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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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北京出差,在電視台對某服裝大師的專訪節目中,我突然聽到了張順針的名字。原來這位大師在介紹自己的家傳淵源,向大家講述從他祖父謝子安起,到他的父親張順針,他們一直是中國有名的服裝設計之家,他之所以能成為大師,絕對有曆史根源、家庭根源、社會根源以及本人的努力……我聽了大師的表白,隻感到不是說明,是在檢查,這樣的套路,每一個出身不好本人又有點兒問題的人,在“文革”時都是極為熟悉的,現在換種麵目又出現了,變作了“經驗”,隻讓人好笑。

依著電視的線索,我好不容易摸索著找到了張順針的家,當然已不是昔日的橋兒胡同,而是一座方正的新建四合院。今天,在北京能買得起四合院的人家,家底兒當在千萬元以上。也就是說,貧困的謝娘後代,如今已是了不得的富戶了。想起當年武老道“若生在貧賤之家,前程不可量”的斷語,或許是有些意思。

朱門緊閉,我按了鈴,有年輕人開門,穿的是保安的製服,料是雇來的門房。我說來看望張老先生,看門的小夥子問我是誰,我說是張先生年輕時的朋友。那小夥兒很通融地讓我進去了,他說老爺子一人在家快悶出病來了,巴不得有人來聊。

院裏有猛犬在吠,小夥子攏住犬,告訴我說,老爺子在後院東屋。

來到後院東屋,推門而進,一股熱騰騰的糨子味兒撲麵而來,靠窗的碎布堆裏,糨子盆前低頭坐著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人,這就是六兒了。

見有人進來,老人停下手裏的活計,抬起頭,用手托著花鏡腿,費勁地看著我,眼睛有些混濁,看得出視力極差,那模樣已找不出當年橋兒胡同六兒的一絲一毫。

我張了張嘴,那個“六兒”終沒叫出來,因為我已經不是當年使性較真兒的混賬小丫頭,他也不是那個生冷硬倔的半大小子了,我們都變了,變了很多很多。該怎麽稱呼他,我一時有些發蒙,叫張先生,有些見外;叫六兒,有些不恭;叫六哥,有些唐突……後來,我決定什麽也不叫。