗎?其實我母親很傻,她就沒想到我和父親是穿一條褲子的,我早已為父親所收買,成了他的死黨。

父親收買我的條件也很低,幾個糖豆兒、大酸棗就封住了我的嘴。這使我從小就相信,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到謝家去的次數多了,慢慢地,我對他們的情況也多少有了些了解。謝家當家的男人叫謝子安,死了有些年頭了,聽說活著的時候做得一手好針線,是宮裏內務府廣儲司衣作的裁縫匠。廣儲司衣作是司下屬七作(音zuō)之一,七作是染、銅、銀、繡、衣、花、皮,應承著皇宮內部和主要宗室的衣物手使。慈禧時期衣作最繁盛,有匠役三百餘人,到了溥儀的小朝廷,承職的也有二三十。我們家瓜爾佳母親穿的蟒紋四爪命婦朝服,就是出自廣儲司的衣作。據我母親說,謝子安本人是個很活絡的人,聰明而善解人意,憑著別人不能比的手藝,他時常走動於大宅門兒之間,受到了宅門兒裏夫人、小姐們的歡迎和喜愛。請謝子安做衣服的人都是有根有底的人家,圖的是他做工精致、名氣大。當然,人們也不乏有想了解一點乾清門裏服裝流向的好奇,諸如遜了位的皇上每天穿西裝還是穿馬褂,皇後衣服上的絛子興的是什麽花樣等等。隨同謝子安出人大宅門兒的還有他的妻子,一個被大家稱為謝娘的美麗小媳婦。謝子安之所以帶著媳婦,是為了跟女眷打交道方便,避嫌。有做不過來的活計,謝娘也搭著手做,我父親出門常穿的兜邊鑲著剛鑽的外國緞一字襟坎肩和二藍寧春綢夾袍就是出自謝娘之手。相比之下,謝娘和家裏的母親們更熟,往來也更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